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答本王爷的问题,有或是没有?」
她犹疑了一会儿,「算有吧!」
「很好,那么本王爷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你可以在王爷府住下,为府里的人看病,每看一人便记下一笔诊金,等诊金数目惯够了,你就能理直气壮的带著这笔钱回去,告诉春大夫这是你赚来的,如何?」
如何?瑞儿张著小嘴,想了又想。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可是……可是……
「很好,事情这么决定了。」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金鸿烈索性为她作最后的决定。「这段期间,你就住在这间客厢,有什么需要,尽避吩咐丁总管一声,懂吗?」
懂吗?她其实还迷迷糊糊的,什么事都不太懂……这么说也不太对,当她看著他再度起身,要离开厢房时,至少懂了一件事--
金鸿烈,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名落难少年阿烈,而是高高在上的镇威王爷。他与她之间,已在无形中被划开一道无法横跨的鸿沟。
不过无论如何,他说要延聘她为王爷府的驻府大夫,为府里的人看病,似乎是真的。
那天稍晚的时候,小叶和小草再次来到她的客厢报到,表明她们两人将成为专门伺候她的贴身婢女。
「王爷还交代了丁总管,说小姐将成为王爷府里的大夫,为我们看病,这是真的吗?」小草比较藏不住好奇心,一开口就直接发问。
「咳……」瑞儿险些被入口的茶水呛到。
「小草!」小叶假意斥责,其实也好奇的等著瑞儿的回答。
瑞儿好不容易顺过气,看看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叶,又看看较小的小草,突然发现她从来没与同年纪的少女这么亲近、交谈过。
「是真的。」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她绽开甜美真挚的笑容,「你们要不要坐下来,现在就让我把个脉?」
一般世人只道王爷是个富贵闲人,其实皇亲国戚也有忙碌的一面。
就像现下,因为参与金氏皇帝传唤且召开的朝政会议,金鸿烈在皇宫御书房里一等便长达数日,直到一切事务告一段落,才能向皇帝告退,返回镇威王爷府。
「王爷,您辛苦了。」丁总管率领数名奴仆候在门口,行礼迎接他。
「嗯。」金鸿烈简单的应了一声。历经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会议,饶是习武铁打似的他也有种吃不消的疲惫感,甚至浮现淡青色的眼袋。
「王爷可要用膳?或是想净身?」丁总管紧跟在大步向前的金鸿烈身后,及时接过他脱下的披风。
「都不用了,本王爷想独自静静。」他略显烦躁的挥手。
「是。」丁总管立刻带领众人退出王爷的厢房,并告诫其他人不许打扰王爷午憩,去忙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奇怪,愈是想做些什么,愈会有旁的事前来干扰。
金鸿烈明明都将众人斥退了,把一室清静独留给自己,却偏偏无法午甜心,甚至闭目养神不到半刻钟,又烦躁的睁开眼。
是的,他心烦,烦到无法维持半刻钟的平静,看见什么便想嫌弃什么。
这房里的摆设未免太华丽了吧?雕梁画栋个什么劲?窗外透入的天光未免太明亮了吧?万里无云个什么劲?还有,他不是说想「独自静静」了吗?那一阵阵隔了三个厢房、五个院落兼两座小厅所传过来的喧闹声又是怎么回事?
唉,他的耳力未免太好了吧?
一股恼怒油然而生,金鸿烈倏地翻身下床,披衣赤足,想也不想就施展轻功,前往喧闹声响起处。
「吵什么?这是……」抵达目的地后,他满腹的恼怒却变成满腹的纳闷。
这里不就是瑞儿居住的客厢吗?
人山人海,似乎王爷府里所有的奴仆都聚集于此。长工、园丁、车夫、丫头、仆妇、厨娘,大人身边还有几个毛孩子跑来跑去,牙牙学语的娃娃满地乱爬……
猛地一瞧,他还以为是在办市集呢!
而且众人笑容满面,期待和尊敬之色明显流露……他们是在做什么?迎神膜拜?
