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后,牡丹握住郁泱的手,把脸贴上她的掌心,忧心问道:「小姐,咱们真能出得去吗?」
她听说过有的大户人家不喜欢哪房媳妇,宁愿把人弄死,也不愿意担上和离的恶名,顾家没脸没皮的,连小姐的嫁妆都贪,难保不会做这等缺德事儿。
郁泱失笑,才多久功夫,本来不乐意自己出顾府怕坏了名声,没想到这么快就改了口。
「应该可以吧!」
如果皇上的态度没变,如果父亲的叛变没把皇上惹得太毛,如果皇帝不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对象……也许她能全须全尾离开顾府,何况那个顾誉丰,看起来有几分侠义心肠,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两年,好久哦。」
郁泱轻浅一笑,「怎么会?才一眨眼,咱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立足,怕是下一个眨眼,咱们已经坐在回庄子的马车上。」
「回庄子……听起来不错,阿良去过庄子上,他说那里可以种田、爬树、掏鸟窝儿,还可以上山打兔子,他说有一回庄子里的叔叔抓到一条好几尺的大肥蛇,那蛇肉汤的滋味呀,他到现在还想著呢。」芍药说。
「你只想著玩,就不担心小姐和离之后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嫁?」她左右为难啊,既不喜欢讨人厌的顺王府,却又害怕离开之后小姐名誉受损。
「有什么关系,小姐不嫁、咱们也不嫁,有你、我陪著,小姐就不寂寞啦。除非……」
她突然咯咯笑得欢,手指头指著牡丹,满脸暧昧。
郁泱觉得有趣,插话问:「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的牡丹姊姊思嫁,不乐意陪伴小姐。」
「我哪有,你可别胡扯。」牡丹掐芍药一把,疼得她啊啊叫。
「你居然说没有!可怜的阿平哥哥岂不是要伤心死啦?」
孙平和牡丹?郁泱转头望向牡丹,她脸颊绯红,满眼含春,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真粗心,不过孙平沉稳、牡丹谨慎,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发现小姐紧盯自己,牡丹又羞又臊,拉起被子往脸上一盖,道:「小姐别听那蹄子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话说一半,她突然噤了声,一把将棉被给扯下来,像被烫到似的,她弹坐起身缓缓指向窗外,「姑娘……」
郁泱听见了,窗外有女子哭声,在深夜听见这种哭声会让人吓得头皮发麻、失声尖叫,那哭声一阵紧过一阵,有时尖锐、有时低吟,三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上的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鬼……」芍药吓得脸色惨白,牡丹早已忍不住,泪水顺著脸颊往下流。
郁泱一样害怕,她记得小册子里写著秋水阁闹鬼,而顾府下人盛传是霍秋水婆媳与顾檠丰死得不明不白,魂魄不散。
才刚来就踫上这码子事?她不过是个局外人,不曾插手他们的恩怨,就算鬼魂心有不甘也没道理找上自己,这真是鬼神在哀鸣还是……人为造假?
女鬼越哭越凄厉,突地,一阵强风吹来,窗户被撞开!
芍药尖叫一声跳起来,紧紧抱住郁泱,哭得比鬼更厉害。牡丹吓得全身瘫软,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下一瞬,长发遮住半张脸的女鬼出现,她不断在窗外流连徘徊,风吹白衫飘飘,女子的哭声更形悲戚。
郁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走下床,她穿上鞋子朝窗边女鬼缓步走去。
全身冰冷,一阵阵心悸,郁泱不允许自己怯懦,她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用正确的态度面对,何必惊惧?
