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小姐来了。」跟在玉如霞身后的颖儿叩叩门,扬声喊了喊。
「进来。」
姜幼玉偏过身子,毫无食欲地看了颖儿端来的食物一眼。
「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她示意颖儿。
「阿姨有事情交代?」玉如霞微笑问道。
姜幼玉摇著扇子,锐利地扫过她一眼。玉如霞一僵,在那样的目光下,她瑟缩了下。
「我听说,这几天无谦都留在川风苑。」
「是的。」
「可知他照顾的是谁?」
「知道。」
檀木香扇悠然被收起,接著重重击向桌面,玉如霞吓得抬起头来。
「简直胡闹!一个小小的下女,也值得他浪费时间!」
「不是这样的……阿姨,那丫头是为了救雪阳才受伤的,于情于理,谦哥都应该……」
「还敢顶嘴!」
她咬唇噤声,没敢再说下去。
「无尘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不加把劲在无谦身上!」姜幼玉恼怒地横过她。「你是狄家未来的二夫人,怎么能容许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浪费时间?」
「阿姨,我……」
「你什么你?你真是教我失望透顶!枉费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呢?你做了什么?你回报了我什么?要不是我,你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地留在狄家?要不是我,你还不是跟那些贱丫头一样,连个东西都不是!」
「我……」不争气的眼泪浮上眼眶,而她一如往日,只是顺从地垂下头。「如霞知错,请阿姨……请阿姨……不要生气……」
「如霞,别怨阿姨对你凶,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好。在狄家堡,你要是称不上个狄夫人,咱们娘儿俩,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我知道。」她咬唇流下泪来,背著姜幼玉点点头。「阿姨的苦心,如霞知道。」
「很好,回房去吧!」姜幼玉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有了吃东西的心情。
门掩住了,更多的眼泪湿了玉如霞的衣袖,她安静地走在花园小径,一举一动都透著斯文娴雅;除了新入门的清黎郡主,狄家堡里,再也没有其他女子才貌胜过她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姿容,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担惊受怕不是底下佣人的权利,她也有她自己的心情和畏惧;面对姜幼玉所扮演著既是母亲、又是长者的角色,她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来得小心翼翼。
「如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听到那声音,她转过身勉强一笑,夜色把她浮肿的泪眼隐藏得很好。
「没什么,跟阿姨问安。谦哥,你怎么也没睡?」
「我到川风苑去。」
「杨大夫不在哪儿吗?」阿姨的话如芒刺在背。之前玉如霞不管事的,但此时,不在乎的细节,全问得小心翼翼。
思及杨炎那火冒三丈的脸,狄无谦一阵失笑。
「他不会做的。」
「那……我来好了。」
「不用了。这两天做惯了,换了外人反而奇怪。」
原来,跟谦哥生活这么多年,她充其量只是个外人。玉如霞的委屈加上了一层霜,心头不禁酸涩起来。
「前两天听颖儿说,你出了事?」
她僵住了,急急摇头。
「没……没事,只是场……暴风雨。」只是一场不该有的暴风雨,她早忘了。有关风雨中的记忆……她记不得,她也不要记得。
「我很好,累得谦哥替我担心,真对不住!」
「这么说不是见外了!不过,下回你要是再踫到这种情形,千万留在牧场里过夜,别急著赶回来,因为踫到像那天的情况,我是没法子分心照顾你,了解吗?」
她抬起头,狄无谦的眼眸流动著温暖,适意的关怀令玉如霞的伤心一扫而去。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地笑了,为自己方才的刻薄及多心感到惭愧。
「换药的事,还是让我来吧!」她动手接过狄无谦手里的药箱。
「不了。」他淡淡一笑。「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但……这些事也不该由你亲自动手。」
