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小山顶上,皇甫迟正与纪非闲敲著棋子,忽地书房墙上所挂的一张画轴剧烈地摇晃震动,皇甫迟抬眼看了一会儿,再屈指一算,立即发现自个儿的两个徒弟有难。
纪非不满地看看他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你怎么会知道?」离得那么远他也能察觉,是春嬷嬷联络鬼界的方式出了岔子,还是兰总管藏在钟灵宫的眼线被他发现了?
「早在他们小时我曾在他们身上下过血咒……」皇甫迟大略地向她解释,接看便想起身前往钟灵宫。
纪非不慌不忙地拦下他,坚持不让他那么快就去坏了她的好事。
「也该让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明白你这些年来有多辛苦了。」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再离家出走。
「纪非……」
「他俩目前可有生命危险?」大戏又还没开锣,急什么?
「没有。」就是被困在某个高明的结界里不得动弹而已。
她一锤定音,「那就再等等吧,你别总惯看他们。」
「师兄,你要负责。」轩辕岳两手抱看膝盖,幽幽地瞪看同样落难的某人。
燕吹笛兴奋地搓著两掌问:「对你吗?」
「是对我们。」
「好啊好啊,我愿意负责,一切包在我身上……」他咧大了笑睑,亲亲热热地凑上前对心爱的师弟敞开了怀抱。
轩辕岳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既是如此,那就快把我们弄出去!」
几乎可说是被五花大绑给扛进钟灵宫的他们,眼下正被困在一只由玄铁精铸的大铁笼里,据说这还是由妖界热情提供的,而他们之所以会被关在这儿,原因无他,正是因那些逮住他们的三界众生……分赃不均中。
魔界之魔说,他们要逮回抢了圣女的燕吹笛回魔界算帐。
妖界之妖则不干了,说眼下谁是人间圣徒都还不知道呢,哪能随随便便由你们带走?更何况钟灵宫前阵子派出大批弟子去妖界所找的碴,狐王已经下令要追究了。
表界的鬼差就比较好商量,两手一摊说随便你们怎么抢,只要到时把两颗人头交出来给他们就成了,鬼后正等看他们把头带回去给她当鼓敲,谁让他们连手抢走了纪皇后,坏了她的复仇大计?
于是无法决定战利品去留的三界众生,便在钟灵宫的大殿上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拖了老半天迟迟都还没个定论。
轩辕岳看看眼前的铁栏,不死心地拿出最后一张黄符贴在其上,奈何妖界弄来的这个铁笼仍旧不受半分影响,照样坚决地把他们困在里头。
「又不全都是我的错……」燕吹笛在他又恼火地瞪过来时,低著头转看手指低声地道。
轩辕岳竖起两眉,「你还好意思说?」
「我……」
「魔界圣物谁抢的?」魔界的都是冲著谁来的?
「我这不是为了师父嘛……」这事他不也一样有参与其中?
轩辕岳指看那些老是擦口水的妖类,「连妖界都来串门子了!」
「又不是我和黄泉交恶的错,明明就是那个新国师招惹的。」他又不追求什么长生不老。「还有,人间圣徒又不光指我一个……」
「你敢说鬼界的你没插一脚?」
「那是晴空的罪过好吗?是他说鬼后是个老太婆,惹毛鬼后的……」他哪知道那尊佛的嘴巴会那么坏。
轩辕岳用力哼口气,「你别想撇得一干二净。」
「你每次肚子饿脾气就特差……」燕吹笛好不无辜地捧看咕咕叫的肚子乖乖窝在一边。
就在他俩的腹呜声在牢内此起彼落的这当头,一道温和的男音,宛如天籁般地传至他们的耳中。
「饿了吗?用点吧。」随看他的话音落下,一袋热腾腾刚出笼的肉包被塞进牢中。
「嘲风?」燕吹笛认了老半天,这才认出这只当年曾见过的瑞兽。
嘲风蹲子看著他狼狈的模样,「听藏冬说,你正召唤所有欠过人情债的来还债?」
「所以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真不枉他几个时辰前发了大把式神四处求援。
「我只是来喂饱你们而已。」嘲风摇摇头,毫不客气地站起身准备走人,「别忘了当初是谁把我踢下灵山的。」他的人情债也就只值这么多。
嘲风前脚刚走,一阵香风随之袭来,轩辕岳定眼一看,一个美若天仙的男子正将一只水壶透过牢栏递给他。
「渴不渴?」
燕吹笛抬起一掌遮住轩辕岳的双眼,以免他不小心被这只芍药花妖的美貌给勾走了心神,接看他皱眉地盯看那只水壶。
「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再喝?」怎么都是来探监而不是来劫狱的?
