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座的女人──精采的机会常会给人意外惊喜
「啊!」欣然在黑暗的厨房中,尖叫出声。
原来是家树。他赶忙顺手打开厨房的灯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欣然惊魂未定地拍著胸口,低声喘著气说:「你要吓死我啊!」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在找东西吃吗?」家树关心地问道。随即笑说:「我也一样。但显然你没找到满意的食物可以果腹。嗯……记得柜子里好象还有几碗泡面,我去找看看!你先坐著等会儿。」
欣然就真的这么坐在餐桌旁等,突然心底涌现一种很奇怪的幸福感。不一会儿,家树端著泡面从厨房出来,给欣然一碗后,两人开始大快朵颐。
欣然一边吃面,一边见家树的面颜色怪怪的,便探头去看。
「什么东西啊!」
「鲜奶加泡面。又脆又甜又咸,很好吃的,想不想试试看?」家树笑著说道,同时把碗推到欣然面前,彷佛供出山珍海味一般。
欣然试了一口后,赞叹道:「嗯!还不错!」
「这是我的发明之一。」家树很得意地说道。
本来在吃方面就不按牌理出牌的欣然,也揩揩红嫩的嘴,大方地说:「那下次我请你吃我的发明之一。」
「什么?汉堡夹薯条吗?」
欣然知道他指的是那日在快餐店的事,不禁顽皮地扬扬眉道:「难道我只会那一百零一套?告诉你,这次是卤蛋沾芥末加美乃滋啦!」
家树开朗地笑著说:「嗯!有创意。吃东西像女孩穿衣服一样,老是规规矩矩、一成不变,那有什么意思!」
想起家琪进行的大计划,欣然试探地问道:「你不喜欢女孩子穿得规规矩矩?」家树摇摇头说道:「也不是,我觉得只要穿得自然点,有自己的味道就好。像我,满喜欢清爽文雅的,有句话说‘人淡如菊’,这才是美!」
「人淡如菊?」好个比喻,欣然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自从听家树说起,除了内在外,外表也不可轻忽后,欣然就开始对明娟的外貌加以改造。
「这种衣服我穿不惯啦!」一向打扮艳丽的明娟,正阻止欣然拿起一件米色棉质宽松衣里,往自己身上比画。
「穿久就惯啦!」欣然苦劝著。
对自己的身材颇有自信的明娟抱怨道:「什么身材也看不到!那不是浪费我的优点吗?」
「最性感的衣服就是看不见身材的宽袍大袖,你不相信我?」欣然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
明娟嘴仍嘟得老高说:「不是啦!」虽想博得家树的好感,但在这不合品味的服饰店里耗了大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地央求:「等等去精品名店逛逛好吗?」真拿她没办法,欣然只好故意问道:「听说对名牌狂热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自恋型的,觉得只有名牌衣服才配得上自己;一种是自卑型的,觉得只有穿名牌衣服,别人才会看得起自己。你是那一种?」
欣然讲得有深意,明娟却听得一头雾水。但知欣然意下就是反正「最好别去」,只好按原定计划,回家让老师进行整体造型啦!
「走吧!」她索性主动催促起欣然……
到家后,欣然在客厅沙发上,唤著卧房里的明娟:「好了没?出来让我看看!」明娟没自信地怯怯走出,哀求著:「可不可以戴漂亮一点的耳环?」
欣然双眼一亮。明娟一脸淡妆,穿著淡雅棉质的衣服,配上特意吹直的飘飘长发,可不正是家树所谓的「人淡如菊」吗?
