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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郎 第七章

一马在他最爱的昙花园里执起他的手说:「花月,你愿意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吗?」

浅浅的,弯弯的月牙和他的笑容有著相似的羞涩弧度,转眼间,幸福仿佛有了形体。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呢?

花月在昏迷与清醒边缘想著,他记得的,清楚地存在。

「一马,我爱你。」。这几个字在脑海里快乐的跳跃著。

甜蜜的影像瞬间碎成风一吹就消失的轻尘,四下昏茫中耳边依稀听见一马唤著:「花月!花月!不要那么残忍,别离开我。」

没有!他没有,他也不想离开,一马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一马的生气是那么让他沉醉,花月在阕黑里挣扎。

好痛!是什么呢?全身形同经过烈火的锤炼一般,火焰一处处啃咬著他的骨血,疼!

一马……一马…他好疼啊!

忍者疼痛,花月看见一马坐在廊一侧,不经意的眼泪滑下落在衣襟上。

亲爱的一马,别哭……别哭,请再等一等。黄泉路很短,他已经快走完了,阳间的光就在南方,一马……

日升月落,伤口在金火燃烧过后消失,连一丝痕迹都不留,青色的火焰妖异地回到空中。七昼夜后,花月总算清醒,动了动睫毛睁开眼,天顶的鬼舞图腾像要把他吸进去般。

啊啊沉沉的感觉就像躺在飘动的泡泡里,如梦似幻觉。

花月累得闭上眼,原来在这里,怪不得他觉得这么温暖而熟悉。身上的伤治好,身体也不痛了。一马一定是立刻就把他送回来,当时一马失措的脸深深印在心里,一马很担心吧!

花月闭上眼,可惜他想见一马却浑身无力,他只能静静地躺在水中。

「少主,所有鬼眷已在护院保护下送至京都,少主不需担心。鬼主收到少主遇袭的消息已赶来本家坐镇。相川少爷一直在少主的房里等待。」

站在花月右手边的鬼辅以奇怪且一点起伏都没有的声调报告著,声音穿过水产生哭泣般的呜呜共鸣,听起来怪吓人的。

是吗?大家都已经安全了吗?那就好。

花月慢慢地睁开眼,他这次睡了几天呢?

做了几个梦,梦里有快乐,有悲伤,有一马,外表的伤口不见了,可是受伤的地方却没有完全痊愈。至少还需要好几天的修养。

「少主的阳气不足以见阳光,请少主待至日落。」穿著白衣显得阴森森的鬼辅建议。

花月试著抬起手臂将自己撑出水面,全身像泡在酒里很久似的,简直成了软体动物。

即使自己是好不容易才从水里坐起身,花月连一刻都不想等。

「少主的身体撑不到悔山,请少主再休息一天。」鬼辅再次建议。

「帮……我……呃!帮我……我……想见……一马……」花月被自己的虚弱吓了一跳。

「少主……」鬼辅们商量著,「会有危险。少主还是想出去吗?」

「我……想……一马。」花月缓缓点头。

「我们帮少主施召唤术,让相川少爷来探望好吗?」鬼辅想出折中的办法。

一马在等他,暖意随著这个消息传到四肢百骸,花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一马!一马!一马!一马!」,思念似泪滴细流不止息,点点滴滴都唤著这个名字。

正坐在塌塌米上的一马有感应似地注视著祠堂的方向,他听见花月的声音。

随著风闭眼侧耳倾听,一马确实听见了花月一声又一声地唤著:「……一马!……一马!……一马!……一马!……」

屋内除了一马还有一人一鬼,那坐姿很闲散的鬼是被众人急召回家坐镇的当代鬼主鬼堂流云,而他身边坐著喝茶的则是鬼主的亲密爱人格祚。

风里的呼唤除了一马听见,捧著茶碗的格祚也因为听到声音而转过头,那方向……花月醒来了。

「怎么了?」在桌边半躺著批文件的鬼堂流云和善地问著自己的爱人。

「风的声音……正在思恋著。」侧耳倾听了半晌,一头华发的格祚将散著热气的茶放在流云桌上回答。

表堂家的当代鬼主艳冠群芳是有挂保证书的,以血缘来说,他是花月的表叔公,已有七十多岁了,可是容貌仍停止在十八岁的模样。

由于花月是标准的阴鬼,也是这几十年间被期待降世已久的继承人,所以花月自出生至在父母身边辛苦地度过奶娃娃时期以外,全是被鬼主和鬼辅长带在身边教育或是被留在本家学习。

虽说好不容易才盼来花月当接班人得以与看起来风一吹就会飘走的伴侣出门游历,鬼堂流云当然连考虑都省下直接丢下小花月出门。他还是把花月当成自己的宝贝看待,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平常人与父母的关系还亲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是鬼主,鬼堂流云,对花月的传承方式,不过花月受袭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失去重要的继承人他可会跳脚好几十个月,为了鬼堂家,为了花月,为了那个长了熊胆竟敢欺负鬼族的阴阳师,所以他带著自己的亲亲伴侣格祚一起回来坐镇。

