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足下不停,前胸伤口的血也在不停地汩汩涌出。奔至几里外的一片林子里,终因体力不支而几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树杆稳住身子,把背上的北斗放下来。她已是浑身滚烫,月光下脸色酱红发紫,几乎快滴下血来。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死的!他喘著气,点了自己伤口周围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热喔!」她眼还未睁开便先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他皱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扣,露出雪白的香肩。
她忽地睁眼看见他,立即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发狂的双手,「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粗气喊。
「我知道。」他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抬起迷蒙的眼看他,「你是谁?是谁?」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动,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挣开他的手,又开始拼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么告诉我你现在想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发烫的脑袋尖叫,「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他大吼,「告诉我,你想的是谁?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不,我不要你帮!」忽地一个身影闪电般掠过她的脑海,让她如遭雷殛般浑身剧颤。她猛地推开他一跃而起,转身踉踉跄跄奔向林中的池塘,「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连脑袋一齐浸进去。
夜神忙跟进水中把她拉上来,「你这样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会让毒气攻心更加严重!」
「那么我该怎么办?」她狂乱地甩著头,「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该怎么办?」看见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惊恐地往后退,「不,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帮!」
他却步步进逼,目光灼灼地紧盯著她,「那么你要谁帮?你说,你说啊!」
「不——」她嘶声厉吼,「我不要,我谁都不要!」忽地侧身抱住一棵树,闭上眼把头狠狠地向树杆撞过去。然而所撞之处却并不坚硬,反而还很有弹性。
她睁开眼,发现撞到的是他的掌。
「还有一种方法,虽然慢一点,却未尝不是更好的途径。」他退后一步,沉声道,「过来,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压抑和愤懑全部发泄在我身上,来吧!」
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忽地眼里就射出野兽一般的光芒,「啊——」她尖叫著朝他扑过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拼了命似的发泄,打得毫无章法。他四处腾挪闪跃,见招拆招,可因为怕伤著她,却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几下。胸前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不住地冒出来。然而早已目光涣散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见他受伤,只顾著发了狂似的想把潜藏在心底的猛兽激出来。
终于,她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几乎连气也喘不出来。汗液,将她体内的大部分药性都排了出去。
一阵凉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翻过身,仰望天边群星,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中。
檀木坠子,南极,司徒镜空,武钰,还有夜神……
夜神?她忽地一凛,立即坐起回头看去。
只见他垂著头靠著树杆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胸前大片更是血汗交织不忍卒睹。
「夜神!」她惊呼一声扑过去,「你怎么样?」
他缓缓抬头,目光已有些涣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湿透,「还好。你呢?」
「还好。」她说著,竟觉得喉头有些哽咽。
「那就好!」他点点头,「总算我没有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但你又是何苦?」她叫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已受伤了吗?」
她抬起手,颤抖著伸向他一片模糊的胸口。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紧紧盯著她的双眼,轻声问:「如果,今晚在你身边的是宣赫,你会怎么做?」
她怔住,抬头呆呆地瞪著他。他叹一口气,把头撇到一旁,「算了,当我没问。」
「你,我……」她顿了顿,目光又落到他的伤口上,「你的伤要赶紧处理!呀,对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你上次给我的金创药,还剩下一些没用完,让我来给你敷上吧。」
他却撇过头,淡淡地道:「我还有,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虑的面庞在眼前掠过,让她心中一紧。她叹一口气,忽地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回家!天哪,我怎么没想到,他要报复的,是我们全家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她凝了凝神,转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去已经迟了?」
她怔住,回头,「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他垂下头,不敢接触她的眼。
「夜神,听闻你为人最是雷厉风行,为何在这件事上却徇了私?是因为我吗?」她顿了顿,惨笑道:「我是否该感谢你的仁慈,让我们云家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几日?」
「我……」
「如果有机会,来世再见吧!」她道,再不回头,绝然而去。
夜神扶著树杆站起身,神色凄然地遥望她的背影远去,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另一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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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府,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难将临。北斗奔至父亲房外,大力拍著门,「爹爹,醒来!爹爹,赶快醒来!」
一会,云覆雨披衣开门,双眼清亮,可见并未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来大喊大叫什么?」
北斗「扑通」跪倒在地,焦声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
