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谦并没有给丁以澄太多时间害羞,他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神采奕奕地接连问了她一道又一道的问题,一天下来,对于自己的家,他已有大致的概念,也认识了丁以澄的两个宝贝宠物。「嗨!你叫呆呆是不是?听说你是我老婆的宝贝,那好吧!我们当好朋友。」他微笑地抱起脚边的小狈,伸出了「友谊的手」,意思性地轻握它的脚,此举又让丁以澄看傻了眼。他不是很排斥狗的吗?记得婉柔大嫂说,失忆并不会改变习性,怎么他转性了?「澄澄,发什么呆?」他拉著狗狗的小脚在她面前晃了晃。
「呃……没有。」她匆匆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不是说还有呱呱?它在哪里?」
「在阳台。」她指了指外头。
康子谦二话不说,拉了她的手就走。
才刚接近阳台,他就听到呱呱的鬼吼鬼叫:「我爱子谦、我爱子谦——」
两人同时错愕地呆住!
「谁教它的?」康子谦好笑地望向小脸红得不像话的丁以澄,「人家呱呱在向我示爱,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呃……」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喔!
康子谦忍住笑,继续逗她:「没想到我这么人见人爱、鸟见鸟爱耶!怎么办,澄澄,你的情敌是只鸟呢!」「没……没关系……」呼!还好,他没联想到。
见著她闪烁不定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地爆笑出声:「你少装了,这分明是你教他说的。我说老婆,你很无聊耶!没事干吗教鸟说这种话?你亲自来告诉我不是更快些。」「我没有!」她真的不是存心教呱呱说这些话,本已认定这只笨鸟是扶不起的阿斗,谁晓得它该学的学不起来,不该学的倒是照单全收。惨了,这一个月来,不晓得它有没有对于谦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爱子谦——」噢,天!呱呱,你能不能闭嘴?她在心底呐喊。
它每叫一声,就让她想将地洞挖得更深一点,好钻进去。
「知道啦!你嘴真甜,可惜我一点也不爱你。没办法呀!人鸟殊途,何况我有老婆了。」康子谦还煞有介事地回绝它的「情意」。「我无怨无悔……一见钟情……」
他漂亮英挺的眉挑了起来:「我好感动喔!‘你’真深情。」就不晓得这话是对人还是对鸟说的。噢,她听不下去了!
深怕它再出什么惊人之语,丁以澄赶忙又羞又窘地拉著康子谦离开。
好似嫌没丢够她的脸似的,呱呱意犹未尽地又要发表高论:「子谦——」「闭嘴!」以后她什么事都不要跟它说了。
康子谦沉沉地低笑:「你逃避现实喔!」
回到房内,他双手环胸,闲适自若地盯著她:「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一见钟情是怎么一回事?」直觉告诉他,她「不小心」遗漏了好多事没告诉他,而那非常重要!「你别听那只蠢鸟乱说。」
「嗯哼!」他挑高眉,似笑非笑。
「呃……」乖乖牌的好孩子怎堪逼供?光那双洞悉人心的犀利双眼,就够教她心慌意乱了。
「我一直都忘了问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相亲宴上。」她低低地说。
相亲宴?‧他皱皱眉,好老套、好无趣,好令人失望的答案,早知道就不要问了。
他将注意力转到卧室的摆设上头,认真打量了起来,一路移动步伐往外走,丁以澄也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极明显地,二楼是他们夫妻的天下。他又绕了回来,打开与卧房相通的那道门,那是宽敞的更衣间,他顺手打开衣橱,里头全是男性衣物,他不解地回身问:「你的衣服呢?」她指指另一边:「在那里。」
「分开放?」他诧异地问出口。
「是啊!」他干吗一脸吃惊?这可是他的意思耶!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中支配所有的事物,这是他要的条理分明。但是显然的,此刻他非常不满意自己所发现的,由他的表情可以得知。
但他仍不发一语,没有任何表示。
在看到浴室的摆设时,他的脸色开始下沉:「我们连浴室都一人一间?」太夸张了吧?这算什么夫妻呀?丁以澄怯怯地点了下头。
「而这也是我的意思?」
总不会是她的吧!丁以澄不敢多言,她实在搞不懂,他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别告诉我,我们连睡觉也不睡同一张床,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下,她拼了命地摇头:「不,不是的,我们睡在一起。」
这总算让他的脸色稍稍缓和:「这还差不多。」
「子谦……」她欲言又止,「你在生气吗?」
康子谦抬眼看她,这才注意到她楚楚堪怜的神态。
她干吗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似的?她又没做错什么。
