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几日了?白天?晚上?
她想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白昼、没有黄昏,除了黑夜外还是黑夜,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周围的环境像一颗圆形的黑球,走到哪里,都是无边无际的黑幕。
不知道身处何地,只觉得身体像飘浮在一定的高度,怎么走都不觉得累,无所依归地停留在这里面……她蜷曲著身子,将头依紧著两膝,缩坐起来。
她在等……等什么呢?等……有人念书、说话给她听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她听都没听过的声音。不过,她最爱听的仍然是那个低柔而磁厚,附在耳边……她猜可能是附在耳边……宛如催眠曲一样,念著一本本女德的书,催她心安入睡的声音。
不过,鲜多时候,在那声音响起时,她喉咙就涌上重重的压迫感,一阵苦涩几乎要胀破她的胸口。
炜……她才正想出声,却发现泪水已抢先冒出来,她只有苦苦咬唇逼回声音。
「宁……宁儿……宁儿……」
啊?在叫我吗?我在这里,你要念书给我听了吗?
「我先替你换药,再帮你沐浴,这几天天气热,你流了不少汗。」
帮我沐浴?不要、不要!丢死人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要在你面前脱光光,咦……啊──你在脱我的衣服,对不对,我有感觉,不要啦!走开!
「呵,你的嬷嬷是怎么搞的,肚兜肩带的结打得这么紧,怕我非礼你不成?」
你……你还笑得出来?不要脸、不要脸!
「宁儿……」
呃?什么事?
「你何时才要醒过来?我想你。」
一只粗犷温热的大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那一瞬间,她发觉她的心软化了,缓缓的、情不自禁的,她闭上眼楮感受他的存在。
额上的手柔柔拂开她的刘海,顺过她的眼帘、鼻子、唇瓣,停驻在她的下颚,这是一只很温柔的手。
「你已经沉睡了半个月,皇宫里的御医说你身体上的伤势已无大碍,早该清醒过来,为什么没醒?」
可能是……我想留在这里,不想走的关系。在这里是孤单了些,却没有人欺负我,在这里……很好啊。
事实上,她心知肚明,她绝非「不想走」,而是没有勇气走。
「是否因为当初歌玄?救近乎气绝的你,强将你的魂魄摄入麒麟血玉内,先救你的身体再还魂,违逆天理的结果,便是你仍然回天乏术,而我加倍的痛苦下去。」
他以手指轻触她的嘴唇,丝丝柔情地抚著。
她听得出他的期待与恳切。
炜……炜雪……我……我们不要谈这个了,谈了只是徒增伤悲。
知道吗?你教我「女儿经」的开头语我已经会背了,我背给你听:女儿经、女儿经、女儿经要女儿听。
第一件,习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谨女言;第四件,劝女工。
我今仔细说与你,你要用心仔细听……*>*>*>「丫头,你睡了整整十七天了,舒服吗?」
喜葳把刚熬出来的人参鱼汤捧在手上,亲自一匙一匙地喂她喝下去。
流出嘴角的汤汁远比她喝下肚的来得多,喜葳*沉迷在淡淡的花香味里,宁儿在私人的境地中浅浅而笑。
你的好我记在心头,不过呢,你服侍人的技巧太差了,我的耳朵里现在湿淋淋的,你的鱼汤八成全进我的耳朵了。
「宁儿,我到前几天才知道,原来我被二哥骗了,炜雪贝勒一表人才,俊得不得了,才不像他说的那么丑,二哥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实在坏透了!」
嗯,这点我同意。格格,你……该不会迷恋上炜雪吧?你……该不会想跟我要回这个丈夫吧?我……我……她心头笼罩一片乌云,小脸沮丧地低了下来。
「不过呢,你放心,我跟你说这个,绝不是跟你要丈夫,你安啦!」喜葳眉飞色舞地嘿嘿笑。
真的吗?你愿意割爱?
喜葳的绢帕适时掩住那张小红脸,轻咳两声,她轻声细语地说:「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从来不晓得我这个坏透了的哥哥,身边的朋友竟然全是一些‘秀色可餐’的家伙,比如:你的炜雪贝勒啦、武喜郡王啦、凤青贝勒啦……」
不对、不对!拌玄贝勒跟炜雪不是朋友,他们是天敌……咦,话说回来,他们如果不是朋友,那天炜雪?何提到歌玄贝勒?而且口气很好,还说他?救我,将我的魂摄入什么玉里,歌玄贝勒也懂摄魂吗?他不是要捉讳雪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还有,凤青贝勒是谁?