云覆雨怒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收什么手?」
「爹爹,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难道您真想陷云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你疯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云覆两大怒,一扬手「啪」地打她一掌,把她打得扑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爹爹就算把女儿打死也不要紧。怕只怕爹爹就算此时收手却也来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北斗抹去嘴边的血迹,跪直身子,「那就请爹爹听女儿从头道来。半年前,爹爹以人头担保接下扬州那件重案,虽说有禅位的巨大诱惑,但女儿仍觉疑惑。爹爹并未执掌刑部,而且平素也非以查案见长,为何竟会接下这桩大案?之后爹爹派哥哥出行,并要我随侍在侧。当时我就问过您,查一起朝廷重案为何竟要我这女流之辈同行?爹爹说要我保护哥哥。我虽疑虑却仍相信您。但现在我明白了,爹爹此举目的有三:其一,倒确实是为保护哥哥,因为有我这女流之辈在旁,哥哥就不便于同前面几名官员一样夜宿画眉居,那么在才略上其实并不如他们的哥哥能够全身而回也好有个说辞。其二,将儿女双双派出,以此孤注一掷的举动爹爹可向朝廷昭显一片忠心,并可让哥哥身居奇功。其三,因司徒镜空也同时在扬州查案,难免会与我们有所接触,爹爹便希望女儿借此良机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主动上门求亲,从而以极其自然的手法不落痕迹地将这员大将纳入爹爹门下。」
她吸一口气,续道:「谁知结果却出了纰漏。也怪女儿看走了眼,以为那司徒是个好人,自做主张非同姐姐换嫁不可。可惜爹爹养兵千日,却连一时也未用上。谁知道换嫁的结果更是出乎意料,南极竟与人私奔,一桩亲事闹到灰头土脸的收场,司徒镜空自是再难以拉拢。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让以八王爷和五阿哥为首的一众官员伏法,从而一举铲除了禅位之争中最强劲有力的对手!但爹爹仍未满足,在将画眉姑娘进献给皇上的同时又差人引荐给五阿哥,让他们父子心生嫌隙,从而又免去一位竞争对手。」
云覆雨听到这里,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北斗又道:「此时再放眼朝中百官,年轻的阿哥贝勒都不足为惧,而一品大员中能与爹爹争锋的就只有纪太傅跟和大人。纪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虑之中。但和大人,论财势论皇上的宠信,爹爹都比不过他。为防万一,那便只有在暗中培植势力了。若女儿猜得不错的话,那一千万两官银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买马,也许还远远不止这些。」
「胡说!胡说!」云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来大吼道,「简直一派胡言!」
「女儿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不过。」
云覆雨紧握双拳,全身发抖,良久,颤声间:「你,你却是从何得知?」
「爹爹可知武钰其人?」
「当然知!」
「爹爹所知的武钰可是那位投诚朝廷的留虬髯的中年汉子?」
「自然是他,难道还会是别人吗?」
「不错,武钰确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云覆雨闻言大惊失色,踉跄了一步,几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见到真武钰,这才想通一切前因后果。爹爹,您施的是连环计,人家却是将计就计。爹爹又如何能不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云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门框,喃喃道:「将计就计?」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么时候与假武钰结盟,但肯定是在扬州窃案之前。想必是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与他合作,由他负责挑拨八王爷造反,窃官银嫁祸扬州杜大成,而后又血洗杜家庄运走官银。之后皇上派去扬州的钦差都被盐帮或八王的人灭口。然后爹爹便按计划接下查案大任,得到调遣朝中官员的权力。于是您先派了两名官员去打头阵送死。这两人都是年轻有为且各有功名在身的八旗子弟,除掉一个便少一个。而且也可借他们却让八王爷和大阿哥这两名幕后主使逐渐浮出水面,实在是一举数得。最后再让我和哥哥出马,虽没费多少功夫,破案也显得水到渠成。
「可是爹爹,您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最重要的一点,盐帮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帮派,为何竟会竭诚与您合作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爹爹,您以为您便是那最后的胜利者,却不知黄雀背后还有老鹰啊!那真正的盐帮帮主武钰便是这只老鹰。
「爹爹,若女儿的估计无误,此刻,您曾经的作为都已经被呈到皇上的案头,而大内的禁卫军也已出发,正向我们云家包抄而来。」果不其然,北斗话音刚落,院外的巷子里便传来阵阵马蹄声。随即便有人开始撞门。
云覆雨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叹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北斗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扶著他道:「女儿无用,没能早日识破这圈套。今生女儿已无法报您养育之恩,惟有等待来世了。」
云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问:「那武钰到底是谁?为何竟要如此算计我?」
这时禁卫军已破门而入,闹哄哄地四散开来叫人到院中集合。禁卫军首领上前朝云覆两一抱拳道:「云大人,得罪了!」一挥手,即有两名士兵执了铁链来锁住云覆雨的颈,朝外拖去。
云覆雨大急,回头喊道:「快告诉我那武钰究竟是谁?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啊!」
北斗又扑地跪倒,喊道:「此事全怪女儿!十八年前因为女儿的出生让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宁,从而错断了一桩命案。这错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钰全家!」说著朝父亲的背影重重地磕下头去,「女儿万死不能赎其罪啊!」
云覆雨闻言,又惊又怒,暴跳著骂:「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么北斗星,分明是个扫把星!扫把星!」嘶声吼著,逐渐远去,终至无声。
这时迷迷糊糊刚从床上被拖起的怀恩和几名女眷乍闻噩耗,也一个个群情激愤,奔到北斗身边尖声嚷著:「扫把星!扫把星!」一个个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
北斗伏倒在地,咬牙一声不吭地接受大家的愤怒。直到云夫人尖叫著冲来将众人推开,她才慢慢直起腰来。
「娘!」她把哀痛欲绝的母亲抱到怀中轻轻抚慰,耳中充斥著众人的哭嚎和不断的扫把星的咒骂声。
她是否也该同声一哭?但奇异地,她眼中却无半滴泪,只在黎明的秋风中干涩到刺痛。
扫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她轻拍著母亲不停抽搐的肩,暗道:娘,女儿今生不能尽孝,只有等来生了。
她闭上眼,眼前一个个人来来去去,都是她这短短一生里有所亏欠的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夜神,甚至武钰。
她亏欠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尤其是宣赫。
宣赫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泣吗?」可如今先死的却变成是她。那么他会为她哭泣吗?
