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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乱 第三章

「剑平,听说今年的锦市会很热闹,那些小丝织户好像想联合起来组成个什么会,来和我们白家对抗。」

白毓锦拨著手中的菱角,让长发就这样散垂著,雾蒙蒙的眼楮看著站在旁边的邱剑平——难为他一晚上为了抓贼没睡好,气色还很不错。

他虽然身为护卫,但是这几年白毓锦总将一些生意上的事交给他处理,眼下他就正在核对东岳国南边三省上半年的交易账簿。

对于大小姐说的这些事情他当然已经有所耳闻,「是养蚕的柳东亭率先挑事,因为他一向觉得我们庆毓坊收购蚕丝的价格太低了。」

「年初不是给他每两涨过三分银子了,还计较什么?」白毓锦不禁冷笑,「正好,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能折腾出什么来。」

她的语音刚落,许莹眉娇怯的身姿就出现在门口,「表姊。」

她皱皱眉,「莹眉?你来做什么?我让你告诉你爹,我有事找他,他怎么还不来?」

「爹昨天喝醉了,很晚才回来,所以……」她一副很尴尬的样子。

「哦,」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白毓锦抬高眉尾露出淡淡的嘲讽,「你是替你爹来回话的?」

「不是,我娘让我送点香料过来,这是前日一个亲戚来看我娘的时候送的,说是有特异的味道,自海外传来,是我们东岳国没有的。」

许莹眉将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白毓锦只是拿起瓶子看了看,对里面的香料并不感兴趣,「有劳你跑一趟,茜草,给表小姐奉茶啊。」

但茜草没有来,来的人是墨烟,他端著一杯茶跑进来。

白毓锦又皱眉问道:「怎么是你?茜草那丫头去哪里了?」

「她刚才在厨房说肚子疼得厉害,所以让我代为伺候小姐。」

墨烟将茶杯放到许莹眉的面前,「表小姐,请用茶。」

「也就是你纵容那丫头,我看她三天两头说肚子疼,不过是在故意撒娇而已。」她的话意若明若暗,「有些女孩子可能就是爱在男人面前撒娇,剑平,你说是不是?」

正在低声和邱剑平说话的许莹眉听到她的话浑身一震,表情极不自然,「那个……我娘叫我早点回去,表姊,我先走了。」

「不多坐一会儿吗?你难得来一趟啊。」白毓锦嘴里说挽留,不过已经起身有了送客之意,她缓步地走到表妹身边,微笑著伸手扶起她,「莹眉啊,其实以后你应该常过来走动,我一个人很无聊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知道,剑平又是个闷葫芦,问十答一的……」

她还没明白表姊为何会突然如此殷勤,身子一转,不知怎的,桌上的茶杯突然翻倒,热茶泼泄而出,一下子全倒在邱剑平身上。

「啊呀!」两个女人一起惊呼出声,白毓锦先怒而朝墨烟斥责,「你是怎么伺候的?」然后一把拉起邱剑平,急问道:「烫到哪里了?走,快去换衣服!」

她拉著他冲出房门,被骂愣的墨烟则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因为他刚才明明看到,是大小姐悄悄用左手推了茶杯才让茶杯翻倒的,怎么又怪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许莹眉叹气自责,「墨烟,都怪我不好,刚才一定是我我踫到了桌子。」

「哦,没事……谁让我是奴才的命呢。」他含含糊糊地应著,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但又说不上来。

「墨烟啊,我看你在这里做得也不大开心,不如我请表姊让你到我那里去帮忙吧。」

许莹眉的提议让他一震,回头看到她娇柔的笑脸,不知怎地他竟在心底打了个寒噤,同时眼前好像也裂开了一道窗,有些事情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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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剑平被白毓锦拖拉著回到他房间,一路上自然招惹了不少家丁的注目,他连连低声道:「大小姐,属下自己能走,人言可畏。」

但她偏不放开他,直将人拉进房,拉起他的袖口,看到他胳膊上的一片红肿,惊诧地说:「我的天啊,居然烫得这么厉害?」

他扬唇苦笑,「您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种后果吗?」

知道自己就算能瞒过表妹的眼楮,也瞒不过始终坐在对面看著她们一举一动的邱剑平,她只得扮个更苦的苦脸给他看,「你也知道我要使苦肉计给莹眉看,自然不能拿自己下手,这叫‘周瑜打黄盖’……」