「?,就拿你八年前的救命恩人,岚旭贝勒来说好了,简直是人中之龙,豪气干云的不得了!」喜葳低头点点她的小鼻子。「你在这里睡死了,一定不晓得法场里莽古尔那个大脑袋,就是他摘下来的。京城里的人,虽然笑他们三人办案办到‘罚银惩治’,不过对他啊,还是挺崇拜的。」比如她本人是也!
莽古尔死了?
这……这是真的吗?
你、你刚说他们三个人办案办到罚银惩治,「三个人」是什么意思?格格、格格,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什叫他们三个人办案?他们辨什么案?
她迫切地想求证,偏偏声音始终停留在她四周,传不出,说不出口,急得她手忙脚乱频频在原地转著,想捉住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然而不行,她无能?力。
不知情的喜葳搁下汤碗,拍拍她的额头,笑道:「当然喽,你的丈夫是幕后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他卧底成功,逼出莽古尔这老贼的原形,岚旭贝勒是砍不到他脑袋的,所以呢,你的丈夫功不可没。」
宁儿震惊地捂住嘴。
所有迷思解开了──「这下子,你可放八百个心,你的丈夫才不是什么皇上钦命调查,涉有杀人重嫌的贝勒爷,压根儿就是二哥胡扯出来。」
喜葳叹了口气。「在你出嫁后,我有好一段时间很不谅解他,弄到最后,原来是我错怪他了,他没有存心将你推入地狱,反而巧妙地替你安排了一个好归宿。只是,他真的用了一点私心,就是为了保护我……」
拌玄贝勒!
晶亮的眸子□NB427□上一层泪水。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肩头微颤著。原本晶莹剔透的沾泪瞳眸,现在变成两潭汩汩涌出的泪泉,一串一串流、一串一串掉。
怎么会这样?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耶……耶……天啊!来人,快来人呀,宁儿流眼泪了──」
「快请大夫!不、不、不,去向皇上借御医好了……」
*>*>*>像一场风暴般,宁儿的落泪在华顺王府掀起一场骚动。
尽避如此,她的病情依然毫无起色,在那一段反常的时间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她持续沉睡下去,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这天,炜雪利用练习骑射来打发时间,所以参加诸王家族行猎习武的活动,努力不去担心宁儿的病况。
马背传来的规律震动,对他起了安抚作用。
战马跃过矮墙,进入承德围场的森林小径。成群的大树形成天然的绿荫,洗涤著紊乱的心灵,他不觉缓下马速,放任坐骑随兴的走动。
这块土地的静谧深得沁人,除了鸟叫虫呜,就是林区外王公子弟习射时的吆喝声。如此一来,反而令人犹感身处两个世界,以森林?界线,分隔出安静与嘈杂的两面。
「贝勒爷小心!」
刺耳的一声警告,惊飞了林区一群鸟类。炜雪抬头循声而望,见两个年纪尚轻的皇室子弟出现在原野的另一头。
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对方立举的弓箭正对准他,双枝齐发的箭,一枝射中树干上临时架起的箭靶,另一枝则火速向他飞来──马匹仰天嘶呜的同时,他翻身滚到地上。一阵炽烈的疼楚贯穿他的肌肉,箭瓖入了他的身上……*>*>*>「呜……呜呜……」
嬷嬷,你为什么哭?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伤心?嬷嬷……不要哭,好不好?
「格格,贝勒爷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明白……你心里一定很苦,所以你不肯醒来,不肯面对他这样的丈夫,这些……老嬷嬷都可以了解。但是……呜……」
嬷嬷,当时我确实万念俱灰,以为这世上没有谁会去可怜我。可是,喜葳格格偶然间的一席话,让我看清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感情、亲情、友情,多得我想象不到,我并不孤单,不是吗?
