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府,靳永贞就像被放出笼的小鸟般自在。
靳永贞目不暇给的看著四周,刚过新年,马上便是十五灯节,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心中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片繁华美丽是她在卫城前所未见。
虽说夜已深,但是火树银花依然闪烁天际,四周一片灯花通明,亮如白昼。
一整条街的灯,远远望去彷佛没了边界,她想若在高处肯定能看得更仔细。
一这么想,人群里的靳永贞立刻拉长脖子打量著四周,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座亭子,虽上头早挤满了人,但是不怕,她人娇小,没两三下就爬上了两层楼高的亭子里,给自己塞进了个位置,果然这一眼望去,灯影延著街闪动,就像看不见尽头的灯海。
「真是漂亮。」她只手撑著下巴赞叹。好吧!她勉强承认京城也不算太无聊,至少有不少漂亮的东西看,尤其是——
她注意到楼下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小鲍子,一身贵气紫袍,年纪看来跟她相当,粉雕玉琢像个漂亮娃娃——看得她忍不住嘴巴微张,口水都快要流下来。
美丽的人总是特别的吸引眼球,在人海之中就如同发亮的星星,那小人儿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就比一整片的灯海还要迷人。
在她眼中最漂亮的人是姊姊,但这人一出现,硬是把姊姊给比了下去,这么好看的长相绝对不会是男的,看那挑不出一丝不完美的脸蛋儿,若是男的,这世界也太没天理,所以靳永贞肯定「他」跟她一样是女扮男装出府来玩的。
「那小子长得好看。」
「确实。若是能带回府里玩玩……」
靳永贞的眉头一皱,目光飘向四周,注意到了不远处两个男人对著小美人的方向指指点点。
以前在卫城听过几个叔伯说京城的公子哥个个自诩风流,不单寻花问柳,有些府里还会收上几个貌美的小鲍子供玩乐。
「不过看那一身富贵,只怕不是寻常人家。」
「怕什么?等咱们把人抓上手,玩玩之后,再卖给人牙子往陈国去,他家里人连影都找不到。」
下流!她的眼神一冷,握著剑的手一紧。
靳永贞自还没有手中这把剑高的时候就被父亲一招一式的教著靳家剑法,苦练了好几年,虽然遇到真正的高手未必有胜算,但对付眼前这两个斯文败类是绰绰有余,只是她的脑中突然闪过爷爷的话——
若是她伤人的话,就要废了她一身功夫……若是以往,她压根不信,但这几个月看爷爷那副真想要把她教成大家闺秀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想著,她的手松开了剑柄。
「方大爷这里人多,我待会儿将人给拐到……」
他们压低了声音,靳永贞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也不需要听清楚,她转身钻出人墙,跑下了楼。
小美人不知大祸临头,依然看著四周,样子似乎是在寻人。
靳永贞一把抓住了对方,挤入人群,转身就跑。
「做什么?」
一感觉手掌底下的挣扎,靳永贞抓得更紧,转头看著对方,「若要活命,就闭上嘴,跟著我。」
温良玉一脸莫名其妙的盯著她。这才注意到有人追了上来,他的眉头不由一皱。
她拉著他跑上了皇城里的奴曲桥,脚步没有停歇,「你长得好看,他们想带你回去。」
把他当娈童?温良玉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硬是停下了脚。决定回头好好教训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
「快走。」靳永贞意识到他要走,心一急,用力的扯了他一把。
温良玉没有料到对方力气这么大,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地从奴曲桥上落水。
他的身子一踫水,立刻慌张的舞动著手,他不谙水性,想张口求救却又硬生生喝了一大口的水,就在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忽然一个推力从他的下方一撑,让他浮出了水面。
「姑娘,」靳永贞急急的看著他,「你没事吧?」
姑娘?温良玉一面咳嗽,一面死命的瞪著对方,这人是瞎了吗?竟然把他当女的。纵使他知道自己长得堪称绝色,但一身男装,怎么瞧也该知道他是个男的。
「很冷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掉下来?」这张绝美的容颜近看更慑人心神,靳永贞怕对方病了,连忙拉著对方躲到桥下,「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躲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我们再上岸。天可怜见,妹妹可不要受寒了。」
妹妹?温良玉气极,要不是怕推开靳永贞,自己又会沉进水里,他还真不想让这个疯子踫,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靳永贞第一次见到如此美得像天仙的姑娘,忍不住又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没看到那两个败类追来,灿烂一笑,「看来是真没追上来,快点!我扶你上岸。」
温良玉根本不想让她帮,靳永贞却热切的拉著他,硬是推他上岸。
温良玉浑身湿透的回到桥上,心中诅咒了一声,恨恨的要开口。靳永贞又反手抓住了他,再次不顾一切的往前跑起来。
这疯子到底想做什么?拖著一身湿衣,温良玉跌跌撞撞的跟上靳永贞的脚步。
「快进去。」在一堵墙前,靳永贞停下了脚步,气都还没喘过来就蹲下拨开杂草。
温良玉低头看著,眉头都打结了,那是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想他堂堂北周的皇子,要他钻狗洞,门都没有。
「快点。」靳永贞也不顾他同意与否,硬压著他钻进去。
真是奇耻大辱,正要挣扎,却想起了以地理位置来说,这里似乎是卫国公府。这人是谁?为何要进卫国公府?