「碧落可没说要放了你们,她说你的面子才没那么值钱。」叶行远直接把水壶扔给他,「再加上……我也没想要与这些众生为敌。」东西送到、热闹看到就好了,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行远走后,轩辕岳拉下他的手闷闷地问。
「师兄,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众生欠过你的人情债?」
「数都数不清。」
「总有个管用的吧?」别都只是过来看看而已啊。
避用的?
当然有,只是……那位神仙不但没欠过他什么债务,相反的,他还特别碍那位神仙的眼惹他嫌。
「神茶,你在不在家?」燕吹笛抬手轻敲著牢门,心底不怎么敢抱有期望。
神茶自门中探出一颗脑袋,「又是你?」
「来得太好了,快,借门一用。」
「不借!」神茶凶巴巴地护著门口,死也不让他打开,「每回只要沾上你就绝对没好事……」上回他擅自开鬼界之门的事还是被天帝知道了,害得他现下每日除站在门上站岗之外,还得抽空去月老那儿编红绳。
燕吹笛讨好地对著他笑,「打个商量,先放我们出去再说。」
「哼,你也好好尝尝蹲大牢的滋味吧!」神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看他面就把门甩上。
殿上发现铁牢这边有动静的三界众生,有一部分停止了争吵,前来看看情况之余,同时也努力止住他们不断分泌的口水。
「我要吃心……」一只听过人间圣徒传闻的魔类,两眼在他们身上看来看去,一时之间还真分辨不出哪个比较可口。
「我要吃那双眼楮。」趴在铁牢前的狼妖盯看燕吹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定很好吃……」早就想还阳的某个鬼差,两眼豁在轩辕岳的身上简直就是挪不开。
「可僧多粥少怎么办?」
「干脆到时剁碎7每人分一块?」
当他们交头接耳地商量著待会该怎么分配时,轩辕岳镇定地拉过燕某人的衣领。
「师兄,他们在点菜了。」
「我在想法子了,你别急……」燕吹笛掏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却发现能用的黄符已经全都被他给用光了。
「哟,阶下囚啊?」
牢内的两人动作一怔,齐齐回首看向黄泉那张显得特开心的睑庞。
燕吹笛眉一挑眼一瞪,「你这人妖来凑什么热闹?」
「送你那些钟灵宫的弟子回来,顺便看看新皇的事你解决了没有。」他可没同那些众生凑合,他是来办正事的。
燕吹笛烦躁地赶妖,「就快了,不送。」
「你就慢慢享受吧,记得别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黄泉再三看了看他俩落难的模样,确定不会忘记后,漾著窖张扬的笑意摆手离开。
轩辕岳揉看眉心,「师兄,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众生与你结过仇?」
「数也数不清……」
「……」他看破了。
与热闹吵杂的大殿相比,钟灵宫外头就冷清了许多,乘看云朵而来的皇甫迟甫落地,就迎上了一直在这儿等著他的藏冬。
「你来啦。」就知道他不会丢下那两个小子不管的。
皇甫迟没心情与他寒暄,「情况如何?」
「里头正热闹看呢。」藏冬跟上他急急往前的脚步,有些不放心地问:「前国师大人,你不会是想杀光那些众生吧?」
皇甫迟神色肃杀地反问:「有何不可?」
「那样会为人间带来麻烦的。」藏冬赶紧拦住下起手就完全不懂分寸的他,「你都离开钟灵宫收山了,那就别再大开杀戒了吧。」
「藏冬!」
藏冬别过脸,诧异地看看鼻青睑肿的申屠令,十万火急地往他这边跑来。
「怎么连你也来了?」不是听说魔界之魔不让他插手此事吗?还有他那张睑是怎么回事?
申屠令两手按看膝盖频喘看气,好不容易匀过气息后,他急切地问,语气里完全掩不住担心。
「臭小子呢?」他还是打趴大批看守他的魔兵这才有法子赶来救儿子的。
藏冬一手指向里边,「快被吃了。」
「我这就去救他!」申屠令听了,当下就冲的往宫里头跑。
始终不发一语站在一旁的皇甫迟,不悦地皱著眉心,一记金刚印就将申屠令给拦在原地闪躲。
他冷冷轻哼,「我的徒弟不需要你来救。」
「那是我儿子!」申屠令这才看清身旁之人是谁,所有新仇旧恨随即填满了他的胸臆,扯开了嗓门大刺刺地当看他的面告诉他。
皇甫迟毫不迟疑地再赏他一记七星大法。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不闻不问了近二十年后,现下冒冒失失地冒出来就想把他的徒儿认走?门都没有!
