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灯辉煌,氤氲的雾气将一间浴池染幻成烟水迷蒙的景致。
很久不曾这么痛快地洗过澡了。
长型的浴池放了植物香精还有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比人体还高的温度蒸醉了海荷官的绯颊,在茫茫水气中,她白里透红的身子和嬉耍花瓣的藕臂美不胜收。
她仰著漂浮,赤果果的腿有一拍没一拍地打水,浴池的另一头是水源头,一个造型狰狞的龙头汩汩流出温泉,她翻转过身子,让龙口的泉直接打在她的胸脯上。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朦胧的烟雾中戈尔真的影子逐渐真实,等海荷官抓住音浪,他的人已经来到她身边。
他也是光溜溜的。意识到自己毫不羞惭地看著他男性的胸膛,海荷官惊叫一声,连忙沉入水中,他也同样瞧见她的啊!
本来以为没入水中就没事的鸵鸟怎么也想不到,她憋著气,睁著眼,却看到更不该看的,在水色的浴池底,戈尔真一丝不挂,他没有赘肉的小肮平坦光泽,双腿修长洁白。
对水她本来就不在行,一口气被水底的异色给吓得张大嘴,水势马上呛进喉咙和鼻孔,直冲脑门的剧痛让她乱了阵脚。
「你喔,就是没一刻的安分。」戈尔真不费吹灰之力地救她免于溺毙在浴池中,可也没好脸色。
一上岸,一方温暖的大巾就裹住海荷官玲珑的身躯。
瓣尔真的眼中氤氲著。
他想要她,已经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好一幅旖旎春色,不过,就到此为止,我不会让你再踫她一下的。」曾几何时,浴池的圆柱顶站著一个人。
腾腾的水雾模糊了来人的脸,可是那阴柔的声音戈尔真记得。
他处变不惊地将海荷官推往一室之隔的房间。「去躲起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又来人能通过御林军的警戒模到这里,绝高的轻功和智力绝对跟他有得拼。
落地的海荷官并没有如戈尔真吩咐往外走,她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出防卫的「兵器」来,找了老天半才想到,谁会把武器带到浴池来啊!
「没用的,你阻挡不了我!」天龙子岳一跃斜倚在幕帘的顶端,炫耀他无人能够匹敌的轻功。
「我听你放臭屁,回去刷过牙再来!」戈尔真全然不介意自己春光外泄,以睥睨的姿势嘲讽班门弄斧的天龙子岳。
虽说是对头死敌,天龙子岳对戈尔真的万丈信心还是报以欣赏地扯动嘴角。人间的男子尽避再威武雄风,总是以暴露身体为耻,戈尔真是他所见过最坦荡荡的人类。
「小丑跳梁只是浪费力气。」天龙子岳凌空飞渡,以玉树临风的姿态扑向海荷官而去。
「那你就等著我把你揪下来吧!」声东击西?想得美!
瓣尔真身如猿鹰怒豹,两人在交会的同时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惊天骇地的气功波及了水域,四溅的水花也成了伤人的利器,波涛过处,断垣残壁。
两人越打越激烈,可戈尔真觉得眼前的天龙子岳突然幻化作无数个。「我是万能无敌的神,你一个区区人类打不过本王的。」笑声歇处,他的本尊如电奔向海荷官。她才是他的目标。
「妖言惑众!」戈尔真扭身提气想从中拦截,谁知道凌厉的鹰爪只抓住空气,他再返身,先机已失,海荷官落在天龙子岳的手中了。
「放开她,要不然血溅五步是你最终下场!」戈尔真的指关节嘎嘎作响。全身的水气因为刚才的武斗蒸发到一滴不剩。
他不修仙、不佞佛,可是,谁敢动了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修道千年不及一夜成魔,他会开杀戒!
天龙子岳用两指掐住荷官喉咙。「我就不相信你能耐我何?」就算白痴也看得出来,杀伐神龙跟他一样钟情于这个女子。
「自大是要有本钱的,你都这么自信,我宁可错杀也不能轻放过你了!」尽避天龙子岳的武功路数怪异,但要他戈尔真认输?等他的坟前草长高再说!
