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路 第三十章 行宫

这一等,又等过十几日,阿朔仍然不见踪影。

我数著锦囊里所剩不多的药丸,想著,最迟这两天就得动身去南国了,却还是见不到阿朔,怎么办才好?

等待是件困难的事,以前不知道,现在懂了。

水晶音乐,我已经弹得熟透,随时随地都可以表演几曲,我努力保持好心情,等著阿朔突然出现,给他一份惊喜,可是,他始终没出现。

花美男来过几次,常瑄是经常性访客,连James、张意麟都来陪我说过话,独独不见阿朔。

我说服自己,主帅很难当、阿朔忙得不得了;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既然他那么忙,我实在不应该打扰他,或许该独立一点,自己回南国把事办好,再回来见他。

留封书信好了,把自己的谎话戳一戳,然后拖著常瑄陪我走一趟南国,并保证事情办完,一定同常瑄回京找他。

想起阿朔收到这封信的表情,肯定精彩万分。他没想过我会对他说谎吧?他总是认定我没心机。

心机……来这里这样久,多少学了一些,话不再随口出,心事不让人人知,没有网络当屏障,保护自己成了必要的习题。

收妥行囊,把该带的东西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躺在床上。

信写过几张,别说歪歪斜斜的字迹叫人著恼,就连内容也是涂涂改改,不得完整。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我对自己生气。

算了,还是见面跟阿朔把话说清楚。

他忙的话,我扼要讲几句就走,顺道提醒他回京时,帮我把水晶杯带上。若他不忙,就多待一会儿,告诉他,这些日子我好想他,我总算了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绝对不是夸张话。我还要向他保证,我们是吃过咸馒头、要同甘共苦的男女,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听了这样子的话,他会放心得多吧?

走出营账,纷乱的情况好多了,不像上次那样,走到哪里都是人挤人,此时营账已经拔除了近半,处处可见井然有序的巡逻队伍,伙夫军、操练军,各司其职。

城里城外驻守的全是大周士兵,已经看不见半个伤兵,百姓自由进出城门,脸上没有恐惧忧慌,战争气氛已不复存。

这样很好,代表阿朔的调度成功。他是有能力的男人,从以前就是。

这回,我问出阿朔已经移居鄂图城,住在王府里,天天都在接见重要人物。

我加快脚步往城中走去,街道干净整齐,来来往往的有汉人、有辽人,还有边疆少数民族,各种不同的衣饰丰富了整个市容。

城里的屋宇处处可见汉人的建筑风格,听说这座城本就是从汉人手里夺去的,皇帝知道老城重新归为国家版图,应该很高兴吧!

战争才结束不久,百姓已经开店迎客,街两旁都是商家,许多商品很有游牧民族的特色,烤肉串、大饼、辔头马鞭、银器,还有间专卖胡人乐器的店。要不是急著找阿朔,真该花点时间逛逛。

我想,王府应该不难找,随便找个人问,就能问得到。

我的运气不赖,在卖烤肉串的摊位前踫到James,他自告奋勇,要带我去王府。

分食著他的肉串,听他用不太灵光的中文同我交谈,我忍不住满脸笑。他是个比我更有勇气的家伙,敢单身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闯荡,并且适应得这样好,不简单。

「好吃吗?」他一面问,一面吃得津津有味。

「很好吃,你知道这么香的味道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他讶异看我。「你什么事都知道吗?」

「是啊,天文地理、民俗风情,无所不知。」我说完,夸张得连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也向我一起笑。「请姑娘告诉我,等我回家,我打算开一家这种店。」