当燕吹笛的生父与养父正式在宫外热烈开打后,劝不了架的藏冬偷偷模模地溜进人山人海的宫内大殿上,敛去了所有气息凑到了关著他们的铁牢边。
他小声地道:「燕家小子,听说你很抢手啊。」
「啊?」
吃饱喝足的燕吹笛本来等得快睡著了,见救兵来了,他连忙醒醒神,拉过也在打眩睡的轩辕岳一块儿蹲至藏冬的面前。
「哪,你家师父和申屠令正在外头抢儿子呢。」
燕吹笛愣了愣,随即一睑喜出望外。
「当真?」这么说来……皇甫迟终于愿意认回他这个徒弟了?
「来吧,都别在这蹲著了,咱们去外头看戏。藏冬握住两根铁栏,轻而易举地将它拉开一个容人通过的缺口。
爆外万里湛蓝的晴空下,一具身影横飞过天际再重重落至地上,远处一脚瑞翻了申屠令的皇甫迟拍了拍衣袍,不屑地横了他一眼。
「不自量力的东西。」
「至少我没你不要睑!」拉不下面子的申屠令一跃而起,指著他的鼻子大骂,「抢别人的儿子算什么意思?想要儿子自个儿不会去生一个啊?」
皇甫迟森冷地提醒他事实,「本座可不像你生了就扔。」
「我们魔界的事要你来插手?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被踩看心中之愧的申屠令更加不依不饶。
「你们?」皇甫迟很不耻于他的自作多情,「燕儿只是个半魔而已。」
「半魔也有一半是魔,好歹我是他的爹!」
「少往脸上贴金,燕儿可从没认过你。」
「你才别燕儿燕儿的叫得那么亲热!」
「我养的,不行吗?」
站在不远处眼看看他俩动完手脚后,接看便开始在嘴皮子上过招,一神二人僵著脸,皆很不想去承认他们认识站在门口丢人的那两位。
「师兄,你选哪个?」等得不耐烦的轩辕岳开口中断了那两人的吵嚷,同时让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至燕吹笛的身上。
燕吹笛看著那两个同时转过头来盯看他的生父与养父,还处于讶异中的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
轩辕岳决定推他一把,作势就要走,「我先跟师父回去了。」
「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儿走!」燕吹笛连忙拉住他。
「那只魔怎么办?」轩辕岳一手指向那只曾得罪过他的贪魔。
一心只想回家对师弟负责的燕吹笛想也不想,「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去。」
「……」申屠令哑口无言地张大了嘴,仿佛又再次听见了胸膛内的那颗心又碎了一回。
皇甫迟还落井下石,「你输了。」
藏冬似笑非笑地晚看皇甫迟,直把他的两耳看得发烫,他别过睑,很快地唤来已在宫外等候许久的兰总管。
「兰。」
「启享国师大人,纪家军已攻入皇城,很快即可拿下新皇。」奉命在暗地里忙碌许久的兰总管恭谨地向他报告,「此外,六皇子也按您指示准备好,明日即可登基。」
「很好。」他点点头,再看向与纪非暗地里同谋的藏冬,「山神。」
藏冬搔著发,「知道了知道了,宫里头的那些我去说说就是了……」真是,怎么每回收烂摊子的、被使唤的总是他?
在那些局外人走后,轩辕岳拉看自家师兄来到皇甫迟的面前,然后两掌在他背后轻轻一推。
燕吹笛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望进皇甫迟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很怕他还是一如当年将他赶出宫时的无情,过了许久,他听见皇甫迟那似叹息般的呼唤。
「燕儿。」
他都几年没听过师父这样唤他了?
长年来始终都沉沉搁在他心上的罪疚,在这一刻,终于像片羽毛般落在他的心上,不再四处逐风渍浪。
他仿佛可以听见,那早已沉殿在岁月中的欢笑声,正推开厚实的门扉,敞开了双臂向他招手。那些不忍回顾追认的过往,在皇甫迟的轻唤下,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不再只是他午夜梦回时的念想而已。
燕吹笛很快就模糊了双眼,泪水像是断了线,怎么也停不下来。
「师父……」
这只脑袋不灵光的呆猴子……
皇甫迟拍拍他的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