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日,他未经通报,擅自翩然而人。
满庭冲芜在温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敛去阴冷的颜色,隐隐散发著柔和恬静的气息。
应君衡一到庭中,就听到一阵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发现其中伴有一阵轻吟声,伴随著琴音流泄。
「萧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呜兮木摇落。伤永日之寂寂,怀郁结兮独处廓……」
那轻吟的嗓音轻柔如风,但却带有一丝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觉停下脚步,聆听对方吟唱些什么。
吟声极微极淡,所幸应君衡耳力敏锐超于常人,将轻吟的内容听得一字不漏。
怀郁结兮独处廓……怀郁结兮独处廓……应君衡心中不断盘萦著未了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义。
她也会觉得自己孤单吗?对于自己的悲凉孤景,她也会感到哀伤……
原来她还是有感觉的……
应君衡兀自思索著,帘内的吟声蓦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响起。
「原上草兮惊霜露,秋蝉寂寞兮独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残余晖兮泣卫芜……」
又是一哀首歌。
应君衡静静地聆听著,放轻脚步来到帘外回廊上坐下,不愿惊扰到帘内的鸣琴之人。
听了一会儿,帘内的琴音铿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剧烈咳嗽声。
应君衡下意识地就要掀帘而入探视,但转念一想,自觉此举不妥,所以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等到市内嗽声渐歇之后,他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猛然听到这句问话,帘内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蓦哥然漏了一拍。
他来了?
九公主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你来多久了?」
可恶!她居然丝毫没有发觉帘外有人。倘若他听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辞,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没有多久,刚好听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的,应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测九公主倘若知道他听到她的吟唱,必然会不好意思,所以他选择隐瞒。
「你还好吧?」
九公主听到应君衡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恢复向来的冷静。
她对他关心的问候充耳不闻,迳自问道:「你又来做什么?」语调十分冷漠。
听到她又恢复淡漠的语气,应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为意。
「不做什么,只是想念你,来探望你罢了。」他对自己的来意坦然不讳。
他的话语在九公主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一阵波澜。
他想念她?是吗?真的有人会想念她吗?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强迫自己漠视他的话,冷言地道:「我可不欢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会欢迎我。」应君衡守礼地坐在帘外,望著重帘内的一抹倩影,神态真诚。「我只希望,可以坐在帘外和你说说话、听你弹琴。」
九公主闻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说。」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不相信以应君衡堂堂一个小王爷,竟会为了见她面、和她谈谈,而特意来到这种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怀疑他另有居心。
「我会有何居心?」对于九公主的疑忌,应君衡微微一笑。「我说了,不过是想和你见面罢了。」
「这对你有何益处?」她冷冷地问。
想和她见面?笑话!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对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会相信他特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义,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为然。「你不是为了求我救你才来的吗?」
对于应君衡的来意,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应君衡静默了许久,不答言。
就在九公主几乎要以为他默认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你没必要这样怀疑我,也怀疑你自己。」
她闻言一怔。「我怀疑自己什么?」
「怀疑你自己不值得别人这样在意、这样关心。」他坦然说出心中的直觉。
虽然没有当面见到九公主,他也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语中,听出她的妄自菲薄。
听到这些话,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心虚感。
他为什么可以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凑巧吧……一定是凑巧!
九公主始而惊讶,继而不以为然。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想罢了。」她淡淡的否认,语意冰冷。
「好,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怀疑我居心叵侧了;我保证我之所以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见你,别无他意。」
她可以相信吗?这样一个身分高中的天之骄子,真的是为了见她而来?
九公主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怕接近我,会招致不祥?」
她的证据平淡,没有犯忌、也没有讽刺。
「你不觉得,我已经够不祥了吗?」应君衡半开玩笑的说。「如果我怕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或许早已没命。何况……我没有怕你的理由。」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再认真不过。
「是吗?那为何你此番来,一直待在帘外?」她坦白直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和他上一次的「破帘直入」相较,他今天的举止似乎有点不合他的作风。
「那我先问你,为什么我这次来,你不躲?」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过。」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谓易如反掌,何况她也没地方躲,故不愿做无谓的挣扎。
应君衡以笑。「同样的道理,我明白你不会躲避,自然没必要同唐突你。」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对,我在此向公主赔礼。」
面对应君衡诚挚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反正她本来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谢公主。」应君衡坐回原来的位置。
「别……别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从前那些为了救应君衡而来拜访她的人,总以「九公主」来称呼她,她也总是充耳不闻,随便他们叫去,但如今,应君衡的一声「公主」,竟让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应君衡仍以这个不存在的头饺称呼她。
「我不是公主……」帘后的九公主下意识地摇头,低声自语。
应君衡看著帘后身影,蓦然感受到一阵心痛。
是他的心痛,还是来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全他很明白一点——已经失去的头饺,对她而言,已历为一种沉痛哀的同义词。
「好,我不称呼你公主,刚才算我失言,对不起。不过请容我冒昧的请问你的名字?」他这时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见问,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你没必要知道。」她冷淡地回避。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对于九公主的拒绝,他亦无意强求,只是想明白这一点。
「你……」九公主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截断话语。
应君衡见状,连忙关注地站起身来。「你怎么了?