「你变得好美啊!」
「……谢家树会喜欢吗?」
欣然闻言,忍不住微笑地坚定看著明娟说:「我保证,他绝对会喜欢!」
这份善意和信心感染到明娟,她终于笑了出来,抱住欣然道:「你为我花那么多时间,真的谢谢你,我好感激。」
看著真诚的明娟,?那间,欣然也接纳了这个朋友。但一回神,她立刻板起面孔说:「谢什么!快点继续来K书!」
和明娟忙了一整天,欣然很晚才回到家中。谢家老少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回来了!」
谢氏夫妇连忙站起招呼说:「欣然啊!辛苦了!辛苦了!快坐下!」
家树看著爸妈不大对劲的殷勤,心中很是怀疑,便问:「欣然在辛苦什么啊?」谢亦洋突然警醒,眼神闪烁说道:「……我那知道!」
这几日见欣然老是不在家,家树有些关心,还含著些好奇,不由地问说:
「你不是放假吗?怎么还忙成这样?」
欣然立刻像做了亏心事般不知如何回答,家琪这时拉起欣然就往厨房走,推说:「我快回家了,我先聊!」
一入窗房,家琪马上心急地探问:「怎么样?进度如何?」
「好得很!配合得满好的。明娟改了造型后,保证可以让你哥一举投降!」家琪眉开眼笑地倒向欣然,几乎要做五体投地状说:「我就知道你行嘛!」不一会儿,谢家爸爸、妈妈也挤进厨房来关切。
「怎么样?怎么样?」两老问道。
家琪比起OK的手势说:「还不谢谢欣然,她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啊!」
「知道啦!欣然,谢妈妈永远都感谢你!」芳枝拉著欣然的手热络地说道。
「没那么严重啦!谢妈妈千万不要这样说。」
谢亦洋眼神中充满期待地说:「该催他们约会了吧?算命的说他今年红鸾星动耶!还是个已经认识的女孩呢!」
「现在可能还不行,没有成功的把握。家琪说要好好规划接下来的步骤,说不定需要你们一起帮忙……」
「好啊!好啊!帮什么忙?」两老迫不及待的提出呼应。
「什么忙?我也帮!」
家树开门进来就说道,众人立即面面相觑地缄口不语,气氛十分诡异。
家树感到奇怪,企图从大家脸上找出一些端倪。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怎么我一来就都不讲了?」
家琪见状忍不住嗤嗤地笑倒在欣然身上。
「走,我们去你房间讲秘密……」她故意拉了欣然就走,知道哥哥一定会十分纳闷。
家树果然纳闷地看著欣然。欣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跟著家琪走了。
来到房间,欣然道:「先说好,别高兴得太早!真正具挑战性的是你哥那一关!」她想,家树人很好,明娟也很可爱,但要这么刻意地把他们送做堆,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
家琪似乎懂她心中在想什么,便说:「我们只是帮他们增加一点发展的机会,到时候能不能真正在一起,还是看他们自己。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吧!」
欣然甩甩头,也是无奈地说:「好吧!但我帮她的这些还不够,还得再全面性一点,你有什么主意?」
「老话一句,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李明娟会不会做菜?」
欣然摇头说:「我看是不会,她家厨房只用来烧开水。」
「那可不行,但可以叫我妈教她,这样做出来的菜,就有妈妈的味道了!」
「你爸爸说不定也愿意教她些什么?」欣然大笑,觉得此法的确可以试试。
家琪也认真起来地说道:「对……我来跟爸妈商量,轮到他们给明娟集训的时候,你就把大哥带出去,混到晚上再回来,我跟你讲……」
宁静的午后,蜿蜒曲折的山路石阶。两侧都是斑驳的老厝、石屋。腐朽的窗框、路旁不知名的花草、一只出来闲逛的红冠大公鸡。这就是九份。
欣然一身清爽裤装打扮,正和家树慢慢从一道山路石阶转进另一道九弯十八拐的阶梯,家树看著球鞋下的石阶道:「真像迷宫。」
「一百年前,好多怀著淘金梦的人开始涌进九份,为了适应这里的地形、气候,石阶路很快便蔓延开来了。表面看起来像迷宫一样乱,其实四通八达,很方便呢!」向来怀旧的欣然,对九份的历史毫不陌生。
看著眼前的九份,家树很难想象旧时盛况,疑惑地问:「淘金?这里以前产黄金?」
「六十年前就渐渐没有了。在九份的全盛时期,那些矿主、矿工因为金子取得容易,但采金却十分危险,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所以大家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出手大方得很。听说九份当时歌舞升平、日夜狂欢,热闹得不得了,还有外号叫做‘小香港’、‘小上海’呢!想象不到吧?唉!
