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里海驭遥的办公室,桌上胡乱地摆放著文件夹,啤酒瓶,外卖盒,地上也是乱七八糟,一个医药箱敞著口放在墙角,房间里弥漫著酒精的气味。
「海哥!」杨刚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威哥来了,要见你。」
「我可不想见他。」海驭遥把长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摇晃著椅子,冷冷地说,他瘦了不少,满脸胡茬子,黑眸中射出冷酷如鹰聿的目光,配上多日不眠充满血丝的眼白,给人嗜血狂的感觉。
「我知道!」杨刚摩拳擦掌地答应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在他身后,肖闻走了进来,轻轻地把门关上,犹豫了一下,说:「海哥,你要是不愿意见他,我去,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没什么好探的,很简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道上只认谁的拳头硬,现在谁想退都晚了。」海驭遥冷笑著看看他,「害怕了?后悔了?」
「我不是怕。可是……我们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肖闻斟酌著说,「孔叔有人面,有关系,现在连附近的几个市都没人愿意帮我们了,海上也被林家的船封了,我们的货运不进来,听说,孔叔还和南边的人有勾结,如果他们派人手灭了我们,将来可以让他们从这里走海路贩毒……海哥,他们手里可是有重型武器,弟兄们这一阵伤亡很大,如果再打下去,我怕……」
「还是怕了?」海驭遥从桌子底下模出一罐啤酒扔给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还知道你没说出口的话:有人说,我那个弟弟,很不放心我走黑道,想帮我一把,找个不用操心,政府还管饭的地方过下半辈子呢。」
肖闻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跟海先生不熟……」
「那最好,他这个人啊,从小被吓怕了,一点能妨碍到他的东西都不会留著,就这样晚上还睡不著呢。哈哈。」海驭遥甩动丰沛的黑发笑了起来,「我跟他不一样,该吃该睡。」
他慢慢停住了笑声,转过头看著肖闻:「肖闻,这是没法子的事,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在拖时间,迟早也是要除掉我的,可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最后他们赢了,我也要让他后悔不该惹上我。」
被他冷森的目光看著,肖闻不觉冒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打开了手中的易拉罐,仰头把整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干了,用手背抹抹嘴,一用力,易拉罐被握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随手往墙角一扔,很干脆地说:「明白了,海哥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肖闻走了,房间里又陷入了沉寂,海驭遥无意识地看著天花板上的花纹,心里一片空白,很奇怪的,在这生死攸关的血战前夕,他竟然什么都不想。
那是因为,只要他的脑子一动,就会想起凌弃,怎么忘也忘不掉,睡觉的时候都会听见凌弃细弱无力地叫著「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走……」逼得他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
缓缓闭上眼楮,脑海里浮现著凌弃的样子:尖削的下巴,裹著大大的睡衣,黑眸里象是燃著火焰,跌跌撞撞地追著自己……
「还好……」他长吁了一口气,「小凌,幸好你现在不在这里,否则我该怎么办?」
我还如何能够放手一搏?我又如何能把这么无辜的你,拖到这血腥的漩涡中来?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海驭遥诧异地翻了半天,才从一堆东西中把它找了出来,凑到耳边:「海驭遥,哪位?」
「小海啊,是我,石叔啊,好久没见你了,哪天过来吃海鲜吧?带著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啊。」
海驭遥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石叔,你别消遣我了,二三月份,吃什么海鲜,有您这个电话,我已经承情了,谢谢。」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石叔,这样不好,您已经退出江湖了,悠闲日子得来不易,还是在家享享清福吧,我们小一辈的事,您就别管了,我自己应付得来。」
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全为你,我是为了和老孔算笔老帐,二十年前,他勾搭外人,把林家逼下了海,干走私的,地上没块地盘,等于是替别人跑生意,他倒吃香喝辣,我们弟兄天天海鱼罐头过日子,这口气我憋了很久了,借借你的光追债,还不行么?现在林家的小子们只盯著他答应给的你那块地盘,可是我知道,这条老狐狸,说的话就是放屁,搞不好他反过来一口,林家就被他吞了,小海,我老了,老孔也老了,难道我还真到地下去跟他算帐不成?你放心,我没那么大胃口,就替几个林家小的讨一块码头落脚地就行了!」
「石叔这么客气,到时候自然有道上的规矩,大威的那块地,我让出来,B哥那边,我们一家一半好了。」
「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阿B那块你自己留著吧,靠近你弟弟妹妹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也好早知道,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海驭遥镇定地说。
「爽快!两小时之后,海上无阻。」
「谢谢石叔。」
「没事过来玩,我请客。」
「嗯,我会的。」
罢刚关上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桌上,就又响了起来,海驭遥都不禁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几天没有一个电话,都赶一块儿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海遗珠,沉吟了一下,还是接了:「喂,海驭遥。」
「大哥,是我,遗珠。」依旧是清脆悦耳的声音,「你好吗?」
「我?」海驭遥冷冷地笑了一下,「好的很。」
海遗珠顿了一下,声音放低,轻轻地说:「大哥?生气啦?你不会也相信外面那些谣言吧?说驭远要对付你什么的,那都……」
「不必说了,我从来不去听这些。」海驭遥打断了她的话。