一方面是鬼主自己离不开格祚,另一方面是因为格祚不只是鬼辅长,也是一手培育花月的师傅,更是当代数一数二宝刀未老的术士。

「花月在叫我。」一马说。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你知道会在哪里等到他。」格祚捧著茶对一马微笑。

一马转身行礼而去。是的,他感觉好了,花月就在那里。

「嗳!老牛吃嫩草会遭天谴的唷!」埋首回文件中,流云幽幽的冒出声。

「再嫩也比不上我情有独钟的芝兰。」浅浅一笑,格祚朝鬼主眨眨眼。

「贫嘴。」胭脂般红艳的耳朵出卖了自己状似平静无波的主人。

「花月很有眼光,这个人是好人。」格祚看著一马翩然而去的小小背影说。

「阳气虽胜过你,但是比起你,他还差得远呢!」鬼主起身走到爱人身边。

想当年他们的爱也是这样火热,即使年纪渐长慢慢地消磨掉了热情,涓滴细流般的情意仍不止息。一马一刻也不停地往前跑,耳边的声音传自同一个方向。花月就在那里。

守著鬼门的护院已经先行得到通知,看见一马跑到便自动的让出一条路,他们知道一马的存在对少主有多大的意义。

「花月!花月!你还好吗?」一马在心里回应著耳边的声音。

一马的心里有著千万分的后悔,花月会这样全是因为他造成的。

如果那天他陪著花月,花月不会出门。

如果那天他护著花月,花月不会受伤。

如果那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付钱消灾,花月现在不会是这样子。

如果……如果……哪有卖后悔药呢?是不是吃了后悔药之后,一切可以回到原点重头再来?

花月……他心之所系的爱人呐!

无视于身旁的阴森与恐怖,一马在七个鬼辅的暗中帮助下穿越了结界。

眼里没有其他人,只是卧在水池边的花月。

「一马……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花月吃力地撑起身,看到匆促赶来的一马,原来死灰的脸色变得白皙且带著些微的透明感。

「花月。」一马将花月紧紧搂进怀里。

什么是真实与虚幻?什么是人与鬼的界限?只要花月还在他的怀里,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

带著热力的深吻落在花月的唇,一点一滴的阳气输进体内的花月不再虚弱如风中残烛。

「我想你,你还好吗?」一马抬头确认怀里的宝贝一切无恙。

「很好,一马……变丑了。」花月伸出如青葱纤指抚抚一马的眉眼。

因为担忧,一马吃不下,睡不著。

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听见花月魂飞魄散的模样,若是一沾上枕,耳边就会听见花月的哀凄道别。

睡不著的夜晚,一马常常漫步到花月最喜欢的昙花园。

好几次,一马为花月祈福时都会想著花月有什么不幸,他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回花月,将自己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身体全化为花月的骨血也无所谓。

一马发了誓,等花月一醒来,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告知花月一句很重要的话。

「花月,你完了,我这一生是不可能放过你了。」一马坚定地说。

泪光婆娑流转,花月窝在一马怀里笑著哭泣。

「那就别放。把我抓得牢牢的,别让我走。」花月无声地说。

愿此生此世为你的影,紧紧跟随你左右。

「花月别哭啊!」一马接住了花月冷冷的泪。

「我……只……是太……高兴……了。」花月摇摇头。

「花月……花月,不要再离开我,我的心脏承受不起这个。」一马让花月的小脸染上晕红。

「那……你以后……到……哪……都会……让我……跟吗?」花月断断续续地在吻与吻中间问著。

「不!」一马搂紧怀里的花月慎重地吐出这个字。

「不?」花月期待的小脸僵硬掉,嗓音提高五度半。

「嗯!不行。」一马拍拍看起来很震惊的花月。

「为什么?」花月把刚刚一马所给予的阳气全用在这三个掷地有声的字上。

「花月,我不愿意让你再遇上危险,这一次你能回到我身边,下一次呢?我请教过鬼主以及格祚师傅,鬼虽然看似具有永生的物种但是鬼也有死亡,人不知道鬼也会死,总是说鬼是成佛去了。事实上,鬼的死亡是魂飞魄散连转生都不行,若是如此你要我如何是好?我无法想象你有任何万一,你懂吗?」一马眼里蓄著一汪映著花月倩影的泪。

花月凝望著一马,无数的问号浮出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一马的爱和他的爱不一样?

爱不是监牢啊!

为什么一马和其他人一样只想把他关著呢?一马不是爱他吗?既然爱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比翼双飞呢?或者……其实一马只喜欢他的样子,并不是真正爱他的全部。是这样吗?

被拥著的花月沉陷在无法接受的现实中,沉默了好久,久到让一马感到恐慌。

花月怎么沉默了呢?