「大小姐要打,属下只有任挨了。」饶是忠诚寡言如邱剑平,平白无故被烫伤,此时也少不得要委屈地抱怨两句。

难得见到他如此表情,她本来心中满是愧疚,一下子倒有大半变成了戏谑,手掌按在他胳膊的痛处,柔声问:「为我受点伤,不愿意吗?」

本来就肿痛的位置被她突然用肌肤贴身接触,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只觉得受伤处更加热烫,疼痛加剧,不由得皱眉叫出一声,「啊。」

「踫疼了?」白毓锦松开手,「我去找些药膏来。」

「不必,属边有许多药膏,大小姐先请去忙。」

他在委婉地下逐客令?白毓锦眯眯眼楮,撩裙坐下,「好啊,药膏放在哪里?我帮你涂。」

见她不走,他只好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拿床头的小匣子,习武之人身边多会有一些治伤的药,不过烫伤并不多见,所以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点清凉药膏,贴敷在创伤面上。

她见状蹙著眉心,「还逞强?敷药都不让我帮忙,还是我来吧。」

「大小姐,主仆有别、男女有别,大小姐云英未嫁,属下总要为大小姐的名誉著想。」邱剑平好言相劝,一再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怎么比我爹还唆?先不说我们之间的交情有多少年了,将来我就是嫁人,也要带著你一起嫁啊,你我是男是女,能否坐在一起,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敏感地抬头看她一眼,对视上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时又倏忽垂下眼,「大小姐可以不在乎,但是……属下不能不在乎。」

「想多了只会平添烦恼。」白毓锦悄悄接过药膏重新帮他涂抹在痛处,这一次她的指法很轻,轻若秋风,「世事总有不如意,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是很多事还没有开始做,就已经知道结局,又何必……」

「难道就站在原地不走了?」她勾动著唇角,「剑平,你不该是这么懦弱的人,在我心中……你有著不同于常人的魄力。」

「大小姐。」他的心中越发不安,好像她的话语能够刺透他的衣服,穿进他的心里。

她的手指从他的胳膊上移开,接著挪到他的脸颊侧,轻轻地摩挲著,撑起他低垂的脸庞,她的目光总是这样清澈如秋水,今天却有著比以往更多的锐利。

「剑平,不要和我装糊涂,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邱剑平陡然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门口,一拉门,墨烟正站在那里,大概是刚刚站定想敲门,没想到邱剑平会先从里面打开门,所以倒把墨烟吓了一跳。

「邱大哥,你的胳膊要不要紧?我去和管家要了些治烫伤的药。」

「哦,多谢你。」他接过药膏,却没有进屋,反而是想出去。

墨烟好奇地看著他,「邱大哥?你烫的是胳膊,不是脸吧?怎么脸这么红通通的,好像很热的样子。」

被他这样一说,邱剑平的脸更红了,干脆夺门而出。

「墨烟,进来。」这时白毓锦突然在屋内发话。

他没料到大小姐还在邱剑平的房内,心中七上八下的,慢慢蹭著进了屋,但也只是在门边站著,低头垂手,「大小姐,墨烟最近办事不力,屡屡让大小姐生气,墨烟知错。」

她轻轻一笑,「把门关上,走进来些,我还有话和你说。」

墨烟本来就对大小姐最近几次无故对他发火有所怀疑,但是又不好问,现在大小姐的语气让他的猜测得到了些印证,于是他急忙关上门,向内室走了几步。

她开口问:「这几天恨我吧?打了你,又骂了你。」

他赶紧摇头,「墨烟是穷苦人家出身,是大小姐买下奴才,还让奴才习字算账,大小姐是墨烟的再世父母。」

她笑道:「我还知道你和茜草那丫头整天眉来眼去,你放心,是你的,肯定跑不了,我心中有数。」

墨烟喜出望外,又不敢有过多表露,只是用脚尖蹭著地面。

「每次我骂了你之后,表小姐是不是都和你说了些话?」她忽然声音一低。

他心中更明亮了,遂点点头,「表小姐总是说几句安抚的话,还想让墨烟到她那边帮忙。」

「如果我同意让你过去帮忙,你意下如何?」

她的一句话让他急忙抬起头,「大小姐是不想要墨烟伺候了,还是……」

「还是什么?」白毓锦笑咪咪地看著他,「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猜出一些我的心思。」

