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韦后霎时恍然大悟。
「所以,要拆散他们,只能下狠药。」
「所以你就……」她转怒为喜,「早说啊,害得姑姑错怪你了。」
「佷儿做事有分寸,」韦千帆俊颜忽然冷凝,「姑姑放心。」
「不过,你对上那上官绫妍,果真没动半点儿真情?」韦后依旧质疑。
「姑姑不是一向叫我与她打好关系,以便蒙蔽上官婉儿吗?」他徐徐的摇头。「我又怎会真心待她?想我自幼在青楼长大,人间绝色还见得少吗?以上官绫妍寡居之身,残花败柳,岂是我盘中之物?」
残花败柳……窗外聆听的人顿时全身一颤,手中的花盆险些砸下。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他对她的好,一切只是在做戏,只有她这个傻瓜,误认是真心。
这真是她的小芋根吗?真是她儿时最亲密的玩伴,那个跟在她身后痴恋凝望的小男孩吗?
原来,人是会变的,他早就从小芋根变成了韦千帆,换上了俊美外表,底下藏的却是蛇蝎心肠……
姐姐说得没错,她的愚蠢迟早要让她遭受报应的,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一炷香未散,便更换了星辰。
明明久居宫中,为何还会如此天真,以为除了利益,还可以相信其他……她真该把自己的脑子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否空白一片。
捂住嘴,她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匆匆沿著回廊往水榭奔跑,直至再也无路可去,气力耗尽。
手中花盆坠落地面,发出巨响,碎裂成片。
她弯下腰,十指深深掐进兰花根里,掐出汁来……这本来是要送给他的礼物,可现在,她宁可毁了,仿佛要毁掉自己的愚蠢,留下残忍的教训。
他唇边的温度,他嘴里的气息,似乎依旧萦绕著她,魔魅一般挥之不去……她掏出手帕,拼命擦著自己的樱唇,抹去了胭脂的颜色,直到最后渗出血来。
鲜血滴滴而落,沾在衣襟上,艳丽又狰狞。
她要把他的影像从自己的身边统统赶走,哪怕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她很庆幸,此刻是午夜,黑暗掩盖了她所有的眼泪,没让任何人发现。
穿过竹林,韦千帆便看到河堤之上,有一点闪亮的灯光。
他熟悉的人影正伫立在水边,手中提著一盏河灯,似在凝思。
今天并非放河灯的日子,为何她忽然会有此兴致?难道是有什么纠结的情绪难解?
那一天,他吻了她……虽然他知道这实在唐突,可却是唯一能帮助她的办法。
她心里,其实是在怪他吧?否则,这两日她为何避而不见?
呵,他知道自己不配,大概让她觉得受了侮辱,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但今天为何要特意约他至此?在这个空旷无人之地……
「你来了。」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绫妍回眸,呈现一抹涩笑,「正好,赶得上吉时。」
「怎么忽然想到放河灯?」韦千帆踱到她身畔,徐徐蹲下,看到沾满露珠的水草浸湿了她的鞋袜,不由得关切道:「小心著凉啊。」
「每年的今天,我都要放一盏河灯,为先夫祈福。」她低声答。
什么?今天是武承羲的忌日吗?他心中一沉。
武承羲,一个让他很羡慕不已的名字,虽然他没见过那个男子,但凭想象,对方应该拥有他奢望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遥不可及的女子……
「河水绵长,我只希望这盏灯能随之流出宫外,让我牵挂的人能够看见——」绫妍呢喃。
「武大人在天有灵,定能安息的。」他细声安慰。
「不。」绫妍却摇头,「他——没死。」
「什么?」韦千帆一怔,以为悲伤过度的她在说胡话。
「是真的,」她抬头对他微笑,「我的夫君武承羲,他没有死。」
「那他在哪儿?」他大为惊愕。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此刻应该跟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浪迹天涯,过著自由美好的生活。」
「心爱的女子?」俊颜不禁一凝。
「没人告诉过你吗?承羲当年爱上了宫中一位女官,谁知则天皇帝赐婚,他不得不娶了我,可婚后他对那位女官念念不忘,不惜……」说到这里,她语带哽咽。