她依然咳个不停,且愈咳愈烈。
「小姐,你还好吧?」
应君衡闻声,辨出是那个老婆婆的声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来了,他认为有暂时回避的必要,于是俐落地翻身跃上屋檐。
唉则站稳,邵老婆婆就来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间。
「小姐,你的旧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已是人秋时候,风凉,叫你别探听靠近帘子坐,你总是不听我的,如今终究又著了凉、引起旧病了……」邵婆婆一见九公主咳得厉害,便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无意窃听,但他身在檐上,房里的三言两语自然情晰地传人他灵敏的耳中。
旧病?原来九公主身上有病……难怪身子那么孱弱。他暗自心疼著。
九公主一见邵婆婆走进小室,连忙抬头往帘外一看。在看到应君衡的人影不见,大概已经离去之后,这才放了心。
「我没事,邵嬷嬷。」九公主剧咳之后,气弱地说道。
「还说没事!小姐,您咳到连说话的气力都微了。」邵婆婆说道,语气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们到城中看病去吧。」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邵婆婆深知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到这里来,只得如此请求。
「不。」一语未了,却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绝的拒绝。
「为什么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继续劝说。「我们到城里找大夫,把病谤治了岂不好?你要这样让旧病年年复发、折磨自己吗?」
「我发过誓,今生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说,神情甚是决绝。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这么做,但却不能认可。
「您的身体重要啊!」
九公主别开头,淡漠的目光投向远方。
「我从来不曾忘记,当初城里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我。」她说道,神情不愠不火,语气却冷冽到了极点。「对我投石、唾面言骂,说我是妖怪、异种,不把我当人看……从前种种,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却没有一日或忘。」
「小姐……」
「够了,邵嬷嬷,你不用再劝。」
九公主话说完,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话语,却一直留在应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隐隐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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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爱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绝之后,不愿放弃的祯王爷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对祯王爷低声下气的恳求,玉清真人只能无奈地摇头。
「真人……」祯王爷见状,不禁焦急起来,想继续哀求。「真人,何不试试再说……」
在这个紧要关头,祯王爷已视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应君衡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紧抓著他不放。
玉清真人摆摆手,打断祯王爷的恳求。
「王爷,不是老道连试也不肯试,我早已说过了,老道是力不从心啊!」他轻叹了一口气,叹出他的无能为力。
「就请真人勉强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唯一的后嗣,难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绝后?」
玉清真人闲言,皱著眉头沉吟不语。
自从受封为护国法师,执掌玉情观,数十年来,他深受圣上隆思,无以为报;而祯王爷是圣上最得力的一个重臣,如今祯主爷有难,他本该尽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体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祯王府的小王爷该如何是好?祯王爷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见祯王爷绝后?
话虽如此,可就算他愿意出手相救,他这把老骨头又于事何益呢?
反复思量许久,玉清真人还是只能叹息。
「如果王爷真的想救令公子,还是求九公主去吧!」这是他的结论。
「小王说过了,九公主的态度冷绝异常,似乎绝无商量的余地;何况,小王也很怀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样的一个年轻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他拜访过九公主一次,除了觉得她的气质尊贵出众、森冷异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过于常人之处。
玉清真人闻言摇摇头。「你不应该小看九公主啊,王爷。九公主是天生异能,她所具有的灵力之强,坦白说,饶是贫道倚恃著修练数十年所得来的法力,也难以与之争锋。」
「真是如此吗?」祯王爷不甚相信的问。
「千真万确。」玉清道一脸肃然地说道:「九公主身上的灵力虽然充满邪异,但其强大却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说完之后,缓缓地闭上双眼,思绪跌回那久远的记忆。
蓦然,他微蹙了一下眉头,神色略变。
「真人怎么了?」
王清真人闻声睁开双眼。「也许说来你不相信……只是,当年我曾感受过九公主身上所散发的邪异力量,至今回想,还常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说,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祯王爷见他说得厉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爷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则以九公主的灵力,绝对万无一矢。」
「据以前请来府中驱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纠缠君衡的,并非一般的人为魇胜魔法,故以他们的道行破解不了。」祯王爷说道。
「不是魇胜之术,必是鬼物作崇无疑。」玉清真人断言道。「驱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禀赋奇能,王爷倘若相信贫道的话,就再去请托九公主吧!」
「这……」祯王爷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
「王爷还是不相信吗?」玉清真人将他的犹豫当成怀疑。
「不,只是……」祯王爷连忙否认。「只是……不知是否能请真人大驾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见识到了九公主的气势,坦白说,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惧,深怕自己前往又将尝到闭门羹。
玉清真人听到他的请求,愣了片刻,继而大笑起来。
祯王爷望著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见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说道:「照王爷所说,九公主原已甚不乐意相助,贫道这一去,则更是烈火上加了油,万万别想九公主会答应。」
「为什么?」
「王爷,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会降为庶民、流落民间,是因谁而起吗?」