他的眼楮大亮,「大小姐是想让我做三国时期的黄盖混入曹营?」

「聪明。」她这才点明,「我对许莹眉那边非常不放心,最近有好几笔款项有问题,只怕是她家人搞的鬼,但是碍于亲戚情面,我不好明查,如果能安排一个人到她身边的话……」

「墨烟明白,一定帮大小姐把这件事查清楚!」

白毓锦点点头,却又叹口气,眼波投向窗外,「有些事情只要用心就可以查清楚,可是有些事……只怕很难查清楚。」

他疑惑地问:「会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大小姐查不清楚?墨烟可以尽力帮大小姐办成。」

她怅然地一笑,「傻孩子,你不明白的。」

墨烟好像越来越听不懂了,明明大小姐的年纪也不大嘛,怎么说话却很老气似的,而让大小姐长吁短叹的那件心事又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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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剑平站在梨花园的一角,默默地看著满地的树叶,以及正在扫著园子的一位老人,那老人已经扫了很久了,但扫得很慢,加上叶子落的速度又快,使得老人的工作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又有想不开的事了?」老人缓缓开口。

邱剑平低垂著眉,「近来我越来越看不懂那个人了,我的心也越来越乱。求伯,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别人帮不了你的,你所说的那个人之所以会看不懂,是因为你真的看不懂,还是你根本没有去看?」

「我、我不敢看,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向来在人前坚毅如磐石的神色中掺杂著少见的柔情,「主仆有别,男女有别。我的心告诉我要远离那个人,但是我爹临终的遗命却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那个人,我,很痛苦,很矛盾。」

「那就替我扫扫这些落叶吧。」求伯把扫帚递到他面前,「就像扫去你心中疑惑一般地扫掉它们,让你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邱剑平几乎是即刻就把扫帚接过来,用力地扫著落叶,但即使他年轻有力、动作迅捷,依然阻止不了那慢悠悠飘零的落叶,一次又一次地把青石板重新铺满。

「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其实本毋需强求。」求伯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他停下动作,若有所思。

在他敛眉思考时,白毓锦的身影婷婷出现在园门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求伯又在偷懒?不要仗著自己年纪大,就随便使唤我的人,让剑平替您扫地,求伯您的老脸真好意思啊。」

「是我自愿来帮求伯的。」邱剑平急忙解释,并想岔开话题,「大小姐有事找我?」

「看来刚才的热水还不够烫,你的胳膊也不疼了,有力气扫地。」她的口气很幽怨似的,「亏我还担心得跑来看你,结果你倒是很自得其乐。那这样吧,去让人备车,一会儿我们去城北的君家。」

君家?他的眼前依稀滑过君亦寒的面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将扫帚交还给求伯,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后,便快步去办备马车的事情。

白毓锦将目光收回,落到求伯身上,「他来找你,是为什么?」

「和你来看我是一样的。」他又扫起落叶,他总是扫得很慢,却又好像扫得很开心。

「哦?和我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她挑挑眉,「不过,我爹以前说过你是只老狐狸,大概这庆毓坊中也没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你吧?」

「不敢,老奴只是个扫地的下人,从来不打听别人的事情。」

「少来。」她哼了一声,「他刚才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只不过他心里有困惑,想让我帮他开解一下。」

「那……是什么困惑?你是怎么开解的?」白毓锦问得有些迫切,急于想探知话中的秘密。

求伯却淡淡地笑了笑,「你们两个人啊,一个是太沉著,一个是太猴急,他藏,你追,谁知道最后会是个怎样的局面呢?只是……别逼得太紧了,因为剑平其实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她神情大震,沉吟片刻之后在唇边勾起微笑,「这有什么?他放弃,我就死拉著不放,他跑走,我就天涯海角地去追。」

「可是他所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家族的脸面,你所要担负的却是皇恩浩荡,以及白家几百年的荣辱兴衰,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话并没有吓到白毓锦,她依然自信地昂著头,「我当然早已经想明白了,当年接下庆毓坊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我要走什么样的路也一样是自己去选,哪怕得罪了皇上又怎样?至于白家,没有我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而我,却不能没有剑平。」

「年纪轻就是好啊……」求伯感慨的这一句话寓意重重。

白毓锦对他一笑,眨了眨眼,不去追问,反说道:「你在这园子扫了有二、三十年了吧?还扫不腻吗?看你真像个老疯子,不知道冬天的时候你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春天我扫春花,夏天我扫夏风,秋天我扫秋叶,冬天我就扫冬雪,一年四季总是忙得很啊。」他优哉游哉地说。