她微微叹气,一丝酸楚从心底涌上来。忽然间,眼里竟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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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明。
宁王府,后花园。永琰一身戎装正在舞剑,蕊馨格格站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跟著练。
「好丑!」永琰突地收剑,指著她大笑。
「你嘲笑我!」蕊馨跺著脚嗔怒道,「我要去告诉阿玛!」
「好了,别跟我练啦!下回我还是介绍一个好师父给你!」
「是谁呀?」蕊馨兴致勃勃。
「这个,」永琰顿了一下才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得先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才行。」
「真的?这么神秘?」蕊馨眨著大眼楮,「那我更加期待了!」
「你就慢慢期待吧,我进去换件衣服。」永琰说著穿出花园,走进自己的卧房。门一推开,他就大吃一惊。
「宣赫?你什么时候来的?」只见宣赫一身脏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苍白,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劫。他懒懒地瞟了永琰一眼,虚弱地答:「来了一会儿。」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受了伤吗?啧,看样子还伤得不轻呢!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把你伤成这样?我刚还打算把你介绍给蕊馨当师父呢,结果你却这样拆我的台!」
宣赫摆摆手,「闲话少提。你知不知道云家被抄的事?」
永琰点点头,「这次证据确凿,云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斩的!」
「可否求皇上网开一面?」
「你是说你家那位夫人吗?」宣赫摇摇头,「若是云家人都死了,她决不会独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
永琰皱眉道:「这只怕难办得很!」
宣赫迟疑一会儿道:「我准备去见和坤,你以为如何?」
「和坤?」永琰惊道:「去见他?」
「是!我听说和坤对皇宫内苑宝库中西域进贡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现在来找你就是为的此事。你帮我打通一些关节把那玉象连夜运出来如何?虽然失了我们一贯的原则,但为救人,却也别无他法!」
永琰叹道:「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为了你那位夫人,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以后你传授我功夫时可不能再藏私!」
宣赫叹著气道:「不是我想要藏私,而是,我只怕你在武学上面花去太多时间而耽误了你的学业。要想成就大事,最重要的是雄才经略,光有匹夫之勇是远远不够的。」
「但我大清江山不就是在马上打下来的吗?」永琰辩道。
宣赫摇摇头,「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治天下?」
「好!说得好!」忽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大声赞,随即蕊馨出现在窗口,「十五哥,你为人未免太不爽快。不就是一只小小的玉象吗?还拿来要挟宣赫哥哥,岂不是太过小气?宣赫哥哥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那玉象我去给你偷出来!」
「别乱说话!」永琰斥道。
「你不相信我?等著瞧吧,我蕊馨格格出马,从来就没有搞不定的事!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宣赫哥哥,你家的那位夫人到底好在哪里,真的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去救她吗?」
宣赫淡淡一笑,「不救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这世上你就要少一个宣赫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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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云府众人接受裁决。云氏男子以及参与过谋反的家仆一个不留,全部斩首。而余下几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为首的众位大臣齐齐上奏陈情,朝廷感念云覆雨为政几十年也曾做过不少政绩,特地网开一面赦她们死罪,只贬为奴婢,且后世三代不得为官。已出嫁的也不例外,直接从夫家除去户籍,一律交由户部在三日之内指给各官户人家做奴仆。
判决一下,人人都赞皇上仁慈。只有乾隆自己最清楚,所谓网开一面其实只是因他怜惜北斗满腹文采,不忍见她就此香消玉殒这才大发了慈悲。死罪可免,活罪却总是难逃。为奴为婢虽然委屈了她,但总好过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