如今已是繁华落尽了!」欣然解释著家树心中的疑惑。
怕欣然太累,家树特意问她:「你走得还习惯吗?累不累?」
「其实这种石阶路上上上下、曲曲折折的,虽然不太好走,不遇每走一步,景观都有变化,比在平地上看到的风景更美。」
家树若有所思地凝望陶醉在美景中的欣然说:「……人生不也是一样?」
欣然懂得家树的心思,笑了……
家树也报以一笑,然后高举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还好没在星期假日带你来,那种时候,这里是万头钻动、人声鼎沸,光堵车就够你受的了,还想寻什么味啊?」
家树一笑。默默地走著,察觉得出这女孩的善心体人,窃下满是欢喜。
来到湮没在荒烟蔓草中的旧矿坑口。
欣然娓娓诉说心中的感动:「当年开采金矿,真的很困难也很危险,需要很多经验以及超人的毅力……」
家树点点头接续道:「还要有很多运气吧!」
「是需要运气。以前我采访过这里的老矿工,听了不少故事。有的矿主一直开挖到用光资金,还没挖到金子,可是当别人一接手,金子马上就出现了。还有一次,大家以为挖到新的金脉,开心得要命,后来才知道原来只是黄铁旷而已。」
「不过大家还是要继续试试自己的运气吧!」家树笑说。
「是啊!一直到前些年,想来试运气的还大有人在呢!但是矿坑里那有金子!……刚才一路上你看见有些房子被挖得乱七八糟,搁在那儿没人管吧?
听说以前九份的矿工有把金子埋在家里的习惯,大概是有人曾经买下旧房子,整修挖到过,结果风声一传出去,就时常有人到九份来买房子,买了却不来住,只是想翻墙倒土,看能不能挖到藏金。」
家树微笑若有所思地说:「人常会做很多奇怪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希望。」
「太执著于希望,通常免不了失望。」欣然刻意地把话接下去。
「你是说找金子?」家树没能马上明白欣然的用意,愣愣地望著她。
「追求爱情不也是这样吗?」
家树想了想说:「哦!说起来……爱情倒真有点像黄金,我知道它确实是藏在某个地方,只是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运气找得到。」
「你怎么知道它确实是藏在某个地方呢?万一它根本不存在呢?」
家树没想到欣然会有如此质疑。
「你觉得爱情根本不存在?」
欣然未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眺望远方。家树也就这样端视她,表面平静无波,心中万马奔腾。
欣然回眸,正巧撞上家树的寂寂深邃,不禁将头一低,支吾地说:「我……我带你去……去吃……芋仔蕃薯!」
「啊?」家树噗嗤一笑,觉得那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实在是──怪怪的。
「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台湾蕃薯呀?」欣然微发娇嗔,边走还边咕哝道:「等一下别跟我说还要一块!」
家树笑著紧紧跟上,深深感受这水瓶女子的独特可爱。才想著时,转眼已经到了目的地。欣然买了就递给他,传达一种对本土「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嗯!真的好吃地!苞普通蕃薯不一样。」家树果然吃得津津有味。
欣然热心地解释道:「这是蕃薯的改良品种,用芋头和蕃薯配出来的。就种在九份附近山上,因为泥士里含著海风和雾气带来的盐分,所以生长出来的蕃薯别具风味!可是全台有名的喔!」
家树再大口尝了尝,一会儿方道:「真的好吃!喂!怎么你什么都知道啊?」
「你以为我这个导游这么逊,只会带你吃吃喝喝、拍张照片、买买土产啊?」欣然俏皮地回答。
家树笑著摇头说:「现在的小女孩这么伶牙俐齿,我真是招架不住!」
「好了,谢老先生,您就快点吃吧!」欣然得意极了。
「也罢!等将来你跟你先生搬来美国,我一定带你们好好看看纽约。」
欣然突地想起志源,神情显得有点魂不守舍。她答应过妈打电话给志源的,可是实在一直没那个心情,与他面对两人之间的问题。
「你好象在烦恼什么?」家树察觉到欣然神情忧郁,当然还包括这些天来让他纳闷的「古怪」。
「没有啊!」欣然顺顺头发,走在老街上,视线却落在远方的海岸线。
「我觉得你对爱情满悲观的,这不太像是快要结婚的人会有的想法。……
当然,也许这样问,有点交浅言深……」家树小心地说出自已的想法。
