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欢和秦羽并肩走在星光闪烁的街道上。
毕竟府里有护院,有管家,还有一些碎嘴老嬷嬷、杂役和婢女,想说话也有些顾忌。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著,过了半晌,还是采欢先开口,「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朝廷命官。」
秦羽现在不再是朝廷命官的打扮,他身穿一件米色丝麻的长袍,在月光下飘逸轻盈、玉树临风。
「其实我今晚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没想到却让你抢先开了口。」
采欢忽然有一种不计前嫌的畅快,「太后常说我的脾气就跟我阿玛一样,火起来天王老子也制不了,小时候,我还有个乳名,叫呛儿!」
秦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只要你不生气,那我挨这巴掌也就值了。」
「我看得出来,今天在西花园里,你望著她,但心却揪得很痛。」
他的心蓦然一阵紧缩,痛楚的记忆,像平静的海面忽起波澜,父亲为了以示清白而引剑自刎,吕隽却选择了这个时刻背离……
「也许,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或者你觉得她进了宫,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见不到亲人,也见不到以前的玩伴,但人生自有出路,我眼里的她玩得高兴,笑得开心,不像是强颜欢笑的在讨好谁。」
秦羽停下脚步,却一语不发。
采欢望著他说!「相信我吧!爆里形形色色的人我见多了,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她。」
他知道她误会了,「不是你想的这样。」
「但你的眼神充满了忧郁。」采欢怔怔地望著他。
秦羽回避她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的眼楮是不会说谎的,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把你心里的苦,让我这个朋友跟你一起分担吧!」采欢真希望自己能透视他的心情。
冷笑了一声,他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哪来那么多为赋新词强说愁!」
「朋友是用来交心的,你可以不把我当朋友,但不必戴著面具来敷衍我!」采欢说完便转身要回去。
秦羽一把将她拉到面前,深深地、柔情似水地望著她。
缓缓的闭上眼楮,她感觉到他越来越显急促的呼吸,仿佛他的吻,就要落下来了。
秦羽的思绪化成一柄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地刺进心坎里。不,他不能爱,好不容易他才把自己的心,练成了千年不化的冰……
「夜深了,回去吧!」
他松开紧握在她双肩上的手,走在前头送她回去,而采欢则思绪百转地跟著他的脚步。
采欢在军机处内望著窗外的一棵梧桐树,树叶缓缓地落在回廊外,昨晚真像一场梦,或许根本就是一场梦吧!
曹大人拿著两本折子进来,不轻不重地说:「张劭祺这小子今天不知怎么了,像失了魂似的,做起事来丢三落四,让他到吏部帮我跑个腿办点事,居然推说身体不舒服,现在的年轻人,唉……」
李大人笑笑,「失了魂的,只怕还有咱们格格呢!」
「说我什么?」采欢回过神来。
「说你们俩,怎么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庄亲王也过来以示关心,「闹别扭了?」
「扯哪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她拿起桌上的墨条研墨。
「昨天陪太后赏花,赏出什么来没有?」李大人又问。
「喏,替你们带回一大盆万寿菊呢!」采欢指指吉边摆著一盆盛开的菊花。
「咦,太后没提起你的婚事吗?」曹大人觉得有些意外。
「我的婚事?」她吓了一跳,「你们听到什么了?」
庄亲王提醒著说:「你要更对张劭祺有点意思,那就给太后一点暗示,不然太后只知道珞贝勒中意你。」
话才说完,慈宁宫的徐公公便进来说:「太后有请格格过去一趟。」
众人都把目光锁在采欢的身上。
采欢略显忐忑地问:「知不知道太后找我什么事啊?」
徐公公笑说:「喜事、喜事!」
「什么喜事?」该不会让庄亲王给说中了吧?
徐公公含蓄地说:「颐亲王府家的厨子做了几样精致点心,珞贝勒特地送进宫来孝敬太后,还邀格格一起享用。」
采欢忙说:「我今天吃得很饱,现在连水也喝不下去,晚上我再过去给太后请安吧!」
「格格,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嘛!」徐公公说。
「你就去一趟吧!」庄亲王开口,「免得人家以为你怕羞。」
就这样,采欢百般无奈地跟著徐公公进了慈宁宫。
「太后吉祥。」
她发现珞贝勒不在,当下松了一口气。
太后笑盈盈的对著她说:「瞧瞧这一桌子的点心,人家珞贝勒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采欢噘起嘴来,先声夺人地说:「那可惨了,咱们该怎么回掉他呀?太后,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
太后惊讶地望著她,「你平常不是跟珞贝勒处得挺好的?」
「我跟徇贝勒、靖贝勒也处得挺好的啊!」采欢露出一脸的无辜。
「你是不是心里头有人啦?」太后猜测。
她笑说:「是啊,太后您真是英明!」
太后长长地唉了一声,「怎么从没听你提起呢?」
「我自己也才刚知道!」采欢淘气地笑笑。
「什么人啊?」太后看著她问。
「八字还没一撇,过些日子再告诉您。」采欢撒著娇。
太后没好气地说:「那你总该告诉我,这桌子点心该怎么办?」
她灵机一闪,笑说:「送到采芳那儿去,就说太后弄错了!」
太后戳了戳她的额头,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让徐公公依采欢的办法做,她想,若不是采欢的阿玛在景山守皇陵,她是不是还会这样纵容她呢?