「她救了雪阳,就这点,狄家就该当她是个恩人。」狄无谦凝视著她。「你今天晚上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陪你去看看珞江,好吗?」
原以为这一次会跟上次一样痛彻心肺,结果只是几阵在她忍受范围内的痛楚;显然地,这几日的悉心照料,产生了相当大的功效。
当狄无谦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伤口,曲珞江才打定要恨他的心思又恍惚了,这一刻,她昏昏然凝视著狄无谦的胸口。
再一次,她在这样强大的吸引力之中迷惑了。
「一会儿我让颖儿吩咐厨房,要他们熬碗参汤。」
玉如霞温暖如水泽的声音丰润了曲珞江,她想拒绝这心意,却拒绝不了那温柔的眼眸。
「给你补补身,早些好起来。」玉如霞客气地笑笑。
那抿著嘴的笑容是如此娴雅端庄,曲珞江有些羞赧,只能垂头称谢。
她无法讨厌玉如霞,就像她无法拒绝狄雪阳一样。
她们两人,一个温柔如彩霞,一个无邪如朝阳,笑起来总有这么点儿与世无争的纯净。相较起来,她像条被霜封的江,冰块底下结了一团恩仇,看似安静无声,只突显了自己的悲凉可怕。
「参汤一会儿小采就会送过来。」狄无谦的话打破沉默。曲珞江抬起头,看见玉如霞一脸的尴尬。
「哦!我不晓得谦哥已经吩咐……」
「不麻烦堡主和玉姑娘。」曲珞江在两人间插进话,她实在不习惯自己成为事件的中心。
「别争辩,你太瘦了,前两天是因为你人还不宜进食这些补品,所以我才没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我会要他们多注意些。」
「奴才不是雪阳小姐。」那唯我独尊的命令口气把曲珞江的神经绷得愠怒起来。我也不是习惯让你哄骗的孩子!她多么想加上这一句,尤其当她想起狄雪阳那双盛满寂寞的眼楮,曲珞江差点要吼出声;但最后,她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嘴上卑微的说:「奴才向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劳堡主费心。」
狄无谦的唇角倏地从平和至拉紧。他不是瞎子,那不屑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他在心里咒骂了数声:该死的女人!只要她张开眼楮,就不断地挑起他的脾气。
先是拒绝他,再来是话中带刺地讥讽他。
「那又如何?」他挑起眉,冷冰冰地反问。
看著曲珞江仍是漠然地不置一辞,一旁的玉如霞完全被这种情形弄得错愕不已。
她不明白,狄雪阳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也不了解,狄无谦那突然的怒火所为而来?
「奴才只知道,参汤……」曲珞江嘲弄地弯弯嘴角:「不是给我们这种奴才喝的。」
狄无谦的火气迅速被挑起。
她拒绝的态度和朱清黎一样坚决、一样让他难堪。对于朱清黎,至少他还有一层罪恶和眷恋情绪遮掩,并强烈温柔地包容著,但对于曲珞江,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待遇。
「一个护主的奴才例外!」他恼声低吼,低头快步走出。
玉如霞被那声量吓了一大跳!她看著紧咬著唇不吭声的曲珞江,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出了问题,只觉得在花园内那种不舒服的心情又开始延伸。
除了姜幼玉派给她的贴身侍女颖儿,她从来就不允许跟其他下人亲近,所以面对这种情形,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奴婢谢谢玉姑娘关心,夜深了,请姑娘回去吧!」床上的女孩涩声开口。
「那好,你休息吧!」玉如霞随口说著,循著狄无谦的方向,急急地走了。
懊死!他在乎她,刺骨冷风中,狄无谦忿怒地朝著寒雨纷飞的天空,握拳相向。
「谦哥哥……」
狄无谦冷漠扫过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你在乎珞江,是不是?」
思及曲珞江受伤的几夜失眠,狄无谦心底的结,突然因这个问句豁然开朗。
但在玉如霞面前,他不愿承认太多。
「也许。」
她错愕地望著他,不明所以。
一会儿,狄无谦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她的身分很悬殊,但我想这并不构成我不能关心她的理由。」只是……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冷淡?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能换她一个微笑?