「既……然如此,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花月移开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我听著。」一马下意识地将花月紧搂,好似花月说著说著就会消失。

「一马,我深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但是……对不起,请你……离开……我。」忍著伤害,花月气若游丝地说。

每个人的心里都埋有地雷,何时会被踩上,被谁踩上都不知道。花月在心里哭著,明明爱情就握在手心,为什么一马要踩上他的地雷。

当爱成了加上重重锁链的牢笼,再多的爱只会让他窒息,花月一直以为一马会为他的世界带来爱情,自由与光明,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高估了一马的爱,一厢情愿地得到失望与伤害。

「相爱」与「退让」被放在天平的两端,如何才能平衡?

一马愣愣地看著别开眼的花月,刚刚他听到的是哪一国的话语,为什么有听没有懂?

他爱这花月,挡不住似的爱著,为了花月他愿意做任何事,不想让花月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私心以为只要花月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不会有事,难道这有错吗?

「花月……」一马急切地开口。

挣开一马的怀抱,花月抬手止住一马的话,劝解的话在他耳边播送十多年已经听够了,他能明白一马打算说什么,所以……不用说了,也许没有爱人资格的是他。

事实很清楚,一马要的他禁不住,他要的一马给不起,要牵手一辈子只有相爱是不够的,而他的时间已经到了。

「请……一马……离开……我……累了。」招来垂手站在一旁沉默的鬼辅们,花月闭上眼喃喃地说。

一马离开的神情像是诉说著千万分的委屈,可是……话一出口就犹如泼在地的水,覆水已难收。

花月对于自己的理由不悔,却不能面对一马无声的控诉。

他不是故意要这么残忍,只是……相伴一生是大事,若是一马不能理解自己对他的意义,就算有再多的爱都会让他枯萎至死。

花月叹气,为什么……一马不懂呢?

另一方面,一马不确定自己是如何离开花月,也不怎么肯定自己是如何离开鬼堂家,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当一马神志清醒时,他发现自己窝在达内特的怀里恸哭著。

大量的泪水不用钱般乱洒。看呆了在房间里的达内特和狄兹。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点都没违规,因为他的泪不是用弹的而是如两道瀑布般挂在脸上。

哭了半天,两眼红彤彤的一马抬起头抹抹满脸的泪,一时间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跑到这里来的模样。

楚楚可怜的一马当场就让抱著他的达内特不仅心疼万分,胸口还有一群小鹿乱奔,看来蒜头是轮不到他吃了。

「咳!相川,你不是专门来哭给我们看的吧!」狄兹小心翼翼地开口。

「……」闻言的一马「哇!」的一声又用力哭起来。

达内特恶狠狠地赏了狄兹两个大大的白色原子弹,狄兹不愧是不懂说话艺术的笨蛋。

「相川亲爱的,你要先把事情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帮你忙。哭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达内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呜……我我……我做错了什么……呜呜……花月……花月……不要我了……」

哗啦哗啦地,一马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子。

「真的吗?」达内特高声问道。

还没进礼堂之前什么都不作数,不识货的笨女人总算有自知之明,放弃得好!

「我被抛弃你很高兴,是不是?」一马恶狠狠地开火。

币著泪的一马嘴角微弯的达内特,就知道这男人不安好心,满脑子恶念。

劣友!哼!一马起身往坐在对面的狄兹哭去。

「呃……只为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是不明智的,我只是在高兴你重得自由。」怀抱瞬间一空,有点不是滋味的达内特赶忙收拾起自己的笑脸。

「我不要森林,我只要花月,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天要这么惩罚我?我的父亲讨厌我,现在连花月也放弃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一马怒不可遏地低声吼。

狄兹翻了白眼。他的仙人掌可真是天才。

「相川,你先去床上睡一觉比较好,哭只会让你想不清楚,等你休息过,脑袋清楚了,再来讨论你的问题。」狄兹建议。

考虑了一下,一马决定接受狄兹的建议,在两个大男人七手八脚的协助下吞了颗安眠药躺上床。

「走吧!我们有事要做。」狄兹对著打算拉过椅子到床边陪睡的达内特说。

「要做什么?」达内特不解地问。

「去换衣物后跟我来就是了。」狄兹到衣橱抽出一套衣服递给达内特。

匆匆忙忙地请饭店为他们两个叫来一辆司机可以与他们沟通的计程车,狄兹掏出不离身的万用记事薄并将其中写著一串日文地址的笔记页给司机看。

「我们要去哪?」看著车外风景往后飞去的达内特问。

「我也不知道,就看司机载我们去哪。」狄兹颇有意味地看达内特一眼后酷酷地说。

「啥?」楞了一下的达内特很震惊。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那我们是要到哪里?」达内特的脸猛地移动狄兹眼前就像一瞬间放大十倍般恐怖。

「我们的目的地是相川家,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狄兹伸手模模达内特的大脸然后将他移开,平常不觉得达内特的脸特大,现在总算是了解想像与现实的差异,就……当成是一种为将来做准备的练习。

出了这样的事,相川家里一定还不知道,趁机会……狄兹转著心眼,「通风报信」和「煽风点火」这事就包在他身上。

没错!凭他的确动不了花月,但是听说相川的爸爸「特别难搞定」,做人就是要有来有去,就让他做做善事吧!天低下哪有好人没好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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