所以,不要?我哭泣。嬷嬷……「格格,你必须谅解,贝勒爷没有不要你……情势所逼,他必须回报邪教藏匿的地点,再回去救你。否则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敌不过一帮邪教,更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抢得先机逃逸无踪。」
然后,残害更多无辜的姑娘。
嬷嬷,我已经猜出内情了,他是不得已的,我知道。
「没错……呜……他是太罔顾你的感受。太以国家大事?
重,但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老婆送给别人?你苦,他比你更苦。」
她的话一针见血地刺到宁儿的心坎里去。
「格格,你必须明白,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能自私自利地救走你,从此成为万夫所指的罪人。你必须试著站在他的立场将心比心呀!」
我……对不起,我太不成熟了,只顾著自怜自艾,却不懂得体恤他,我坦承我是在赌气,有点故意看著他?我的病情痛苦。
可是,嬷嬷,一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灵魂,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重新站在他面前……我真的怕了,我不知怎么说服自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如从前的在他怀里当可爱的小妻子。
「你醒来吧,别再昏迷了,他现在正需要你呢,格格!
呜……呜……」
他现在正需要我?邪教的事情不是已经落幕了吗?他需要我什么?
嬷嬷别哭,你哭得……我的心都揪起来了……「贝勒爷命在旦夕呀!」
你说什么?炜雪……怎么可能?
炜雪、炜雪人在哪里?我要见他!嬷嬷,我要见他!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回答我,嬷嬷!
她像在一个死胡同里,怎么绕都绕不出去,谁来教她怎么离开这里?
是谁都好,快救她!路在哪里?光亮在哪里?她该怎么出去?
「你是他手心的一块肉,他爱你比爱他自己深。」
是、是,嬷嬷我都知道,都清楚明白了,但我想出去,我想离开这里……可是路在哪里?我要怎么走?为什么都是黑暗?到处都是黑暗?嬷嬷,我找不到路。我不知道怎么醒来。嬷嬷!
「格格!你再不醒来,恐怕再也见不到贝勒爷了,贝勒爷今天上午参加行猎习武,不慎中箭从马背上摔下来,王府里的主子们全赶过去,听说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嬷嬷,恐怕什么?
她著急得哭了,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到处找路。
懊……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急得破口大骂。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醒来!
「贝勒爷之所以会去行猎习武,就是因为他?你的病情已忧苦心烦多时,想藉著跑马射箭,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暂得解放。
他全是为了你啊!如果贝勒爷不爱你、不疼你,他何必如此呢?
你不能太执迷不悟!榜格……」
嬷嬷,你不要哭了,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他人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炜雪、炜雪──她努力睁开眼,上气不接下气,耳边滑下一道冷凉的汗水。
她发觉自己浑身冒著湿冷的虚汗。
连忙擦拭汗水,她立刻掀起棉被,粗鲁地抓住嬷嬷两边肩头问:「嬷嬷,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快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嬷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了。
「他……他在承德围场,从这里过去有一段距离,骑马会快一点……」
宁儿一听完话,连忙爬起身亟欲跑出门去,但由于在床上躺太久,肌肉僵化了,害她连跌好几跤,最后勉强撑出房外,再东倒西歪,重心不稳地跑到马厩骑马。
「开门!我要出去,驾──」像一阵风似的,狂奔怒跑而去。
房里的丫环,外头打扫的仆役,马厩里的小侍,包括眼楮到现在眨都没眨一下的嬷嬷,全部僵立原地,?那间无法言语。
「醒来了……」
其中一个丫环先找回一点声音。
「是的,格格,醒来了……」
「她去找贝勒爷了……」
「是的,她去找贝勒爷了。」好感人。嬷嬷持续呆愣中。
「不过,她的衣衫好像挺不整的……」
嬷嬷一怔。「哎呀,糟了,她只穿了件绸衣。不得了!」
她随手抓了几件衣裙,匆匆忙忙追她的主子去……*>*>*>清风扬荡中,一个衣衫不整的娇小身躯策马奔腾,吓坏沿途的路人。
「炜雪,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求求你一定要撑住。」
她放不下炜雪,一颗心牢牢系在他身上,纵然她试著去忘、去解、去恨,仍然紧紧纠缠在一块儿。
所有的恩怨情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好,不在乎他有情无情。就算她这辈子注定为他终日落泪也无妨,她要他脱离险境。
「老伯,借问一下,承德围场怎么走?」
她朝城外驰骋一段时间后,拦下一位砍柴老人问。
「朝这边直去就行了,姑娘你……啊……」老人家的眼楮差点没掉下来,风吹动的一?那,他隐约看见绸衣下春光外泄。
「谢谢老伯!」她丝毫不觉,踢打著马腹,加快速度,奔往承德围场。
当她骑马进入围场范围,深山幽林,平缓的丘陵亦变?较陡直的坡地时,她心头的大石非但不能稍稍放下,反而悬得更紧了。围场的范围太大了,她根本不知道行猎习武的地点。
「你在哪里,炜雪?」
她的马匹在原地转了一圈,扬喝一声,朝另一个方向逆风驰骋而去……岚旭一把精弓,策驭马匹在浓密的林间狩猎他的猎物。
「贝勒爷,这不好吧?你来围场是教习阿哥们骑射,怎么撂下学生不管,一个人脱队跑来这里打猎?」尾随在后的小侍为难极了。
「没问题!」他答得干脆。「像炜雪贝勒这样一等一的武将,他们都有办法射下来,射箭技艺谁能与他们匹敌?
