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别院走来,穿过了半座长安城,充斥在他耳际的全是有关西门家招亲的说谈,对这景况,冷青冥并不讶异,因为同样的情形早在前年、去年就发生过了。
两年前她执意要办招亲,他并没有出言反对;既然她决定这么做,想必经过一番考量。他是知道她的,她向来不冲动。
冷青冥前脚才跨进西门家的大门,立刻来了名小厮报告结果。
「冷护卫,这回招亲,小姐还是没选到人。」
微微颔首,露出温沉的笑。
「我知道,在街坊听说了。」
「唉……」
小厮操快步伐,始终跟在冷青冥身边。
「还有什么事么?」
倏地停下,冷青冥半侧过头,淡声问。
「这个嘛,嘿嘿……」搔搔后脑勺儿。「小姐招亲,真的不限出身背景?」
闻言,冷青冥心下已然明了。
「是不限。你想参加?」
「嗯、嗯嗯!」
黝黑的脸庞暗浮红潮。
「等明年七月初七吧。」
「可是……」
小厮见冷青冥欲走,连忙追上。「冷护卫,你跟小姐走得最近,那三道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胸口舒坦多了,他总算把想问的话丢出去了。
冷青冥再次停步,郑重地瞅向他审视,好半晌,才缓缓答了:「我不知道。」
「噢--」
头颈垂落,小厮难掩失望之情。「也对啦,如果冷护卫知道答案,早就排第一个了,哪有张家公子、李家大少来参加招亲的份儿。」
拍拍小厮的肩,冷青冥沉著嗓道:「别气馁,真心喜欢小姐的话,就好好想想如何解那三道题,或许明年七月初七,就是你如愿以偿的时候。」
「冷护卫,谢谢!谢谢!」
听了这番话,男儿泪差点一泻千里。
冷青冥点了个头、扯了抹笑,没再多说什么,迳往内院去了。
如果冷护卫知道答案,早就排第一个了……小厮方才说过的话蓦地掠过心头,冷青冥不禁稍稍提了薄唇,那笑,却是漾泛著微苦--他是知道她的,她会举办招亲,就表示这辈子和他仅止于此,仅止于小姐与护卫、仅止于异姓兄妹与知己。
他是知道她的……
※※※
百株梧桐夹径,叶茂翠色欲流,留砚斋里,一片夏末丽景。这方雅致天地,正是西门凛霜的居处。绕过留砚斋往里去是座半面丘,循小径上行,最后可达一座悬壁的观景亭。
冷青冥就是在那里找到西门凛霜的--她身著葱绿衣衫,双脚伸直了坐在亭上,螓首倚靠亭柱,专注地看著手里的书。
他含笑地摇了摇头。早跟她说过千百遍不该坐在那儿的,亭栏外无所立足一片空,要是风劲大些,以她单薄的身子,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偏偏她就是不喜欢石凳,老爱坐这个危险的位置。
「霜霜,快下来!」
「唉……我就知道。」往斜后方睨了眼,轻轻一叹,西门凛霜忍不住微噘起嘴儿,埋怨了起来。「每次你来,我就不能继续坐在这儿了。」
「还好意思说你知道,根本是明知故犯。」冷青冥伸手向她,待她的柔柔荑落他的掌心,便轻轻使力将她拉起--这动作,他是做惯了。
「坐在这儿看书,凉快、舒服,又没犯著你。」她一边咕哝,一边从他那儿接过她的杏黄银鼠挂穿上。
「是谁去年中秋自个儿跑来这里赏月,结果差点被强风吹跌的?」
「小人!就会记著过去的事!」
檀口逸出娇嗔,明眸瞠瞪著他,指头更是毫不客气地直戳他的胸膛。
「那是因为在夜里,夜里风大,我才会差一点点……」
「这不是差一点点,是天差地别。」冷青冥捉下她的手,顺便在她额际打了记爆栗。
「真跌下去是没得救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西门凛霜揉揉自己的额,同时想到了该问的事儿。「你去别院看了商队,如何,情况还好么?」
这回招亲,冷青冥之所以缺席,便是因为前往西域的商队出发不久便遭强盗洗劫,只得中途踅回,而他必须赶到别院清查货物、探看商队伤亡情形。
「不大炒。」冷青冥敛收神色。「往西域这条线,越来越不安稳了。」
「难不成,咱们真要封了这条线?」西门凛霜秀眉紧蹙,面容神情却是坚毅。