她又不是没当过鬼,那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印象犹存,鬼有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她用力喘气,只要走到门边就可以确定是鬼魂想诉说冤屈,还是人类心存恶念想惊吓她们。
咬紧牙关,把恐惧锁入心底,一步再一步。
郁泱脚软得厉害却不肯停下,就在她走到窗边时,女鬼突然转头面对她,一阵狂风刮起,适时吹开女鬼的头发,露出一张青色的、布满红色伤疤的脸庞,她的眼角流著红色的血,阴森冷厉的目光射在郁泱身上,那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楮,无数的怨念、要杀人似的。
郁泱一惊,再也站不住,往后一倒摔在地上。
下一瞬,鬼消失了,只余阴风森森,一阵阵刮进屋内。
牡丹、芍药看见自家小姐摔倒这才回过神,两个人跌跌撞撞、啜泣不已,好半晌才走到郁泱身边。
「小姐,你还好吗?」牡丹顾不得自己害怕,紧紧搂住小姐的身子急问。
此刻,郁泱再清楚不过,她猛然转头对牡丹、芍药说:「那不是鬼,是人,有人在作怪,想恐吓我们!」
「小姐……」芍药以为小姐吓傻了,胡言乱语。
「小姐怎么能确定?」牡丹问。
「我看见她的影子,如果是鬼,不会有影子的。」
她扶著两人的手臂站起来,转身取桌上的灯火走向门口,心头笃定,这会儿不害怕了。
听见小姐的话,牡丹、芍药跟著郁泱走到屋外,只见她指著窗边的泥地,说:「你们看,她来来回回飘几趟,正的、反的脚印凌乱……」
「不是鬼,我娘说过鬼没有脚,真不知道我们在怕什么。」芍药终于露出笑容。
「说不定是狐狸精。」
「你没看见那张鬼脸吗?狐狸精长成那副模样,也算是奇葩了。」芍药胆子肥了,说起话又是气血充足,精神奕奕。
「狐狸精能化作人形的,变成美女或丑女有什么困难?」牡丹嘟囔,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谁这么无聊竟想扮鬼吓人,她们才初来乍到啊,到底是得罪到谁?
「小姐,你瞧牡丹那款儿,连小姐讲的话都不信了。」
「我没有不信!」牡丹急急反驳。
眼见两人又斗起嘴来,郁泱莞尔。
旁人不懂,她却是了解这两个丫头,每回企图让自己心情好转,她们就用上这一招——吵吵嚷嚷、耍耍嘴皮。偏她别的不吃,专吃这一套。
放下紧张心情,郁泱道:「既然确定不是鬼,下回她再出来吓人,咱们就一明一暗合力将她给团团堵住,看看到底是谁搞鬼。」
「可不!要是这么一堵,堵到真鬼,咱们就可以改行当道士。」芍药乐呵呵笑开。
「是是是,这不又多了个赚钱法子。」牡丹凑话。
郁泱听著好笑,可心中又疑问,会是谁呢?在她们面前演这出是为了什么?企图把她们吓出顾家?谁不希望她们待下?两年之约是顾家订下的,难不成有人反对这个约定?
