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翼说完,终于抽身离开她耳畔,退回自己的位置,不过还是没饶过她,故意举箸夹起一颗软嫩的蒸肉丸,送到她嘴边。
「这道蒸肉丸做得不错,是以猪牛鹿三种碎肉揉和后制成的,公主尝尝吧?」
涵泠瞪著那颗肉丸子半响,犹豫不决,因为弄不清他的意图。
「怎么了?公主不爱肉丸子吗?」冷翼冷笑瞧著她,好虚假地问道。
涵泠摇摇头,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不是不喜欢,那为什么不尝尝呢?不会是嫌王府地处蛮荒之地,烧的菜入不了你的眼吧?」他淡淡嘲讽。
「我没有那么想!」涵泠急忙摇头否认。
见他还是不肯放弃,她只好无奈地张开嘴,轻咬一小口。
但冷翼可不轻易放过她,又道:「还有啊,公主多吃点吧!」
涵泠没办法,只得又把剩余的丸子也全吃下。
才吃完,冷翼又拿起丝帕,轻声细语地道:「这里沾上些汤汁了,我替公主擦擦。」
「我自己来——」涵泠慌忙抬手想接过那方丝帕。
冷翼握住她举起的那只手,柔声阻止道:「不,这等小事,由我替公主服务便行了。」
说著,便以怕擦破她皮肤的轻柔力道,小心地轻拭她的嘴角。
他举止温柔,状似深情,连涵泠都几乎以为他对她是真心的。
她知道他只是在作戏给其他人看,但明明知道,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为之悸动,沉醉在他这短暂而虚假的温柔当中。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她感伤地垂下眼眸,掩饰其中的失落。
「咳咳!」
眼前不断上演的浓情密意大戏,让两位宫里派来的大人好不尴尬,一顿饭吃得不自在极了。
「驸马对公主温柔呵护,一往情深,实在令人欣喜,相信吾等回宫禀报后,皇上必定大感欣慰。」他们干笑著道。
一听他们提起父皇,心系父皇病情的涵泠立即追问:「我父皇目前身体状况如何?他老人家可安好?」
「回禀公主,蒙天保佑,皇上一如往常,龙体并无异状,请公主安心。」
「是吗?」
一如往常,那就是毫无进展了?
案皇的病没再继续恶化,让涵泠稍微安心,但也忧虑父皇的病毫无起色。
这时,坐在她身旁的冷翼,发出一声极不以为然的轻蔑冷笑。
「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声冷笑极轻,对面的两位宾客都没察觉,但涵泠听见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她耳中,顿时,一股寒意从背脊直透人心底。
直到此时,她这才真正领悟到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很恨她父皇!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她真的怎么都想不透,他为什么这般怨恨她的父皇,父皇他老人家究竟做了什么,让冷翼如此恨他呢?她美丽的眼眸中透出深深的迷惑与不解,这份疑惑已在她心里盘据许久,只是她今天真的再也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用膳过后,涵泠终于在冷翼离去时叫住他。
「冷翼!」
听到涵泠的呼唤声,冷翼停下脚步,略转过身,但没说话,瞧不出情绪的黑眸定定地望著她,只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
「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涵泠捏著小手,紧张地舌忝舌忝唇。
冷翼瞪著那湿润的粉红小舌,缓缓舌忝过唇瓣,禁不住幻想它尝起来的滋味,他眯起眼,只觉下腹一把欲火直烧,像个欲求不满的毛头小子般渴望悸动著。
懊死!他强自压下那股焚身的炙火,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
他的口气很粗暴,因为气恼自己这么轻易受到她的影响,「我……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谈谈好吗?」她转头看看四周,正在收拾餐桌、忙著撤菜的婢女仆佣们来来去去,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环境。
「到花园里去吧。」他不置可否地道,心里倒是好奇起来,她到底想说什么?
