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一大早,不仅整个军营闹哄哄的,就连平时最闲的厨房这时都热闹滚滚,人声鼎沸。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整个营区这么大肆张罗!
一位厨房的大婶打从聂四贞的跟前走过。
「这位大婶?」聂四贞唤住了她。
大婶回过头来,见到了聂四贞。
奥!是四姑娘。是那个策动兀大人发动辽宋战争,只为了夺回她的倾国红颜。
这一刻「得罪不起」四个大字闪进厨房大婶的脑海里,下一刻她已脚跟立定,双脚笔直地站在聂四贞的跟前,等著供四姑娘差遣。
「四姑娘叫住小的,不知道有何吩咐。」厨房大婶机灵地瞄向聂四贞,只见四姑娘手里拎著一句草药。「四姑娘可是要小的拿这草药去煎?」
听到有人要拿走她手中的草药,她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挪。
「不,四贞不是要劳烦大婶帮四贞煎药,四贞只是疑惑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怎么整个营区里这么热闹?」
听到四姑娘并不是要站在灶杭下煎药,厨房大婶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眉开眼笑地同四姑娘说:「四姑娘你有所不知,今儿个虽不是我们辽国的大日子,可是却是咱们营区里特别的时日。」大婶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开口。「咱们金枝玉叶的小鲍主今儿个会来咱们营区小住几天,你说,我们当人下属的能不竭尽所能地讨公主的欢心吗?」大婶看著她手里头的东西。
「小鲍主最喜欢吃中原的贵妃鸡跟葱爆牛肉;这是我刚刚从邻近人家那儿买来的新鲜鸡只,就等著小鲍主来时,好烧道道地的贵妃鸡给小鲍主尝呢!」厨房大婶一说起他们辽国的心公主便是口沫横飞,欲罢不能。
聂四贞看著大婶手中的鸡,好奇地又问:「怎么小鲍主会喜欢中原的饮食呢?」辽人以游牧方式过活,对吃向来随便惯了,这辽国的心公主是在什么机缘下得知中原菜色中有道贵妃鸡,且对这菜念念难忘?
「四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小鲍主打小就爱跟在咱们兀大人的身旁,只要兀大人不征战,那么兀大人走到哪儿,咱们小鲍主就跟到哪儿。你也知道的,咱们兀大人一向喜爱你们汉人的文物,中原人又一向讲究吃,所以兀大人──兀大人!」厨房大婶的嗓音条然而止,而刚刚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也蓦然一变,成了惊惶失措。
聂四贞顺著大婶惊慌的目光望过去。
一回眸,一昂首,迎面对上的是兀烈纳满脸的冰霜。
他又生气了!
气什么?她只不过跟这大婶闲聊,怎么,这也犯罪了吗?
「不干这位大婶的事,是我找她闲话家常的。」所以如果他有气要出,那冲著她来,别去惹那些无辜的人。
兀烈纳的眉挑得老高。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那么喜欢挑衅他的威仪。
「下去吧!」他无心去苛责任何人,他只是不喜欢有人在四贞面前嚼舌根,跟她说一些是非。
厨房大婶谢了恩,退了下去。
聂四贞比照厨房大婶,向兀烈纳福了福礼,转身就想走之际,一只大手猛然攫住她的手臂。
「你要上哪儿去?」
你管不著──她真想这么回答他。但,可想而知,这冲动的话若这么脱口而出,他们俩之间一定战火又起。
何必去惹他呢?只要他不来干涉她的日子,那么他要去找辽国的公主也好,军妓也罢,都随他去,她毋须去吃他的醋!
吃醋!她现在是在吃他兀烈纳的醋吗?聂四贞被刚刚闪过的思绪震慑住。
怎么对一个蓄意报复,存心让她不好过的男人,她还有这心思去吃他的醋!
可是既不是吃醋,那么刚刚厨房大婶说到辽国公主成天总爱兜著兀烈纳身边绕时,她的心又为何泛著酸意?
「你怎么了?」怎么表情像是被什么给骇著似的!
