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尹宽看向胡燕屏,她边吃便当边用手机查看猫咪社团讯息。这位大姐亲和好相处,似乎也是单身,可是彷佛一点都不急……
对上胡燕屏好奇询问的视线,徐尹宽只好赶紧切换话题。「大姐,为什么喜欢订这间便当啊?」都买斜对面的那间,天天吃下来有点腻耶。但身为志工,吃免费的不能挑,乞丐哪有选择权。
胡燕屏啊了一声。「不好意思,都没跟你说过,免费便当是阿水伯提供的,斜对面便当店就是他开的。」
「啊。」原来阿水伯是认养他徐尹宽的好心人之一,助养他饮食部分。「请了两个陆配人手之后,阿水伯就清闲多了。」
「为什么阿水伯不是开牛排馆啊!」虽感恩但仍无奈,类似的菜色好腻喔。胡燕屏噗哧笑出声,让徐尹宽颇感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逗女生笑,是这位大姐笑点太低吗?
啊!是共鸣!辈鸣!
原来耍嘴皮子只是花招,制造共鸣才是真功夫。徐尹宽心想。
「也难怪阿舜都不吃便当。」徐尹宽决定坦白心里话。「我们要不要建议阿水伯改善配菜啊?」
讲归讲,还是乖乖把豆芽菜和冷冻三色蔬菜吃掉。他发现大姐也一样,珍惜盘中飧,不挑食不浪费。
好养不代表不抱怨,果然他的话再次让胡燕屏噗一声笑出。「好啊。不过阿水伯大概是想说肉大块吃比较饱。至于舜学长不吃,因为他比较挑,免费对他没吸引力,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就没兴趣。」
徐尹宽猛点头。阿舜的确是这样,很符合那臭脸个性。「对了,大姐,为什么你会叫阿舜学长啊?」当面都叫阿舜的,但在背后谈起,都喊舜学长。
「因为辉平学长和舜学长,还有朋朋和我,都是同一间学校毕业的啊。」
「你重考哦?」徐尹宽好奇。后来才知道阿舜比他还小,朋朋更是,这阵子都被比他还年轻的人罩著,阿舜和朋朋,认养了他的心灵。
「没有哇,我应届,跟朋朋是同班同学啊。」
徐尹宽的排骨自筷子间滑下,落回便当盒里。
他偷偷打量这位大姐——不,燕屏的脸,仔细看才注意到,她吃亏在脸型为方,所以看来年纪较大,但皮肤与脸部线条确实还很年轻……呃……叫人家大姐叫了两个多月,怎么都没人指正他?
燕屏又好奇看他一眼,徐尹宽不好意思,很快找其它闲聊主题。
「大——燕屏,你今天好早。」平常都下班后傍晚才来。
「今天朋朋休息啊,所以我下午请假来顾著,你等会要打工吧?」
「朋朋请假?!」徐尹宽惊呼,加人猫协后从没看过朋朋休息。
「嗯,因为今天是辉平学长的……生日。」燕屏话讲一半,顿了片刻,才补完句子。
徐尹宽迟钝了片刻才理解,望向房门合上的玉缘办公室。那么……阿舜今天应该也不会来吧?他猜想。
***
准备出门前,王朋朋站在窗前,陪野板看著不知名的野花与蝴蝶。
那十来盆盆栽,曾经有美丽盛开的花——
忆起两年多前,主办完联谊活动,回家看到新婚夫婿在前阳台照顾花草,有著熏衣草、金鱼草、大波斯菊等。
「啊,辉平喜欢种植花花草草。」她被耳濡目染,和他一样说话起头有个语助词,像是理解什么,也像是顿悟什么。
「啊,不是。」笑意显现在他脸上。「是野板喜欢蝴蝶。」
为了野板喜欢蝴蝶而种花的男人。
她蹲在丈夫身边,看著他仔细计算肥料份量放人盆栽。
「野板也喜欢小鸟啊。」每次看麻雀近窗就狩猎模式ON呢。「鸟类会让野板太激动,不好。」
她笑弯了眼看丈夫,他回看,嘴角的笑容不散。