「嗯,说得倒好听,也不知道我们白家当年欠了你什么,任你在这里胡闹,算了,我也懒得管你,剑平一定在等我了。」

她走出去,只听得身后那唰唰的扫地声还是清晰地响起,像是在用力地扫著尘世间的尘埃,以及所有萦绕在人们心头的愁云。

于是,她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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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见君亦寒那个人都觉得他太古怪,不好亲近,你说呢?」白毓锦坐在马车内,一手捧著铜镜,照著自己的妆容,随口问著坐在车厢对面的邱剑平。

不过他一直出神地看著车窗外,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抬眼看到他失神的表情,她顽劣地一笑,从身边拿出一枝眉笔,悄悄靠近他,然后在他的眉尾画了一道。

邱剑平惊了一下,这才发现大小姐近在眼前,她靠得这样近,让他著实不安,再看到她手中的眉笔,他连忙模了模自己的眉毛,「大小姐别拿属下开玩笑,一会儿让属下怎么见人。」

「张敞画眉是人间乐事,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你让我在你的另一侧眉毛上也画一笔,不就好看了?」

「可张敞画眉是因为……」

「因为人家是夫妻?你和我也当一时的夫妻不就好了?」她话里话外透著诡异的顽皮,突然一手搂住他的腰——

「剑平,别动。」

这四个字是雷吗?还是电?抑或是被什么东西施了咒?他竟然呆呆地不能动,眼睁睁地看著她的眸光如秋波闪烁,脸庞越来越近,接著,自己的右眉又被她快速地画了一笔。

「大小姐……」真是胡闹,他堂堂一个男儿身,居然被人画了眉。他懊恼地第一次逾矩推开她,然后抓起车内小桌子上的一壶酒,倒了些酒液在袖子上,用力地擦著眉毛,恨不得能马上擦干净。

白毓锦笑著将自己的那面小铜镜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是不是画了眉毛更好看?」

他不看,他根本不敢看,只是使劲地擦著。

「其实,你的发式也该改改,听说最近京都流行许多新的发式,不要总是死板板地把头发梳成一个死髻在头顶,明明还不到二十,看上去倒像是有三、四十岁似的。来,我帮你梳头。」

她的手一抽,竟然抽下他的钗匕——那柄她送给他的短匕。钗匕尖锐的一头划破了束发用的布带,让他的头发倏然散落下来。

他的神色更加惊慌失措,顾不得擦了一半的眉毛,抬手夺她手中的钗匕,但看上去娇柔的白毓锦忽然变得很有力,连动作都快捷灵巧许多,反将他一把推倒在车厢的地板上。

「砰」的一声,让车厢外的车夫忙问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驾好你的车。」她大声回答,但双手仍将邱剑平的肩膀死死地按在厢板上,诡异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唇角。

「剑平,我要是这个时候亲了你,你会怎样?」

「我,」他吓坏了,知道她是说真话,明明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会挣不脱她?他一咬牙,「如果大小姐真的那样做了,属下会逃走,永远不回来。」

她不禁一怔,想起求伯曾说过的话,顽劣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就这么讨厌我?这么怕我亲你?」

「大小姐,请给属下留最后一分颜面。」邱剑平咬著唇,黑发铺在厢板上,映得他的脸颊此时苍白如雪,一双眸子如受惊的小鹿,闪烁不定。

盯著他的眼楮好一会儿,她才展颜笑道:「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干么这么认真?」

她让开身,让邱剑平坐起来,此时外面车夫喊著,「大小姐,君家已经到了。」

「你去通报一声,告诉君亦寒我来了。」

白毓锦模了模自己的头发,「看我的头发乱吗?」

他摇摇头,双手撑著厢板,一跃跳出车厢。

「逃得好快。」她幽然地在他身后笑著,她的声音足以让邱剑平听到,也故意要让他听到。本来就如一池春水乱的局面,现在搅扰得彼此的心更加波澜不定了吧?