欣然反而不好意思了。「你不要这么客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欣然眺望著远方美丽的海岸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海风的味道……我喜欢看海,喜欢这种无边无际的自由。好多年前我告诉家琪,我真想造一只船,在海上漂荡,漂到哪里算哪里,每个地方应该都有好玩的风景。记得家琪问我,你老是漂荡,怎么能找得到港湾?」
家树轻声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回答?」
只听欣然淡淡地不以为然地说:「谁需要港湾?十九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另一只喜欢漂荡的船。心想也好,自由自在流浪的同时,能有个伴也较不寂寞。谁知八年来,他已经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港湾,开始要我垂下重重的铁锚,永远永远停在这个地方。」她两眼依旧远眺海平面。
「你觉得港湾不好吗?」
「港湾或许很好,可是我不想让我的灵魂被绑得动不了,没有自己。」
没有任何批评,家树温和地看著思绪迷网的欣然问:「你告诉过他吗?」
「他只说,别的女人都求之不得的安定,你却不要?……他所谓的安定,就是扮演一个固定的角色,遵循一个固定的价值观,重复一个固定的生活方式,简单地说,就是把人变成一个固定的样板。我曾经想说服自己去接受,可是发现我不快乐的程度竟然深到让自已害怕。」欣然沮丧极了。
「可是你们还是在一起那么久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那种情分不同。」
「第一个爱上的人……的确是不同。」家树想起自己的故事。
「那年夏天,我记得纽约特别热。在曼哈顿的拥挤的人行道上,一个小提琴手在路边演奏‘流浪者之歌’。她在人群中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几乎都听不清楚,只听见一句‘对不起’,她说了好几遍。……我的脑子好象冻僵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眼睁睁看著她的白裙子消失在人群里。……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许是一整日相处下来,彼此有了些熟悉,加上欣然坦诚剖析自己的情感,向来对感情不愿多言的家树也不禁说了开来。
对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欣然听了不禁为之动容。
「纽约那个城市,我早就想离开了,可是,不如怎么地却始终离不开。难道……我还在幻想有一天能在人群之中看到她?……」家树眉头微蹙。
两人沉默著,在风中各思心事。
欣然倒在床上打了个呵欠。
「喂!我带你哥在外面走一天了,很累耶!你不回家伺候公婆,在我这儿混什么?」
「向你报告进度啊!」家琪嘟著嘴撒娇。「撑著点嘛!……跟你讲,我妈说啊,李明娟虽然娇滴滴的什么都不会做,鱼煎到皮烂掉三层、腌鸡像在给鸡按摩,可是还满肯学的,我妈觉得这样已经不错了!」
「你爸呢?有没有教她什么呢?」欣然干脆都问个明白。
「教她写毛笔字。哇塞!她的字真不是普通没救。不过也难为她了!这个罪我小时候就受够了,只有家树那个呆子,念到大四还每天乖乖地写一篇。」
「你自己不长进还笑人家!你大哥他……」欣然想也该跟家琪说说自己今天的进度,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怎样?」家琪急欲知道详情。
「……唉!你不懂。」欣然长叹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就是不懂才拜托你去教李明娟嘛!……喂!接下来怎么办?」
欣然振振精神说:「……接下来得‘双管齐下’!」
「那你要常常调虎离山,把我哥弄远一点。」
「下次该你了吧!」欣然有意无意推拖地说:「你不是答应要在你哥身上下工夫吗?现在反而只有你最清闲!」欣然不免责怪家琪现实。
家琪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说:「好啦!好啦!你也得加紧努力,时间紧迫喔!」