这座大宅院是叶霜找来的,屋子虽然陈旧,但环境十分幽静,后院出去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地点还算隐密。
秦羽在院子里练剑,月光下,剑的锋芒像流窜过夜空的流星。
他极想将所有的心思都投注在手中的剑上,然而采欢的顾盼风情,总在他的心头无声无息地回荡著。
叶霜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因此提起剑跃进他的剑网中,两剑触击,像狂浪飘扬般,狂厉无比。
「当」的一声,叶霜的剑从手中掉落在地,她的手臂被浅浅划破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正迅速染红她的衣衫。
「我不是有意伤你!」秦羽回过神来,「我替你上药。」说著便带她进屋,再拿出金创药。
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深深的望著他忙碌的替她包扎伤口。
「你刚才在想什么?」
秦羽反问她,「你认为我在想什么?」
「想那个丫头!」叶霜冷冷的说。
「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没那个资格。」秦羽将金创药收回柜子里,同时看见里面有一把火统子。
叶霜来到他身后,「这把火统子是年公子派人特地送来给你的,年公子说,叛徒的下场,就是在他的心窝上轰一个窟窿。」
秦羽的心底忽然响起采欢的声音,「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把你心里的苦,让我这个朋友跟你一起分担吧!」
采欢进宫后在一处回廊上被吕隽拦了下来。
「格格,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我?」她有些诧异。
「有封信,想麻烦格格替我交给那日跟格格一起到西花园赏花的小太监。」吕隽将一封信笺匆匆交到采欢手中。
「你认识他?」采欢想不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吕隽沉重的说:「不仅认识,而且有很深的渊源。」
「喔——我明白了。」原来那天张劭祺装扮成小太监,到西花园想见的人不是那个妃子,而是吕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这封信,对他来说很重要,请格格务必亲手交给他。」吕隽东张西望,生怕让人看见。
「你放心吧!我一定亲手把信送到他手上。」
答应了吕隽之后,采欢一刻也不敢耽搁,她回府后立即骑马朝张府急驶而去。
应门的管家见府里来了一个格格,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格格……格格您请大厅里坐……泡茶,来人啊,快替格格泡茶,还有,快把夫人给请出来,采欢格格来了!」
张夫人慌慌张张的跑出来见礼,忐忑不安的问:「是不是我们家劭祺在宫里惹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采欢笑问:「他不在吗?」
「在。」张夫人不安的说:「但他身子不舒服,刚吃过药,才睡下。」
「这样啊——」采欢转念一想,「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张夫人一脸为难,「格格是金枝玉叶,这么做恐怕……」
采欢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们顾忌什么,这样吧!等他醒了,叫他来找我,这样总行了吧!」
与张夫人寒暄后,采欢从张府出来,想想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张劭祺,原来是病了,不知道他跟吕隽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画舫,令人讶异的是,他思念的人竟然在她的船上。
「咦?你怎么在这里?!」
秦羽也没想到采欢这时候会过来,因此腼腆地笑说:「我随便走走,不知怎么地,就走到这里了。」
采欢瞪大了眼楮说:「可是……我刚刚才从你府里过来,你额娘说你病了,刚吃过药,才睡下……」
他心里暗吃一惊,忙掩饰著笑说:「呵,露馅了!」
「露馅?」
「只不过是一点小风寒,我额娘偏偏熬了一大碗的药,我索性喝两口就装睡。」
「这么大个人了,还怕吃药?」采欢揶揄他。
「你不怕吃药吗?」
「我是女人,女人吃不了苦也算不上丢脸。」她说得理直气壮。
「反正道理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秦羽笑笑,「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采欢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吕先生要我一定得送到你手上。」
他顿时变了脸色,缓缓地接过信。
她发现展信后的他双眉紧蹙著,眼中流露著不知是愤怒或怨恨的情绪。
「怎么了?吕先生跟你说些什么?」
秦羽一言不发的将信拿到烛火前烧毁。
「好神秘啊!」她好奇的问:「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总之跟你没关系。」他顿时变得很冷漠。
「怎么说跟我没关系?」采欢死缠不休地拦住他,「信是我替你们送的,好歹我也是个经手人!」