玉如霞直觉不对劲。狄无谦那软弱的神情是她不曾瞧见的,在她心目中,狄无谦一直是个强者,他呵护她、照顾她,事事为她担待。
她从不以为姨娘所交代的话是个使命。很久以前,她早就把狄无谦当成她一辈子的依靠;她崇拜他、尊敬他、爱他,因是他是她永远不会变的谦哥哥!
可是如今,这个谦哥哥竟露出这般忧悒的表情,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那个叫「珞江」的女孩。玉如霞太清楚了,狄无谦是个不会施舍怜悯的男人。
难道……玉如霞想起姜幼玉的话,心里更慌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她太多心了,还是……在那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如霞,回房去吧!」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机械化地移动脚步,心里仍盘据著不安……
听到门外那轻缓的脚步声,曲珞江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小心翼翼地起身。伤口在这半个月内复原得极快,这全要归功于那个跋扈的狄无谦。他把自己当成濒临死亡之人,处处限制她,有几次,她几乎让他给逼得要动手相向。
她知道他想控制她,不只是身体上的,连意志上,他都不愿放过她!
熟悉的步履愈来愈近,直到门口,曲珞江惊愕得睁大了眼。
巫青宇拉下蒙脸的巾子,在门口静静地望著她。
「师兄!」她呐呐地喊道。
分开的这几个月,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这绝不是因为那高贵汤药所调理出来的姿颜;她的人比以前丰润了许多,也美丽多了,但这都不是他在意的。
她那冷锐如刀的心正在蜕变,那才是巫青宇在乎的。
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谁?
「你看起来比想像中的好。」他走近她身前,温和地说。
「你不该到这儿来,太危险了!」收住那乍见亲人的喜悦,曲珞江缄默了。
「我知道。」他仍定定凝视著她。这个从小他看著、守著、一点一点呵护大的女孩,再次重复著心底的祈求。不要让感情那种事发生在她身上,毕竟,她承受痛苦的程度也许不高。
师父和杜秋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末了,青春年华老去,只有一辈子的遗憾。
曲珞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样看我?」她拢起眉心。
他不语。
「真有事,就别瞒我。」她作势要起身离床,被他揽下。
「没什么……」
「你告诉我!」她猛然扯住他。
「你变了,珞江。」他凝瞅著她。
「我也许变了,但我一样在乎你们。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你能跟我回栖枫山吗?师父的病愈来愈严重了。」
她脸上闪过震惊和不信,然后是怒气。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提高音量。
「这一趟是瞒著他走的,他认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难道就为了七采石?曲珞江两手交叠,无力地垂子。
「曲承恩那边呢?有没有说什么?」
「樊家订的婚期没有变。你爹和师父一样,希望你拿到石子,早点回去。」
两人间沉默了许久,突然她下定决心地抬起头。
「再给我时间,我会拿到东西的。」她抿著嘴角,很有信心看著他,但在脑子里,恍惚飞掠过一双眼楮——那男人啊!总是严厉得不肯掺杂任何情绪。
当他抱起自己的时候,当他命令她褪下衣服、为她一次次上药,甚至当她试图激怒他的时候,都是那种眼眸。
只有每晚濒临夜色时,他宽厚背影所透露出的脆弱,其余的再也没有了;然而,那便足以让她分心了。曲珞江秀眉轻轻蹙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她的心思总会不自觉地绕著那个男人打转?