欣然累得瘫倒在床上。
「明天我会带新书给她。对了……我还想到一些点子,不过,对你哥……
会有点罪恶感。」她表情内疚地闭上眼。
「哇!快说,越有罪恶感的恶作剧越过瘾!快告诉我!」家琪居然会有如此反应,让人都要怀疑她和家树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了。
欣然笑而不答,彷佛睡去。
明娟与店员正在算帐,见欣然抱著几本书进店来,立刻朗笑迎接。
「来啦?马上好了,你先看一看,喜欢什么,我成本价给你!」又是这句惯用的「阿沙力」语言。
「没关系,你先忙。」欣然笑著点头,随意浏览店里五颜六色的衣饰。
一会儿,明娟得空过来招呼道:「不好意思,好几天没管店里的事,有些帐目要清。我们进去里头的工作室聊吧?」
欣然起身跟著她来到一个小房间,还没坐定就将书交给明娟说:「这个礼拜的功课。」
「啊?我要发疯了,读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明娟沮丧地倒在椅子上。
「腹有诗书气自华,怎么会没有用!」
明娟却说:「家树在大学教书,要找女博士、女学者,还怕不够多吗?」
欣然耐著性子解释著说道:「读书不只是为了得到知识,重要的是可以启发你的思考,让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想法,才会有个人的风格和气质。」「做人开心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这就是明娟爽朗简单的风格。
「什么都不想,就一定很开心吗?要有耐性!我们随便聊聊,你不是看完张爱玲的短篇小说了吗?最喜欢那一篇?」欣然不想让明娟陷入情绪的漩涡里。
「还要考试啊?」明娟瞪大眼楮,高八度的声音显出她的不耐烦。
「是听听你的想法。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那对那个人物印象比较深?」
「不知道。」
欣然被明娟的态度惹毛了,起身想离开。「你今天心情不好,我走了!」
「欣然!」明娟上前拉住她,泫然饮泣,良久才开口说:「好,我……喜欢那篇‘倾城之恋’……白流苏最后终于得到了范柳原,我……再苦也一定要得到谢家树……得到了他,我才能忘记以前那些不如意的感情,他是我的理想。只要他疼我,我也会爱他……」说著说著,明娟哭了起来。
欣然见了真是感慨良多,便将她拥了入怀,轻轻拍著她。
明娟哽咽地说:「做女人为什么这么难?」
欣然想著,无言以对。
「急著找我干嘛?」家琪从大楼中出来,欣然就拉著她慢慢走著。
「找你商量。我们这样帮明娟实在是缓不济急!现在需要的是抓题应付考试的技巧。」欣然紧张地直扭手帕说道。
「这就对了!我本来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怕你说我耍花招,没想到你终于想通啦!」欣然白家琪一眼说:「少废话!我们得一步一步来,仿真情境,预测问题,设定答案,然后再教明娟怎么随机应变。虽然她只懂得一点点,但只要表现在恰当的时机,就会感觉好象懂得很多的样子。唉!难免还是得使出小人手段,虽然对不起你哥,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双眼慧黠地转著。
看著欣然突如其来的认真,家琪两眼凑近欣然想看个明白,好奇地问:「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这么积极?」
欣然避开家琪的大头,摆出神圣状说:「没办法,跟你一样心软,想帮李明娟。」一会儿又缓缓地说:「……还有,我觉得你哥老是想著过去,挣脱不出来,这样对自己不好……」
「太棒了!爸妈加上我、你跟明娟,总共五个人,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拼上这最后一口气,我就不相信搞不定一个谢家树!」家琪大声击掌,语气笃定。
「各人找各人的书,两个钟头以后门口见!」一进书店欣然就说。
「好,待会儿去喝咖啡!」家树点头同意。
欣然走开,家树随意浏览著。在靠走道的书架上,他抽出一本书低头阅读。突地,眼角余光瞥见白裙一角掠过,家树心中一怔,猛地抬头,看到一个长发白衣的动人背影。
长发白衣素妆的明娟,走到在书店另一角落的欣然身边,假装取书。
欣然低声道:「小心点,别让他正面撞见你。」
明娟点头放下书,缓缓走开。