不知怎地,她与辉平,总是习惯他在左边她在右边,于是她抬头就会看到他眼角的那颗痣。她非常喜欢他笑起时,那颗痣就伏在卧蚕上面;也喜欢他认真讲道理时,尽避脸上平淡但深深的情绪总会在眼角间流露,跟那颗痣很搭。
她每次想到守灵那时,呆呆望著不知谁选出来的辉平遗照,高高挂在上方,那张照片里面的他,并没有那颗痣。
因为美化而被修掉的、她喜欢的痣,也之所以,那张照片里的他,好像假人一般不真实,就如那事故对她而言,一点都不真实。
转回身,望向架上的照片。
辉平的目光总是平稳而坚定,在说之以理时总是流露洞悉世事的神色,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话感到深信不疑,尽避他才大她没几岁。
两人的年龄差距与成熟度落差,原本在她眼中难以项背、让她近似崇拜,经过几年相处,渐渐变成可以相互讨论互相激荡的日常,辉平也渐渐流露出童心。
她想,或许随著年纪渐增,岁数所带来的成熟差异会逐渐缩小,也或者是她变得成熟,更或者,是辉平在她面前,因不需伪装而慢慢展露赤子之心。
所以辉平冷而淡然的神色随著笑容愈来愈多,笑意愈来愈深,那轮廓在岁月的凿刻下,原可能的平淡变成亲人的睿智,朋朋每每看著他,总觉得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到了人生中半段,一定会展露出迷人的成熟风采。有人是这样的,魅力晚成。
可是,没有机会了——
踏回校园,感觉格格不入地看著年轻的学弟妹们,经过动保社听到猫猫狗狗在叫,她在林荫间漫步著,想著说要开始约会后,辉平和她,也没什么多大改变,顶多只是看了一场电影,吃饭都约在一起。
那一阵子,她微微疑惑著,徐辉平的感情也这样淡淡然然吗?于是送养完狗狗的他俩一起走在校园里,准备去吃晚餐时,她禁不住问著:「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一顿,步伐跟著停住,转头视线对准她,缓缓伸出手。
她微笑,握住那只手,温温热热的触感袭来,她抬头看他,他的侧脸有微微的笑,那是朋朋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徐辉平有卧蚕,笑起来才明显的卧蚕。
「你有……感觉吗?」朋朋脱口问出。
他沉默片刻,那微笑加深。「有。很有感觉。」
不知为什么,他的微笑和响应让朋朋开心了起来,丝毫没有发现她问了奇怪的问题。
牵著手走出校园,走到麻辣鸭血店,她微微皱眉。东西好吃没错,她也曾经很爱,但因为小琉璃的关系,她几乎不上门,会光顾也是跟著徐辉平来的。
「你喜欢这一间店啊?」她忍不住问著。
「好吃啊,料好实在又卫生。」神情淡淡地。「可是……」
「他卖的是麻辣鸭血,又不是爱心笔。」声音轻轻地,语音带笑。
朋朋隐约明白徐辉平的逻辑了,微微释然的观点入住脑海,扬起笑,问著:「所以你喜欢吃辣。」
「嗯。最喜欢的菜是麻婆豆腐。」徐辉平笑里多了分放松。
看起来温和理性淡然的人,竟然超爱吃辣。
彷佛就这样地,把自己的喜好与秘密泄漏出来,邀请对方一步步进入自己的生活与世界,感情的小苗就这样慢慢生根茁壮。
午后的小店客人不多,朋朋点了碗麻辣鸭血,静静坐在一角慢慢享用著。
店内陈设数年如一日,小遍小,但整洁干爽;她后来曾跟辉平说,她猜老板有洁癖,辉平听了,笑开了嘴,但视线锁定她的脸,她发现自己被这样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感觉自己一定脸红。
然后他说,他之后会在他某个学长那间兽医院工作,跟著告诉她那间兽医院的地址。