「这……可过错不在真人啊!真人不过是直言其事,一心为了皇室著想罢了。」
「话虽如此,贫道终究脱不了干系。不论我当初建议圣上驱逐九公主的原意为何,九公主会恨我,这是一定的。」
祯王爷沉默了一下,问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见面,她会含恨报复吗?」
倘若真是如此,他实在就不该请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这倒不是。九公主虽恨贫道,但应该还不到报复的地步,否则贫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祯王爷闻言奇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九公主有能力伤及真人的性命吗?」
「王爷认为九公主的御鬼异能,是用来做什么?」玉清真人一脸正色地说。
「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只崇;但,用在邪途,更有杀人于无形的宏大威力。何况,九公主身上的灵力,原本就属于邪恶……」
听玉清真人说著,祯王爷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寒意顿生。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世闲竟有如此邪异之事,令人可畏可惧。
「九公主不杀贫道,只是不为而已,绝非不能。由此可见,九公主的本性仍属善良,王爷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动她,相信她不至于见死不救。」玉清真人停顿半晌,继续说道:「至于贫道,还是别出现在九公主面前为妙;万一她移怒于王爷不肯搭救,这事就不好了。」
祯王爷微微低垂著头,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应的可能吗?」许久之后,他问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觉,九公主似乎是个相当冷血绝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托她,她拒绝得丝毫不留余地啊!」说来说去,他实在不太愿意再去踫一次冷钉子。
「九公主之所不愿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为她天性冷血……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玉清真人几近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
「真人认为是何缘故?」
他不答言,迳自仰首思索。许久之后,他很肯定地说出一个事实:「九公主御鬼,是有代价的。」
「哦?什么代价?」
「轻则减寿,重则毙命。」
「什么?」祯王爷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这样?」他骇然问道。
玉情真人正想告诉他缘故,话到临口,忽然又咽住了。
「这是九公主的事,王爷不需要知道。」不愿意泄露他人的隐私,玉清真人仅仅这么说。「不过,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会造成损害,势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还应该去求她吗?她岂有可能会答应?」
「王爷不妨试试。虽然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态的轻重九公主自会衡量。」
祯王爷想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日打扰真人甚久,小王这就告辞了。」说著站起身来。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来一叠符咒,递与祯王爷。
「真人……这是?」祯王爷接过来,不明其意。
「这些符咒王爷且请带回,贴于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对小王爷有所帮助。」
「多谢真人。」
「唉.不消谢,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不禁叹息。「王爷慢走,恕不远送了。」
「小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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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应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体仿佛陷入沉睡的状态,然而他的精神状况却一直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的意识仍然存在,而躯体却沉重得丝毫无法移动,仿佛陷身在深沉泥沼中,拔脱不得。这令他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浑沌的脑海隐隐闪过这个讯息。
他意识到有个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随著不明物体的接近,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受到极为巨大的重量压迫一般……
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认命地准备接受和往常一样的折磨之时,那双冰冷诡异的「鬼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应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隐隐约约地,他感受到那个不明物体静立在他床边。
他无法深思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断飘忽、无法控制的浑沌思维,让他只觉得相当疲惫……
「……居然这么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这几个字飘荡在空气中,空洞洞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幽深空谷的巨响,模糊而不真实。
是谁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这样想,然而游离不定的思绪却让他无法细思。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居然……这么对我……」
那个虚幻空渺的声音又再次飘了起来,若断若续地在应君衡耳中盘桓回荡。
「呜……呜呜……好恨……恨……」
迷离的呜咽声响起,重叠在一声又一声的控诉里,交缠成一片诡谲幻异的声浪,音量由小而大.渐渐充斥整个幻样的空间。
哭嚷声回音似的不断在耳中激荡,应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声音究竟在哭诉、指控些什么,只觉得随著那哭嚎声愈趋高扬凄厉,他的意识也恍惚迷离得更厉害,几乎要飘离脑海……
他不禁有一种幻然如梦的错觉。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吧……什么鬼哭、什么控诉,大概不过是一场还未清醒的幻梦……
就在应君衡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部蓦然而止。
「……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长久的寂静之后,这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突然拔地而起。
此时,一双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极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应君衡的颈项,紧紧掐住。
这样的攻击来势汹汹,且丝毫不留余地。
应君衡心下一惊,亟欲大喊,但尚来不及开口,最后一丝意识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
棒日将近午时的时候,彦文两兄弟相偕来到应君衡房中。
一进门,心直口快的彦武见到应君衡还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来。