他放缓面部表情,伸手拉她入怀,一道在床沿坐下:「对,我是很不满,但我气的是自己,我以前很差劲,根据我这些天得到的结论,我实在是集恶劣、混账于一身,简直不可饶恕!当我视你如无物时,你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什么不抗议?你有这个资格的。没有一个丈夫会当得像我这么混蛋,别人夫妻是一体,我们呢?却弄得泾渭分明,各自为政,这算什么?你是我老婆,不是陌生人,真不晓得以前我是怎么想的!」
「别这样说,你只是习惯了一丝不苟的行事方式,区分开来比较条理分明、干净利落。」她了解他的想法,也就不会因为这样而觉得太难过。
「谢谢你替我脱罪,但我还是不能苟同。明天我就叫人把衣橱打掉,换个大一点的,你的衣服挪过来;还有,不管你以前是使用哪一间浴室,从今天开始,我要看到你的日常用品出现在‘我们’的浴室里;最后,我不想再知道我们以前还区分了什么事物,以免更为漏气,总之,今天之后,不许再有你我之分!」
「可是……」那全是他的意思耶!
「没有可是。」他断然道。
在他强势作风下,她从来都没有争论的余地,只除了妥协。但是此刻,她却因他的霸道与坚持而泛起丝丝甜意,那是她期盼好久,也是这三年来她一直努力的目标:融入他的生命,与他密不可分!
他轻轻叹息,下巴磨蹭著她柔软的发顶:「我已经开始在怀疑,这样的我,如何能得到你痴情不悔的感情了。」他甚至崇拜她,居然能忍受他三年。
「我从来不认为爱你是错误。」沉迷于他柔情万千中的丁以澄,不自觉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我是个最差劲的丈夫。」
「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你不会闹出任何桃色纠纷来令我心碎。」
「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他微讶道,「你可真容易满足啊!」
她羞惭地无言以对。其实,她并没有他说的这么无欲无求,她曾贪求过他的爱,也因此而隐瞒了他部分事实。「小傻瓜啊!」他既心疼又怜惜地轻喊,「我是你的丈夫,夫妻是不分彼此的,我的所有,本来就都是你的,包括我的爱,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何必藏在心中,苦了自己呢?」真的可以吗?她颇为迷惘。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了方才未完的话题。」他微拉开她,晶亮的黑眸望住她,「在一场乏味无趣的相亲宴上,有可能让你对我一见钟情吗?我很难想象耶!」他沉思一会儿,「那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能说吗?她犹豫了很久。
「不要挣扎了,就实话实说吧!」
他那双眼竟然能吓死人地看透她,看来不说不行了:「不……不是。那是我们初次认识,但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哦?」他好整以暇地挑著眉等待下文。
「那是在一间PUB,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思绪陷入了回忆中,丁以澄幽然的目光飘向摆放在床头的婚纱照,仿佛再一次置身于三年前最初悸动的那一刻。
「第一眼见到你……我不晓得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周遭一切的一切,完全遥远模糊起来,眼中只容得下你的身影,并不因为你出众而足以吸引所有目光的俊容,而是你那股沉稳卓然的风采。那一刻,为你而狂撼的心再也平抚不了。很傻气是吧?仅仅只是在远处偷偷撷取你的每一分神采,将它往心灵深处藏,而你自始至终也没正视到我的存在,我还是铭记不忘,悄悄思念了你一个多月,直到上天安排我们再度重逢……」
一双温暖的大手由她身后环了上来,耳畔响起他低沉醉人的嗓音:「我接受这个答案,它浪漫多了。」丁以澄一震,回过神来。
天,她在说什么?她禁不住又羞红了脸。
「你曾说过吗?」
「什么?」这没头没尾的问话,教她模不著头绪。
「我是说,在我失忆前,你曾对我说过这些话吗?就算只是简单的一句‘我爱你’?」「没……没有。」羞都羞死了,她哪还有脸说?何况面对冷漠的他,纵是有心,也无法说出口。「你从来不说,又怎知我不会在意?也许,我并不刻意渴求爱情,但是一份来自妻子的倾慕,我想,这对我仍是有意义的。」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正如我现在想说的,也同样是我妻子渴求已久的冀盼。」他顿了顿,眸光深幽而温存,「我爱你,澄澄!」「你——」她震惊地瞪大了眼,下一刻,晶盈的水光漫上明眸,凝成颗颗泪珠往下掉,一颗、两颗……再也数不清。康子谦吓了一跳:「怎么了?澄澄,你别哭呀厂他慌张地替她拭著止不住的泪,「先别哭好不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她不语,只是一径地落泪。
他说了,他竟然说了!他说他爱她,天哪!他爱她!