郁泱想不出理由,也许多住些日子,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能厘清这团混乱。
这时忽然尖叫声起,三人心里悚然一惊。
「小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芍药问。
郁泱思考了一会儿,摇头回答,「不好,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谁晓得那个「鬼」是不是想藉这个叫声把咱们引诱出去,备著后手呢。」
「有道理。」牡丹完全同意。「还是回屋子里睡觉吧,灶房里还有热水,小姐吓出一身冷汗,还是擦擦的好,免得受风寒。」
「我陪小姐进屋……」芍药话说一半,又听见重重的一声扑通,她撇撇嘴,不满道:「怎么,尖叫声引不到我们,往池塘里丢石头就能把我们给拉出去?」她翻了一下白眼,扶著郁泱进屋。
不多久,牡丹送来热水,三人擦擦洗洗后重新躺回床上,正准备熄灯入睡时,门扇上传来敲叩声。
「是怎样啊,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满意。」芍药扬起嗓子朝门外大喊,「别忙了,本姑娘不怕鬼,留著点力气去吓别人吧!」
芍药以为这一喊,门外会安静下来,没想到敲门声更急更快,门外男子一面拍门一面叫喊,「世子妃,求求您快开门,奴才有重要的事得找世子爷。」
三人面面相觑,有没有说错,来这里找世子爷?这话比到这里找黄金还不靠谱。
重新下床,牡丹去开门,芍药伺候小姐更衣,郁泱刚套好衣服,阿松就走进来了。他心急火燎的,谁晓得邹姨娘会一状告到王妃那里,王妃让人到处找他,要他把世子爷给带回去。
唉……他不过是个奴才,只有主人带他的分儿,哪有他带主子的分儿,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再为难,不想被王妃杖毙的话,他还是非得把世子爷给找回去不可。
「世子妃,世子爷他……」他的眼楮转两圈,视线猛往里头钻。
芍药没好气道:「看清楚啦,这里没有你家世子爷。」
「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他分明亲眼看著世子爷走进秋水阁。
「不可能?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藏著你家世子爷?你要不要到处翻翻,床底下也找找。」芍药不耐烦,火气大了。不是看不上她们家小姐吗?都看不上眼了,难不成还会演一出花前月下会情人?傻了他。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松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郁泱口气平和道:「世子爷确实没有过来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可、可是……禀世子妃,奴才亲自送世子爷进秋水阁的,他说要来见世子妃,要不是主子不肯让奴才跟,奴才、奴才……」突然间,一阵心脏狂跳,他说不出话,顿时眼泪鼻涕齐飞,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世子爷会不会……会不会……
彼誉丰到秋水阁见自己?没道理啊,白天已经把话全挑明了,他还来做什么?何况怎会好端端的一个人进来,却失去踪影?郁泱很是纳闷。
阿松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他双膝跪地,哭道:「世子妃,您救救奴才吧!如果世子爷再不回去,王妃会活活把奴才给打死的啊!」
「你什么意思,在说我们骗你吗?告诉你,没见到人就是没见到人,世子爷根本没过来,我们小姐不屑为这种事说谎。」连好脾气的牡丹也被他的纠缠不清弄得生气了。
「等等!」郁泱阻止两人吵架,对阿松说道:「方才我们听见池塘那里有东西落水的声音,会不会是……」
「世子爷!」阿松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外跑。
郁泱见状也跟著他往外跑去,一人串著一人,芍药和牡丹也飞奔而去,女人的脚步没有男人大,当她们气喘吁吁跑到池塘前时,阿松已经跳下水,而池塘中间……
今晚月色正好,她们清晰地看见池塘里浮著一个人,面朝水塘,已经没有挣扎迹象。
阿松扑通跳下水,一面哭一面大叫著世子爷。
郁泱心头一惊,会是他吗?没事怎会跳进水塘,与刚才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有没有关系?
他会死吗?如果他死掉,她还有机会离开顾家?顾伯庭和邹氏会不会把这件事怪到自己头上,让她一辈子守寡赎罪?
不会吧,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顾誉丰哪有那么弱,三两下就给收拾了,册子上说顾誉丰武功高强,面对强盗面不改色,还曾经与辽国勇士切磋武艺,一出手就把人家第一勇士给撂倒。
所以绝对不可能……对,也许不是他,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夜路走多,遇上强手。
在郁泱不断宽慰自己之后,阿松终于把人给拖抱回来,她们赶紧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将人拉上岸后,郁泱二话不说将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
她看清楚了,他是……是见过两面的顾誉丰,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他无缘无故到秋水阁做什么?不说顾家全府都知道秋水阁闹鬼,这里不是生人勿近的禁区吗?他不好好待在涴茹表妹身边,夜探秋水阁做什么?
空无一人的池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就算看上池里肥鱼,好歹找个风和日丽的大白天再吆喝一堆下人来捞啊,怎会选择这个时辰?
郁泱又气又怨,想不透他的异常举动是为哪桩,怔怔地看著他紧闭的双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