两人前一后到了花园里,夜里浊气沉淀,百花的香气更加清晰。
山茶花在月夜下静静绽放,吐露著香气,芍药花淡雅的芬芳也随风飘送,让人忍不住想细赏那开得茂盛的花朵,但爱花的涵泠却没有赏花的闲情逸致,心里只记挂著她想问的事。
她转身面向冷翼,鼓起勇气问:「翼,你——讨厌我吗?」
「你?」冷翼拧眉瞧著她,对她的问题感到纳闷,但也没有多问。
「还好。」他有些窘迫地撇开视线,望著一株长得颇高的桂花树,他无法直视那朋待的双眼,所以只能逃避。
还好?这个答案虽然无法令人感到惊喜,但涵泠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敢奢求,只要他别像他们初识时,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厌恶她就好了。
「那你……恨我父皇吗?」这个问题涵泠问得更加迟疑,想知道他的想法,却又害怕那是她无法承受的答案。
涵泠的问题,让冷翼略挑起眉,但这回他没有迟疑,直接回答她。「是的,我恨他!」
这句毫不迟疑的回答,让涵泠心中倏然一紧。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般恨我父皇?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冷翼沉默著,似乎并不想说。
「求求你告诉我!」
涵泠无法再忍受他的隐瞒,他为什么那么憎恨她父皇?而他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痛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她真的好想弄清楚。
「为什么要问?你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又能改变什么?」
「或许我什么也不能改变,但哪怕是我父皇犯下天大的错,我也会尽力去弥补的。」
「弥补?」冷翼满脸讥讽。「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要说弥补,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请你告诉我。」涵泠坚持要知道。
「我告诉你,我恨段玺善是因为——」他冷冷扯开唇瓣,可以想像当她得知实情时,脸上震惊恐惧的表情。
他面容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你那昏君父皇,害死了我父亲!」
「什么?」涵泠极为震惊。「我父皇——害死了你父亲?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涵泠用力摇头,怎么也不相信。
「不可能?哼!」冷翼直盯著她,像要凌迟她似的,缓慢说出当年的事。
「十多年前,我父亲有感于外戚横行、奸臣当道,上书力谏皇帝肃清身侧,铲奸除恶,却反被董奸臣等人设计诬陷。那昏君明知我父亲忠心耿耿,却听信谗言,将我一家贬至边城这个未开化之地,美其名是派驻边关,实则如同流放。我父亲一生忠心为主,却落得这个下场,积郁过度的他镇日借酒浇愁,不久便过世了。我十七岁继位为玄王,一肩扛起防御边关、建设边城的重责大任,没有一日敢松懈。这些痛苦……」冷翼恨恨地咬牙。「全拜你那个昏君父皇所赐!」
「不!」涵泠知道他没必要欺骗她,但她真的无法相信。「我相信我父皇和我外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尤其是我父皇——不可能的!」
「这件事千真万确,我相信朝中尚存的老臣应当都还记得。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冷翼冷笑建议。
「不……」她眼前一暗,感觉自己好像快昏倒了。「我父皇真的那么做了?」
宛如受到莫大打击,她花办似的美唇,失去了红润的色泽。
这怎么会是事实呢?既然她父皇亲自降旨将冷翼一家眨到边关,为什么又将她指给他?这不是将她推入虎口吗?
「但是——」她抬起头,充满希望地注视著冷翼。「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其实我父皇与外公,并不是真的想将你们贬至边关,而是……而是看重你父亲的能力,望他重建边城……」
她用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语气,试著说服冷翼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她父皇的本意。
冷翼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珠直瞪著她,对于她拼命找借口替自家人脱罪的行为,感到万分厌恶。
「这时候,就能看出你的自私,你心里只想著自己的家人,就和你那个昏君父皇和恶鬼外公一样,根本不懂得虚心认错!」他心寒又鄙夷。
「不是那样的!」他的指控,比方才得知的事实更让她震惊。「我不是不懂得反省,如果这是事实,我会竭尽所能去弥补我父皇与我外公犯下的过错。」
「弥补?你从方才就一直说要弥补,我倒想问问你要如何弥补?让我父亲死而复生?还是一命抵一命?」冷翼的语气冷得像冰,冻得她浑身瑟缩。
「我……我是真心想弥补,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能够原谅我父皇他们……」
「原谅?哼!我永远也不可能原谅那两个毁了我家的人!」
冷翼的恨是千真万确,绝非虚假,涵泠无法不相信他的指控——她的父皇与外公,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
怎么会这样?涵泠整个人慌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她未来的夫婿,她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而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替她父皇弥补过错,化解冷翼的仇恨呢?
冷翼是如此顽强,仅凭她一人的微薄之力,能够改变得了他吗?
想起来,她便心慌极了。
她慌张无措的模样落入冷翼眼底,他恨恨地咬牙,气自己竟然有股冲动想上前拥住她,抹去她眉间的忧愁。
他疯了吗?
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被这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公主搞得理智全失,被她的纤弱柔主人牵著鼻子走……
不!
他抿著唇,突兀地转身,迳自大步走离。
他要离开她,愈远愈好,和她在一起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奇怪。
对她家人的恨,他这辈子都不打算放下。
「翼——」涵泠发现他走了,一时心绪慌乱,想喊住他,但又猛然住口。
她喊住他,能做什么?
她要怎么化解他对她父皇与外公的怨恨呢?
她心里根本毫无主意。
无助的泪,潜然落下,她好慌好乱,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看著冷翼充满怒气的背影,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