秦羽不理她,身手敏捷地跳上岸。
「岂有此理!」采欢火了,紧跟著追过去,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站住,我没让你走!」
他一晃身便摆脱了她,他的步履轻盈,转眼间便翻身出了芦苇丛。
采欢不服气,在他身后边追边吼,「有种你就别逃!」
秦羽充耳不闻,飞窜上房舍屋顶。
采欢见状也跟著跳上去,可惜学艺不精,不仅踏破瓦片,还重心不稳的来个倒栽葱,「啊——」
她的惊声尖叫惊动了整条胡同里的人,屋里的男女老幼纷纷跑出来探个究竟,秦羽抽出腰间的软鞭,「咻」地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再一阵风似的跃离此地。
他拥著她跃进一座凉亭。
「原来你的轻功那么好。」采欢呐呐地说。
回避她的目光,秦羽放开她后郑重的说:「不要再跟著我。」
「叹,你到底当不当我是你的朋友啊?」采欢生气地大吼。
「不当。」他压抑著悲伤,「不能当,也不敢当。」
她羞愤地举起手要打他,秦羽不躲也不闪,两眼直望进她的眼底。
采欢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慢慢的跟著双眼的泪水一起落下来。
突然有一股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多希望自己能拭去她伤心的泪水,吻遍她受伤的心。然而,他只能垂下眼,转身自行走远。
秦羽一脸寒霜的回到落脚的宅子里。
叶霜听见声响,立刻从房里走出来,问:「整天都没看见你的人,上哪儿去了?」
「随便走走。」他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下午镇安坊送了一个玉镯子过来给你。」
秦羽转过头来,看见大厅的桌上摆了一只木盒子,他走过去要拿,却抢先一步被叶霜抢去。
她打开木盒,笑望著他,「好漂亮的玉镯子,难怪摔断了,还要大费周章地找镇安坊的师傅瓖起来。」
「还我。」秦羽捺著性子说。
叶霜慢吞吞地将玉镯子装回木盒,然后递到他手中,「我看你是对那丫头动了心吧!」
「我跟她已经没有瓜葛了,吕隽约我见面,我很快就会取他的性命!」
「他躲你都来不及,居然会约你见面?!」叶霜觉得不可思议,「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不在乎,是不是圈套,明晚就知道了。」他拿著那只木盒,快步走了出去。
采欢沮丧的坐在梳妆台前,她苦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不够美?不够聪明?还是不够贤淑?」
春喜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忽冷忽热,谁管得著呢?」
采欢忧郁极了,垂著眉,垂著嘴角,连头也跟著垂下。
春喜分析说:「格格,依奴婢看,那个张劭祺大概是自惭形秽吧!也许他知道珞贝勒有意请太后指婚,人家珞贝勒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装得一副狂妄自大。」
「他有什么好自卑?他飞檐走壁的功夫,我看京里还没几个人比得上呢!」
「会飞檐走壁做啥?当贼啊!」春喜见采欢正从镜子里瞪她,因此赶紧改口,「奴婢没远见,奴婢自己掌嘴!」
一只白色的鸽子忽然从窗口飞进来,停在采欢的梳妆台前。
「嘎,」春喜骇道,「飞鸽传书?!」
采欢解下鸽子脚下的字条,上面写著「画舫一叙,不见不散」。
她看完纸条,忙将头发一盘便要出门去。
「格格,」春喜忙问:「这只鸽子怎么办?」
「找个鸟笼养起来喽!」她扔下话便奔向马房去。
虽然下午才跟张劭祺闹得不欢而散,但不知为什么,一接到这张字条,她整个心就像重新活了回来。
她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在乎。
采欢策马来到江边,秦羽已经在船上等候。
见她上了船,他隔著几榻,深情地凝望著她。
「我在船上等著,一直担心你不来。」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当然会来,因为我想更了解你一点。」采欢露骨的说。
摇摇头,秦羽凄恻地道:「我,不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夫俗子吗?」
「不,你有著凡夫俗子所没有的心事重重。」
秦羽的心,掠过一丝甜蜜,同时也掠过一丝酸楚,他拿出那只玉镯子,温柔的替她戴在手上。
「我找镇安坊的师傅加了工,总算把两截断裂的玉镯子串起来了。」
采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他的脸颊上飞快的啄了一下。
她想像得到,接下来他又会说:夜深了,你回去吧!
但她心甘情愿被他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折磨著……
然而,秦羽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痛苦的说:「为什么你不躲开我?」
「我……」
采欢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因为秦羽的唇,炽热的吻住了她,他是那样狂野而霸道的吻著她,吻乱了她的心、她的发、她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