「不惜什么?」韦千帆中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不惜假死,以便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
「他怎么能这样待你!」他勃然大怒,倏地起身,「这事没人知道吗?我马上禀告皇上,把那个负心人逮回来。」
「没有用的。」绫妍淡淡摇头,「没有证据,皇上也没办法,现在,我只盼他能念在夫妻情分上,回来看我一次……或者把我也带出宫去,哪怕是当他的小妾,我也愿意。」
「你傻了吗?」韦千帆难以置信,低吼道:「他那样待你,你还对他如此?」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她涩笑,「这世间,他是唯一能让我心动的人,也是我唯一愿嫁的人,就连临淄王也比不上。」
他全身僵住,早知她一颗心不在自己身上,但亲耳听到她对别的男人的痴情,还是如同电击,让他难以承受。
「千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叫到这里来吗?」绫妍忽然道。
他摇头,一向聪明的头脑此刻似失去了思索能力,只是怔怔的看著她。
「那天,你帮了我……」她非常隐晦地暗示,「虽然,我知道我是一片好意,可我却觉得自己背叛了心爱的男子,失去了贞洁……」
背叛?他苦笑。她才是真正被背叛的人吧,为何她要卑微地把罪责加诸在自己身上?他熟悉的绫妍,那个高贵骄傲的千金小姐,到哪里去了?
「你嘴唇怎么了?」藉著河灯微光,他猛地发现她唇间红肿一片。
「擦破了一层皮,没有大碍。」绫妍轻轻答。
「你上药了吗?」韦千帆看著那红肿的程度,不禁担心。
她摇头,「我不想。」
「傻瓜,那会留下疤痕的。」他忍不住叫道。「我现在马上去太医署,替你抓药。」
「千帆,我是故意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她在身后唤住他。
「故意的?为什么?」他简直难以置信,难道她情愿在自己美丽的容颜上留下疤痕?
「我在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要再跟别的男子,做出逾矩的行为。」绫妍一字一句用力地回答。
他霎时无语,深深凝视著她,心中一痛。
「绫妍……」他苦涩地唤著她的名字,「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可我已有了喜欢的人。」她狠绝地说,「我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哪怕肌肤相触,亦觉得恶心。」
恶心?韦千帆愣住,顿时苦涩满怔,随即大笑。
他觉得胸中五味杂陈,有如刀子在心尖狂搅,他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哀痛。
「我不是不识趣的人——」他回答,「不会无理纠缠,亦不会对你有了非分之想。」
「那好,」绫妍颔首,「既然如此,就替我放一盏河灯吧,当是为我祈福,祝愿我能早日与心上人团聚。」
这是她能想到最彻底斩断两人暧昧情愫的方法。
自从那日在窗台外,听到了他与韦后的对话,她便计划了今天的谎言。
此后,她不再是他利用的棋子,亦可保留一点点自尊。
她得承认,他的演技真的相当高超,那眼中复杂又心痛如此逼真的神情,若换了她,一定假装不来。
有片刻,她甚至以为他真的爱上了自己,而且是爱她胜过世间所有。
但理智让她幻想熄灭,清楚自己与他之间,有一道永远也跨越不了的藩蓠……
「把灯给我。」韦千帆僵立良久,终于答道。
亲手为她祈福,祝愿她与别的男子恩爱白头,这对他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但他心甘情愿这样做,因为,她的快乐,是比他性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弯下腰去,韦千帆将河灯顺流推出,看见黑暗的水中,似落了一颗孤星。
从小到大,在他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他亦不觉得如此凄凉,风从河面袭来,虽是夏夜,却仍能感到刺骨寒冷。
他不敢看她,怕她发现自己眸中泪光,但他不知道,此刻她早已泪流满面,被她不动声色地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