不管真实性有几分,她这一生再也无憾。
三年来,她盼得心痛,如今,一旦听闻他这句话,那分紧紧揪住心房的震动,教她突然好想为这三年的心酸,好好痛哭一场!她将脸埋进他胸膛,允许自己放任这一回。
「你是因为感动吗?」他假设地问,没见过女人感动也可以哭成这样。
他轻捧起她的脸,轻轻柔柔地逐一吻去她的泪,最后复上她沾著咸咸水气的红唇,灼烈地深吻。她无法思考,只能回应心灵的渴望,热情地反应他;「我的小傻瓜!」他低喃,双唇离她寸许,「你傻气得让我心疼!」不过就一句夫妻间最自然的情意表达,竟造成她这般强烈的反应,天晓得他以前待她是如何的差劲,让她连一丁点的温情都不敢期待,这样的发现让他的心口隐隐绞痛。
「对不起,澄澄,我为过往的一切向你道歉,同时也保证,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你将是我今生最钟爱的妻子,我绝不再让你受委屈。」多么温存的誓言,她如何能不沉醉?只是,他的保证能维持到他记忆恢复吗?她不敢去想。「你……为什么……你会忽然想说……这些话?」她哽咽地轻语。
领悟到她话中的含义,他拢起眉宇:「我不是‘忽然’想说,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事实,你居然把我的表白,当成一时的心血来潮?」
可恶!虽知会造成这样的情况,自己该负部分责任,但他心里头就是不舒服,难道他以前的信用有这么差吗?
「你……别生气!」见著他下沉的脸色,她惊慌得不知所措。
面对这样的她,他实在有很深的无力感。
他又深拥了她一下:「听我说,澄澄。今天,我之所以说这些话,绝不是因一时冲动,我脑子清楚得很;更不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基于夫妻该相爱的不变规条而说出口。事实上,在医院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喜欢你,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所以,这和任何外在身份完全无关时,我爱的就是你,就算今天你不是我的老婆,我还是爱你。
「这样的感受,很难去形容。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有著一份来自灵魂的悸动,这与你的感觉不同,不是一见钟情,我知道不是。而是一种……很温暖、很熟悉的撼动,好似你已存在我心中很久、很久,久到足以生根茁壮,再也拔除不去,我想,是日积月累,让你一点一滴渗透了我的心吧!「然而,你却又说我不爱你,于是我迷惑了,真实存在心中的情愫,以及存在现实生活中的指证历历,让我不晓得该相信哪一个?是无形的感情,抑或有形的事实?当时,我不敢轻率地断言什么,耐心地给了自己一段时间,让最真实的感觉来告诉我答案。
「说出来不怕你笑,身为该一肩担尽迸今愁的男人,有时候却比三岁小孩还依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一片空白的脑子,让我好彷徨,而你,自然而然地就让我信任,那是一股很熟悉的心灵寄托,让我无时无刻地都想看到你,知道你始终守候著我,拥你人怀,总是能平抚我心头莫名而来的浮躁。
「于是,我肯定了自己的感情。也许,它并不若电影中的狂热炙烈,仅是涓涓细流的温存,但我真真实实地知道我爱你!」他才不会傻得去说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又不是嫌情况还不够糟。也许这四个字很浪漫、很感人,但用在他身上,岂不是代表著他的爱是由失忆后的第一眼开始算起,和失忆前八竿子也打不著边。而爱她的,也只是失忆后的他?