就在他思索的当下,已经整个人被「塞」进了狗洞里。
他一进卫国公府立刻站直身躯,声音阴沉如暴风雨来前,「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你衣服都湿了,怕你著凉,」靳永贞连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妹妹,你小声一点。」
靳永贞一直很想有个妹妹,然后她一定会像姊姊疼爱她一样的宝贝著,今天正好,她救了个好漂亮的小女娃,自然就要当当姊姊,满足照顾妹妹的瘾。
温良玉不动声色的跟著对方,自小他便知卫国公一门忠烈,用靳氏一门血脉换得北周太平盛世到来,这小子竟然夜半偷偷入府,若真有恶行,他会亲手杀了对方。
偷偷回到自己的阁楼,靳永贞连忙翻箱倒柜,这么漂亮的妹妹,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你先把衣服给换了,免得著凉了。这件是我最好的衣裳,我都还没穿过,真的好看,快!傍你。」
温良玉瞪著摊在眼前的衣服,质料确实不差,绣工也行,但是——他双眼冒火,那是件鹅黄色的罗裙衣衫。
靳永贞对温良玉一笑,忍不住伸出手轻捏了捏他的脸,「妹妹长得实在漂亮,快换上衣服别著凉。」
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真把他当女的?这个疯子。温良玉觉得两个人不在同一个认知上头,多说无益,不过他同时也肯定这人绝对不会对卫国公府的人不利,若这等能耐能危害卫国公府,这靳家人也枉负盛名了。
见他转身就要走,靳永贞连忙挡在他的面前,「别走。先把衣服换了。你要知道,今天若不是有我,你就被人拐了。」
「我没你那么蠢。」
靳永贞直视著温良玉的双眸,看得出他正在控制怒火。这么漂亮的人,就连生气都让人舍不得转开眼。
「你别不好意思,」靳永贞当对方是恼羞成怒,「救你只是举手之劳。」
温良玉冷冷的一挑眉,上下打量著靳永贞,「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你才出手相救。」
她不解的看著他,「什么因为你是女孩子,你本来就是女孩子。」
温良玉压下性子,忍了一会儿才说:「你才多大年纪就心术不正,满脑子想著女人。」
这是什么跟什么?她的眉头一皱,「你说这是什么话,我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温良玉冷冷一哼,「纵使没有你,我也一样能脱困,多管闲事,若我伤了分毫,就要你的项上人头。」
靳永贞被他高傲的语气激怒,「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温良玉不屑的打量了对方一下,「我管你是哪家的猫或狗。」
靳永贞气得几乎说不出话,要不是看对方长得漂亮,她实在很想赏对方一巴掌。
「大胆,我可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
「哼!不过就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他心中一惊,上下打量著跟他差不多个子的家伙,女的?「靳……永贞?」
「不错!知道本小姐大名,怕了吧?」靳永贞双手叉腰,一脸的得意,「本小姐出身卫国公府,堂堂将门之后,平常人看到我可尊敬了,都乖乖的唤我一声靳二小姐。」
尊敬?纵使是卫国公功在社稷,但君臣之道千古皆然,谁该尊敬谁根本无须争论。
耳闻卫国公府两位嫡千金,长小姐名时维,意境取自于诗经,二小姐名永贞,闺名取自周易——两位小姐皆深受卫国公宠爱,视若珍宝,几个月前才返京。
看来传言不假,靳家二小姐在卫城待得久了,没有一般世家千金的温柔婉约,反而举止潇潇爽利,宛若男子。
「快把衣服给脱了。」靳永贞见温良玉不动手,索性自己动手帮忙。
温良玉这次也不争辩,就由著她扯动他的腰带。
外袍一脱,露出白色单衣,她三两下也把衣服解开,那一身皮肤白皙光滑,使得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不单长得好,就连皮肤也好,不过当她的手把裤头解开,衣物一落地,她瞬间石化。
她纵使再不知事,也知道男女之间身体上的差异,她踉跄了一下,差点狼狈的跌在地上,「无耻。」
「是你硬扒了我的衣服,要比无耻怎么也比不上你。靳二小姐。」温良玉的嘴一点都不饶人,甚至不顾自己赤著身子,冷眼打量著她,「刚好给你些教训,别再自以为是。」
她的脸又羞又气的涨个通红,破口大骂,「你明明知道我误会你是女的,为什么不出个声,还让我脱你衣服,你摆明了欺负人,你——」
她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她听到庭院里有动静,她神色大变,连忙推著他。
她这一推来得突然又用尽了全力,直接将温良玉给推倒在地。
「靳永贞——」
「闭上嘴。」没给温良玉说话的机会,靳永贞手一拉将他给拉起,推上床,然后跳下床将地上湿衣服收拾好,丢到桌子底下,重新再回到床上,被子一拉,盖在两人身上,飞快伸手将床纱给拉下来,动作一气呵成。
「二小姐?」
听到门口的声音,靳永贞刻意压低声音,装出刚睡醒的声音,「怎么了?」