「可我不甘心呐!想当初,祖宗们是靠西域这线起家,如今要我放弃,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今非昔比,这样下去西域这线非但没有赚头,还会拖垮其他路线的商队。」
西门凛霜凝瞅著冷青冥,情知他的话句句实在,心底的慨叹益发无力。她深吸口气,还是绽了笑。
「总会有法子的!我相信总会有法子的!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西门家败在我手中。」
「说得好!有志气!」话锋一转,冷青冥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该为西门家好好保重自己;以后别再坐在栏上了,那简直是玩命。」
她瞪大了眼。
「哇!这样你也能绕得回来?」
他笑得无辜。
「没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
「反正,你就爱训我。」
腮帮子鼓起,女儿娇态毕露。
「谁教你总有把柄让我逮著?」
耸了耸肩,他说得轻松。
「瞧你说的,活像我是个贼似的。」
冷青冥没再接话,只是静静睇著她。
打他十三岁进入西门家,按前任当家西门孤城所示,担任起她的护卫,那时,西门凛霜才三岁。从他少年到成年,从她稚龄到妙龄从亦步亦趋的守护到处理事业的左右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未曾稍离。
「啐!你真当我是小贼呀?你那两只眼楮直瞪的模样,可凶得很!」
西门凛霜轻啐了句,反剪双手背过身去,不著痕迹地躲开了他专注的眸眼。
接著,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
「看来,今年我又嫁不出去了。算算我已经十七,再蹉跎下去,不就成了老姑娘么?」谈话改了向,西门凛霜成功地驱散了酝酿中的暧昧。
「若非你闲来无事出了三道无解怪题,现在恐怕早嫁了人,甚至生个胖娃娃、当起人家的娘了。」
她霍地转回身来,表情冷硬。「你不安慰你苦命的妹子就算了,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过分!」
冷青冥径在她粉颊上轻捏了下。「霜霜,你真以为你那模样骗得了我?」从头到尾,他都清楚地知道-─她的自怜自伤全是玩笑话。
面无表情地瞪了他大半天,见他兀自悠哉游哉,西门凛霜只得拧了鬼脸,咕哝著服输了。「你不会假装被我唬住了?就那么一次也好嘛!」
「哦?」浓眉挑扬,冷青冥淡淡勾了抹笑。「这岂不表示我认为你计较、度量小又听不得实话?你真希望我这么认为?」
闻言,她也笑了,眼底尽是淘气。「嘿嘿,这么说来,你认为……西门凛霜是个豁达、胸襟宽又善纳雅言的好姑娘喽?」
「我知道你,你不会这么容易就生气的。」
他揉揉她的发顶。
我知道你……冷青冥的沉厚嗓音,在亭间低缓荡著,如同初秋晚风,温湿穆穆地吹皱了一池心湖水,对著他的凝瞅,她有那么一瞬失了神,可急响的心跳声立即将她震醒。
「也对、也对!」西门凛霜挑了挑眉头,溜了一观。「当了十多年的兄妹,你要是连我脾气好、心肠好、风度好都不知道,未免说不过去呐!」
冷青冥微怔。
「十多年的兄妹……」轻轻喃念,笑里藏了苦。
「哎呀!我不同你说了。」她突出一语,打断两人的交谈。「偷闲出来歇歇,这会儿该回去了。」身形自他旁边晃闪而过,翩然出了亭。
冷青冥回身,但见她步履巧盈、落点石阶,罩著杏黄银鼠褂的纤影在青碧间流动,他深睇了半晌,尔后跟著踱下。
忽地,一声嘤咛钻进耳里,音丝虽细,冷青冥仍听得明白,浓眉才皱起,人已拔足飞奔,没半点迟疑。
他无从判断西门凛霜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清楚地知道--在他有生之年,西门凛霜什么事都不能出。
必于这点,他答允过前当家,也答允过……他自己!