「这味道是羊尿。」

我才说完,他就呛到了,右手拚命捶著胸口。「不会吧,羊的嘘嘘?」

「不信?我们回去问老板。」

他为难地看著手中肉串,不确定该不该继续将它们往嘴巴里面塞。「你、你在开玩笑吗?」

我郑重摇头。

他考虑了半晌,把我拉回摊前,向老板求证。

「老板,这不是羊肉,你是用猪肉泡羊尿蒙的吧?」我话问出口,老板和老外都被吓到。

「姑、姑娘……你尝得出来?」老板嗫嚅道。

我哪里尝得出来,只是前阵子曾听阿朔讲过,去年这里的羊群染上瘟疫,死了将近九成,牧户损失惨重,而烤羊肉串需要用新鲜的羊肉,不能用风干的肉品。

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好用的冷冻设备,不可能大量保存新鲜羊肉。可是,羊肉串却维持在便宜的价位上,没有大幅度飙涨,代表供求平衡,这样一来,就不能不怀疑它是黑心商品了。

老板的表情说明了一切,James傻在原地,难以相信。

看来他是对手中仍然飘著热气的肉串没胃口了,于是我好心代劳,抽走他手上的肉串放进嘴里。

「姑娘明知那是尿……」他迟疑问。

「我连七日散都在吞了,这个算不上什么。」我笑著往前走。

可不是,比起阿斯巴甜、醋磺内酯钾、二氧化钛、棕榈蜡、食用蓝色一号铝丽基……羊尿算什么?

不多久,他追上来。

「听说破城计策是姑娘献的?」

「是啊。」

「姑娘好厉害。」

「还好。」

如果阿朔在,我可能要把那套博古通今的话儿,再拿出来为自己大大炫耀一番。至于这位James,他再善良亲切,也不是可以道心的人,在这个世界,只有阿朔是我的网络,我只能在他面前表真心。

「大周是个了不起的国家,连姑娘都识字,会说我们的话,这点我一定会在游记里面提到。」他的动作又大又多,惹得路人纷纷向我们投来眼光。

「没什么,要是你多待一些时候,就会认识更多聪明的人。」

「是吗?到时一定要请姑娘替我介绍。」

「你待在太子殿边,就会认识很多奇人。」

「有吗?张先生不知道算不算奇人。」

「你指张意麟?」

「是啊。」

「他怎么了?」

「他老拿著一本书,成天摇头晃脑、呜呼哀哉,不晓得在做什么?」他模仿张意麟的动作,惹得我笑不停。

「他有这么逗?」果然是书生,免不了一身酸儒气。

「可不。啊,姑娘,王府到了,就是这里。等等……」James低头在腰袋里面找腰牌,他要陪我进王府找阿朔。

这时,花美男迎了过来。

两三天不见他,他们都忙翻了吧?只有我这个闲人才会无事可做,成日扳著手指头算时间,还埋怨等待难。

「你来了。」花美男的笑像春风,不管什么时候遇上,都让人舒朗。

「嗯,我来找阿朔。」

他看James一眼,说:「四弟在忙,我先带你四处逛逛,保证你大开眼界。」

「好啊。」回头,我说了句:「James,thanks.Good-bye」就随花美男离开。

走过几步,他问:「你会说番文?」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高傲的汉人,与我不同就称番,番人、番文、番邦……难怪会引来八国联军,真是要不得的老大心态。

「那不叫番文,是英文,人家很有礼仪文化的,问好就说Howareyou?被问的人不但要谢谢人家,还要说我很好。Iamfine.Thankyou。他们讲究绅士淑女,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他们的物理、化学和科学,更是汉人远远不及。」

讲难听一点,再过几年,人家英国变成海上强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全世界到处都有他们的殖民地,真不晓得这些人凭什么歧视人家?

「我不过说一句,就惹来那么多批评。」他敲敲我的头,笑说。

「不是批评,是公道话。」

来不及同他多说几句,才拐进王府大门十数步,我就让眼前的景色吓唬到了。

不会吧,这里不是大辽吗?严格说来,辽国的文化经济都不是太好,怎能富有到盖上一座阿房宫?