我放千百颗心!」
小侍脸颊抽搐。「就是这样才令人担心,他们可以将正前方的靶心,射成右出一百尺,技艺也太烂了吧?」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们学会了瞄准靶心,好兆头!」他嬉皮笑脸地愚弄他,爽朗不羁驭马前进。
「哈!」小侍翻了一下白眼,跟上前去。
阳光下,树影闪烁,眼侧不远处急闪而过一抹白影,岚旭沉下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弓上箭。
不苟言笑的眯起眼,一窒,放箭──「中!」他志得意满地发出赞叹。「好大的一只肥羊。」
「肥羊?贝勒爷,你曾经何时在承德围见过肥羊了?老天,你究竟射中什么?」小侍对他这个主子伤透了脑筋。「不会跟你的学生一样,在人的臂上开个洞吧?」
小侍边数落他,边朝中箭猎物的方向骑马过去。
「咦……贝勒爷,你的眼楮可能有点问题,什么大肥羊?这根本就是匹马!」
「马?不对!这马是棕色的,我射中的是一只白色的肥羊。」
他迷惑地下马查看,蓦地草丛中沙沙响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眼角一瞥。「哈哈,我就说我射中的是一只肥羊,一只纯白色的肥……一个女人?」
「啊──我的妈呀!」
看著主子手里揪出来的人,小侍顿时失声惊叫。
岚旭难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许而惊艳的表情,接著开心的大笑,动手拔起刺穿她背部绸衣摆,将她定在地上的弓箭。
「我真射中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只大掌突然拉起宁儿,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
宁儿被岚旭突然俯下来的脸庞吓呆了。「我……我没空告诉你。走开!我急著去找人。」
她转身就想跑,岚旭却灵活扣住她的衣摆,轻轻一扯将她扯回自己面前,邪气十足的神色,摆明不放人。
「你是我射中的猎物,哪里都不许去。」他一边的嘴角扬起。「我们感情交流一下,我满意了,你要走再走,如何?」
啪!一个巴掌掴下来。
「无耻、卑鄙!天下就是有你们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才会出这么多乱事,放开我!」她气极了,发著倔强的脾气,咬牙要拉回衣摆,她最、最、最痛恶的就是这种自认潇洒的大情圣。
「你敢打我?」
岚旭被打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想跟她聊聊天,有必要将他说成无耻之徒吗?没错,他是风流,但可不下流。
「我就是打你,你再不放手,我还要打你第二遍。」她不要在这里跟他耗。
岚旭震惊万分的抿唇,细细盯著这张精致的小脸,突然间他微微一笑,动手一抱,利落地扛起她,将她安置在肩上。
「呵,这是你自找的,为了这一巴掌,我绝不放你。」
「啊!你……你……你……不要脸!非礼、非礼!」一阵突来羞惭,让她的拳头在他背上拚死拼活地捶打,双腿上上下下踢个不停。
「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有理、有理!」
他笑闹送她上马,不容置喙以左臂把她锁在胸前,驱策他的爱驹奔出这片林子。
「放我下马,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赖。救命!救命啊……」
又羞又气的小脸,死命地沿路叫喊。她的炜雪生死未卜,她却到不了他的身边,她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这是不是天人永隔的预感?