「是嘛,我就知道大哥还是相信驭远的。」海遗珠好像是放了心,快乐地说。
海驭遥不耐烦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著了之后说:「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是海家的人,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人能绝对相信,我不怕老二在后面搞鬼,就是他搞鬼我也能顶住,有什么大不了。」
「他不敢的啦。」海遗珠的声音轻松愉快,「不过大哥,你需要什么仅管开口,我们虽然不可以直接插手黑道上的事,但是绝对会站在你这边的。」
「是么?」海驭遥不咸不淡地说,「那真是多谢了。」
「大哥,你不要生气嘛,是不是为了小凌的事?这事情真不能怪驭远的,小凌偷溜出去,我们都不知道,驭远也去找过他好几次,可是小凌就是不回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知道,已经在暗地里派人去保护他了,不会让他出事的,你放心吧。」
海驭遥唇边的冷笑更深,遗珠,驭远,你们两个人真不愧是夫妻,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才是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吧。
「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他的事,我也不想过问,还有什么事吗?」他低声地问。
「没有啦,只是问候你一声。」海遗珠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
「难得你有这份心,谢了。」海驭遥正要挂上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一软,终于开口说:「遗珠,你是女孩子,凡事当心一点自己。」
「我知道了,大哥。」海遗珠显然很意外,停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再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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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天下午,凌弃带著手套在后院拔草,春天野草长势很旺,几天没拔就长得老高,草也就算了,最讨厌的是马上夏天到了,里面会生出各种各样的虫子来,叮人一口又痒又肿。
他正埋著头干活,一个嫩嫩的童音叫了起来:「凌哥哥,有个大哥哥找你。」
有人找自己?凌弃诧异地回过头来,午后的阳光正射在他脸上,一阵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来者的脸。
「枫晓?!」
徐枫晓的穿著随意大方,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畏缩的男孩了,漆黑的头发微垂在额前,黑框眼镜也摘掉了,完全显露出俊秀的脸庞,微笑著说:「凌弃,没想到是我吧?」
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的凌弃急忙站了起来,胡乱地脱下手套,笑著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还行。」徐枫晓淡淡地笑了笑,「我毕业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见习生,明年拿到律师资格之后,就自己开业。」
「真好。」凌弃高兴地说,「哎呀,我们别站在太阳底下,走,进去坐坐吧。」说著领著徐枫晓往里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儿院里一间储藏室改的小房间,虽然小,收拾得很整齐,桌面上放著几本书,一叠信纸。
凌弃给徐枫晓倒了一杯凉茶,是用大壶煮的,颜色暗黑,喝到嘴里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凉爽的感觉就从舌尖蔓延到全身,连正午的太阳都不那么炎热了。
「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徐枫晓漫不经心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凌弃略微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枫晓灵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说起过,哦,对了,现在该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爷……和大小姐结婚了?」凌弃笑了起来,「场面一定很气派吧?」
「当然了,一百辆宝马的车队,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层蛋糕。」徐枫晓说著自己也笑了,「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也不过如此。」
凌弃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欢保时捷么?怎么用宝马送亲,不过真够气派的。」
「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晓突然问,凌弃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我听说了一些……虽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弃,你离开海家是对的,但是,你呆在这里算什么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想脱离海家的话,那也应该离开这个城市啊。」
「我没想过离开。」凌弃低著头,轻轻地说,「我喜欢……驭遥……我爱他……」
他抬起头来,准备看见徐枫晓惊讶的表情,谁知道看见的是徐枫晓平静的脸,只是淡淡地说:「哦,怪不得。」
这下子轮到凌弃吃惊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诉我了,还说大少爷认为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把你赶走了。」
「我没有!」凌弃激烈地反驳。
「我也相信你没有。」徐枫晓耸了耸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找他说清楚呢?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凌弃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现在他……很忙,外面很乱,我这个时候去找他,只会给他添麻烦,不能让他为我分心了……」