那片刻的失神并没有逃过巫青宇的眼楮。从小一同生活,没人比他更了解曲珞江。
虽然心里开始揪疼,但是巫青宇却没说什么,只是探手握住垂在她襟口前的小香囊,唇角浮起淡淡的笑。
那个男人是谁?做了什么?竟能轻易改变了她的心?有几次,巫青宇想开口问她,但最后总是沦为沉默。有些事情,好像只适合自己挖掘,不容他人置喙。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当曲珞江终能了解情为何物时,那么,他对她的责任便已了了。
「珞江……」
「嗯。」
眼前那狄无谦和七采石,似乎就够她烦了。如果缘份真是注定,她想挡,只怕也挡不了。
「有些事不是师兄能帮的,这其中,就看你怎么做取舍了。」他颇有深意地开口。
她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有关于七采石,他从来就不赞成那个荒唐的计划。
「我了解,你在哪里落脚——」
门被推开之时,巫青宇拉上罩子,遮去半张脸,手指倏然扣上曲珞江的喉咙。
「什么都别说!」他低沉地吩咐。面不改色地瞄过门口的狄无谦。「起来。」巫青宇拉起了曲珞江。
事非得已,他绝不动手杀人;再者,狄无谦是曲珞江拿到七采石的关键,此人动不得,但如果没事一样地溜走,又怕给曲珞江带来麻烦,此时此刻,巫青巫只能利用她脱身。
「放开她。是个男人,就别拿女人做盾子!」狄无谦的眼楮眯了眯,杀气陡然升起。他注视著对方扣在曲珞江喉上的手指,愠怒自心底窜升。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透不过气的感觉,仿佛那只手同时也捏住了他,令他绝望而无力。
即便这名男子并非等闲之辈,那股气势从容不迫,修为更高过一般武林中人;但狄无谦不在乎,只有涉及曲珞江,他可以变得不在乎。他为心中所起的誓言负责,绝下放过任何意图伤害曲珞江的人。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曲珞江忍著痛,顺从地跟著师兄离开床。
三人的视线在空中胶著。当曲珞江再度迎上狄无谦,一时间,这样危险的对峙中,她竟忘了危险!狄无谦那严厉的眼神,竟不再有往日的强硬;在忿怒底下,竟是脆弱无助!
巫青宇挪开一步,一步才踏出房外,一阵寒光便随著飞掠而来。他抽出匕首挡开一刀,半抱半护著曲珞江偏头闪过第二次击杀,狄无谦的怒喝声传来时,昏眩的痛楚已在巫青宇手臂上似花般迸流。
她脖子上蓦然一阵刺痛,温热的血迹溅上脸颊,惊醒她的恍惚。
「珞江在他手里,别动刀!」狄无谦跃身而上,双掌翻飞,拦去杨炎的大刀。
「他奶奶的!你当老子瞎了还死了,我当然瞧见有人在他手里!可老子要不杀了他,哪能把这丫头给救回?」被夺刀的杨炎,气得一阵哇哇大吼。
好不容易偷袭成功,眼见就可以把刺客手到擒来,偏偏给人坏了事,怎不叫杨炎懊恼!
狄无谦没时间与他争执,只是愠怒地摇摇头,回身将刀扔向喋喋不休的杨炎,朝曲珞江和青衣男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巫青宇的伤看在曲珞江眼里,不论轻重,都胜过自己的安危。奔进一个花园后,她当下推开他,整个人跪倒在地,不肯再走一步。
「走,我来绊住他!」
「珞江……」
「快!」她低喝一声,眼底闪著执拗。
不再多言,巫青宇点头,扭身攀过墙,几滴血掠过地面,他的人顷刻间消失在池塘的另一侧。
曲珞江迅速地躲在一堆花丛之后,在枝叶间看到二十几名持著火炬的护院已迅速随在狄无谦身侧追来。
有关绊人,最实际的作法,不是在他人身上留下伤口,就是干脆杀了对方。所谓的「狐媚」,是一种她根本毫无概念的东西。虽然看过不少女人表演过,可是她却从没实际操练过。
扁是想到要那样做,就已经让她无法忍受了;而现在,她还得对狄无谦表演这一幕!