「想象不到,对不?」花美男看出我的惊讶,轻笑道。

「这个王府是谁的家?贵族?王爷?」端裕王都没有他们阔绰,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大儿子。

眼光再也转移不开,此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涡,层层耸立,数不清有几百几千个院落。

「听说是大辽国王的行宫。」

不过是行宫,就盖得这般富丽堂皇,那大辽的王宫是怎生模样?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妃嫔媵嫱、朝歌夜弦、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朔提过,辽国赋税很重,百姓叫苦连天,国君竟拿百姓的税金来盖这样的府邸。」

我实在不解,这些钱可以救活多少灾民、建立多少学苑,可以造桥铺路以便民,可以建仓立库,以应不时之需。怎么是拿来盖楼?即使再金碧辉煌,千百年后,不也是废墟幢幢。

「可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独夫之心,日益骄固。」花美男叹气摇头。

在上位者,总是无法体民之苦、听民心声,他们善于兵事,善于夺权立威,却不擅长治国、不擅长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愿苦民之苦、劳民之劳的人不够狠残,建立不了家国大业。

这个社会啊,总难十全。

「大辽败,非败于大周,而是败在自己手里。」我也跟著叹气。

「是,他们有那么好的骑兵与弓箭手,十二万大军却败在大周的五万军队手里,为王者该引以为鉴。」

可,引以为鉴又如何?成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

悠悠历史,成王败寇,就算明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胜何欢,败何忧,都是野心作祟。我虽同意,圣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对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辉煌,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懂,这些话对他、对阿朔,对这个时代的有志男儿都说不通。

「走吧,再带你去一处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卧波长桥,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楼前有几名卫兵守著,还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看见花美男,队长连忙过来拱手相拜。

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轻推我的后背,在我耳畔低语:「进去。」

「阿朔在里面吗?」我回头问。

「不在。」

「那么里面有什么惊喜?」我只是来找阿朔,其他的惊吓惊喜,我都不在意。

「你进去便知道。」

推开屋门,缓步进入,虽然我不识货,对古董更没有半点概念,但是满屋子的金光闪闪也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

玉为床、金为镜,珍珠成帘、水晶做椅,何等奢华,何等富丽堂皇。

哀著梁上瓖著的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艺术品啊!我忍不住问:「三爷,人人抢破头要当皇帝,是不是为了想过这种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

「别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对自己的四弟信心满满。

「真可惜。」我叹气,随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发酸的两条腿。对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们该珍视的不是这些身外物。

「可惜什么?」

「如果阿朔是的话,我还可以劝他,金衣玉缕、佩玉鸣鸾,不过转眼成烟,宫女白首、美人迟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轻叹,谁叫我的眼光这么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复我的话:「对,可惜他不是。」

触著妆奁里的钗环、金步摇,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激动,可见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拨弄珍珠帘幕,听著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并不特别悦耳清脆,我宁可回去敲击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欢吗?」他浅浅一笑。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喜欢。」

「真可惜,四弟想把这些送给你。」

「把它们换成银子送给伤兵灾民吧!他们比我更需要。」我把阿朔送的玉佩从衣服里拿出来,手贴在胸口,微微的凉意在掌间晕开。乐了,金山银山都比不上我的抱瓜娃娃。「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定定看著我的动作,轻笑。

「笑什么?我很肤浅吗?」被嘲笑的感觉很糟。

「不,我在笑,四弟毕竟懂你,你说的话,四弟早一步说了。」

是啊,阿朔懂我,从来都懂,我的心思一直在他的算计之中。被人这样懂著,也许会有被看透的害怕,但被阿朔懂,我有的只是安心。

「知道吗?他也同你一样,说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一般女人,如果是的话,他用这些就能收买你的心。」

可不,我要的是更昂贵的东西──专情。这个东西,男人少有,而帝王,不能有。

幸好我的阿朔有,他牢记著我的话「爱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将就。」

于是,他娶了两位美女,却不肯为她们将就。对于这点,我很满意,有了他的专情,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幼沂,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王者,他们出生就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为了捍家卫国。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补偿百姓的悲怜辛劳,才让这样的人出现于世间上。」

「也许吧。」我知道他想说服我,阿朔就是这样的王者。

我百分百同意,所以,我从不对他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也不告诉他「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即使我认定,当帝君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你不该为了自己,让百姓失去这样的皇帝,对不?」他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似乎带著温温的悲怜。

