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夏,天气渐渐燥热了起来。
客栈将开张,府里也传了个好消息。
程谨有了身孕,这日夜期盼的,终算是给盼著了。
大伙儿都说那童子衣有灵,刘兰芝听在耳里,觉得好笑,但也不点破,她才不会傻得把进口袋的银子让别人有机会拿回去。
刘兰芝不放心的又把张青扬的行囊给检查了一次,过几日他便要进京把张父给接回来,虽说刘兰芝一直很担心在京里的张父,但也实在多亏了张父的事,令姚氏操了心,这阵子倒安分了。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大牛还是不愿娶笑笑,刘兰芝不知道大牛到底跟张青扬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这件事就是不了了之。
忙了许久,客栈明日便开张,原打算再去客栈瞧瞧,但这几日实在累极,用了午膳后,刘兰芝就歪在榻上睡著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只手抚上了她的背,她迷糊的眨了下眼,感觉自己的眉落上一吻,她微扬起嘴角。「怎么回来了?」
「想你今日肯定要出府,便回来接你一同去客栈,」张青扬揉了揉她的脸。
「累著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笑。「有一些,你该是听说了,大嫂有孕了,我们也该送份礼过去。」
「你拿主意便好。」张青扬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虽说顶了个张家人的姓,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所以多个人少个人,他都不上心。
刘兰芝懒懒的看著他,手轻触著他的脸。「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
总是早出晚归,至少有个好结果,等他进京去将老爷子给接回来,这才真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虽说对姚氏没什么好感,但老爷对张青扬却是好得没话说,单就这一点,就值得她将老爷的安危放在心上。
「爹回来,大嫂子又有孕,正好凑了个双喜。」
「是喜,但爹今已无朝廷敕命在身,已是一介布衣。」
刘兰芝微惊,连忙坐起了身子。
「他进京参了太傅一本,人被押进大牢,花了不少心思将人救回,但爹也看破了,于是告老返乡。」
「一介布衣也好,」她喃喃道:「这世道不好,连说错句话都可能落得满门抄斩。像咱们好,客人上门给银子,咱们给东西。」
张青扬一笑,人确实是平安便好,只是以姚氏那个性子,知道太守夫人的位置没了,张亦香那个刁蛮小姐的亲事可能也会因此生变,只怕会闹翻了天,书香门第说到底,争夺比一般人家还要精彩。
「爹在京里的事,两位嫡兄置身事外,不思救爹,东院这几天还挺热闹,似乎是二哥又吵著要收个人进府,二嫂不愿,正闹得僵了,」刘兰芝冷冷一哼,这个二哥还真是顶著斯文两字的败类。「老爷子回来,这个家可不知又要怎么闹了。」
「你若喜欢就去看看,不喜欢就让人好好守著门,别让东院的人吵到你跟前。」
「我知道分寸。」刘兰芝露出一朵甜美的笑容。
他知道张青扬是因为孝顺太守爹,才勉为其难的留在府里,对于东院嫡房的事,她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罢开始几日,客栈的生意还好,但一让人知道这里的东西便宜又好吃,住店也便宜,客人就一日多过一日。
笑笑虽然什么都不懂,待在厨房里包饺子,却也包得有模有样。
大牛守在一旁,不忘端了椅子来给她。
只要笑笑喜欢,又有惠子在一旁看著,不会伤著,任何人都由著她。
看著五少奶奶满头大汗,微微喘著气,惠子难掩担忧的道:「五少奶奶可要歇会儿?」
虽说贾靖安跟刘兰芝不对盘,但客栈对外的主子还是贾靖安,开张之后,刘兰芝没出面,顶多是在厨房忙的时候,带著笑笑一起来帮个手,招呼客人之类的事,落不到她头上。
「这天还真热。」刘兰芝将好几十个包好的包子放进蒸笼里,这才得空休息,坐到笑笑身边。
「天是热,但五少奶奶的身子……」
注意到惠子的目光,刘兰芝的心微突。「你看出来了?」
惠子一听,原说不准的事,这下也知是十成十了。「五少奶奶真是有了?」
这几日她常看五少奶奶干呕,她就在怀疑,但五少奶奶又状似无事,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刘兰芝立刻要她噤声,「夫君才进京,这客栈才开,事正多,别多嘴。」
惠子压低声音说道:「这怎么成呢?」
「怎么不成?我没这么娇贵。」刘兰芝一笑。「你别声张,等夫君回来,我自然会告诉他。我答应你,小心便是。」
惠子苦了一张脸。
刘兰芝一发觉自己怀孕时,也著实吓了一跳。有孕这件事可是万万都没有入过她的思绪,原主刘兰芝嫁人两年也没听到有消息,她还曾想过会不会刘兰芝本来就生不出孩子,却没料到这孩子就来了。
但是现在张青扬不在身边,客栈才又开,对于这个她一手打造的事业,她不想因为有了身子就被拘在府里不能亲自打理,更重要的是,程谨那里才知有孕,她的心思不自觉的绕到了她和张青扬第一次同房后姚氏要给她补身子的鱼汤。