「起来了!哪有人这么嗜睡的。真不像话!」彦武说著,大步向前欲唤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应君衡床前地面的纸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弯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黄黑色纸片,是一截相当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类的东西。
一见之下,彦武神情丕变,似乎不胜诧异。「怪了,这是……」
「彦武,你快来!」
彦武正为手中之物讶异不已,先走到应君衡身侧的彦文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他的思路。
「怎么了?」他连忙靠过去。
「你看君衡!」彦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应君衡。
彦武依言转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我的天!」他失声惊呼,一双骇然的眼楮瞪得如铜铃般大。
只见躺在床上的应君衡双目紧阖、面如死腊,一道青紫色的陷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颈项间。
「怎么会这样?」彦武惊慌地大喊。
彦文连忙低身坐在床沿,伸手不断拍打应君衡的面颊。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来呀!君衡!」
他们两人交相呼唤许久,才见应君衡的眼睑微有动意。
「还好,君衡醒了!」彦文见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应君衡缓缓地张开双眼,一对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无焦距,渐渐转为清明。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一见到彦文两兄弟,不由得有些怔仲。
「还说!我们刚才差点给你吓死了!」彦武说著,手里早端过一杯茶来。
应君衡坐起身接过茶杯,不解地问道;「我?我怎么了?」
彦武正想开口说,彦文却举起手来阻止他。
「我先问你,你昨天夜里怎么了?」彦文问道。
「昨天夜里?」应君衡见问,脑中开始回忆起来。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惊悚遭遇,一点一滴地浮现他脑海。
「啊!」他不禁惊叫,手指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颈项;没想到这轻轻一踫,他的颈子竟传来了阵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别踫!」彦文圆心抓下他的手,不让他踫触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是?」应君衡不解地指著自己隐隐发疼的颈子。
「很严重的掐痕。」彦文神情凝重的据实以告。
「什么?」应君衡吃了一惊,似乎相当讶异。
他当然记得昨夜自己的颈项曾遭到掐勒,但他并没想到竟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因为从前他在夜里所受到的攻击,是很少会留下深刻痕迹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千万的吗?」彦文见了他的反应,试探性地问道。
应君衡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愿多说。
彦文以为应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发生什么事,感到相当纳闷。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
「还有这些东西也很奇怪!」彦武跟著说道。
「什么东西?」
「这个啊。」彦武指著碎了一地的符咒,说道:「这些不是玉清真人给的符咒吗?昨天我才把这些贴在房里,怎么今天就破碎成这样?」
彦文闻言,四下一望,果然见到昨日彦武才刚贴在墙上的符咒一张不存,全散裂在地。
居然这么做……
应君衡心中忽然响起昨夜鬼物的控诉声。
表物所说的,莫非是指这些符咒?他总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应君衡在心里暗自思索著关于昨夜的一切。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那个鬼物究竟是什么东酉所化,因何会这么说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谁啊?谁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彦文见他怔怔的,仿佛失神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唤。
昨夜那些控诉声实在大过于虚浮,他完全无法辨识出声音的主人为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来……
应君衡兀自沉吟,不曾听得彦文叫他。
彦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么?」他抬起头来,顿时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彦文猜测地问。
他静默半晌。「没有。」他回答道。
必于这些事情,他不想多谈论,因为就算说出来,也不见得于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众人的恐慌罢了。
「这样啊……」
「关于这件事,等姨丈回来,该不该告诉他?」彦武难得一脸凝重地问道:「看这个样子,似乎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应君衡听他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问道:「我爹上哪去了?」
「泣芜居。」彦文迳自回答他的问题。
「泣芜居?」应君衡闻言,困惑益深。「他又到泣芜居做什么?」
「当然是求那个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彦武回答道。「听玉清真人说,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来姨父常往‘泣芜居’跑。」
应君衡听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你们如果见到我爹,请代我告诉他,叫他不用再白费心力了。九公主不愿相救,我们也勉强不得,何苦这样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
九公主愿不愿意救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九公主愿意相助,他自然高兴;不愿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横竖生死有命。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隐逸的九公主时常受扰,他实在于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为了你好啊!」彦武说道。看著姨父屡次去踫九公主的钉子,他也觉得很生气;可是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别再去求她!
「为了我好,就依我的话,别再去为难九公主。」他坚决地说。
彦武还想再说些什么,应君衡蓦然转向彦文,问道:「上一次我麻烦你的事,办妥了没有?」
彦文见问,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应君衡日前委托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应君衡点点头,「很好,谢谢你了。」「不客气。只是……」彦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却不再说下去。
他对应君衡此次的作为感到万分不解,但却又不方便问。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