他看著她手里拾著草药。「生病了?」
她的眉头皱上,顺著他不悦的目光往下瞧。
完了,他看到她的草药了!她下意识地又将草药往身后藏。
「找大夫来看了没有?」他不悦的嗓音后面包含著他极力压抑的关心。
「只是有点不舒服,吃些草药就行了,不需要看大夫的。」
「需不需要由大夫去定夺,你一个小女人逞什么能?」他对她咆哮。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轻忽自个儿的身子。她没看到她的身子瘦成皮包骨似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吗?!「你给我回房去,我差大夫过去为你诊断。」
「我没病。」根本不需要差大夫来为她诊脉。
「没病!那你手里该死的拎著草药做什么?!」
听到兀烈纳又提到草药,聂四贞的表情就开始不自在。
她的表情明显在逃避,兀烈纳的心沉沉地往下掉。
她有事瞒他!
他掀起她握著草药的手,连带的提高了那包草药。「告诉我,这药是用来干什么的?」
聂四贞噤口不语。
「信不信,你再不开口告知这药的疗效,那么我依然有办法查知,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受苦受罪的,可不只是你一个。」
聂四贞瞠大了眼。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四儿,你知道的。」他眸子里闪著挑衅威胁的光芒。
是的,她知道了,知道他若无法从她口中得知这药的用处,那么他会去追问服侍她的奴婢;如果服侍她的奴婢不知道这药的用处,那么兀烈纳会用任何罪名加诸在那些丫鬟的身上;再来,他会去问守灶的奴婢、去问管厨房的大娘,再者站岗的守卫、随军驻守的大夫……只要可能跟她有接触的,他将一一不放过,一一盘查;
届时,这些人将无一幸免,全都要因地而受罚了。
聂四贞不禁脚软。
瞧瞧,她落入一个怎样的恶魔手里呀!
「这个药是用来催经的……」她屈服在他的婬威之下。
「催经?」他的眉头又挑了起来,拧斑而起的皱纹有著疑惑。莫非──「你有孕了?!」所以她买了催经草药,想堕掉他的孩子!
「没有。」她没有怀孕,没有他的子嗣。
「那你为何买来这药草!」他双眼贲张著两团怒火,直直地射向她。
「因为我不能怀有你的孩子。」所以她买了药草,在他要了她之后,便熬药喝下。她不能不防著。她并没有弑杀任何一条生命,更没有亲手扼杀他的子嗣,所以他不必如此气愤。
「你放开我。」他握痛了它的手腕。
他没有放开她,反而将手劲捏得更用力。「你凭什么这么做?」
凭什么?他竟然有脸问她凭什么?!
「凭我只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妾!」而这种没名没分的身分教她如何去怀他的孩子。「我若不事先防著,那么倘若我真怀了你的孩子,那该如何?」
「我没说我不要孩子。」小四儿若怀了他的子嗣,他会要的。
「你要孩子!」她嗤声冷笑。「那你该给他一个怎样的身分?一个私生子?」
兀烈纳赤红了双眼。「你这是在逼我娶你!」
经过了上次的羞辱,她怎敢再作这种奢想。
这回换聂四贞摇头了。「四贞是怎样的一个身分,心里头自是明白,我不会提这种要求来自取其辱。我只是要让兀大人明白,像我这样身分的女人是不该有孩子的。」
他对她只有的,没有任何的情感在,所以他们俩这样的关系是维系不了多久的,既是如此,那么有了孩子只会让彼此更不清不楚,这又何必呢?倒不如在事前,就预防了一切,这样他们俩要断时,也断得干脆些,不是吗?
「不!」他贲张著怒火,咄咄逼人地欺上前。「我不许你再吃这种药!」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药草,将它甩到地上,使劲地践踏。
「你知不知道这乐服多了会伤身体……」
「我不在乎。」她打断他的话。
可他在乎!