徐枫晓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点,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弃看著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窗帘,慢慢地说,「然后去找他……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没有对不起他……我爱他……到他相信为止。」
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徐枫晓看著他,叹了口气:「何必这么苦自己呢?真要爱得这么苦的话,不如放弃算了。」
「我不会放弃。」凌弃苦涩地说,「枫晓你该明白,我……对于能抓住的东西,一向很执著,我得到的本来就少,如果再轻易放弃的话,那就什么都没了……是啊,如果就这么走,我以后也许会过著很平静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样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徐枫晓笑了笑,「从小你就爱认死理,谁说也不会听的。」
「哪有……对了,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事么?」凌弃好奇地问。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来探听之间,你任意选一个理由吧。」
「枫晓,你又来了,被害妄想狂吗?」凌弃开玩笑地说,「海家没有逼著你给什么人辩护做假证吧?」
「那倒没有。」徐枫晓的神色有些忧郁,「海家用人是要放长线的,他们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按著他们铺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个律师事务所,我就只能去开一个,也许将来什么时候会用上,也许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棋子。」他摇摇头,「没意思,不说了。」
凌弃同情地看著他:「这么不愿意的话,对大小姐说啊。」
「我不能说……其实,我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他很优秀,大小姐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不能开事务所没关系,可以让他去开……可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有自己的理想,将来他会是个优秀的检察官,我不能让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来。」
凌弃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徐枫晓的情人,不由问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只是见过大小姐一面,没什么,大小姐一向不抛头露面,以后也踫不上,这种事,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一个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个人。」
「枫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样有坏习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凌弃安慰他。他知道徐枫晓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亲戚们拿走了赔偿金后当球踢,最后踢到孤儿院来,看事情难免有些偏激。
「是吗?」徐枫晓微微一笑,「但愿吧。」
他们又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徐枫晓走了,凌弃一直送他到孤儿院大门口,看著他步履轻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看枫晓的样子,他一定是深深地爱著那个‘他’吧?
就象是自己,爱著海驭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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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夏天的蝉鸣声犹在耳边,秋风已经开始把一夜变黄的树叶往下扫落。凌弃在一家小鲍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离了孤儿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下班之后,去发一封信,然后回家,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趴在桌上写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后上床休息,休息日去买点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儿院去看看孩子们。
信是写给海驭遥的,七月份,黑道终于平静下来,海驭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大,原先围剿他的几批人马偃旗息鼓,偶有几个逃到外地的也是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凌弃去找过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厂,现在的航运公司大厦……可是,现在的海驭遥行动比以前隐蔽了很多,他根本见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归。
他也曾经去找过杨刚,可是电话里杨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暴跳如雷,夹带著粗口把他好一顿痛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恶狠狠地挂断,其后更是取消了号码。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过了,甚至在他公司门口一动不动地等上过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他很清楚,再这么等下去,自己的身体受不了,自己现在仅有的,也只剩下这个还算健康的身体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时间才能见到海驭遥?
