「上官尚服,这是我请亲戚专程从江都带回来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上官尚服,这是一块世间罕见的美玉,不知可否入您的眼?」
「上官尚服,这是来自西域的羊毛毯,冬天盖著最是暖和,知道您怕冷,特意从番人手里购得,希望您笑纳。」
「上官尚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平素清静的尚服局闹得门庭若市,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绫妍望著眼前诸人,不仅有宫女,有女官,就连中宗几个嫔妃也特意命人送了礼物来,似乎一夕之间,宫中所有的人都争相巴结讨好她一般。
「上官尚服,你不知道吗?」尚仪局派来的宫婢道:「九月十九是观音节,所谓观音渡南海,便是这一日。」
「那又如何?」绫妍仍是不解。
「今年比较特别,皇上下旨,要在宫里办‘出高兴’。」尚寝局女官抢著答。
「出高兴?」这是什么东西?
「便是置花车,游御花园,锣鼓助兴,歌舞同行,民间亦唤‘游行’。」几个嫔妃派来的太监你一言我一语。
「哦,游行?我见过。」绫妍笑道:「小时候在江都,每逢三月初三赶庙会的时候,便有此举。我记得花车上似乎还有人扮演各式神仙,什么王母娘娘蟠桃会,八仙过海显神通,甚是好玩。」
「对对对。」诸人纷纷点头,「就是那个,不过,今年皇上下旨,要选人扮观音。」
「扮观音?」绫妍抿唇,终于意识到重点所在。
「说是要挑宫中一个最美的人扮观音呢。」近旁的宫女低声道,「谁若是被选上,不仅出尽风头,而且还有可能得到皇上青睐……」
呵,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家都这么积极兴奋,各宫宫女,六局女官,失宠已久的嫔妃,都瞄准了「观音」之位。
「那你们怎么都跑到我尚服局来了?」绫妍故意问。
「上官尚服,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想选上,自然得来求您啊——」众人道出心声。
绫妍不由得摇头笑了,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素哪里有这么多人与她亲近?谁知为了自己利益,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都跑出来了。
「好了,各位,把你们心目中构想的衣服用图画好,明日送到我这里来,我会命人加紧赶制,不会耽误的。」她应承道。
得到允诺,众人眉开眼笑,留下礼物,一哄而散。
吵了这半日,难得片刻安宁,绫妍推开满桌子东西,继续未完成的刺绣。
「别人都快忙翻天了,就剩你这么气定神闲。」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带著盈盈笑意。
不必回头,她亦知道是他。
绫妍手中不停,莞尔答道:「我忙什么?我又不想被选上。」
「在我眼里,观音只有一人能扮——」韦千帆踱至她面前,抽离她的绣架,轻轻握住她的柔荑,「那就是你。」
「我一不喜欢出风头,二不想得到皇上青睐,争这个干么?」她耸肩道。
「话虽如此,可皇上下令,宫女女子皆要参选,你总要替自己制一身衣衫,才不致丢了咱们尚服局的脸吧?」揽起一束她的秀发,大掌搁在她颊边,深情凝视,含著无限宠爱。
「穿现有的衣裳便行了,何必专门做?」
绫妍狐疑地打量他,「我说韦大人,你特地过来,不会是提醒我要做新衣服吧?」
「我是特地过来请你饮茶。」他展颜笑道。
「什么好茶?」她好奇。
「在这儿喝没意思,得去一个地方。」韦千帆牵起她的手,直往门外走去,不容她反对。
「什么茶啊,要喝还得挑地方?」她巧笑摇头,却不由自主放下手边的绣件,跟随他离开。
他带著她,悄悄从后门出去,绕过大半个御花园,来到池塘边。
已是秋季,荷花已经凋零大半,荷塘多剩残叶,看来颓废冷清,而岸边靠著一叶木舟,摇摇曳曳,形单影支。
「干么带我到这儿来?」绫妍诧异地问。
「近日读到一首小诗——映日荷花虽褪去,留有余香绕清池。觉得意境很好,便想到了这里。」韦千帆牵著她的手乘上孤舟,只见舟上早已备妥茶具。
「原来,是来饮莲子茶。」她会意而笑。
「知道你怕苦,我特意在茶中添了蜂蜜。」他摇动手边木浆,小船划过水面,渐入残荷深处。
绫妍甜甜一笑,为他的贴心而感到幸福。
她微微饮一口杯中蜜茶,鼻尖吸进满池余香,只觉得这偏僻的景色,顿时变得绮丽繁华,熠熠生辉。
自从她与韦千帆定情以来,碍于羁绊,两人只得避开耳目,来到这种清静处幽会,而他总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就算再枯燥的景色,在他一番打理之下,亦能变成唯美动人。
「千帆,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看著他挖空心思忙碌,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想到就不由得惭愧。
「费心?」他凝眉,似乎责怪她客气的用辞,「不能正大光明与你相守,我就已经够内疚了,若连这此都做不到,不如把我千刀万剐算了。」
「不许你这样说——」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千刀万剐……这话太不吉利,让我害怕。」
他笑了,换了温柔口吻,「放心,为了你,我会长命百岁地活著。」
绫妍心中又甜又喜,羞怯低头。头顶有一片硕大的荷叶踫触到她的发髻,她不得不伸手将之拨开,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阵沉吟。
「怎么了?」韦千帆注意到她微妙的变化,「嫌这叶子碍事的话,我替你砍去便是。」
「不……」她思索,「若是做一条形似荷叶的裙子,倒也不错……」
「你啊,果然不愧是上官尚服,什么事都朝衣饰上面想。」韦千帆忍俊不禁,「不过,这个构思倒是不错,只不过世间衣料,难以呈现荷叶之美。」
「荷叶之美,在于这似皱非皱的叶痕,绫罗绸缎过于平滑,的确是很难呈现其貌。」绫妍颔首道。
「不过,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他仿佛脑中灵光一闪,兀自低语。
随后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千帆——千帆——」绫妍唤道,「想什么呢?」
呵,她跳出来,他倒陷进去了。好端端的约会,干么被这些闲杂小事打扰?