轻呼一不小心自口逸了出,她就知道他会来,果不其然。
「你来得好快啊!」西门凛霜仰起小脸,勉强凑出的笑容称得上灿烂。
冷青冥二话不说蹲下了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上去?我上去作啥?」
他板起了脸。「脚扭到了还逞强?」
她理直气壮。「我的脚没有扭到。」
这是实话,只不过……只不过她很技巧地隐瞒了真正的缘由……「瞧你,臂膀子支靠著壁,双脚还发著颤,分明撑得辛苦!」指证历历,冷青冥毫不留情地将她驳倒。
见他始终不起身,她知道他是绝难改变心意了。这样也好!就让他以为她是扭伤了脚,省得他追问下去。
「唔……既然有人要当马让我骑,我就不客气啦!」走了两步,西门凛霜几乎是跌挨在他身上,嗓线却仍旧保持清亮。「嘿!我抓著我的马了!」
「疯丫头!」冷青冥软斥了句,还是不忘嘱道:「手要环紧。」
「我知道、我知道!」她嘀咕道。「我哪会这么笨,让自己摔著?」
就这样,冷青冥背起了西门凛霜,让她娇软的身子倚在他坚厚的背,稳步朝留砚斋走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
「背起三字经来了?」他瞧不见她的模样,但听她的声音,显然心情挺好。
「冷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不爱背古人的东西……」
她还没说完,冷青冥就接了话去。「非要我像现在这样背著你,边四处跑跑,你才肯边背背东西。」
忆及往事,两人都不禁方寸偎暖、唇角噙柔。
「嗳,你看你看!」蓦地,西门凛霜放开了嗓,手往前方天穹一指。「那是夕阳哎……好美,是不?」
「手快抓好!要摔下去,可就什么都不美了。」他出言提醒。
「大笨牛,你真懂得如何杀风景呐!」她啐了句,乖乖听话之前,还不忘先用指节敲敲他的脑袋。
「疯丫头,难道你不知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日头将下,咱们得快快回去,否则天色暗了,路不好走。」
听他这么说,西门凛霜没再应声,笑窝敛收,静静沉下螓首,枕窝在他的肩颈--和从前每次背书累了、玩耍累了的时候一样;然而,此刻的心情却不同过往了,没有尽兴的疲倦,徒剩掩藏的幽思。
「霜霜,在想什么?」冷青冥察觉到她的缄默。
她抬起了头,深吸口气,再吐息时已回复言笑宴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古人说过的一句话。」
「说来听听。」
「身骑老牛归,难得无为;眼看长日尽,总是申吟。」她念得字字清脆。「你说跟咱们现在的情形像不像?」
冷青冥顿了顿,然后摇头否认。「不像,半点不像。」
「是么,可我觉得像极了呢!」她说得理所当然。「况且我刚刚背了三字经,这就和咏诗回家的牧童更像啦!」
「你当然觉得像了,因为,那句话不是哪个古人说的,是咱们西门家大小姐自个儿造的。」他凉凉地说,好整以暇地戳破她的算谋。
「你你你……你‘又’知道了?」西门凛霜发出哀呼。在他面前,她根本无所遁形嘛!
「咳!申吟的老牛……会这么拐个弯骂我的,除了西门家小姐外,古往今来,我可想不出其他人选。」
他的语气听来万分无奈、著实逗人,她想笑,真的想笑,可偏有股酸沉在衷怀翻倒了、泛滥了,只怕再不抑下,便要腾上眼眸了。
「这会儿,又在想些什么了?」
「没,我什么都没想,就是有些累了。」西门凛霜重新软伏在他的肩头,喃诉的声音低低沙沙的。
「看来你造的那句话,就‘难得无为’四个字最实在了。」冷青冥淡淡一晒,脚步始终稳健。「既然累了,打个小盹儿无妨,放心,我不会摔了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
冷青冥仅闻她字句含糊在嘴儿里,以为她是真支撑不下、人睡著了,浑然不知西门凛霜的眼帘并未合起,更瞧不见在她唇瓣镂印的紧咬齿痕。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是在想呵,想还有多少时间能像现在这般赖著他的背、据著他的肩?
※※※
晨光如水缎,成片滑进留砚斋,让昏黑半个夜的居室明净了起来。
「啊--」萱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连忙一手掩嘴一手拭泪,还有两分睡意蜷著不肯走呐,没想到才转进内室,登时眼突、人僵、口张大,瞌睡虫全跑光了。
「小……小姐……你这么早就要出门?」
站在她面前的西门凛霜身著沉紫长袍,腰凿湘黄穗子,做的是男儿打扮,看上去是模样清俊、丰神英秀的少年郎。
「我和冷护卫要去西京河南府会会几位大老板,来回恐怕得费个十天半月。」西门凛霜一边准备随身物事,一边吩咐。「替我到厨房拿几颗馒头,冷的也不打紧,我是要当干粮备著。」
「小姐,馒头要不要准……」
「喊少爷!」萱儿的话甫出口,她马上纠正。「别忘了,我现在是‘西门凛’,不是‘西门凛霜’。」
这世上根本没有「西门凛」,只有为了方便谈生意而改名换装的「西门凛霜」。西门家根本没有男儿郎,只有一个女儿能扛负家业。
「是。」萱儿低头应了句,心下倒觉不以为然。明明这儿只有她和小姐两人,还要这么小心么?