「你把我说得太厉害了,我没这样的能力。」

我不懂,他怎老是认定我会反对阿朔去争那个皇帝?他是眼睁睁一路看著我怎么走过来的人呀!难道,我们真的分开那么久?久到他再也无法了解我,像从前那样?闷了,我对他不爽起来。

「你有。你失踪那段日子,四弟焦惶忧心,他日里操劳、夜里不成眠,他尽著义务,却开始怀疑为什么要尽义务。他说,失去心灵,即使为帝又有何欢?你是他的心,他不能没有你。」

我该高兴的,听见这样的话,知道我在阿朔心底这般重要……可是,我只觉得心酸,这样爱著一个女人,对于想当皇帝的阿朔而言,是好是坏?

「三爷担心我会离开阿朔?」我反问他。

「是。」他转过身,手搭在我肩上,热度从他掌心传来。

「三爷问过我,是不是决定留下,我已经给过三爷答案。」同样的答案我允了阿朔。事实上,今日来寻他,就是要给阿朔一份笃定安心。

「我需要更确定的答案,告诉我,不管情况如何,你再也不会离开,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口吻让我隐约浮起几分不安。

「你还是要见四弟吗?」

「当然。」迟疑了片刻,我点头。

「在见他之前,有件事,我认为你应该先知道。」他的口气凝重,重得我的呼吸也跟著沉了。

「什么事?」

「破城那日,端裕王的死士在暗处朝四弟射出一箭。」

所以他伤了、病了,很严重吗?重得无法下床?难怪那么久不来看我,是怕我担心?笨阿朔,不让我知道,我才会更忧惧,但……

「不对,常瑄对我说,阿朔很好,他没受伤。」

我压住胸口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暗暗祈求著,千万别告诉我常瑄骗我,求求你,只要阿朔好好的,再坏的状况,我都能接受。

花美男压住我的肩膀,语调低沉:「幼沂,稍安勿躁。四弟没受伤,受伤的是穆可楠。如果那箭真射中的话,四弟就没命了,是穆可楠推开他,以身相替。」

「她伤得重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四弟挡下那一箭。」他没回答我的话,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远的句子,那口气、那表情,迫得我无法喘息。

「那又怎样?我也为阿朔挡了毒酒。」话冲动出口那刻,我就后悔了。

我在说什么啊?我爱阿朔,不是因为他为我做过什么,阿朔爱我,也绝不会是因为我替他挡下毒酒。爱情真的不是条件交换……可是来不及了,三爷的话,把我堵得无路可逃。

「所以他把心给你。」

意思是……我挡下毒酒换得阿朔的心,穆可楠挡了箭,自然能换得真情……我陷入自己设的泥掉中,再也挣脱不了。

心阵阵发寒。是吗?她得到阿朔的真情了,我再也不是独一无二?

是这样啊,只要救他一次,就能得到他的心。那么天底下会有多少女子心甘情愿来救他?恐怕是多得不得了吧!只是,他哪来那么多颗心分赠?

叩!

太用力了,我居然扯断链子,阿朔给的抱瓜娃娃直坠地面。那么硬的东西不该碎裂,但它偏偏撞上同样硬的玉质地板,裂了。

我低头,泪水趁隙掉落,圆圆的水珠子落在地上。掉玉、掉泪,我的爱情一并掉下,摔个粉碎。

缓缓蹲下,一道裂痕划过玉佩,也划过我千般万般保护的心脏,恸了我的眉眼。捡起玉佩,冰凉的玉握在掌间竟成灼热。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终是空话。凄然一笑,我把玉佩放回地上,不要了。

宁求玉碎,不愿瓦全,我终算理解那是怎样的沉恸。

「幼沂。」他蹲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帕子,压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解他的动作,挥开他,看见雪白帕子上的斑斑血迹,才晓得自己受伤。

