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枕边人 第6章(2)

「也就是说,把我当精神病患看待吗?」魏如冬终于开口了,语气却是冷冻如冰。

「嗯,你在那边住了将近半年,是我去带你回来的,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你应该都不记得了。」芳姨顿了顿,似是哽咽著。「你住在疗养院那段期间,我每个礼拜都去看你,你总是好像不认识我,有一天我受不了了,哭著连打了你好几个耳光,你才像整个人惊醒了,看著我掉眼泪。到现在我还记得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你说、你说‘我想回家’,你说‘芳姨,带我回家’……少爷!其实你也是想家的,你知道吗?你一直希望有人去带你回来,可是老爷跟夫人,他们都让你失望了,让你很失望……」

芳姨嗓音破碎,克制不住呜咽,夏雪亦用力咬牙,泪水无声地流逸于颊畔。

她从不知道,原来永玄有那样的过去。被自己的父母抛弃是什么样的滋味?当幼小的他在水里挣扎时,母亲却只顾著跟情人恣意欢爱,又会在他心底埋下多深的恐惧?

他困在阴暗的迷宫里,期盼著谁能带他回到光亮,回到温暖的家,可他的父母,却背叛了那么年幼的他。

他会是怎么想的?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任何价值吗?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不关心他,又有谁会珍惜怜爱他?

他是这么想的吗?

夏雪怅然,双腿虚软地跌坐在地,想著那个孤单的男人,想著他曾在夜里被恶梦惊醒,无助地在她怀里寻求安慰,她忽然觉得好恨自己。

当时的她,应该给他多一点温柔与安慰的,如果她能够理解他、体贴他,他们俩或许不会走到后来那一步,她也不会在那天晚上对他呛出那种不可原谅的话……

「别说了。」魏如冬打断芳姨陈年往事的回忆,语声如荒漠,干涩地裂开一道口。

「对不起,少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不愉快的记忆,但是、但是……人还是要面对过去啊!你不能逃避,一定要找回自己……」

「你认为我现在是在逃避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你一点想要寻找过去的念头都没有呢?我想你说不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失忆……」

「你也怀疑我心理有问题?」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芳姨忍住啜泣。「只是人总有脆弱的一面,很多时候我们不敢去面对自己心里真正所想的——」

「够了!」他再度打断她。「该知道的我现在都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少爷……」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少爷,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芳姨告退。

晚风,轻轻地在夜色里流动,四周无声。

夏雪咬唇忍泪,双手掩面。她不晓得魏如冬听见这样的故事是何种心情,她也不在乎。

她想的,只是那个原本会哭会笑的小男孩,有一天,成长为一个对人生无感的冷酷男子,她只想探索他的心情。

她黯然出神,好片刻,正欲起身,楼上匆地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不禁震慑,那是整片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魏如冬冲进车库。

将近百坪的空间犹如汽车展示间,排列著数辆名牌轿跑车,两辆休旅车,一辆越野吉普车,还有好几台款式各异的重型机车。

这里是严永玄的宝藏库,他除了是个艺术品痴,也热爱搜集古董名车,重型机车更是他少年时代最迷恋的,他曾经独自一人飙车横越整个北美大陆。

习惯了孤独,向往流浪,他是孤傲的鹰,也是荒野的苍狼。

但终究,他还是回家了,回到当时他于英国就读的那间贵族中学,校内优雅的宿舍,便是他的家。

「家」对他来说,只是一栋房子,不管在哪里都无所谓,里头有谁也不重要,反正他们都只是与他「同居」的人,是他人生短暂的过客。

就连血缘关系都可以淡薄了,还有什么形式的牵绊值得留恋?

这是他对「家」的认知。

直到那年,他决定结婚,娶一个他原本认定只是为了替严家传宗接代的妻子,当她一次次地反抗他,与他冲突,「家」的意义开始变得错乱,他逐渐无法明确地为这个名词下定义。

他害怕不能掌控,每当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他便会冲进车库,随便选一台重机,奔腾于暗夜。

而今,魏如冬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没有费事东挑西拣,随便选了一台仿赛车款的YZF-Rl,银黑色的烤漆,帅气又带点神秘感,他从钥匙柜里取下车钥匙,随手拿了一顶全罩式安全帽。

「你去哪儿?」一道清亮的嗓音划破静夜。

他怔了怔,回过头。

夏雪盈盈走进来,怀里抱著某个东西,秀发扎起马尾,随著行进的韵律在颈后摇曳生姿。

她看著他,明眸在夜色里显得分外璀亮,如星闪烁。

他扣下安全帽,不看她。「我出去晃晃。」

「这么晚了去哪里晃?」她追问。

「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

「什么?」

他隔著面罩望她。「你没发现吗?你问话的口气像极了一个唠叨的老婆。」

「什么?」她有些羞恼。

他走向她,有意无意地用手挑了下她尖俏的下颔。「你常要我别太入戏,你自己也一样,夫人。」

「不要那样叫我!」她懊恼地呛他,匆地握住他手腕,眸光落下,仔细审视。

她看见他手背有几道细长的刮痕,其中还有两、三个破口微微渗出血。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将手往身后藏。