推门进来的是伺候靳时维的丫头叫碧儿,她借著微微的月光看到床上的靳永贞时著实松了口气,「是大小姐要奴婢来探望二小姐。不知二小姐身子可有好些?」
靳永贞说道:「睡了一觉,好些了。要姊姊别挂心。」
「是。奴婢定转达大小姐,还有二小姐,府里来了几个宫里的侍卫,说是找个人,若二小姐没什么事就别出房门了。」
找人找到了卫国公府?靳永贞的眉头一皱,想要去问个详细,又想起自己的床上还躲著一个人,只能乖乖的躺在床上,「找什么人?还找上了我们府里?」
「说是有宫人带著三皇子离宫赏灯,途中走散了,四处找寻未果,访查四周,听闻有人看到他被个男童拉著,消失在我们府附近。大小姐听了此事不放心,要奴婢来看看二小姐。」碧儿柔声的解释,知道二小姐最爱凑热闹,原以为还得花点口舌才能要她留在屋里,没想到她竟乖乖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难不成真是病了,「二小姐,可要找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没那么娇弱。」靳永贞本来就是装病,只是想要逃避表姑奶奶,若真找大夫来,拆穿她的谎言,表姑奶奶知道了,她就没好日子了。
「那二小姐早些歇著。」碧儿退了下去。
等外头的声音一静,靳永贞松了口气。
「靳永贞,你可是第一个拉我上床的女人。」
靳永贞一听,狠狠的转身瞪了他一眼,连忙离开他的身边。
温良玉缓缓的从床上起身,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脱了。」
「什么?」靳永贞双手紧护著自己的领口。
温良玉嗤了一声,「看你小小年纪,满脑子都不知哪学来的邪恶思想。快脱衣服,我现在被你趴得一丝不挂,赤著身子怎么离开?你若还有点脑子就快让我出去,外头正在找我,我看你也不想令卫国公府上下为难。」
她一愣,「你是他们要找的人?」
温良玉一扬下巴,「怕了吧?」
怕?收起吃惊,她嗤之以鼻,「三皇子?」
他好整以暇的等著她向他求饶,没料到她只是上下打量著他,还用一副很不屑的眼神,这令他感到了侮辱。
「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竟然是个娘娘腔。」
「什么?!」他的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度。
她一惊,连忙上前用力的捂住了他的嘴,「你找死啊!若让人发现了,我可就惨了。」
若让表姑奶奶知道她房里出现个男的,她真有苦头吃了
他一把扯开了她的手,虽然心中不平,但也压低了声音,「惨是你惨,出手无礼,对我拉拉扯扯,还硬脱了我衣服。」
「你以为我想啊!谁叫你要骗人。」
「我何时骗过你?」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出宫赏灯却遇上了个不长眼的,那脸晒得跟黑炭似的,一点都不可爱迷人,行为粗鲁又冲动,「明明是你脑子不好使。」
「你——」她瞪著他,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她一定快狠准的一巴掌赏给他。
「还不把衣服给脱了。」他催促著她。
她诅咒了一声,「我衣服都湿了,怎么给你?」
她打开衣柜,从锦儿给她的包袱里再翻出一套青色男装。
他瞄了一眼,不客气的上前,动手一翻,「这么多男子衣衫,怎么?你想当男子想疯了?」
她拍开他的手,将包袱一收,「你懂什么?行走江湖,自然是女扮男装方便些。」
将衣服丢到他的身上,她背过身去,「别指望我替你动手,快点。我得趁人发现前将你送出府。」
靳永贞心里纠结著为什么明明就是个男的,却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让她误会大了,还把人给带进府。
温良玉将衣服换上,也不在乎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一身锦袍,径自越过她走向门口。
靳永贞连忙伸手拉住他,「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任你来去自如。小心跟著我。」
「你该不会又要带我去钻狗洞吧?」
「怎么来自然就怎么去。」她回得倒是理所当然,「什么狗洞,那可是让我来去自如的自由门,以后我要出府还得指望它。」
「自由门?荒谬。」
「闭嘴,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我舍不得打你,你就胡言乱语。」
温良玉一哼,钻过了狗洞,大步离开。
「连声再会都不说,长得好看有何用。」靳永贞扮了个鬼脸,立刻回到自己的屋里。
正要换衣服,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锦袍上有片光影闪动,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圆玉,是块小巧的玉璧,罗汉眼造型,上头还刻著蝙蝠,虽然不大,可成色晶透,看来也不是便宜的东西。
果然是皇室中人,随便一样小东西都是上等材质,她换好衣服,把玉璧往身上一挂,看著铜镜里的自己,发现也挺适合的,索性戴在身上,下次有机会再还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