伤了呀?还好,不痛。

我皮粗肉厚、耐打耐伤,这点痛,连咬牙都不用。

「因此,阿朔也把心交给穆可楠了?」我钦佩自己的冷静,还以为会歇斯底里、狂吼乱叫的,原来,人呐,潜力无穷。

他不语,但脸上已经写下答案。

点点头,我不说话,径自往外走。

他在门前将我拉住,扳过我的身子、勾起我的下巴,从来,我没见过他的表情这般凝重。

「幼沂,公平一点,那是她该得的。她嫁给四弟年余,为四弟出生入死、百般忍辱负重,今日才得恩宠。」

「喔。」点头,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咬紧牙关,我开始觉得痛了。痛在心口蔓延、泛滥,一点一点将我淹没。

他在责怪我不公平,是我无理地要求专一,是我这个女人为难女人,如果我肯妥协,她就不必百般忍辱负重。

懂,我的错。

「李凤书、穆可楠都是好女人,她们知书达礼、知所进退,即使被四弟冷落,仍然处处为他著想,以他的利益为利益,以他的幸福为幸福。」

「喔。」还是点头。

是我不为阿朔著想,只会欺他逼他,从没想过他需要怎样的幸福,老是用离开威胁他。都怪我不学学知书达礼、知所进退,没事跑去学英文、学科学,学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懂,我的错。

「如果你给她们一点机会,试著和她们和睦相处,剔除偏见、抛开自主,你会发现,你们可以是很好的姊妹。」

「喔。」仍旧点头。

原来我远嫁南国,是因为我不给她们机会;原来我千里迢迢到关州,是因为我剔不开偏见。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让自己变成一个不仅体谅、偏狭、自私的坏女人!?

难怪阿朔怕我疑心穆可楠,在他心底,我就是这般骄纵任性,不给人机会,我就是锱铢必较,不肯让步。我的固执啊,造就了无数人的痛苦。

懂,我的错。

「你听进去我的话了吗?」

「嗯。我只是不了解,你为什么要替阿朔来逼我投降?你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不是吗?我离开他,你不就有机会?从此天长地远,共效于飞。」

我在痛,自尊很痛,骄傲也痛著,刨心挖肝的痛,痛得龇牙咧嘴,痛得想用手上的利爪也教别人尝尝我的疼痛……而我成功了!

在他射我许多箭之后,我瞄准他的心脏,射出致命一箭。温润的男子脸色瞬地转变,我重创他。

骂我笨蛋吧,聪明女人应该继续装傻,继续把他的疼爱当成友谊。只要再装下去,伤心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花美男可以靠,痛苦的时候,会有一副宽宽的胸膛收容。

偏我笨到任由愤怒造孽,不顾一切、血淋淋地剥除伪装,把他的爱放在太阳下曝晒。

死了,我们的友谊,再也救不回……

「章幼沂!」他捏住我的手臂。

反眼看他,不让无助出笼,即使心痛也不说。是我亲手拿刀子划断我们之间的友谊,行凶者不能示弱。

「你何其残忍。」他紧抿的双唇失去血色。

「你的话对我就不残忍?」我在笑,我知道自己笑得多么狰狞。

「你要听听什么叫做真正残忍吗?好,我来说。我知道你对四弟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四弟对大周有多重要,为顾全大局,即使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也必须把你当成朋友。

我付出、不求回报,我用所有的力气来维护你们的幸福,我把你们的快乐放在前面,忽略自己想要什么。我选择对自己残忍,并不是因为我笨啊,而是因为,那是必要的抉择。」

我点头,给他拍拍手,好伟大喔。

人是最自私的动物,偏就是有这么无私的人。他妥协了,便有权利来逼我妥协,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儿。说到底,错的还是我的自私自利。

他握住我的双臂,认真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章幼沂,还有很多人需要关心照顾,只要你退一步,她们就会幸褔。」

他指的是穆可楠和李凤书吗?只要我退一步,她们就会得到幸福?真讽刺,那么我退五十步、一百步如何?