她赏他一枚白眼。「我就知道你受伤了!没事干么砸破阳台玻璃?你疯了吗?」

他蹙眉。「你知道?」

「我都听见了。」她举高急救箱,示意要帮他处理伤口。

他一动也不动,脸部肌肉僵硬。「你听见什么?」

「芳姨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推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我知道你是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你听到那件往事的激动,但你表演得也太过火了吧!」

她认为他是在「表演」?

魏如冬怔怔地坐著,看著她打开急救箱,取出消毒水跟棉花,忙碌地替他清洗伤口,他嘴角渐渐地扯动,泛出一丝苦涩。

他注视她,许久,方沙哑地扬嗓。「你听见……严永玄的过去,没什么感觉吗?」

她闻言,动作先是一凝,像是震撼著,两秒后才又继续,放下消毒棉球,替他的伤口上药水。

「怎么可能没感觉?我觉得……很后悔。」

「后悔?」他震愕。

「那个时候……我应该对他好一点的。」她敛眸低语,不看他,只看著他受伤的手。

什么时候?他想问,言语却卡在咽喉,困难地折磨著。

她低下唇,轻轻地吹拂他手上几处细小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贴上oK绷。「好了。」

大功告成后,她满意地微笑。

为何对他如此温柔?他怔望著她。他是魏如冬,不是严永玄,现在没旁人在看,她不必跟他演这出夫妻和乐的戏。

她这是在演戏吗?或者是,出自真心?

「你要去哪里?」她忽然扬眸凝睇他,眼潭似漫著水烟,有几许迷离。

他又皱了皱眉。「你干么要问?」

「因为我想问。」她轻声细语,彷佛呢喃。「其实我以前也好几次想问永玄这样的问题,每当他出门飙车的时候,我都想问他,他究竟要上哪儿去?难道是去找……」

「找什么?」

「找他的情妇。」

情妇?他错愕,而她缓缓起身,樱唇弯出自嘲的弧度。

「现在想想,我真应该不顾一切问他的,就算他真的是去找他的情妇也好,至少我可以向他表达不满,甚至摆出老婆的架子,不准他出门。」

「不准?」他更错愕了。好一个强烈的措辞。

「对,不准。」她酸涩地重复,接著突兀地笑了,笑声如刃,尖锐地割痛魏如冬的耳膜。

他愣愣地望著她,她明明是笑著,他却看见她眼里彷佛闪烁著泪光。

他心弦一揪,也不知哪来的冲动,陡地横臂扣住她手腕。「跟我来。」

她吓一跳,一时措手不及,踉跄地追随他果决的步伐。「去哪儿?」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里吗?我带你去!」他抓起另一顶白色安全帽抛给她。

「你要载我?」她莫名地慌了。「可是我穿著裙子……」

她穿著一件风衣式的连身裙,裙摆虽是及膝,但跨坐在机车上,总是不雅。

但魏如冬才不管雅不雅,强势地命令她坐上后座,她迟疑了好片刻,芳心诡谲地悸动著。

「怕吗?」他出言挑衅。

她一凛,秀发一甩。「我怕什么?」

她坐上车。

他无声地微笑,发动引擎,随著引擎声转趋激昂,夏雪感觉自己的心彷佛也跟著兴奋地飞扬。

当车子急速加速,一阵风似地呼啸出车库,她差点尖叫出声,怕自己重心不稳跌落,连忙用双手揽抱他的腰。

「抱紧一点,风很冷!」他放声喊。

她喊回去。「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不可以吗?」

「啊?」

「身为你的‘丈夫’,当然应该表示对你的关心。」

「谁说的?哼,以前——」她顿住。

抱紧一点,海风很冷。

来自过去的声音匆尔在她脑海里回荡。某个人,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对了,就是那次,在穆罕默德王子的提议下,她与永玄共骑一台水上摩托车参加竞赛。

那天,他以为她溺水了,气得甩了她一耳光,之后却又温柔地替她穿上救生背心,交代她抱他紧一点。

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生气,而是因为焦急吗?因为太过担忧她的安危,才会失手打了她,才会叮咛她不要著凉。

那其实是关心吗?

永玄关心她吗?

好冷。夏雪颤抖,不知不觉更抱紧身前的男人,将半边脸颊埋进他厚暖的后背,藏住自己湿润的双眸——

为何当时,她盲目到看不清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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