当瞧见狄无谦时,曲珞江忿怒地叹口气,很努力地「假装」申吟了一声。
那申吟在脚步杂沓和纷扰的火光之中,是如此的不起眼,但狄无谦却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示意其他人继续寻找。
曲珞江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她成功了,也许软弱是她最不屑的事,但对狄无谦来说,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狄无谦回头,看见一双眸子就在花丛后,幽幽如星。
「飞箭传书吩咐下去,关上堡门,今晚堡内彻夜搜索,要所有的丫头不准乱走动,所有护卫加强防守。」
「是!」从下达命令到身后的随从分批散尽,狄无谦的眼光一直没离开她,就怕一闭上眼,她又被人带走了。
他知道,他不能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惊吓。
「他伤了你吗?」本要脱口而出的吼声,不知是否也为此,气势完全急转而下,反而成了他自己也不熟悉的软弱关怀。
曲珞江摇摇头,伤口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奔走而裂开,坦白说,她现在面临的是比伤口裂开还要严重的情况。狄无谦遽来的温柔,教她忘了该继续编织下去的谎言——
「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在他的注视下,她似乎连句话都说不完全了。她吞吞干涩的喉咙,才能继续开口。
话还没说完,她的人已经腾空浮起。狄无谦抱起了她,穿过石径,走回川风苑。
「不用麻烦,奴才可以……」
「别说话。」严厉的表情回到他脸上,曲珞江识趣地闭嘴。
将她放回床上,狄无谦抬起她的下颚,仔细检视著刺客是否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痕迹;而这么做,再度令曲珞江慌了手脚。
「我没受伤,堡主不必多此一举。」她尴尬地避开他的手。
「你的荷包呢?」
曲珞江闻言一愣!这才感觉颈子上那股辣辣的疼,整个人突然著慌了。荷包对她来说,意义的深远高过了价值,她不想失掉那样事物。
「我去找回来!」她欲起身下床,未料腰际却让他给拖回。
「堡主这是做什么,」她忙不迭地避开他的手,整个人朝床内缩进。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著她,心里却阴沉无比。该死!他生得很丑恶?长得很恶心吗?为什么她总表现出他像是个怪物似的?
「躺好,我叫人替你找回来。」
「不用了,奴才自己去……」撇掉那分心乱,她倔强地撑起身子。那是她的荷包,那是唯一属于她的东西,没有人知晓过;她生命里头曾经沉静柔软的记忆,全锁在那小小的香袋里。
「对别人而言,也许只是个小荷包;对你而言,却不是。」他没好气地开口。
她僵住了!靶觉那锐利的眼神又发出锋芒,想要穿透她。
「我说对了吗?」
她不情愿地别过脸,表情净是忿然。
「好好睡一觉,你受到太多的惊吓了。」他说完,不由分说地便推她躺下,散乱了小采替她绾上的发髻,几丝长发直落而下。
「我说过我不……」
她收住话,为狄无谦的眼神怔住了!他的眼光移至因袖口推高而露出的手臂,在她手肘上,有道细长泛红的疤痕,映著她的肌肤,备觉狰狞可怕。
「怎么来的?」替她更衣查伤时,他并没注意到;现下瞧见了,狄无谦的阴沉全爆发了。
「什么?」
「怎么来的?这道伤痕,我问你怎么来的?」那语气愈来愈恶劣,也愈来愈高昂,简直存心找她吵架似的。
肘上那道疤痕,是多年前因为练剑留下的,他没提,曲珞江几乎都要忘了。如今只能依稀记得,当时她流了不少血,是巫青宇的费心照料,才得以复原。
「忘了。」她简明地回答。
「你不是忘了,你是不想说。」他知道自己这么指责她,非但毫无气度,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但对于她的敷衍,狄无谦气坏了。
记得又能怎么样?她不想说的事,谁能强迫,曲珞江冷冷地盯著他,只是摇头,显然打定主意不说话。
所有的失态皆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子里,教狄无谦想逃也无处逃去,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又瞧见那道颜色不一的伤痕。
「我要知道。」
「知道了你又能如何?」她被他的顽固追问给弄得火气上扬。她恨自己不会说那些刻薄话,好早些把他气走。
「那是我的事!总之,我不许你忘掉!版诉我,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他让她的不在乎搞得怒不可遏。
曲珞江吸气、再吸气、最后很快冷静下来。她暗咒自己的任性,要是让狄无谦离开川风苑,追上师兄怎么办?