「我欣赏你的张狂,因为这点我会留你一具全尸!」天龙子岳施恩地说道。
瓣尔真想生吞活剥他的样子,激起天龙子岳多年来不曾出现的战斗力。
「谁是谁的手下败将还不知道呢!」戈尔真打起十分精神了,他敢威胁他用生命去爱的女人,就要有受死的觉悟!
自从他拜武当真实老人为师,艺成下山后,虽说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在精英之粹的八荒飞龙里,论起武功,他也是佼佼者,想让他承认失败,放马过来再说!
瓣尔真屏神静气,贯注全神,以天龙子岳为目标,既然是以对手为目标物,就拥有绝对的自信不会伤到海荷官。他有这份别人所没有的自信,唯一要向老天爷渴求的,是她一定要信任他。
在如刀割人的掌风气功下,海荷官被夹在中间,每到紧要关头要不是戈尔真险险收回一掌,就是天龙子岳把墙壁当平地踩,她被带著纵跳横跃,披头散发,都快成疯婆了。
喊救命?没用的,屋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却不见一个侍女、守卫还探头,唯一的可能就是连外面也出纰漏,也陷入水深火海中了,皇帝皇后的命可比她的值钱,她跟戈尔真要自求多福了。
天龙子岳久久缠斗不下,有些心浮气躁了。「是你逼出我原形的,不要怪我!」
狂吼一声,他阴柔的脸颊大力抽动,嘴一张,两颗长又尖的獠牙从臼齿处冒出来,眼神整个不对了。
海荷官一口气吞不下,没呛死却被吓昏了脑袋,天啊,地啊,我的妈妈呀!
「为了你,我自愿长生不死,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因此我不许你怕我!」天龙子岳还是在乎海荷官的。「不过,长期的痛苦就要结束了,有你陪我,什么都值得了。」他阴魅的声音有丝脆弱的哽咽。
「我说过我不是你要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男人的自以为是让她痛苦,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恩儿不敢回嘴,她是朵小花,只能依附著我而活,可是我要你。」他是明白人,他的恩儿在他心中住得太久,久到成了十全十美的影像,他怀中的女子或者不是他的恩儿,可是他等不及了,聊以安慰总比苦苦相思的好。
「你休想把我当成代替品!」
「来不及了,我等了好几百年,等不下去了,你就是她,乖乖喔,等我把从中阻碍我们的家伙除掉就好了!」他泛红的眼楮藏著占为己有的狂热。得到他心爱的女子,他心愿已了。
天下,只是他无聊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真要称霸江山版图他早在数百年前就做了,还用得著等到现在?!
「你不能……好臭!」海荷官被天龙子岳喷射出来一股腥膻气给薰晕,四肢瘫软地失去了意识。
「你对她做了什么?」戈尔真用尽所有的气力咆哮。他织就一张气功的天罗地网想一举成擒,光华盖顶的光罩直朝天龙子岳头颅罩下。
如果是人,谁都逃不过他乌云盖顶的这一网,差就差在天龙子岳不是人,他不顾一切地一飞冲天,光网应声而破,隐身没入墙壁之前,邪恶的獠牙重重地在戈尔真的左臂上留下了印记。
瓣尔真咬牙还他一掌。
天龙子岳笑得肆无忌惮。「这是我到此一游的礼物,杀伐神龙,后会无期了!」
有什么事比消灭情敌让人更痛快的?!
天龙子岳不见了,断垣残壁只剩下筋疲力竭的戈尔真。
「呀——」他杀红的眼什么都容不下,狼一般的嚎叫贯穿空荡荡的浴池,他风驰电掣追了出去。
瓣尔真没能追到天龙子岳,才出了院落的他被满地的尸首和成河的血腥味给震慑得停住脚。
他是皇室的臣子,除了儿女私情他还肩负保护主子的重责大任,追还是不追?