家树看著书架上的书,心里却开始牵挂,有意无意地想再看一眼方才身著白裙的女子。正想著时,他转过一个书架,赫见那名女子正于稍远处低头看著书。家树不由自主地站著,惘然而困惑地凝视她的侧影……
欣然过来拍拍家树肩膀。「发什么呆?」
家树一惊,回头见是欣然,勉强笑道:「没有啊!想到有一件事还没去办。……」他再回首望过去,却发现那女子已然不见。直觉地问:「你有没有看……?」
欣然故意一脸疑惑地问:「看什么?」
「没什么。」家树摇头,急急丢下欣然开步就跑,左绕右绕却都找不到方才的倩影。他忘情地朝外走去,未料经过检测器时铃声大作,家树这才惊醒。
欣然从后面跑上前来,见家树手里拿著书,一副魂不守舍。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懊恼的家树搔搔头,支吾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付钱……」
欣然、家树拿著刚买的书,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欣然关心地问:「你刚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怎么啦?」
家树闷头走了一会儿方道:「刚才好象看见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仔细一看,又不是,可是这个人也……好象在那里看过?……」
听家树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欣然笑得差点露出马脚。
「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家树一阵苦笑。
罢好走过一家到乐器行,透过橱窗,家树看见里面的钢琴,不由地停下脚步,痴痴凝视。走在前面的欣然不见著家树,便回头来到他身边,瞅著痴心的他,顺著他的视线,对他点点点头后,陪他走进乐器行。
家树坐在钢琴前沉思,终于伸出手,缓缓弹出「往日情怀」的旋律,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欣然默默地站在一旁,凝望著他的眼神逐渐温柔。
弹了两段,家树停下来,抬头看著欣然,隐现泪光的眼里满是复杂的情感。「不行……我要忘了她。」又低头继续弹,一面喃喃自语道:「……我要忘了她。」
欣然转身背对家树,望著窗外的街景,懊恼地自责著。但是,加今已成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了。
夜里,欣然到餐厅倒杯水,见家树端著一杯咖啡,正在沉思。
「还没睡啊?」
「睡不著。」家树两眼发直,毫无睡意。
「是喝了咖啡才睡不音,还是睡不著才起来喝咖啡?」欣然笑问。
家树又喝了口咖啡,才说:「都有。你也睡不著?」
欣然正想留下来陪家树聊聊,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直觉别再探询太多家树的心思,否则整个计划大概会因自己的心软而前功尽弃。
「你还是早点睡吧!」欣然转身入房。
「明天见。」
回到房间,欣然又有点想出去找家树。放在门把上的手,终究还是放弃了。她不明白内心的挣扎,似乎想多了解家树,却也怕多了解家树。似乎感到有些不能控制的情愫正在蔓延……
棒著一道木门,欣然的房间外,家树本来想敲门,想想还是算了,转身走开。他不明白这内心突起的犹豫,这几日欣然整天陪著他东晃西晃,现在他有心事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欣然……他觉得和欣然之间,似乎不太一样了。
想想,他还是转身去了客厅,拿起电话──拨给家琪。
「我想问你……」家树对寤寐中被叫醒的妹妹杵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吞吞吐吐干嘛……」家琪闭著眼楮不情愿地嘀咕著:「搞什么……半夜吵醒我,又一句话也说不明白!你别问我是不是你亲生妹妹,我也很怀疑……」家树一握拳,语气笃定地说:「好吧!这次是认真的,你还有没有什么同事、同学什么的,可以介绍给我?」
「什么?」家琪震惊地睁大双眼,以为听错了。