想当初张青扬将府里的事交到她手中,虽没明说,但就是要让姚氏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危害,姚氏倒也看在银子的分上安分了,只是现在她真有了身孕,还有可能比大嫂早生子,她们难保不会动别的念头,虽然她不怕,但怕是防得来明刀,却躲不过暗箭,还是瞒一阵子妥当。
「五少奶奶,这是今日的进货单子。」灵儿拿著账本走了进来。
刘兰芝伸出手接过,她原以为收了灵儿这个富贵丫鬟,只能供著她,谁知道这丫头不但识字,而且对于数字敏锐,进出货的数量总盯得牢牢的,有她在身边,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反而觉得捡到了个宝。
「若这里忙完,就上易水楼去瞧瞧。」
「是。」灵儿机灵的应道,退了出去。
刘兰芝满意的点点头,灵儿的事情做得好了,人也多了几分自信,出错的次数也跟著少了,相比之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立在一旁的大牛,这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别扭,还不如个小泵娘。
「五少奶奶。」二少奶奶的丫鬟秀巧不顾拦阻,硬是跑进了厨房。「府里出了事,二少奶奶请五少奶奶回府。」
刘兰芝皱起眉头,搭著惠子的手站了起身。
这个陈婉蓉向来高傲,竟然会要人求到她面前来,看来真是有事。
「你留在这里陪著笑笑,」刘兰芝对著上前的大牛说道:「惠子陪我回去一趟便成了,有事我会再差人来。」交代完,她便急急的回去了。
刘兰芝回到府里,就听到东院屋里吵翻了天。
陈婉蓉哭得呼天抢地,张经武不停在一旁咒骂,姚氏一直怒斥两人少说几句。
「这是怎么回事?」刘兰芝一进屋,立刻问道。
一看到她,屋内所有人皆静了下来。
姚氏这些日子见到刘兰芝都没什么好脸色,在刘兰芝进门前,她虽看张青扬不顺眼,但张青扬为人大方,只要她开口要银子,他往往没二话,府里的事也不管,她至少还能端个当家主母的架子。但自从张青扬将府里的事交给刘兰芝,她吃穿用度都得看刘兰芝的脸色,俨然刘兰芝才成了正主子了。
陈婉蓉的手直指著刘兰芝。「人来了,你自个儿去问人家要不要给银子!」
张经武的脸色有些难看。
刘兰芝缓缓走了进去,就见堂上还跪了个长得有几分艳色的女人,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倚红肚子里有我的孩子,说什么也得替她赎身。」
「那是不是你的种都不知道,你替她赎身?!」陈婉蓉又哭喊了起来,「你若真不要脸面的要个娼妇进门,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要死就去死!」张经武烦躁的道:「谁教你生不出一儿半女的。」
「你——」这可踩到了陈婉蓉的痛脚,看著姚氏,她不是个笨的,看出这次姚氏未必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她也是盼著孙子盼了许久,虽说程谨也有了身子,但孙子可不嫌多的,她只能转向刘兰芝。「弟媳妇,你回来得正好,可得要替二嫂说说话。」
看陈婉蓉要巴上来,惠子连忙挡在前头,就怕她撞上了刘兰芝。
「怎么?」陈婉蓉大喊,「弟媳妇这样子,难不成也是允了这个娼妇进门吗?」
刘兰芝觉得头隐隐作痛,没想到张经武在外头玩得让人都有了身子,谁不知姚氏就巴巴的要孙子,虽然那个人出身不好,但若真是张家的骨血,只怕姚氏也会不顾陈婉蓉意思硬让人进门。
她不想理会这件事,只是淡淡的说:「这事儿也不是我允了便成,母亲在,自然得先要母亲点头。」
「你根本不用管娘有何想法,」陈婉蓉不顾惠子,推开她之后,硬是拉著刘兰芝的手臂。「只要你不点头给他银子,他就没法子替那娼妇赎身。」
「要你多嘴!」张经武气极,扯过陈婉蓉,扬手便给她一巴掌。
陈婉蓉被打倒在地,心有不甘,再也不顾颜面的哭喊,「怎么,事实还怕人知道,这府里的一切开支,全都要看五弟他们的脸色,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连要个女人也得跟弟弟拿银子,没个出息!」
张经武火大的又踹了陈婉蓉一脚,嘴里更是骂个不停。
刘兰芝见姚氏也没开口制止,看来陈婉蓉的话也惹恼了姚氏,她冷冷的斥了一声,「够了!」
张经武不太情愿的闭上了嘴。
「若母亲作不了主,过几日爹便回来了,就交由爹来定夺。」
张经武见刘兰芝转身要走,立刻挡住了她的路。「若爹回来,倚红就进不了门了。」
刘兰芝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瞅著他。「二哥的意思是……」
「给我银子,」他向来都是这么跟张青扬伸手讨的。「我娘身上没这么多,所以你给我。只要五百两,我要替倚红赎身。」
刘兰芝恼了,这对母子实在是得寸进尺。「还真像二嫂说的,没个出息。要银子,自己去挣。」
张经武一气,扬起手就要打刘兰芝,惠子连忙护在她面前。
「该死!」他一巴掌直接甩在惠子的脸上。「连个奴才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刘兰芝死瞪著张经武,气得浑身发抖,腹部隐隐作痛,额头布上一层冷汗,喘著气,僵著身子,不发一言的带著惠子离开姚氏的屋子,才走远,她立刻扶著一旁的树干,猛地干呕起来。