天人交战后的他用脚尖拈起一把卫士刀,朝自己的手背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会痛证明他是清醒的,瞪著火光冲天的主屋,他别无选择冲入了呼声价响的前厅。
☆☆☆
一场杀戮直到天色翻白才告段落。
残留的部将忙著善后,努力清洗整理过的议事厅,聚满整夜没有合眼的群龙。
没有人开口,这一仗是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建筑物所受的破坏不说,连将军都折翼了数人,更甭提虾兵蟹将武士小卒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妖怪,刀斧对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一国之君的独孤胤也参与战斗,白缎的袍子沾的是斑驳的血迹。
「是僵尸。」说话的是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
他和从京都赶来的蓝非结伴而来。
所有的人全站起来。「天人!好小子,你可回来了!」
头戴道冠,身穿太极阴阳两仪的年轻人跟大家搂成一团,你一拳、我一拳,虽说拳拳见肉,却是久别重逢真情流露。
靳天人,镇魂龙,八荒飞龙里的老六。他饶舌爱说话,一天要不开口说话绝对会生病,精通奇门遁甲,以斩妖除魔为一生的目标,居无定所的他,行踪飘忽,却在这节骨眼回来,怎不令人惊喜!
「准备把我打成肉酱啊,你们这些死没良心的人!」靳天人躲过一拳拳招呼过来的铁拳,四两拨千金地闪到独孤吹云身后。
「喂,是谁没良心,出门是丢掉,回来算捡到,你这算哪门子兄弟啊,联想替你收尸,都不知道上哪去才好!」最毒的嘴巴出自独孤胤。
「皇帝老儿,你一把老骨头没教皇后娘娘给拆了,真可惜!」奇怪,「毒王」的封号换人了,老五呢?
「看在你是我兄弟,要不然剪了你的麻雀舌喂野狗!」独孤胤不好惹,谁招了他的忌讳就等死吧。
靳天人大吐舌头。「我好怕!」天地独秀的脸却转向闷声不响的戈尔真。「五哥,你的脸色不好喔,看见小弟回来不高兴啊,我千里迢迢是为了你,不妙……」
撇下众人,他捏指成骈,以非常的速度点住瓣尔真周身的大穴。
「没用的!」戈尔真安静得出奇,黑气似有若无地罩在他饱满的额头,他自己是懂医的人,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要能救会任著自己死去吗?
「你被天龙子岳的毒牙咬过?」撕开戈尔真被咬过的布料,胳臂上出现两颗并齐的牙印,印子的周围已然全黑。
「你知道他?」独孤胤很难置信一个功在朝廷的大将会变成僵尸。昨夜他们大战傀儡,直到天龙子岳呼啸,傀儡们也跟著跑掉才结束一场荒诞的杀戮。
「据我所知,人类的天龙子岳早就被这个不名僵尸占用身体,我从西藏追杀它到这里,前前后后,它不知道换过多少躯壳,天龙子岳不是第一个。」靳天人说明他会回来的原因。
天下无奇不有,神妖仙佛,不见得看不见就不存在。
「你收得了它吗?」戈尔真没有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天下没有我收不了的妖,就算再棘手我也要收。」要不然他何必回来!
「我也去!」戈尔真心急如焚。
「不行!谁都可以去,就你不行。」他去简直是送死!
「那就算了,没有你我还是能去!」他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战斗才结束,他有义务保护主子和大哥的安全,眼看京城里最剽悍的侍卫团和御林军都到齐,现在他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莫非……海姑娘被掳走了?!」当时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了谁,众人一心只想退敌没有顾虑到其他。
「她是我的责任,不用你们管!」戈尔真的傲慢无人能敌。
「死鸭子嘴硬!」蓝非啐他。
「我们走吧!乘我还没死,我要荷官平安回来。」他连跟蓝非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一心挂记著海荷官的安危。
「你知道他的巢筑在哪里?」靳天人问道。
「跟我走就对!」戈尔真心似油煎地抢出门外。
靳天人也随后追随。
「那我们呢?」蓝非多此一举地问。
「走!」独孤吹云拿来佩剑,瞬间不见人影。
所有的人见状,知道什么都不必多说了。为兄弟两肋插刀才叫兄弟,向来不爱沾血腥的大哥都义无反顾地剿鬼去,他们当然也要同进退,戈尔真可是他们的老五,群龙缺一不可啊!