「鞭子。」她的表情软化了些。那伤口若强指说像鞭痕并不为过,如果好奇心能绊住狄无谦,别让他去找人,那么,她多编些谎言算什么。
只是他也真无聊,不过是一道年代久远的伤痕,也能?NB462??NB462?嗦嗦问这么多。
结果这个假答案所得到的结果是——狄无谦的怒气和音量各加强了一倍。
「道观的师父用鞭子抽你?」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好奇,更不是同情,说是一种突然受到重创却无法回应的震惊还比较恰当。曲珞江被吼得错愕莫名,不解他又怎么了?
「犯……了错,本来就该受罚。」她答得有些结巴。
「你师父……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他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句话,并假想自己的手掌正扼在那些变态道姑的脖子上。
「不准辱骂我师父!」一句话让曲珞江失去了自制。在她听来,甄铭受辱是事实,无关她的谎言,忍不住怒气,她跟著提高音量。
「我师父没有错!犯了错本来就该罚,你凭什么骂他?」她气得连礼节都忘了。
看不出她冷冰冰的性格下,居然也会有在乎的人;狄无谦暴跳如雷,他真会被她气死,那个臭女人这么打她,她不但不记恨,还这么死心塌地地护著对方;而他对她做得仁至义尽,结果换来了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和拒绝!
「只有一个疯子才会拿鞭子打人!」
「那是我的事!」曲珞江忘了自制,嫌恶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可是狄无谦的动作永远快了一步,没等她侧过身去,早就把她手腕牢牢地扣回掌心。曲珞江也因这一推一拉,整个人被掼进他怀里,她仰首,被迫迎上那含著忿怒的眼楮。
他盯著她,那熊熊怒火是如此巨大,仿佛随时都能把她整个人燃烧到连灰烬都不留。曲珞江从没胆怯过,可是这一刻,她浮上了惧意——为他!
「这是第二次,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尝试第三次甩开我的手!」
才一会儿,她的惧意消失了,忍著气,动也不动地回瞪著他。
「堡主不该辱骂我师父,如果没有他,珞江不可能活到现在。」
「是的,或许我该感激她,让你活著练出这一身的傲骨!」他口气充满嘲讽。
畏惧消失了。眼前若不是以师兄的安危为要务,她绝对会要他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那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这么多?」她已经气到主仆不分,忘了要尊敬他。
凭什么?凭什么?狄无谦全身细胞气得活窜乱跳!她居然敢这么质问他?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良心?
「也是我的事,记得,你是狄家的奴才,我是狄家的主子!」
花了一番努力,曲珞江才咽下梗在喉咙里的粗话,接著,她不怒反笑,谦恭地垂首行礼。
「当然,你是奴才的衣食父母,奴才该死,奴才逾矩了。」
懊死的女人!狄无谦倏然放开她的手腕,狠狠地扭开身子。
这一刻他宁可放弃当人的权利,像个没教化的野兽折辱她,而不是竭力维持著可笑的尊严,来承受她那轻蔑又残酷的眼神。
这全都是因为他该死地在乎她!偏偏她瞧他,就是比不上庄院里的一条狗!
「堡主留在这儿太久了。」她握著手腕,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很小心,没有留下痕迹,也没有让她大难受,很难相信在盛怒中的人居然有这样坚强的自制力。曲珞江捏紧拳头,知道自己在这场意志的争战里,彻底地败了。
因为狄无谦的言行,完全让她失去了控制。之前,她从不愿面对这些;但是现在,她必须承认,她输得很渗。
不知为什么,一股疼痛源源不断地涌上曲珞江的心头,仿佛被抓住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在灵魂的更深处,她隐隐觉得,另一个不熟悉的自己,正在为这种无限的张力而跃跃欲试著,准备破茧而出。
天哪!她居然难受得想要哭泣!
她明明是恨他的,为何偏又如此地在乎他?自己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一面?