金鸿烈还没想出答案,客厢的房门突然从里头被人打开,一阵娇嫩的嗓音传了出来。
「行了,丁婆婆,你左脚的断骨已经长好,只是这几天走路依旧得小心,别再跌跤。」瑞儿小心翼翼的扶著一名老态龙钟的婆婆走出厢房。
「娘,你真的能走了。」
金鸿烈看见平日总是板著脸的能干丁总管神情激动,强忍著泪水上前,帮忙扶住那位老婆婆。
「是啊!娘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又康复到能走路的地步。」丁婆婆的老脸绽放笑容,语气激动,「儿啊,你可要好好的谢谢这位女神医。」
丁总管马上跪下,重重磕头,「谢谢瑞儿小姐,这是小小的敬意,请收下。」他从腰际解下一只装得满满的小钱袋,双手奉到瑞儿的面前。
「我不是什么女神医啦!而且我的看病诊金是阿烈王爷支付的,你不用再给我了。」瑞儿连忙将钱袋往回推。
「王爷当初是说他延聘瑞儿小姐为在王爷府里工作的人看诊,现下我却是私自将娘亲从老家接过来请瑞儿小姐帮忙医治,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所以这笔诊金还是请你收下。」丁总管十分坚持。
「真的不用啦!我是说,阿烈王爷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瑞儿还是婉拒。
「王爷并非不近人情,而是不喜欢公私混为一谈,很注意公私分明这一点。」了总管叉说。
「真的吗?」瑞儿发出疑问。
真的吗?就连暗中躲在近处墙角的金鸿烈也想问。他给人这种公私分明到不近人情的印象吗?
「真的。」这回是一呼百诺,众人齐声回答,用力点头给瑞儿看。
「王爷是个好主子,可惜脾气差了点,有些阴晴不定。」
奴仆们原本正在排队候诊,这时开始嚼舌根。
「王爷就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不过也难怪,谁教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名在厨房工作的婢女开口。
「不对,应该说王爷威严十足。就像上回,我不小心在他身旁绊了一下,他一记眼神杀过来,我当场还以为他会用板子打我呢!」一名长工急忙加入话局。
「就是!还有一次啊……」
喧哗声更加沸腾了,每个人似乎都对王爷很有意见。
真的,金鸿烈都不知道,原来府里的奴仆是这样看待他这个做主子的。随著传入耳中的五花八门的批评,他的脸色愈发暗沉。
听见他人在自己的背后说小话,这种滋味真难受,而且这么多人中,就没人给他一句称赞吗?
「有有有,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王爷吓到。我有一回也是因为王爷的了记哼声,吓得心惊肉跳……」
还真的没人称赞本王爷?!金鸿烈发怒了,额头的青筋暴跳,学头握得死紧,咬牙切齿,决定回头就把这票奴仆赶出府外,流落街头。
除非有人提出异议,反驳这些流言蜜语,除非……
「各位,请别再说了。」瑞儿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说话,「凡是人都会有缺点,阿烈王爷也不例外。我请问你们,阿烈王爷的眼神是凶了点,说话口气是差了点,除了屡屡吓坏你们以外,可有无故责罚或用板子打过哪个人?」
「这个……」众人开始努力的回想,「好像没有。」
「还有,阿烈王爷的脾气或许是坏了点,可有将脾气无故发作在谁的身上?」
「唔……」众人再度回想,「也没有。」
「很好,各位想想,这不就是阿烈王爷不喜欢公私混为一谈所表现出来的好处吗?他不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恶或心情不顺,就拿哪个人开刀出气,而这也就是各位长年下来仍愿意留在王爷府里工作的原囡,不是吗?」
「是……」一名园丁终于迟疑的、动容的站出来,为金鸿烈说话,「王爷的确不是凭一时的喜恶,就拿我们当奴仆的开刀出气的主子。我有个在城西张员外家当长工的表弟,只是不经意的在员外夫人背后打了个喷嚏,马上被指责大不敬,赏了顿家法板子后,被踢了出来。」
「是啊!」原本说金鸿烈不好亲近的婢女也改口,「虽然我们一直觉得王爷不好亲近,但是王爷依旧很照顾我们,不然又怎么会要瑞儿小姐为我们看诊,有病治病,没病保健康?」
「对呀!他这么照顾自己的人,真真让我大开眼界,我可是从没见过如此为人著想的主子喔!」瑞儿乘机赞美金鸿烈。「各位真是好福气,跟到一个好主子。」
经瑞儿这么一说,不少人当下对金鸿烈什么不好的意见都没了,冒出一大堆称赞的话语。
喔!情势大逆转?!金鸿烈自诩是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子汉,这一刻却眼眶发热,鼻头发酸不成,他可是堂堂镇威王爷,怎么可以像个娘儿们垂泪?他赶快眨动眼楮,阻止泪水泛滥。