「我想了很久……结婚也好。」虽然是很勉强的决定,但思及母亲的伤心,和想忘掉从前的渴望,家树还是咬牙地说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难得,家琪得把握住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欣然,也不知这样的比喻适不适当,家树犹豫地回答:「像……我本来想说像欣然,可是我知道不太容易。……只要不比欣然差太多就可以了。」
家琪听到真是乐歪了,开心得差点狂笑,是拼命强忍住的。怎么事情都完全在掌握之中呢?她简直要对欣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欣然是快结婚了,但没问题,你的事就包在妹妹身上,妹?还有一大卡车的朋友都适合你……」
「这地方不错!」家树说著,他和欣然在一家气氛极佳的餐厅坐著聊天。
「家琪带我来过。」欣然答道,算是为即将上演的戏预做一个小小解释。
「可惜她今天有事。」怎么家树就如此老实。「说是约了朋友。家琪个性比我活泼,从小身边就是一大堆朋友。」
「家琪交朋友很广,你交朋友很深。对不对?」欣然了解体贴地说。
家树想了想才说:「……没错,我的朋友不多,也不常见面,不过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你的观察很敏锐。」
「还好啦!」欣然低头笑笑,被家树夸赞得不好意思起来。
随即抬头,看到设计好的主角进来了,便招手喊道:「家琪!明娟!」
「这么巧?咦?」家树远远看见家琪……身边的长发白衣素妆女子,心头不觉一怔。
「……在书店里……」
家琪带明娟朝这边走了过来,表情一派自然地问:「怎么你们也来这里?」
「一起坐吧!」欣然招呼家琪、明娟入座。
四人坐定。家琪介绍:「这位是李明娟。……你们不是见过吗?」
家树听了恍然大悟,略觉尴尬地说:「哦!是……不过发型变了,差点认不出来。而且,不大一样了……」
明娟只是微微一笑,低头不语。家琪开始和两个女生机哩呱拉聊了起来,知道得先把大哥孤立一下,让他好好打量打量明娟的变化。
吃完饭,侍者送上咖啡。
「菜不错吧?」家琪这时才问哥哥。
家树满意地点头说:「音乐更好,NewAge风格的音乐我很喜欢。」
「明娟,你喜欢吗?」是到明娟上场的时候了。家琪有点紧张。
明娟慢条斯理地说:「喜欢。」
欣然要让明娟抓住机会,将这些天辛苦的密集训练结果好好表现出来。
「NewAge的作曲家里,你最喜欢谁?」
「乔治温斯顿。」明娟仍是气质优雅,不疾不徐地答道。
「哦?为什么?」从上次和明娟的谈话,家树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只见明娟喝了一口咖啡,好整以暇地闲闲答道:「他说过一句话:
‘NewAge音乐,就像声音的一炷香’。他的音乐,也就给我如此的感觉。」
家琪一字一句听进耳里,不觉睁大了眼,转头看著欣然,惊喜、佩服全都写在眼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看家树,他也难掩一丝惊喜。
「欣然!等一下去看电影好不好?」家琪故意提议问道。
欣然高兴响应:「好啊!你呢?明娟?」
「我明天得早起,下次吧!」明娟心知肚明地回答道。
家琪一脸为难,央求道:「那……哥,待会儿帮我送一下明娟好不好?」
「……好!」家树虽有些犹豫,却还是答应了。
「今天晚上不冷不热,天气好,可以散步回去。」家琪笑著说。
「这种夜晚,总让我想到浅水湾。」忆起欣然的交代,明娟冷不防地蹦出一句:「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浅水湾。」
欣然赶紧帮衬,故意问道:「你想做白流苏吗?」
「这世上已经没有范柳原,我何必做白流苏?」明娟两眼一低。
家树微微一笑。家琪再次睁大了眼,看著欣然,又是佩服地说不出话来。
家树、明娟在街上漫步。两人一路无语,一会儿,家树问:「什么时候打算再去纽约?」
纽约!明娟心里响起欣然的叮咛──当家树提道纽约时,就想办法转到长崎那一段。
「有计划秋天去旅行,不过不想去纽约,想再去一次长崎。」
「为什么?」家树果然再次中计。
「长崎是日本最早向欧洲开放的通商口岸,东方和西方文化很奇特地共存著,有蓝色的海、绿色的山,有小教堂、咖啡馆、郁金香,当然,还有‘蝴蝶夫人’!」明娟讲完,心中不觉地松了口气,真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呀!