「我在想……」韦千帆仍旧怔怔出神,「假如……」
「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了,饮茶吧。」她递上杯盏,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他一迳的沉默僵坐著。
「千帆,你看,我今天抹了新买的胭脂。」绫妍仰起头,微微嘟嘴,「是用蔷薇花制的,好香好香——」
这个傻瓜,他到底有没有在看她?此情此景,又幽僻无人,他干么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她还等著,还等著……他的亲近呢……
自从定情以来,他对她一直以礼相待,不敢越雷池一步,真不像当初在大庭广众下轻薄她的狂浪男子。
他到底怎么了?转性了?老实了?说句真心话,她倒不希望他忽然变得如此规矩,仿佛她魅力不够似的……
传奇故事上描写男女幽会,都是干柴烈火,脸红心跳,为什么她的幽会,却这样恪遵礼教?纵使眼前景色绝伦,又有何用?
他怎就不能像那天那样……吻她呢?要知道,一想到那个吻,就足以让她激颤喜悦好久好久……
这家伙,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幽会啊?
「千帆——」鼓起勇气,她拉拉他的衣袖,「你觉得我今天的妆容如何?我的唇妆……还算美吗?」
天啊,她都主动暗示到如此地步,他再听不懂,就是木头了。
然而,素来风流的男子此刻真变成了一块木头,只见他并未抬头,令人错愕的回答更教她措手不及。
「我们回去吧。」他忽然决定。
「什么?」绫妍大叫,「才来就要走?茶……茶还没喝完呢。」
「带回你房里慢慢喝。」他怔怔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得立刻去办。」
什么天大的事比两人幽会还重要?比她还重要吗?
她瞪著他,难以理解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然而,心意已决的男子已经划起了双浆,仿佛迫不及待要脱离他一手打造出的浪漫之境。
绫妍嘟著嘴,生平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即使数日之后,他笑盈盈的主动来到她房中,她亦怒目相视。
「怎么了?」韦千帆不明就里地问。
「你说呢?」她反问。
「我明白,你是在怪我那天没头没脑地走了,对吗?」他莞尔一笑,「不想知道原因?」
「不想,不想。」绫妍捂住耳朵,赌气拒听。
「看看这件东西,包你马上气消——」韦千帆自信满满,打开手上的锦盒。
绫妍闭上眼楮,本不想给他机会,可谁叫她素来心软,又煞是好奇,僵持片刻后还是睁开支眸,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没错,那盒中之物,就是那么神奇,让她瞬间忘记了所有怨恨,只剩惊奇。
「这是……」她不禁结巴,「荷……荷叶……」
「没错,」韦千帆代她回答,「荷叶裙。」
「你做到了。」绫妍伸手将那裙翼展开来,「天啊,这皱褶,这颜色,这布料……」
等等,这颜色,这布料,为何如此熟悉?
「这是……」她不由得大笑,「我小时候染的那场布吧?」
「没错,」他点点头,「你说过,咱们来比赛,还记得吗?」
「我都还没想好做什么呢,你倒捷足先登了。」绫妍粉拳轻轻往他厚实的胸膛捶了一下。
「多亏你那日的提醒,我忽然想到,倒可以用这布料做一条状似荷叶的裙子,因为它的颜色深深浅浅,倒也跟荷叶天然之色相近。」
「你在笑话我染色失败吗?」她微嗔,「不过倒也弄拙成巧,这世间的确没有第二块布料像它如此接近荷叶之色。不过,这皱褶是如何而来?」
「高温烫熨,便可呈现出皱褶效果。」韦千帆的声音忽然压低,「来,换上给我看看——」
这话虽是正常,却让她顿时脸红,仿佛不经意的挑逗,在若有似无间暧昧酝酿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