☆☆☆
她又回到这间阴沉沉的鬼屋了。
前门、后窗、走廊都有人看守,她要安分待在金丝笼里,看守的人一个也看不见,可她只要探探头,人立刻马上冒出来。
「我要见他,天龙子岳,你不要像个缩头乌龟的躲著,立刻出来见我。」海荷官捶桌子、丢东西出气,明知道无济于事,就是压不下心头火。她牵挂著戈尔真,不知道他是好是坏,她想逃出这个鬼地方,又无能为力,两相煎熬,心力交瘁。
「夫人,请不要为难我们下人,大王只吩咐我们看著夫人,您要出了什么事,下人们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你要有能力就不在这里了。」狡猾的天龙子岳,只敢派下人来敷衍她,自己却没胆露脸。
「你去告诉他,我要见他,天龙子岳要是不来就等著收我的尸。」
「是……是。」以死相胁,谁都不敢担下这份重任。
「还有。」她喊住他。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给我棉底、针线、刀剪,我要纳鞋。」她必须找点事做,要不然会先发疯。
「这……我要请示大王……」
「给我要的东西,不然我让你不得安宁。」
「砰」地一声甩上门,她不接受拒绝。
稍后她得到想要的东西。
有了事做,她没有如预期地安下心来,在她脑子里飞舞的全是杂乱无章的片段,戈尔真杀红眼的扭曲神情,还有天龙子岳……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不敢再想,手捻的针穿过布料在手指上戳破一个口子。
她糊涂地遇上戈尔真,糊涂地爱上他,从来没仔细想想这爱有道理吗?
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你找我?」她怔怔地发愣,没注意天龙子岳什么时候来的。
很奇怪,海荷官并不怕他。
他的鬼样子的确很骇人,也吓著了她,可是她无法恨他。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她?
「你终于肯见我了。」
「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跑来挑衅,我必须清除干净,还有,我们的婚礼也在筹备中,我一时分不开身。」对她,天龙子岳有什么说什么。
「我不可能嫁给你。」她语气坚定。谁能将一颗心分成两半?至少,她不能。
「放心,他不会再来干扰我们了,我知道你爱他,我很介意,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他恐怕只能在死亡线上跟死神拔河,他最终还是赢不了我,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举凡被他咬过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对尔真做了什么?」海荷官霍然站起来。
「生死搏斗,你以为我跟他玩的是家家酒?」
「砰」一声,她坐回椅子。「我不相信,他是九命怪猫,不会死的。」攻心为上,她不上当。
「他出殡那天,我宽怀大量让你目送他最后一程吧。」不由得她不信。
海荷官如遭雷殛,她心痛如绞,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天龙子岳的话,她要亲眼看到才相信。
「来不及了。」天龙子岳一把拉住她。
「我讨厌你!讨厌你!」失控的她竭尽所能撕咬天龙子岳。
「住手!」
「我不要,放我走!我不要待在这里!放我走……」她声嘶力竭,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
天龙子岳像是纵容孩子的父亲,他安静理智地将海荷官送上床,大手在她的前额一挥。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不要昏迷,她不要随意让人摆布,可是,她的四肢慢慢发软,脑筋变成了浆糊。
「乖乖睡一觉,等你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他哄溺的口吻又暖又轻,跟冬日的羽毛一样,让人轻飘飘的。
她会心甘情愿下嫁的,只要他想要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不要!海荷官挣扎著,她一定要逃出去,尽避意识逐渐模糊,她却喃喃地要自己清醒过来,她蠕动的红唇直到双眼沉甸合上才停止呢喃。
逃!要逃!
她,一点都不相信戈尔真死了,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