所以最后能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写信。写到海驭遥现在的航运公司里去,一天一封,从不间断。
每次把信投进邮筒之前,凌弃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海驭遥的名字,虔诚得就象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带著所有的期望,投进那个张开的筒口。
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梦见海驭遥,不是最后的决绝离去,也不是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候那样,笑著,搂著自己,不时低下头吻自己两下,温柔地问:「喜欢吗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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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都是裹著被子,睁著眼楮等天亮,可是,梦里温柔的感觉犹在,有的时候,他会出现幻觉,好像海驭遥已经来到了身边,象从前一样,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乱吻一气。
天亮了,幻觉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间里,还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照旧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后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饭,写下一封信,周而复始。
十一月末的一个日子,凌弃正在为没有暖气如何度过马上要来的冬天而犯愁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来人不耐烦地大敲起来才如梦初醒,飞快地扑到门边,黑眼楮亮得异乎寻常,颤抖著手把门打开。
是邮递员,给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盖著章,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无力地把门关上,凌弃咬紧牙关才没有当场崩溃,他沿著墙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紧紧地把信捏在手心里。
驭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你用这种办法表示你的决绝,让我死心吗?你是想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
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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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漫长,凌晨五点的时候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惨白的路灯照著不大的地面,平时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尔有一辆车呼啸著飞驰而过,随即,世界就又平静下来。
海驭遥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默默地看著下面,一点红光在他的嘴边明明灭灭。
「海哥。」肖闻推门进来,「地盘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这个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帐,你要不要过过目。」
海驭遥吐掉口中的烟,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要我这个老大亲自过问,留著你们干什么?」
肖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老大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不仅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走了过来,站在海驭遥身边,也往下看。
「看什么看?!」海驭遥口气不善地说。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风景了,我们做小弟的,当然要沾点光。」肖闻笑眯眯地说。
「少跟我在这里胡说,还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现在早上五点啊,没到上班时间,天下太平,你还逼著我加班加点,没天理啊。」肖闻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驭遥又点上了一根烟,「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闻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吗?以前还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怎么最近火气特别大呢?」
海驭遥冷哼了一声,他如何能告诉肖闻,之前的不睦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他老爸和别人,演的一出戏,虽然他对海驭远可能在当时的黑道混战中试图捅他一刀将信将疑,但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海驭远居然放任凌弃就这么离开海家!幸好他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小凌冒冒失失地就这么冲出来找他,万一被孔叔那只老狐狸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并不怕海驭远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驭远真这么想,可是海遗珠是不会坐视这么一个盟友消失的,为了牵制海驭远,海遗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样的,海驭远为了对付元老会的人,也不得不借助海遗珠的力量。
在这么一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为什么要把凌弃牵扯进来?他根本单纯到什么都不懂,恐怕到现在他还一直认为海驭远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无事,幸好……
凌弃,放手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那么样地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弃?你忘了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闻忽然出声提醒:「来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穿著黑色的大衣,身形单薄瘦弱,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不胜其寒地缩著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楼下面。
他干了什么就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走出来,走到街道的另一边,抬起头,看著海驭遥的这个方向。
明知道房间里关著灯,他什么都看不见,海驭遥还是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肖闻,恼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闻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海驭遥这才平静下来,额头抵著玻璃窗,看著下面的那个小小人影。
躲著他,想尽办法地躲著他,他写信来叫人以查无此人的理由退回去,于是这个小傻瓜就每天凌晨坐早车绕大半个城市来自己这里,只为了亲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带著微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头。
信他一封都没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点疯狂,明明知道凌弃什么错都没有,可是,他就是不能说!这样的他还要去面对凌弃祈求自己原谅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走吧,凌弃,求求你,离开吧,别再来了,别来了!让这种痛苦折磨我一辈子,让你得到幸福吧!
「海哥。」背后肖闻又进来了,「信我拿来了。」
海驭遥猛地回头,瞪视著这个多管闲事的得力手下,沉声说:「放下!」
「我知道,老规矩是不是?」肖闻不知是不是皮在痒了,手里颠倒玩弄这那封信,嘴上说,「你马上就会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放在保险箱里,藏上一百年,海哥,这么优柔寡断可真不像你,男子汉做事爽快点,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来宠一辈子,真不要,就当著他的面说个清楚,这么拖下去,干什么?」
「肖闻你给我住嘴!宾出去!」海驭遥愤怒地吼了起来。
肖闻看样子是铁了心了,耸耸肩:「海哥你收藏这么多信有什么用?将来留著陪葬吗?既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占地方。」说著,双手抓住信封,作势欲撕。
「你TMD给我放下!」海驭遥猛冲过去,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信,肖闻正想放手,身子被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信封,一挣之间,传来响亮的纸张撕裂声!
完了!肖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次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才能过关,他急忙举起手臂挡住头面要害,咬牙准备接受海驭遥的怒气。
等了一会儿,居然毫无动静,肖闻大著胆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驭遥一眼,发现他正瞪视著手上的一半残信。
他们现在离房门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薄薄的,上面写著几个字。
褐色的字……这种颜色他们都不陌生,很多次,他们无动于衷地看著鲜红变成褐色,很多次,他们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这种颜色很难洗掉,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是这么触目惊心?!