「下回」──他的眼张狂著肃杀的暴戾。「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又服用这种药,那么我会将你去抓药的那间药铺给封了,你信是不信?」
信,她当然信。像他这样冷血残酷的人,她当然相信他会做得出这么没人性的事。
她的眼大剌刺地迎向他眼中的怒火,挑衅他的怒气,同时也向他言明了她的肚皮不孕育他子嗣的决心。
「要嘛从今天起你别踫我一根汗毛,要不然,我聂四贞会用尽任何方法来避掉怀有孩子的可能。」
「你这是在要胁我?」
「不是。我只是在言明一项事实。」一个不想怀有他孩子的决心。
兀烈纳的眼隧成邪恶约两道直线,他的手劲条然用力,将聂四员的身子带进他怀里。「那么现在就由你来证明你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吧!」他不信他会拗不过一名小女人,不信他的血脉无法著落于地的肚皮。
「你跟我来。」他扛起了她,迈开大步往自个儿的穹庐内走去。
她抡起拳头,使劲地敲打他的背。「兀烈纳,你放开我。」他既然不许她喝药,那他便不能踫她。
聂四贞发起狠来,支著身子,张口一咬,咬上扛著她的手臂。
兀烈纳霍然停下步伐,扯开她。
懊死的,她竟然敢咬他!
他低头审视自己的伤口──赤果的臂膀有著红红一圈的齿印子,鲜血微微地沁出肌肤。
他愤怒地提起手来,贲张著怒火的双眸直直地迎向她高傲昂起的下颚。
聂四贞昂起下巴,无惧于他眼中的怒火。如果他想打她,她也绝不求饶。
兀烈纳真想不去看她的眼,而将这一巴掌直直地甩下,毕竟以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打她一巴掌,还算是便宜了她;可是,看著她清澄无畏的眼,他这一巴掌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
「该死的!」他上辈子到底是欠她多少,非得让她今生如此嚣张地挑衅他,而他却连一点反击也施不出。
「你别忘了你爹还在我手上,你的一言一行足以决定你爹的性命。」他故计重施,又拿她爹来要胁她了。
「兀烈纳,你到底要怎样折腾我才肯放过我?」难道这些日子,她所受的屈辱还偿不完当年所犯下的错吗?
「我仅剩的自尊,已被你剥削殆尽,求求你,放过我吧!」她都用哀求的口吻在求他了,他还要她如何的卑下?
兀烈纳的心拧著酸疼。他从没想过要她卑下,他要的只有她,她的真心相待;
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她却给不起,只因为他是个辽人。
兀烈纳硬起心肠不去看她的泪眼婆娑。「省下你的泪水,我不会因你的眼泪而软化我的态度;别忘了,当初是你来找我的,是你自愿用自个儿的身子来换取你爹的性命,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不讨价还价;但,兀大人,你既已如愿地取得你想要的了,那么你是否也该信守承诺,放了四贞的爹,而不是拿四贞的爹爹做为要胁的筹码!」
她入辽营里来,卑贱地放段,求的是她爹的自由;而兀烈纳在索取了一切之后,非但没放走她爹,更可恶的是,他运探监的权利都不给她。他就是存心要让她背负不幸之名,存心让她不好受,是不是?
兀烈纳的嘴角勾著一丝苦笑。「你何以如此笃定我已如愿取得我想要的东西了呢?」他想要的不只是她的人,还有她那颗牵系著别的男人的心,她明白吗?
不!她不会明白,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从没明白过他待她的好。
兀烈纳条然放开她,迈著步伐,拖著满身的倦意离去,独留下一脸不解的聂四贞。
他──刚刚说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要的,不就是借由凌辱她的身子以达到报复她的目的吗?
她竟不忍看他离去时落寞疲惫的背影,该得意的不是他吗?
克图公主来的消息令整个军营里热闹滚滚,聂四贞不管走到哪里总会听到有人在赞扬克图公主的长相是如何的倾城倾国,与他们的兀大人是怎样的郎才女貌。
这就是辽人所希望的是吗?将他们尊贵的公主与兀烈纳牵系在一起!
她不该吃醋、不该有感觉的;对于兀烈纳的一切,她该看得开,不该有任何的感觉,毕竟她仅是兀烈纳身边的一名侍妾罢了,她能有什么资格为他与辽国公主的婚期在即而吃醋、难过?
「你就是聂四贞?」一声响亮的质疑打断了聂四贞的出神。
她猛然抬头,视线对上的是一双带著挑衅的眼眸。
这个姑娘的眼眸正放肆地打量她!
为什么?