或者这种感觉早就在累积,只是尚未到足以爆发的地步。她无法平下来静心思考,亦无法制止这种情况发生。
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还没拿到七采石,人就先葬送了。
曲珞江闭上眼,不敢让担忧形于色。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有,没事。我大概累了。」她灰心地开口。
「好好躺下,我出去了。」他扶她躺下,又轻柔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看著她的睡颜,狄无谦伫足在床前,仍舍不得出门。
是什么牵绊住了他?她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甘心如此?
而川风苑外、狄家堡内,彻夜未眠的守卫失去了刺客的踪迹……
「谦哥,你在找什么?」
狄无谦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样小东西。」
「是枚小荷包。」
「是雪阳的吗?你什么时候送了她小荷包?我怎么都不知道?」玉如霞干笑了两声,语气有些痛苦。
「不是雪阳的。」他左右张望,有些心浮气躁。「你没睡好吗?一大早脸色这么难看?」
不是雪阳的,也不是她的,那么,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玉如霞愕然地盯著他看。
「如霞?」
「呃……没有,没有……」她抚著心口,摇摇头。
狄无谦没有再问什么,脑中思索著那一晚曲珞江被刺客挟持所行经之路。
那深思的表情,令玉如霞忽然惶恐了。
「荷包……怎么会不见的?」她轻声问道。
「可能是昨晚刺客带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弄丢了。」
丙然是……玉如霞震惊地捏紧袖底的手绢儿,脸色变得苍白。
「对了!我还没……还没问过珞江……她好不好?昨晚……昨晚一定把她吓坏了!」
「她受了点惊吓,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没事了。」
「你……整晚都在川风苑里陪她?」她看著他的表情,心底的不安愈来愈多。
不悦于那试探的口吻,狄无谦皱眉。「如霞,你是怎么了?」
「没有……没事!」她很快地回话,然后退了一步。
「你在想什么?」
她吞吞口水,鼓起勇气一提:「我只是想……照常理推断,我在想……那刺客为什么不潜进房里直接杀了珞江?这不是很……」
「你说什么?」
狄无谦的声音整个都剑拔弩张起来!一提到那样的可能性,他瞪著玉如霞,后者被他蓦然凶狠的脸色骇得又退后一大步。
狄无谦从没对她这么凶过,玉如霞受惊地想。他也从来不会为个女人放下手边的事物,而亲自去找寻一枚不重要的小荷包;他更不会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彻夜守在一个丫头的身边,这一切一切的不对劲,全部从那个曲珞江受伤开始。
她知道心底那怪异的感觉为何会蔓延开来,狄无谦在乎曲珞江的程度比她想像的还多,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孤独又高傲的女孩?
「我……谦哥,我没别的……意思。」
「我不希望任何人拿珞江来当假设。」
「我只是……只是在推演那种……可能性。」
「连推演都不要!」
玉如霞踉跄地靠在石柱上,覆著嘴,忍住尖叫的冲动。
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狄无谦最在乎的那个人,她是狄无谦的妻子!从她八岁那年,就负著这个阿姨为她塑造的理想过活,即便是六年前他娶了永家的姑娘,但她从来不担忧这个问题,因为她相信、毫不怀疑谦哥的一切。
这些年来,只有她能靠近狄无谦身边,因为,她是他最重要的女人啊!
「对不起,如霞。我不晓得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似乎每件事都不能如愿。」他知道他吓著她了,平常他从不会这样对她吼叫的。但是这两天,他失去了冷静和理性;先是那无视狄家堡的该死刺客,再者是那个高傲的小女人,他该怎么样才能打动她?
喟然叹了一声,狄无谦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玉如霞盯著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为那时光飞掠的变化而惊悚了!她慢慢地回想著狄无谦和曲珞江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地整个人瘫跪在地上,任无声落下的泪沾湿了襟前一片毛裘。
她必须……找个人谈谈,找个人帮她解决这些事。玉如霞捏著荷包,拼命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