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
两人在餐桌相对而坐,临著窗边,窗扉打开,迎进泠泠如水的月色,晚风习习吹来。
照理说,该是顿气氛浪漫的晚餐。
但没人说话,绝对的静寂,双方各自默默地吃著,偶尔两双筷子在同一盘菜上踫撞了,立即闪电似地退开。
这样的晚餐,沈爱薇不是初次经历,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和另一个男人一同吃饭呢!
安书雅,她名义上的丈夫,三年前,他与她成婚,他是为了得到她家的医院,而她呢……奇怪了,她是为了什么原因答应嫁给他?
沈爱薇努力回想,却发现那段期间的记忆很模糊,很破碎,她彷佛梦游著,就那样在现实与梦境交错间,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结婚第一天,他们便分房睡,彻底成为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为何自己会想要那样的婚姻呢?沈爱薇桄惚地寻思,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很想逃,很想很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她想著,忽地感觉背部隐隐地刺痛,那里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动过美容手术,她以为疤痕早就消失了,看样子并没有,只是烙进了肌肤底层,外表看不见。
看不见的伤疤,原来还是会痛……
「你怎么了?」温润的声嗓拂过她耳畔。
她怔了怔,望向正以复杂的眼神注视她的男人。
「怎么不吃了?端著碗发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搁下碗,硬是舒展忧愁的眉宇,漾开盈盈浅笑。
「只是我差不多吃饱了。」
「你才吃了半碗。」他的口气近似指控。
「够了。」她笑道。
「我本来就吃不多。」
他闻言,剑眉一挑。
「怎么了?」换她追问。
「你说你吃不多?」他狐疑地盯著她。
「可我记得之前看你吃饭,每餐都要吃上两大碗。」
「什么?」沈爱薇呛了喷。赵晴吃那么多?她伸手掩唇,微敛眸,这才想起前阵子她为了说服赵晴与她交换身分,一起在饭店住了几天,那时候赵晴确实吃得不少,还不害臊地调侃自己是大胃王。
人家说爱做菜的人都爱吃美食,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贴切也不过了。
赵晴曾如是对她说道。
没错,爱做菜的人肯定爱吃,她就是因为领悟不到进食的美好,才会对下厨毫无兴趣吧!
思及此,沈爱薇无声地微笑了,菱唇浅浅地扬起,这笑,带著几分难以形容的美丽与哀愁。
纪翔注意到了,眉峰更加纠结成峦。
「干嘛这样看我?」沈爱薇察觉他目光有异,故作满不在乎地笑笑,抬手拨了拨鬓边发绺。
他微微一震,彷佛也觉得自己看她看得太过深刻入神,不满地咬咬牙,挟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
「多吃点。」
她摇头。
「我吃不下了……」
「我说要你多吃点!」他蓦地提高声调。
她愣住,怔怔地望他。
他逃避她的视线,又挟了一片鱼、一些青菜,全部堆到她碗里。
「你就是因为都不吃东西,才会变这么瘦,这些,全部吃完!」
他近乎无礼地命令。
可她听著他粗嗄的嗓音,不知怎地,心弦紧紧地拉扯,轻轻震颤。
从来没有人在乎她是胖是瘦,更没人关心她吃多少,她在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美丽的傀儡娃娃。
一个不真实的、不需要饮食人间烟火的娃娃,她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分派给她的、令人赏心悦目的角色——
优雅矜持的豪门淑女,以及某个男人的完美娇妻。
谁又知道,她内心里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沈爱薇恍惚地看著纪翔,那迷蒙的宛如弥漫著水烟的美眸,迷惑著他。
他不觉凝住呼吸。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忽道。
「你说。」
「为什么你会从美国回来?」
「嗄?」他惊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住在LA,偶尔才回台湾探亲度假,你的事业主要在好莱坞,你的音乐作品很受欢迎,甚至得到艾美奖最佳配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在电影杂志上看过关于你的报导。」
「你居然会看关于我的报导?」
尖锐的语锋隐隐刺痛了她。
别说他觉得奇怪,她自己也受不了,为何会像个执著的傻瓜一样,渴求著他的任何消息?
她定定地凝睇他。
「你觉得意外吗?」
「是很意外。」他倒挺坦白的。
她自嘲地牵唇。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忽然决定回台湾定居?」
是为了赵晴吗?
她很想问清楚,但他显然并没有解释的意愿。
「你不觉得问这个很无聊吗?」他语带嘲讽。
「回来就回来了,人在国外住久了,总是会思念家乡,不是吗?」
言下之意,他又嫌她唠叨废话了。
沈爱薇顿时哑然,不知该自嘲或觉得新鲜,通常她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个,甚至给人冷漠高傲的疏离感,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叽喳不休的麻雀!
「你不喜欢吗?」她问得直率。
他愣住。
「什么?」
「你讨厌话多的女人,对吧?」她涩涩地问。
他没回答,瞪她一眼,相当严酷冷厉的一眼。
「没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瞪人很可怕吗?」她柔声揶揄。
「你说什么?」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看人的眼神应该可以温柔一点。」
「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啊?」这回,轮到沈爱薇讶异了,她说的话像是在调情?她眨眨眼,半晌,笑了。
「随你信不信,我还从没试过跟男人打情骂俏。」
他依然瞪著她,事实上,眼神变得更加冷酷了,眸光闪烁著异样的光芒。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她想怎样?沈爱薇不解。
他倏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将她推抵至墙面。
「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吗?」
「什、什么?」她惊骇。
而他紧紧地扣住她手腕,那么用力,那么毫不怜香惜玉,弄痛了她敏感细致的肌肤。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他朝她脸上吹拂灼热的气息。
她知道?
沈爱薇心韵错拍,半晌,鼓起勇气问:「是为了……‘我’吗?」
「当然是为了你!」
丙真是为了赵晴。
沈爱薇心一沉,胸臆寂寥,她闭了闭眸,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
「因为你爱……‘我’吗?」
「爱?你说爱?!」纪翔蓦地笑了,笑声寒冽,几乎冻僵她的心。
「小姐,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在你对我做出那些事后,我还能爱你吗?」
他指的是哪些事?
沈爱薇茫然寻思,还来不及细想,他又更加使劲捏她手腕,她忍不住惊呼埋怨。
「你可以轻点吗?很痛。」
「嫌痛?」他冷嗤,眼潭犹如结冻的冰原。
「信不信接下来还有令你更痛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不懂吗?我之所以从美国回来,是为了要回你欠我的东西!」
要回她欠他的?她不懂,究竟赵晴对他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
「你可不可以说明白点?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她试探地问。
他闻言,眉宇一凛,神色阴郁。
「别告诉我,你真的忘了。」一字一句,从齿缝中磨落,她能听出他带著满腔恨意。
她止不住打颤。
「我到底答应了你什么?」
他直视她,许久、许久,方阴沉地扬嗓。
「你答应……将自己卖给我。」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