想著想著,她的眼泪就纵横满脸,顺著风洒落在岚旭的颈边,带来几丝细小的凉意。
「你在哭?这么讨厌我吗?」他蹙起眉头,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魅力。
「讨厌、讨厌!我要找我的丈夫,为什么你非要拦阻我的去路?我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让我走,求求你!」泪水几乎灼热了她的眼眶。
「你嫁人了?」掳人妻妾,婬恶大罪,哎呀呀,有点不妙!
「嫁了!嫁好久了,你到底放不放我走?」擦著眼泪,她忍不住冲口怒问他。
「依照我往常的‘习性’,在这种情况下我会义不容辞放你走,因为我对嫁人的妇女没兴趣。偏偏,你让我一箭射中,又甩了我一巴掌,我……」
「我让你打回来好了。」她倏地打断他的话,像找到一线生机般,急急转头望他,拉他的手按在她自己脸上,巴不得他狠狠掴下去,然后快快放她落地。
「我的力气很大,这掌下去,你可能嘴角都破裂。确定吗?」
「嗯。」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我要打喽,我──啪……」他伸出的大掌没将她打得血淋淋,反而轻熨她细白柔嫩的脸蛋。「玩你的。你的丈夫是谁?我送你去找他,至于你的马匹,晚点儿我再让小侍替你牵过去。」他爽快接道,弯弯的笑眼,全是令人愕然的柔情。
怎么态度差这么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宁儿有点愣住。「呃……喔!谢谢你,我的丈夫叫纳拉氏炜雪。」
「什么……」岚旭张口结舌。
*>*>*>炜雪两眼大睁,手臂上染血的白布,在他近乎本能地站起后,顺势滑落在地。
「贝勒爷,您别站起来,伤口不好处理,还没上药!」为他治疗箭伤的大夫,一时反应不过来,语重心长请他坐回椅上。
而这些话再也进不了炜雪耳中。他终日期盼清醒过来的妻子,现在就站在凉亭外,她的秀发披散,身上仅著一件单薄的绸衣裤,恍若劫后余生的小残兵。
他的老友岚旭,则陪在她身旁,盈盈笑脸看著他。
「来吧,你昏迷多时的小妻子。」岚旭笑著张开手臂,有如展示物品般地对他秀著。
炜雪心狂意乱地走近她,视线一直没离开她。直到他的手抚触到再真实不过的温热脸庞,他才相信这不是幻影。
「宁儿,你……」
「一路飙马过来寻夫喽。」岚旭戏谑地笑说,拍拍手,对凉亭里的阿哥、公子、华顺王府老老少少,一概闲杂人等呼道:「诸位,人家好不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别巴著大眼楮盯著人家瞧,走走走,闪到林里凉快去。」
「行了,这下子你们要抱、要亲都没问题。」他笑嘻嘻地说。
在岚旭脸上带著笑意离去后,红著眼眶的宁儿这才伸出双手,纵情地依进丈夫的怀中。
「炜雪!」
这一接触,两人像是发泄压抑了太久的热情般紧紧相拥,宁儿的泪湿了他胸前一大片,他则搂得她密不可分,面容倾靠在她的头侧,欣慰感动地包围她、拥有她、感觉她确确实实存在他的臂弯里。
他心跳的节奏澎湃得毫无秩序可言,他仍难以置信的质疑,这会是一场梦吗?他几乎要断念了,她却带著泪光出现在他眼前。
但,怀中的软柔温体,远比梦真实、更热切。不,这不是梦,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嬷嬷说你中箭从马背上摔下来有生命危险,炜
雪,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事?痛不痛?」宁儿抬起头来,眨掉一层泪,立刻忧心忡忡地追问著。
「我……」
她绝对不晓得,她鲜活的美是如何震撼他,触动著他最温柔的情绪,他欲言又止地望著她,许久之后,才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发鬓,最后禁不起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激动,重新又将她拥进怀中。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算一万枝箭也射不死我。」
宁儿的喉间紧绷。「炜雪,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句话该说的是我。宁儿,对不起。」
他的语气里充满好多抱歉,听得宁儿直掉泪。
「你……是这么骄傲的人,原来也能谦卑地说抱歉,说得好好听。声音那么柔,那么多情,我好喜欢,我接受。」