「她」白毓锦要的就是这一个「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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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亦寒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只是让管家请他们进府,这样「冷遇」倒在白毓锦的意料之中,所以她迳自和管家说笑著一路往里走。

「亦寒又在忙他的玉器?」

「昨天有一条玉船出了点岔子,上面赶著要,所以少爷便忙了通宵。」管家和白毓锦热络了,说话也亲热许多,「难得白大小姐今天这么有空过来。」

「哪里是有空,也是有事找他。」她问:「听说你们君家有皇上御赐的许多药膏,很是灵效,所以想来讨一点。」

「您是说那玉露冰霜吗?虽说是先皇所赐,其实家中也不常用,大小姐如果需要可以差人来取,何必亲自跑一趟?」

「亲自来才显得我有诚意啊。」她回头看了邱剑平一眼,「剑平,你说是不是?」

听她这样一说,他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胳膊上的烫伤,专程来君家求药,一时问心头千万种滋味交杂,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由于琢玉斋是君亦寒私人雕刻玉器的地方,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所以管家将他们领到门口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在门外说:「大少爷,白大小姐到了。」

「请她去偏厅等候吧。」门内传出的男子声,颇显疲惫之味。

避家摆手,「大小姐,请跟我来。」

可白毓锦没有挪步,看了看门上的区额,笑道:「这里有什么宝贝这么神秘是我不能见的?他现在不让我看,难道以后我过了门还看不得?我偏要进去看看。」

她不顾管家阻拦,一把就推开了门,门内人的声音立刻转为愠怒,「谁许你擅闯进来?」

「我自己允许,不劳别人费口舌,也不劳你君少爷费口舌。」

白毓锦笑著迈步走进来,只见一张宽大的长桌子后面,君亦寒正一手拿著锉刀,一手扶著一条玉船,神情微怒地看著她,只是这怒气里还有著一份无可奈何。

「毓锦,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不用现在就摆出夫家的姿态来教训我。」她对他眨了眨眼,「听说你忙了一夜,我对你著实心疼挂念,所以进来看看,还没吃东西吧?管家,劳烦您叫厨房熬碗粥来。」

避家不敢立刻答应,只是转头看著君亦寒,见他无奈地点点头,管家才领命而去。

「你看到我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哦。」坐在旁边的一把凳子上,她歪著头笑对著他,「不是嫌我烦吧?」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将目光调转回玉船上,他好像没有多少耐心可以给她。

「想跟你讨一点玉露冰霜,剑平的胳膊被烫伤了。」

君亦寒用手中的小刀修整著玉船上的一个人物,随口答著,「和管家说就好了,来烦我做什么?」

「好久不见你,也很想你嘛,你我还有一年就要成亲了,总要时常见见,这样才会亲近些,君郎,你说是不是啊?」

他的手一抖,差点将小玉人的脑袋削下,他丢下手中的小刀,沉声道:「剑平,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你家大小姐私下说。」

邱剑平看看两人后,就抱剑走出门,将门密密关住。

君亦寒几步走到白毓锦的面前,不容她开口,一把提起她的襟口,将她按到墙角,漆黑如星的眸子紧紧盯著她的笑脸,「我警告你,别再和我说这种不男不女的话,你应该知道我非常讨厌听!」

她眨著水亮亮的眼楮,故作不解,「你不喜欢看我温柔的样子?那,下次我粗鲁些好了,君郎,只要你不生气,为妻我……」

他紧绷的面部似乎颤抖了几下,接著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你这种口气表隋还是留给邱剑平吧,我可不吃你这套!你这个——假女人!」

白毓锦的眼楮又眨了眨,唇边的笑容慢慢扩散到整张脸上,推开君亦寒,他举起双手,不仅神态语调,连走路的姿态仿佛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好,好,不逗你了。我知道你也很讨厌这桩指腹为婚的婚姻,再怎么说你君少爷是要娶一个真正的老婆回家疼的,我也想啊,所以我才会在三年前主动告诉你真相。但是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白家的当家大小姐是男儿身的事传出去,白家就要遭到灭顶之灾,我不往你这里勤跑些,让外人以为我们这对未婚的小夫妻是情比金坚的话,拿什么去瞒骗那一双双毒辣的眼楮啊。」

君亦寒阴沉地瞪著他,「你就当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的真实身分?」

「当年只有我爹和接生婆知道这件事,连我娘直到去世都被蒙在鼓里,现在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人,而我只信得过你们。」

「邱剑平也不知道?」

「他?」白毓锦拿起桌上那柄小巧的雕刻刀,笑咪咪地道:「我很希望他知道,但是他现在非要做一只缩头乌龟,也只好由他去了,反正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或者说,比起让我变回男儿身,让他做回他自己也同样很难,我的难题在于整个家族,而他的难题在于他的心结,心病最难医哦。」

君亦寒冷笑一声,「一个假女人真男子做白家当家大小姐,一个真女人假男人做大小姐的贴身护卫,你们俩倒是绝配。」

「承您吉言。」白毓锦双袖一拢,做了个君子谢礼,只是伴著他这一身女装,更有种儒雅到诡异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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