「别嫌我唠叨,现下没露马脚是因为只有咱们两人,倘若有不知情的人在场,只消错一回,可就全盘输了。」
萱儿难为情地红了脸。「萱儿在想什么,根本瞒不了小……少爷!」
早知道小姐有双灵透的心眼,这会儿,真是自己往坑里跳,被逮著了也只能高呼小姐英明。
「好啦好啦,快去厨房替我打份干粮吧。」笑漾明眸,手按著下腹揉了揉,西门凛霜故意细了声气。「我这小肚皮儿是生是死,全凭萱儿大人的公判呐!」
「是、是!我去、我这就去!」急急应了句,萱儿立刻奔出内室,就怕再多待一下子,满怀笑浪便要澎湃爆出。
「哎呀,糟糕!」出了留砚斋,她这才想起刚刚要问小姐的话被岔忘了,神思转了转,最后干脆自个儿下决定了--「冷护卫向来和小姐形影不离,备了他的分儿总不会错。唔……就这么办!」
策马快驰了大半天,人疲累,畜牲也得歇歇腿儿,于是冷青冥和西门凛霜拣了处有水有林的地方,暂作停留。
「唉……如果这一趟,咱们是出来玩耍的,那才真是欢喜呐!」两臂张开,任金风拨弄袖摆飘飘,况爽的快意直人心头,西门凛霜不由得兴了笑叹。
冷青冥递上水袋。「你说归说,但终究闲不下来的。」
她伸手接过。「啐!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咒我劳碌一辈子似的。」
「从你十五岁正式接下西门家到现在,除了偶尔得空到观景亭那儿溜晃外,我没看你停下来过。」
仰颈痛饮,她伸袖抹了抹嘴儿,轻快地说:「你放心,等嫁了人,我就专心玩耍,把事情都交给相公大人。」
「这话要传出去,恐怕明年七月初七没人敢上西门家了。」薄唇微扬,牵出淡笑。
「此时此地,只有我和你两人,要是明年招亲没人来,谁是罪魁祸首,我会不知道么?」下额儿微扬,她可没这么容易被吓唬住。「更何况,会来参加招亲的,不都是因为‘西门家’这块招牌么?」
她明明心眼雪亮看得透,怎么还会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为了西门家招牌而来的男人?冷青冥默默瞅著她,沉吟良久,最后,仍旧选择了抛开脑中思绪--就顺其自然吧!他相信她的决定。
「怎么,你的颈子是扭了还是歪了?」她眼尖地发现他轻轻甩了个头。
「我是在舒络舒络筋骨,因为……」他叹了口气,大手同时捏上她的粉颊,这是他俩独处时才会出现的动作。「说到劳碌一辈子,真正有份儿的,是我。」
秀眉昂挑,明眸飞睬,她等著他把话说完全。
冷青冥提起水袋连灌好几口,直到清凉入了肺腑,终于淡淡一笑、缓缓说道:「你有放下西门家的时候,我却没有放下你的一天。」
「谁要你倒霉,做了我的冷哥哥?这会儿,要后悔也来不及喽!」转转手。动动脚,西门凛霜淘气地眨了眨眼,窃窃笑道。「手足手足,我是凝香手,你是散臭足,香香臭臭,臭臭香香,手足之情总是断不了。」
兄妹手足,手足兄妹--她一直都是这般认为吧?苦涩如丝,自他心底擦过,随即谈释,他相信万事讲个「缘」字,半分勉强不得。
「咱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该上路啦!」拍拍他的肩头出言提醒,她已迳自起身,先行往马歇处走去,唯有在这毋需面对冷青冥的短暂片刻,她才能稍稍敛起唇角撑开的笑,获得真正的休息--因为关于佯装、隐藏、装傻、移话的疲惫滋味,她体会的比谁都多呀……
※※※
河南府。
西门凛霜和冷青冥相偕自客栈步出,就是今天,他们和各大商行老板相约在洛水畔的涵虚楼。
「往西域的路线有西夏人阻拦,是不好走,所以东道咱们千万得固全。」基于这样的考量,所以她决意东行河南府。「而且去年朝廷诏里黄河漕运,自陕入汴的粟粮是咱们的机会。」
「要吃下这桩生意,成本高、风险也大。」