「我利用了你的纯真,残酷地将你逼进生不如死的境遇里,有千万个不该,对不起、对不起……」
他强忍激动,多想极尽所能地哄慰她,为她抚所有的伤痛。
「邪教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心里已经有个谱。嬷嬷叫我将心比心,你没有做错,炜雪。我想说的是,如果可以……炜雪,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的眼泪倏然淌下,有太多的畏怕像阴影盘绕左右她的思潮,她好怕,真的好怕,她一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放手去爱?她需要他的应允。
炜雪深深凝视著她。「我们是夫妻,没有开始,只有延续。宁儿,我爱你,至死方休!」
他柔情似水的神情令她心悸,她静静听著,默默想著,最后竭力地抱住他的腰,将小脸埋在他的胸怀里。
「──谢谢你,炜雪!我爱你,好爱好爱!」
「我也爱你,我的宁儿!」
「炜雪……」
气归气,恨归恨,她始终无法忘怀自己对他的情感,她舍不下他。
他注定是胜利的一方,打从揭开喜帕的一?那,他就赢走她的心,用不著摄魂,她的灵魂、她的心全是他的。
她浅浅带泪的笑靥醉在舞春弄叶的微风中,融在瑰丽的大地中。
新娘格格,找到了属于她的真正幸福……终曲「炜雪,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
「可是它在流血,我看还是快让那些人回来替你治疗,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你不能放著它不管啊。」
炜雪心满意足地笑了,好一晌,才意味深长地对她说:「而我不能放著你不管。你晓不晓得,连续这几天是谁帮你沐浴的?」
「你呀……」好丢脸。宁儿双颊绯红,垂著头避羞。
「那你晓不晓得,连续这几天……」他靠过来耳语。「你的绸衣内空无一物,除了那对丰盈的及雪白的小身躯……」
话还没话完,已经看见宁儿脸色发白地揪住衣领往里头瞧,只见她五官一怔,接著整张脸像在烤火一样,红烫到足以冒烟的地步。
「你你你……」
她羞愤得说不出话来,啊呀,她胸部的形状、大小全勾勒在绸衣外,怪不得一路上的人全目瞪口呆盯著她看,怪不得砍柴老伯下巴合不拢,怪不得刚刚那个人……「都是你、都是你!我不要活了,我恨死你了……」
她哭著责备起他来。
夕阳西落的菊红色余晖下,遥遥小身影的两个拳头一直捶打在高大的身影上,看起来好像很生气,高大的身影是耸肩摇头,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见她火气不断,高大身影索性伸出双手捧住小身影的脸颊,在她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小身影的两手便不再打他了,而是捂著脸颊垂下头来。
斑大身影这时一笑,遂不容置喙地抱起她,一同骑上战马御风而去。
看著他们两人浪漫多情的模样,岚旭扬起迷人的嘴角。
呵呵笑的,他靠近华顺王府一位闺秀格格的身旁,低声说:「好浪漫的一对,是吧?」
「是啊,好浪漫,真让人替他们高兴。」格格笑逐?开地说。
「我是岚旭贝勒,你家炜雪贝勒又爱又恨的好朋友。替我带个口信给少福晋,告诉她别跟炜雪提我以弓箭射中她的事。」
榜格怔然转头。「你──」
「嘘!别张扬。她没受伤,放轻松。」
「还好,这我就放心了。」
「好女孩。」他给她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还要告诉她,我很抱歉霸道的扛她上马,你知道的,朋友妻不可戏。」
「什么?」格格眉头揪起。「你太过──」
「嘘!小声点,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张地捂住她的嘴。
「可是你未免太──」她的声音全闷在他的手掌里。
「好好好,不要吵,我请你吃饭?感情交流一下,你满意了,就帮我这个忙,如何?」
啪──响当当的一个巴掌。「轻浮,哼!」格格掉头就走。
「恭喜、恭喜!开春第二炮!」他的小侍在后面贼头贼脑窃笑不已。
「你敢笑我?」岚旭的脸都绿了。「王八羔子,纳命来!」
两个主仆开始在林区追赶起来,偶尔间传来岚旭恼羞成怒的吼叫声。
霞光薄,暮色好,人间就属这两个人最嘈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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