她听了,猛然笑起,就在她家斜对面不远嘛。
如果你还是要接你母亲的婚友社生意,他说,我们约会也很方便。
什么事情在辉平手上,都会妥妥当当呢。母亲赞赏著。
辉平的厕所干不干净啊?爸爸偷问。朋朋记得自己哈哈哈笑著,只回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面那个高标是爸爸,下面那个低标是朋朋自己。
当然在那一瞬间,她曾片刻忆起有个怪胎的厕所,整洁干爽到可以突破任何人的顶标……
但朋朋慢慢感受到,涓涓细流的暖心点滴,可以汇集成深远的长河,所以一定可以后来居上,强过青春芳华时的热恋浪潮。
本来,就要后来居上了……
朋朋放下碗筷,呆了片刻。
老板好奇打量她,像担心质量走调,她连忙挤出笑摇著头,拾起筷子继续。
午后四点前,电影台的周星驰喜剧片结束,老板拾起遥控器转至新闻台当背景音,开始为傍晚热闹时段做预备。
朋朋心不在焉地看著新闻,一则国际新闻后,切入国内头条,报导昨日在大饭店席开百桌的政商联姻。
朋朋侧头盯著画面中的新娘,那是小她两届的直属学妹,娇滴滴的政治世家千金小姐,她们只重迭一个多学期吧,这个爱情之路不顺遂的学妹就休学去美国了。
看著身著华服、模样温婉秀气的学妹,在这个笑容与下个笑容之间,总不小心流鲁思丝的不安与无措,朋朋心中猛地一紧,不禁感到难过。
或许比起迈入豪门婚姻的学妹,他们这些普通人至少还可以自己选择……而后,朋朋突然苦笑,身为婚友社老板的自己,又真的懂婚姻与爱情吗?
包何况,有时根本无法猜测命运会怎么捉弄婚姻与人生。
手机声响打断她的沉思,是通讯软件提示,除了小阿姨说要拿东西给她,还有人加她好友并传讯息。
嗨!王小姐,还记得我吗?对方传来的文字写著,还体贴地附上照片。
朋朋一愣,跟著微笑,是那个页岩油扣具西装男。
记得。扣具先生。她回传文字。上次之后,战果还好吗?
炳哈!这个嘛……人生嘛,不是得到就是学到,我还在缴学费。
加油!
谢谢!我觉得那场就你最特别,我后来一直想,总算明白哪里特别了。
哦?哪里?
你不是去联谊找对象的,对不对?
是的,你猜对了。朋朋想了想,又继续打字。我是去找一个女生的。
……?!对方还附上震惊万分的Q版人物脸。
她传过刘凯馨的照片,对方很快显示读取。有看过她吗?
有。我看过她两次,每次都一堆人围著她。我本来想说是枪手,所以也不感兴趣……难道她是爱情诈编?
朋朋迟疑一阵。很难说,只是我想找到她跟她聊聊。
你讲话真是含蓄。
朋朋决定吐实。我其实是另一间婚友社的老板,她参加过我的活动,和我另一个会员有些纠葛,我现在想要找到她。
对方已读许久,好一阵子才回传讯息。我明白了,下次我若看到她在参加名单里,会跟你通知一下,我想你也不可能每场追爱的活动都参加吧?
谢谢。
斌社的名称是?
玉缘。
你是那个玉缘徐太太?!
朋朋一愣,笑著打字。原来你知道玉缘?是好评还是负评?
哦,有好评,但据说女生的素质,年纪大了些,又不是美女取向……
朋朋传了张苦笑的脸过去。
但我会找时间跟你联络入会的。或许,我一直只是学到而不是得到,就是没有找对方向也说不定。
朋朋微笑,传了一个笑脸。
你知道的。对人生逑惘,对所知自以为是,对所求懵懵懂懂,对未来举棋不定。
朋朋愣愣看著那些文字。
但人生就是这样吧,有些事情我们就是看不清,得真的跌跌撞撞几回才明白。西装男回著,看她迟迟没下文,又补了一句。谢谢你,徐太太。
朋朋收起笑,视线落在「徐太太」三个字,觉得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