「拿来。」海驭遥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两个字,肖闻立刻把手里的半边信递过去,海驭遥拽出信纸,双手抖得厉害,好容易才凑到了一起。
「驭遥:
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凌弃。」
信上,一共就只有这几个字,工工整整的。
海驭遥忽然跳了起来,发疯一样扑到办公桌边,来不及开锁,狠命一拉,几乎把抽屉拉散了架,歪斜著拉了出来,抓起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信,手忙脚乱地撕开封口。
每一封都是一样的,只是褐色要深得多,洇透了纸背,像是已经沉淀过的某些记忆,也都是一样的几个字: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
凌弃在每个夜晚,是怀著怎么样的心情,用自己的鲜血写下这一封封信?所有的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伤……
驭遥,我爱你……
我没有背叛你……
海驭遥的手在发抖,猛然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拔腿就冲出了门,等肖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了。
**********
凌弃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直到天边露出了蓝紫色的晨蔼,再不回去的话,上班要迟到了,才慢慢地转过身,沿著无人的街道走向车站。
「小凌!」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越来越不行了吗?都出现幻听了。
「小凌!」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站住了,疑惑地分辨著,没有回头。
伴著奔跑的声音,第三声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小凌!」紧接著就是被人一把拉过身子,对上一张在心里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海驭遥的脸。
「小凌?!」海驭遥跑得气喘吁吁,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几乎不敢面对凌弃清澈的黑眸,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就这么看著他。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凌弃傻傻地睁大了眼楮,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痴痴地看著海驭遥的脸。
「怎么不说话?」海驭遥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
凌弃摇了摇头,呜咽著说:「我不能……」
「什么?」海驭遥不明白。
「一开口……梦就醒了……」
凌弃的泪水落得更凶,期望一旦达成,反而变得不真实,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梦呢?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梦!是我啊。」海驭遥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抱著,心好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凌弃瘦弱的身体冰冰凉,像是根本没有温度。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自己不出现,他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倒下的那天?
凌弃的手微微动了一动,试探著模模海驭遥的后背,不确定地问:「驭遥……真的是你吗?我……真的见到你了?真的……」
「对不起,小凌,对不起……」海驭遥语无伦次地说著,抓起他已经冻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模模看,是我,是真的!」
看著凌弃依旧疑惑的样子,他索性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双唇,依旧是那么甜蜜,胆怯地,在自己的吻之下开始渐渐地回应,怀中的身体开始颤抖得更厉害,脸上的泪水流入交缠的双唇,让海驭遥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小凌……」海驭遥终于结束了这个吻,看著凌弃终于开始泛起红晕的脸,轻声说,「不是梦吧?是真的。」
凌弃下意识地抬起手模了模自己的嘴唇,不自主地笑了笑:「是啊,幻觉……是不会吻我的……驭遥……驭遥……」
他脸上虽然在笑,泪水却越加疯狂地流下来,突然伸手抱住海驭遥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著海驭遥的名字,发泄著自己所有的情绪:「驭遥……驭遥……驭遥……」
一切语言都已经没了意义,海驭遥的喉咙象是被东西堵上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搂著凌弃,不断轻拍著他的身体。
凌弃哭著哭著,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没有背叛你……相信我……驭遥……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海驭遥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恨过自己和海驭远,「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小凌,你听见了吗?你没有背叛我,你是无辜的,错的是我……」
他猛然收住话头,如果在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说出来的话,那从前的事……他和老二合伙整凌弃的那些事……心里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凌弃能否受得了这个打击?他过去的生活都是谎言,如果陡然把真相在他面前揭开,已经很脆弱的小凌会不会就此崩溃?
我会告诉你的,小凌,不过不是现在,等到你已经完全可以接受这些丑恶事实的时候,我会把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再跪在你面前,请求你的宽恕。
可是现在我不能说,原谅我,小凌,原谅我……
「驭遥?」凌弃抬起眼楮怯怯地看著他,「你相信我了?」
「嗯……」海驭遥几乎把自己的心揪碎才说出这样一个字来。
「那你……还会要我走吗?」凌弃满脑子都是海驭遥在去年新年之夜绝然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很乱,不知道海驭遥会不会……
「不会!」海驭遥几乎是咆哮著否定,「我……我再也不会了!小凌,这一辈子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我发誓会好好爱你,疼你的!」
凌弃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以前你也发过誓的……你说……」他的声音轻得象是在叹息,「你说决不会抛弃我,决不会让我一个人了……」
他忽然抬头,「如果……你再认为我错了,还会离开我吗?」
没等海驭遥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用手捂著海驭遥的嘴,「不要!驭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了,你就亲手杀了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小凌!」海驭遥拉下他的手,激动得眼楮都红了,「不许你胡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离开你,好不好?!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决不会的!」
多说无益,他再次低头,用一个火热的吻堵住了凌弃的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和歉疚。
凌弃,从此之后,我和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城市冬日凌晨的街道,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在大地上。
原来,幸福,就是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