怨了,怨他的深明大义,怨他像逼迫镛晋那样逼我放弃。

他明知道我是怎么爱阿朔的,别人可以说我坏,独独他不行,他是对我最好的朋友,他亲眼看见我宁愿受苦,也不肯妥协的呀!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是啊,我忘了,友情已死。

「豪放不羁、不受控制、只想自由自在的靖睿王变了。」我轻笑,嘴角,饺起讥诮。

「对,每个人都必须改变。九弟也变了,他懂得不执著,他学会为了亲人手足而改变。」

「这一年,我到底错失了多少人的改变?」哼笑一声,我对自己轻蔑。

「幼沂,你必须长大。」

了解,我错在幼稚、错在不知改变、错在自私,统统是我的错,今天真是获益良多。「如果我拒绝呢?我就是要自我中心,就是要按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呢?」

「你就不能替别人著想?为四弟,为你最爱的那个男人。」

「不行耶,我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为阿朔也不行。」反话一句一句说,连我自己也痛恨起自己。

「不,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是在气恨我。」

被看穿了?真没意思。别开眼,我紧紧闭上嘴,咬住抖个不停的嘴唇,血腥味渗入舌尖。我,不痛!

「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多两分体谅、减三分妒嫉,你会发现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还不放弃劝说。

如果我的背后是万丈深崖呢?也要我退吗?这句话,我没问,因为这话不讨喜,说出口,对不起他的苦口婆心、对不住他的殷勤。

累了,我没有力气。一个被放弃的女人,再也没力量与世界抗衡;厌了,厌倦和他一句句争辩,我改变不了他,他说服不了我。

好冷,那个寒毒在吞蚀我的知觉,我想睡……

「幼沂……」

「不要再说,我会想想。」我敷衍。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找得到路。」

我急急走开,急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急著离开这位无私欲、处处为人著想的靖睿王。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腰间系上令牌。

我没细看,因为没有意义,他给我再多东西都没意思了。

转身,他在我耳后说话:「幼沂,有这个令牌你才能离开,记住,需要任何?明都来找我。」

他要我离开?也对,这里是穆可楠的势力范围,我是不该出现。至于帮助?不必了,那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我很清楚自己割断了什么,抛弃了什么。

不再看他一眼,我脚步飞快。

我迷路了,在行宫里,也在我的爱情里迷路。我四处乱闯,找不到出口,如果我就这样陷落,再也回不去怎么办?

回不去……当然回不去了,再回去,我也不会是当初的章幼沂,没了心、失去感觉,我已然不完整。

我在一个有小湖、有树的园子里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和我跟阿朔初见面的地方有几分相似。

我还记得那天,撞上阿朔,莫名的熟悉感催促著我去结交认识。后来,我想起,这份熟悉来自梦境。

傻子呵,我还以为这叫做注定,还以为穿越时空出现在他眼前,是为了完成一段未完的感情,现在想想,什么都不是。

这一趟,终是白走。

那日,森林里,他说了独一无二,我让承诺飙出口,我以为就这样子,自以为是地爱著,就能够天长地久,哪知道,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蜷缩著身子,我觉得好冷,冷透了骨头、冷透心。我傻傻地蹲在树下,看著太阳落下、星月东升,夜风袭人,几声虫鸣,夜鹰低语……

花美男的话不断在我脑间绕转,我不禁怀疑,有没有可能,所有人都是对的,独独错的是我?

会不会退一步,就真的天青气朗、海阔天空?会不会,顺著大家的心意、听从所有人的意见,才是最正确作法?

众口铄金呐……我的原则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突然,另一个声音窜过心间,昏昏的脑袋陡地清醒。

如果那只是三爷的意思呢?如果阿朔不是这样想呢?我怎能凭一面之词,就冤了阿朔!

没错,阿朔曾经讲过,我该多信任他一点,说不定他的独一无二是真心真意,不是随口说说。

对,我该找到他,交代明白,我不争妃后,我愿意在体制外,当一个闲散的知心人。这样,各得所愿,我根本不必去跟谁妥协。

是啊,就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想不清,白白让自己伤心这么久?

我是被花美男弄晕了,以为阿朔对穆可楠交付真心。他们都弄错,我不争的,半点都不想争,穆可楠要什么都拿去,我只要阿朔的专心。

倏地起身,不顾脑子晕眩,我急著找人,不管现在是不是半夜三更,我急著厘清,厘清阿朔的独一无二,是不是有口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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