「啊!」蓦地,一记尖叫声响起。
金鸿烈仔细一瞧,整个人随即往前弹飞。
原来是大人们聊天聊得太开心,嘻嘻哈哈的孩子们乘机聚在平时不许靠近的中庭水井边玩耍,一个抱著学步婴孩的小女孩被玩伴恶意的推了一把,失去重心平衡,往后掉入水井中。
「糟了!」
「快来人啊!」
众人大惊,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水井边。
「呜呜……救我……阿娘救我啊……」小女孩在水井里放声大哭,惊吓适度而无力,两条小办膊似乎要抱不住婴孩了,而那婴孩却连半点哭啼声也没有,让人起了不祥之感。
「你千万别放手,我们马上来救你……喂,快拿根竿子过来。」有人大喊。
「竿子不够长啦!要拿绳子才行。」
慌乱之中,竿子和绳子迟迟没被拿过来,一道矫健身影倒先以令人来不及眨眼的速度直接冲入井底。
瑞儿惊诧得倒抽一口气,不假思索的往井底探看。
金鸿烈一手抱著一个孩子,再度运气行功,整个人又从井底往上逆冲出来,在地面站稳。
「我的孩子啊!」一名厨娘哭花了脸冲上来,从金鸿烈的怀中接过两个孩子。「你们都没事吧?」
「鸣呜……阿娘,鸣呜……」小女孩吓坏了,不断的哭喊著。
「快把那婴孩给我。」以医者的眼光,瑞儿直觉判断小女孩并无大碍,但是婴孩就……
她的指尖飞快按向婴孩柔软的小手腕,没有脉动;她又侧耳贴住婴孩小小的胸口,没有心音;她惊恐的看向婴孩愈发青紫的小脸,那是死亡的颜色……
「不!」厨娘一看瑞儿的神情不对,立刻爆出激切的哭喊,「瑞儿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的儿……」
「可……可是……」瑞儿一脸为难,毕竟大夫能医病与伤,却难医生与死。
金鸿烈还更深切的读出她没有说出口的遗憾,沉重的闭上双眼。在沙场上、征战中,死亡不过是小菜一碟。但在平日里、太平中,死亡似乎不应当发生,尤其是以如此突兀的方式,降临在一个如此幼小脆弱的婴孩身上……
瑞儿也有同感,抿著嘴,将下唇跟得红红的、湿湿的,然后勉强开口,「好……」
好?
原本已经陷入哀悼沉重气氛中的众人抬头看著她,微微楞住。
金鸿烈亦猛然张开眼,中且视著她。
「我这就医治他。」瑞儿一脸凝重却果决,抱著轻若羽毛的婴孩,心头沉重不己。「只是我在医治他的时候,你们统统在屋外等,谁都不许进来。」
谁都不许?这话刺到金鸿烈的逆鳞。
「本王爷随你进去。」他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利落的与她一同踏入屋里,擅自为她落下门闩。
「你……唉,好吧!你留下,但是别妨碍到我。还有……」瑞儿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阿烈王爷,你要发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将看见的事说出去。」
「本王爷发誓。」眼下的情况非比寻常,人命关天,他先答应再说。
瑞儿深深的看他一眼,走到床边,将婴孩放下,自己再屈膝跪地,一手握住婴孩的一只小手腕,一手则放在他的心口。
她这举止令他纳闷,紧声眉头。她不是要医治婴孩吗?不施针、不下药吗?怎么反倒摆出一副祝祷的姿态?
他走到她身边,尚未开口询问,却看见她微微侧著螓首,双眼紧闭,双眉微皱,小嘴微启,神情凝重,像是在婴孩的身上施加压力,不停的用力,几乎就要压坏婴孩的小小身躯。
下一秒,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手掌开始发抖,仿佛在忍受什么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个疑问尚未获得解答,接下来的一幕更是震撼住他。
随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婴孩死去般的青紫脸色却渐渐的回复正常,先是一点点的红润色泽,接著有如水面起涟漪一般不停的往旁边扩张范围,脸颊、五官、耳垂、颈子、四肢……小小的身体恢复正常肤色,一记短短的呼息从小小的鼻孔喷出,紧接著是哭啼声。
「啊?」生平第一次,金鸿烈傻眼了。「他……活过来了?」真的假的?
「唔……」瑞儿检查了一下婴孩,确定他是真的能自行正常呼吸,这才慢慢的起身。「我没什么力气了……帮我抱他出去……」
「你累了?」他小心的抱起哭啼声愈发了亮的婴孩,抬起头,却看见她已经自行俯卧在床上。
「嗯好费力……累了……」突如其来的强烈困顿感让她闭上双眼,「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