「我是辽国的公圭。」那年轻气盛、手执马鞭,一身火红的姑娘自傲地道,高高在上的气焰让人受不了。
聂四贞微微颔首,心想──原来大辽人人口中称赞有加的倾国红颜便是眼前这位霸气的女子。长相漂亮是漂亮,但,无礼的态度却教人吃不消。
「喂!我在问你话,你听到了没有?」
克图讨厌聂四贞气定神闲的模样,更讨厌她的长相。她一直以为能让兀大哥抛弃大好江山的女人合该长得比她美,但当下这位聂四贞,脸蛋称得上是清秀,但若要谈「绝美」两字却是怎么也构不著。
兀大哥怎么会为了这个女人而不愿意娶她?!想想就觉得呕。「真是愈来愈怀疑兀大哥的眼光了。」克图嘴里直犯嘀咕,毫不避讳地损著聂四贞。
「我也有同感。」聂四贞不客气地反讽回去。如果这位克图公主存心找她麻烦,那么她不会乖乖地任她奚落,而不加以反击。
「你说什么!」克图绝美的容颜怒气冲冲的,张手便甩了聂四贞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既清脆又响亮。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口出狂言,对我大不敬。」
那一巴掌打掉聂四贞的好风度,她条然垮下脸来。「公主倘若不能洁身自爱,再次任意对人动手动脚,那休怪四贞不客气了。」
「不客气?!」克图挥著长鞭,「咻咻」作响。「尽避来吧!本公主才不怕你哩!」她手一扬,长鞭对准了聂四贞的脸划过去。
聂四贞跃身闪开,反手将那长鞭缠在掌中,使劲一拉,长鞭应声断成两截。
克图傻眼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聂四贞的手里。
一个纵身,克图移开步伐,欺向聂四贞,掌风随之而至。
聂四贞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化解了克图的手刀,掌心条然一转,回给克图一个巴掌。「这是回你刚刚赏给我的。」她的语气不疾不缓,毫无惧意。
克图抚上又红又辣的脸。
她贵为辽国公主,曾几何时遭受过这种屈辱来著!
「你给我走著瞧,我若不为这一巴掌讨回公道,誓不为人。」克图怒气冲冲地离去,且一状告到了兀烈纳那里去。
聂四贞不敢相信兀烈纳的判决。
他竟然要她跟克图公主道不是!
「办不到。」她冷峻地背过身子,是怎么也不服兀烈纳斯下的判决。「这事明明是克图公主挑惹而起,若今天得有个人道歉、回不是,那也绝不会是我聂四贞。」而现在他凭什么要她低下头,去向那个盛气凌人的克图说抱歉。
兀烈纳也知道这事不对的人是克图,但是克图是个公主,小四儿对克图挥掌相向,这口怨气依克图的性子是怎么也吞不下去,倘若今天他不判小四儿罪,那么克图若是一状告回可汗那儿,那他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也救不回小四儿的命。
他攫住了聂四贞的手腕。「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去公主那儿,向她说声对不起。」
聂四贞挥开他的钳制。「兀大人,麻烦你做人公平点,你若要四贞心服口服的认罪,最起码你也得告诉四贞,这事四贞错在哪里?」
「错在你打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个公主。」
「哦?」她冷冷的嘲讽微微扬起。「兀大人言下之意是说,公主打了一般老百姓乃属天经地义,而一般老百姓活该接受皇亲贵族的污辱是吗?」聂四贞的嘴角勾著一抹冷笑。「我不知道原来大辽就是这么制定国法的,四贞现在才真是庆幸自己并非大辽人民,不然哪一天克图公主心血来潮,想赐四贞死罪,四贞怎敢不从。」
他无心领教她的尖牙利舌,只是硬著口吻对她下命令。「我要你去跟克图道个不是。」
「倘若我不呢?」她抬眼无畏地迎向他的威仪。
「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他是以主子的身分命令她,所以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聂四贞心寒了大半。
原来这就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点当人的尊严都没有。
他凌辱她,凌辱得够彻底了。
聂四贞条然转身,迈著大步往外走。
他攫住她的手腕,懊恼地间:「你去哪儿?」为什么她不明白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她好!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去跟克图公主道不是。」手一挥,她拂开了他的禁锢,傲气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