这是什么鬼话嘛!他才不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丁以澄对他的感情已经很没有信心了,他要再措词不当,就是说烂了嘴、外加以死明志,她都不会再相信的。见她轻咬下唇一径地沉默,小脸好似痛苦万分,他无奈地低叹,「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不!」一阵细语逸出她的唇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她带著破釜沉舟的决心,毅然仰首看他,「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再也瞒不下去了。」「哦?」他疑惑地应了声,见她表情凝重,是什么事这么严重?
深吸了口气,举步走向梳妆台,自抽屉里层取出一只纸袋,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地递过去。「离婚协议书?」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文字,而且都签了名?!只消找两个证人,办上该办的手续,它便正式生效,而他们……再无牵扯?他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竟走到了这步田地!
「是的。」他的震惊令她心伤,「你没想到吧?我们的婚姻不仅冷淡平凡,更已穷途末路,你早就不打算要我了,更不可能……爱我,这就是我隐瞒的部分事实。我嫂子和小宁都阻止我向你说出实情,但是,我不想再欺骗你了!」在听闻他剖白真心的一番言语后,她内心的罪恶感更加深重,他根本不清楚事实真相。而她,却卑劣地利用他最茫然的时刻,骗取他的情感,连她都忍不住要厌恶起自己来。她的神情可真「壮烈」啊!康子谦苦笑著想道。
「请问你期望我有什么样的反应?你以为,就这薄薄的一张纸,便会让我对前头的话产生怀疑?以澄,我没想到你对我竟这么没有信心。」他懊恼地低吼,满心挫败无处发泄,只好一拳重重地捶向桌面。
懊死的!他以前更有这么混蛋吗?让丁以澄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他对她有情?
「子谦!」她惊呼,被他突来的怒气惊得脸色微微泛著白。
「如果,我现在当著你的面将这张离婚协议书撕个:粉碎,然后告诉你,我不离婚,我打算用一辈子来呵疼你、宠爱你,也不可能安你的心。因为有第一张;便有第二张、第三张,当我第一回在上头签下名字时,便注定是该死的错误,我撕得掉有形的文书,却撕不掉存在你内心的阴影。哈!似乎一个连过去也遗忘的人,再也没有资格许下任何关于一生的承诺,是吧?」他自嘲道,口吻满是苦涩。「子谦……」她歉疚地轻唤,她似乎伤了他的心。
他甩甩头:「无所谓的,我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
他收起离婚协议书,放回原处,然后回过头,双手搭著她的肩,深深地凝注她,「等有一天,你认为我有足够的资格决定它的去留时,我会当著你的面,做出最正确的抉择,而那将是无庸置疑的认真与坚决,并且是该用一生来承担的选择,同意吗?」惟有这么做,才能完完全全抹去她心中的不安与隐忧。她不由自主地点著头。她知道他指的「有足够资格」,是指他恢复记忆之时,但,那时他的答案仍会与现在相同吗?「很好。现在,你的老公肚子饿了,我们下去看看晚餐有什么好吃的。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填饱肚子再说。」丁以澄迷迷糊糊地点著头,一下子由决定他们婚姻的存亡到吃东西,话题转得太快了,令她一时反应不过采,呆呆地任他牵著走。大概连狗儿也饿了,矮短的小脚正辛苦万分地和一级级的阶梯奋斗著,想上来找它娇美的小主人乞怜一番,好不容易爬上顶端,弯过转角,正欲下楼的丁以澄没注意到脚边的小东西,一时大意,差点踩了下去,还好在踩下的那一刻及时发觉脚下有东西,慌忙收回脚,但也因为这样;重心一时不稳,整个人眼看著就要往下头栽去。随后而来的康子谦见著这画面,吓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惊急地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拉了她一把,但因太过慌乱,力道没拿握好,反倒自个儿往后跄退,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上身后的墙壁。嗅!天杀的,痛死了,为什么近来他的头老是多灾多难?
昏倒会不会好过些?
似乎是。
那好吧!他妥协了。
下一秒,他将所有的知觉交付无意识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