「五少奶奶……」惠子紧张的连忙拍抚著她的背。
刘兰芝吐不出东西,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不舒服,又怕被姚氏看出端倪,不然她早跟张经武杠上,替惠子讨公道。
「五少奶奶可要请大夫?」
「悄悄去请。」刘兰芝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先扶我回屋去。」
大夫来了又走,刘兰芝本身没什么大碍,反倒是惠子吓得不轻,为了不让五少奶奶的身子再有什么不适,她特地花了好几个时辰,熬了鸡汤伺候。
「脸可还好?」半卧在床上喝了几口之后,刘兰芝看了看惠子,面上还清楚有著五指印,这一巴掌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没事,倒是少奶奶得顾著身子。」
「放心吧,我无事。」想起老二那一家,刘兰芝摇头。「笑笑回府了吗?」
「小姐回来了,灵儿正陪著呢。」
张青扬走了不过半个多月,感觉就像是好几辈子,刘兰芝看著窗外,夜幕已笼罩大地,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快了,再等几日他便回来了,这一团乱也闹不到她面前来。
她打起精神站起身,换了件衣服,打算在笑笑睡前去看看她,但是才走出房间,就听到不远处有吵杂声。
惠子听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看来是东院那里。」
今天被折腾了一番,刘兰芝实在没兴致再去理会那一家子的事,但她看到了在西院口被护院挡下来的海棠。
海棠一见到人,立刻喊道:「五少奶奶,夫人身子不好,请五少奶奶去瞧瞧。」
身子不好该请的是大夫才对,请她去瞧,能瞧出什么来?刘兰芝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夫人被气得不轻,」海棠说道:「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东院的人呢?」
海棠知道五少奶奶问的是大少爷和二少爷那两房,马上回道:「方才奴婢也去叫了,但两位少爷不在府里,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正说著话。」
说是说话,其实是吵了起来,虽然在西院的院门前,听不清东院在吵些什么,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声,不是假的。
「走吧。」就算是表面,也得去瞧一眼,于是刘兰芝说道:「去看看夫人。」
「是。」惠子立刻跟在身后。
这路程并不远,但刘兰芝有孕,仍觉得有些疲累,走著不由得停下轻呼了口气。
「五少奶奶?」惠子连忙上前关心的看著她。
刘兰芝轻摇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突然小径的另一头走来了好几个人,走在前头的是气呼呼的程谨,她身后的丫鬟打著灯笼急乎乎的跟著。
「大嫂有了身子,小心些。」刘兰芝出声说道。
程谨气红了一张脸。「那个贱人,竟然打破了我娘亲送的观音像。」
刘兰芝不用猜也知那个贱人指的就是陈婉蓉。
「纵使如此,大嫂也不用跟自己过不去,要顾著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我可不像五弟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那尊玉观音可花了我娘不少心思。」程谨没把她的好意看在眼里,反而不悦的说道。
刘兰芝对这种不讲理的人实在没办法,索性闭上了嘴,不再自讨没趣。
程谨急著要往姚氏的屋里去告状,海棠见了,连忙拦著说道:「大少奶奶,夫人身子不舒服,你明日再去看夫人可好?」
「你让开!」程谨正在气头上,哪听得了劝。
刘兰芝看著海棠紧张的要拦著程谨,那神情……她意识到了什么,但程谨已推开了海棠,转过回廊,然后一声惨叫。
刘兰芝的手默默握成拳头,颤抖著在惠子的扶持下走了过去。
程谨硬生生摔在回廊上头,一旁的丫鬟全都吓白了一张脸。
在灯笼的照射下,看到了地上有滩未干的水渍,混著程谨双腿间流下的鲜血。
「快把大少奶奶扶回去。」刘兰芝低头看著,脸色跟程谨的一样苍白。「快去请大夫。」
海棠和程谨的丫鬟,手忙脚乱的将痛得不断申吟的程谨扶起。
「跟夫人说一声,今日我累了,」刘兰芝冷冷的叫住海棠,「就不去看她老人家。」
海棠不敢应声,只是低著头,急急的扶著程谨走了。
「少奶奶……」惠子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大少奶奶这一摔不轻,只怕孩子是没了,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大少奶奶走在前头,现在摔的人可是五少奶奶。
这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意外?
惠子看著五少奶奶阴晴不定的脸色,不敢多问,打定主意回头就要叫大牛给五少爷稍个信,五少奶奶的身子不若平常,可不能让她独自面对那些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