「总要试试啊!」西门凛霜徐徐吐了口长气。
外人多是雾里看花,以为西门家光盛如昔,但冷青冥全瞧在心里,近年来西门家的担子是越来越沉了,而义无反顾扛起它的,是她--西门凛霜。
涵虚楼就在眼前,西门凛霜忽地停了步伐,微微仰颈,直睐著他。
冷青冥对上她的星眸,了然一笑,而后主动握住她的手,拨起低哑声线,坚定地对她说:「我知道,你可以的。」
清秀面容绽了灿,那是他们长久来的默契--从小,每当她遭遇考验又没信心过关时,他就会这么紧紧握著她的手,似乎要将自己的力量全数渡给她。明明动作简单得很、明明话语无甚特别,但由他做、由他说,就是能安她的魂、定她的心。
西门凛霜深深吸了气。「咱们走吧!」
进了涵虚楼,他们直接登上三楼。在那儿,已有人候著了。
「传言西门家的新当家乃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器宇非凡,呵呵呵,这年头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谬赞了!在万金商行朱老板面前,小子岂敢狂妄?」西门凛霜拱手为礼。
「好眼力!」朱老板的大拇指竖得直挺。「老夫与少主素未谋面,少主竟能一眼认出老夫?厉害!确实厉害!「朱老板喜穿大红金丝袍,出了名的。」唇畔噙著温文的笑,尽避眼前这些华北富商的年纪堪做她的父执辈,身处其中,西门凛霜仍旧神态自若,目光流转间,一一颔首,清嗓问了好。「永兴号余爷、皇宝银铺赵大当家、锦丰布行锗老板,还有祥威镖局邢总镖头。」
被点到名的众人全都错愕当场,不约而同地交换惊诧的视线。这是他们头一回和「西门凛」见面,没想到,话还没说上半句就被道破身份,而且丝毫无差,可见他眼锐心敏、判断精准。
看来,这少年郎比他们预期的更难对付,也……更需要对付!
手臂往外一划开,朱老板满脸堆笑。「少主看,这洛水风光可好?」
环顾四周,西门凛霜微晒应道:「嗯……确实不错。」
纵使对朱老板一干人兴了怀疑,她还是做足了表面工夫。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这么一来,就算死在这儿,少主也不会有怨才是。」
朱老板的话才落下,楼梯口立刻拥进数名武卫,个个手上都拿了要人命的家伙,尽皆指向西门凛霜。
「西门家向来以绝顶轻功闻名武林,各位当家、老板找来这么多人,莫非是要验我的身份?」勾唇淡笑,她镇定如常。
「绝顶轻功?」鼻一哼、嘴一歪,祥威镖局的邢总镖头出言冷讽。「外头可是洛水,你敢跳吗?我就不信你能飞又能游!」
这绝对是个费心算计过的布局!西门家久在北地经营马匹。陆运,所以长于骑术却不谙水性。饶是西门凛霜,一想到这层,手心仍不禁冒了汗。
就在惊慌骤生的刹那,一只温热大掌无声无息地轻扣上她的腰侧。
于是,她笑了,甚至摇摇头撂下自嘲。「唉……赶这场鸿门宴,竟连一口水酒都没能沾到,这亏,我真是吃大了!」
不怕,她不怕!因为冷青冥就在她的身后,沉默却绝不离弃,像道影子般永远守护著她。
「动手!」
一声喝令,现场顿时陷入刀光剑影之中。
但见西门凛霜移步巧捷,兵器难近她的身;冷青冥更是出掌如风、凌厉非常,转瞬间,已有多人被撂倒。
然而对方的武卫源源补来,在这狭隘的空间里,他们的处境只会越趋惊险--冷青冥和西门凛霜都有这个警悟,目光霎时一个交触,默契已成,两人同时虚晃一招,五指紧紧扣住彼此的臂膀,跟著就向外跃出……「人呢?他们人呢?」
没有听见破水的波刺声,也没有瞧见他们的影踪。难道,这「西门凛」和他的护卫不只会轻功,还会邪法奇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