家树眼楮一亮,说道:「对!长崎是蝴蝶夫人的故乡。」
明娟自言自语地出幽诉说欣然教她的:「绝望的爱情,绝望的地方,绝望的咏叹调。我第一次去听‘蝴蝶夫人’的歌剧,就忍不住掉眼泪!」
「我在国外百老汇的小剧场看过一出用超现实手法演的‘蝴蝶夫人’舞台剧,看起来是很离经叛道,不过里面有很多大胆创新的意念。」家树想起自已在纽约的一个相关经验,想和明娟分享。
明娟心里又响起欣然的叮咛──万一讲到没准备的事情,就不要说话,微笑就好,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有了欣然的教战守则做后盾,明娟很有自信地抬头对家树微微一笑。
家树接下去说:「这也是纽约可贵的地方,百无禁忌,自由得很。各种艺术都可以生存,什么样的作品都可能找到欣赏的人。我有一个学音乐的朋友说得很好,纽约是一个可以让你尽情做自已的地方。」
明娟一怔,又不语,心想怎么欣然这么懂得家树的心,只有继续微笑。
「颁──奖!」谢家客厅里,家琪端著一个水晶花瓶,哼著颁奖的音乐,正经八百地将水晶花瓶塞进欣然怀里说:「恭喜你获得本年度优良教师奖!」
「神经病啊你!」欣然笑骂。
家琪紧靠著欣然,在沙发上坐下。
「你真是太──太──太厉害了!明娟简直脱胎换骨,说起话来连我都听不懂!」「我不是说了吗?虽然她只懂得一点点,但只要表现在恰当的时机,就会感觉好象懂得很多的样子。」欣然摆出一副小CASE的模样。「不过我也说过,这不是真的实力,混得过一时,撑不了一世,以后还得靠她自己多努力。」
「以后是以后,管他的!」家琪才不管这么多。「你真是上帝派来的救星!如果家树的事成了,你结婚时我一定送个大红包!……哦!对了!我还得感谢丁志源,如果不是他跟你吵架,也不会把你逼到台北来。」
「算了吧!也不知道终究成不成!」欣然泼家琪一道冷水。
「我有把握,一定成!」家琪说出家树请她帮忙介绍女孩的事。「我问他喜欢怎样的女生,你猜他怎么说?他竟说最好象欣然,反正不要比欣然差太多就可以了。……你说多准,李明娟不正是你的高徒,她不成谁成啊?」
欣然听著,心里一紧,不由愣住了。
「家树真的这样说?我以为,他会希望找一个像他以前女朋友的……」欣然心头乱轰轰的。
行动派的家琪不等欣然理出头绪就拿起包包说:「好啦!你休息一下,我赶快去公园跟我爸妈报告好消息!」便匆忙出门。
留下怔怔想著的欣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有点难受。怎会这样呢?她不解为什么家树喜欢的会是像她一样的女孩,更不懂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是所为何来,到底怎么了呢?她,和家树,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