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圣贤 第十章

以色列首府台拉维夫

艳阳,白沙,海滩,沿著地中海东海岸线绵延的各家豪华饭店。冲浪,滑水,风帆,海滨度假区充满各式各样的娱乐消费。纪念犹太人颠沛流离岁月的博物馆,同性恋合法化的邂逅社交中心;独立花园,北区优雅整洁的以色列富豪住宅群,南区拥挤的中下阶层贫民窟。

迸老与时尚,传统与前卫,全球最大的钻石切割及研磨中心,同时集中了高科技产业于一隅,愈晚愈热络的通宵夜生活。此地所勾勒出的景象,完全不同于耶路撒冷。

「慧东。」白色豪宅内的一副清?身影,缓慢地边走边推著自己手边的点滴架。「请帮我煮咖啡。」

坐在阳台扶栏上晒太阳、看街景的他,拍拍起身前来。「咖啡会干扰你服用的药物。」

「我不是要喝,而是想闻。」让屋里充满咖啡香气。

「没问题。」

慧东往内步入,白人男子往外巍巍前行,健康状况大不如以往。

有些事,必须尽快交代了。

「娜塔莎的事处理得怎样?」

「我已经把她的遗体送回乌克兰,跟她家人胡诌她遭到严重车祸。」所以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她涉入了自己不该踫的案子。」慧东当初的警戒是对的。

「我不想再谈这事。」他把咖啡机整台搬到离阳台较近的桌面上。「你也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休养。」

「你呢?跟你美丽的小女人过得如何?」

「还在调适期。」

白人男子怪笑。「都结婚多久了,还没适应?」

「我没有结婚经验,也没什么家庭生活可言.贝翎跟我在一起,是她很辛苦。」她暗中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委屈,他都明白。

「慧东,试著把自己的过去跟她坦白。虽然你不讲,她也不会逼你,但是你不肯跟她分享的这个心态本身,才是真的伤她最深。」

伤她?会吗?

「我从来不跟人?唆这种事,可是你实在需要人告诉你盲点所在。」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聪明的死角啊。「我很少踫到像她那样不穷追猛打的恋人,她一定是被你迷到疯了。」

才会不顾一切地,满脑子只想著要跟他在一起。

「你有你的生活方式,也有你这么过活的理由,她不知道,却得天天承担这莫名其妙的生活压力,只因为她爱到离不开你。」所以只能自认倒楣。

「我有想办法在解决。」

「我不认为你自以为是的办法,在这件事上能解决什么。」慧东对于感情,根本是门外汉,他能干的只在于。「慧东,在感情的事上,我伤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伤过。所以她的感觉,我懂。」

「你找我来,就为了谈这些吗?」他的无奈之下,全是防备。

「你可以不听,我也可以不必多管闲事。你现在不太能适应的事,我也不太能适应。」他几时当过这种老妈子了!「但我这里有消息进来,让我重新思考多管闲事的必要性。」

「什么消息?」

「待会再说。」否则话一出口,慧东一定立刻飞奔而去。「你想好好做人,别人不一定舍得放你离开这圈子。你太好用,价码虽然高,能帮助别人达到的获利更高,所以过去的伙伴一定会再找上你。」

「他们还没找上我之前,客户已经先找上门了。」呵,不过他已结束营业,谢谢光临。

「这就是你稳定下来的危险。」成为静止的标靶。「慧东,我走了以后,我的房子和位子给你。」连同这位子上的资源与权柄。

「我目前的一切都已经够用。」

「你懂什么叫障眼法吗?」东西本身不是重点,重在拿这些东西做掩护。

「我不需要。」

「但你的妻子需要。请记得,你不再是独行侠,你还带著一个人。」

慧东疲惫地以掌心一抹脸庞,实在不想谈。太切身的问题,总会令他不自在。

「我这里不是铜墙铁壁,不过对某些人还有吓阻作用。你有美国公民身分,进来也很方便,三不五时可以带妻子来这里,假装度假,让他们以为你是来谈交易的。」也就不好乱动慧东的脑筋。

「很抱歉我必须说一句,这方法很蠢。」他也不想跟以色列单位打交道。

「你妻子做了比这更蠢的事。为了避免你也失了准头,两个人一路失控地蠢下去,我只能这么做。」帮多少算多少。

「贝翎怎么了?」

「你下次要离开她以前,记得亲自跟她交代清楚。一声不响就消失掉的话,她迟早会被你吓到疯掉。」

「我已经交代爸妈转达。」

「要是她在跟爸妈问清楚之前就慌忙采取行动呢?」

他心惊。「贝翎出事了,是吗?」

「是,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消息。你对法利德和十八联手的事知道多少?」

「十八想要我。」继续接他的棘手案子。「法利德想要贝翎,甚至拿他父亲的事业来讨她欢心,但我已经警告过贝翎,提防法利德。」

「她听你的吗?」尤其是这种没头没脑的警告。

「问题不在于她听不听我的,而在于她太机伶,法利德根本抓不住她。」

「要是她自己跳进去呢?」

不可能。「她没那么笨。」

「慧东,爱会使人癫狂,再笨的事都甘愿栽下去。你自己就是这样了,凭什么认定你妻子就不会如此?」

那个叫十八的客户,看准了法利德是最了解慧东动向的伙伴兼死敌,就企图利用法利德来掌控慧东。他所用的诱饵,就是贝翎。

「法利德那家伙什么人都玩遍了,居然会对一个女人紧追不放。」?!起码那不是白人男子会感兴趣的对象。「十八设了局,要让你妻子落到法利德手里,好逼你出面谈判。」

「贝翎不会中计。」这种陷阱,层次太低。

「不,她中计了。」

慧东僵立原地,面无表情,脸色铁青。怎么可能?他以为自己够了解她的了。

「这是很基本的诈骗原理。为什么一通电话,传来小孩哭叫妈妈的求救声,做母亲的一定不顾一切,完全听命,毫无思考能力地快快把钱汇过去?」不管那女人是村姑或博士,是聪明或愚昧,是贫穷或富裕,在这件事上,都只是个母亲。「因为爱呀,那是她的心头肉啊。」

面对自己所爱的遭遇危机,她哪有闲情去犹豫?

「我这里有消息进来,法利德本来可以成功地下药迷倒你妻子,趁著人多的场合将她运往埃及,可是被她轻松破了局。」

法利德这家伙,就是猴急,下半身跑得比脑子还快。

「那她应该是安全的。」

「对,理论上应该是。但我的消息来源没说明,十八到底跟她讲了什么,导致她冲回家之后,又去找法利德,说要跟他一起去埃及。」

因为只有法利德,能够逼出慧东的行踪。

「所以她就跳下法利德的陷阱里?」

「而且还是自己主动跳下去。」

慧东绷紧的怒容,令白人男子啧啧称奇:合作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明显的情绪。他还以为慧东会很担忧,没想到是濒临暴怒。

「她是故意的。」

白人男子失笑。「她是想干嘛?故意红杏出墙,好让你捉奸在床?」

「你不了解她。」所以才会被她那副娇嫩可欺的假相唬了。「现在不是法利德或十八在利用她,而是她在顺势反过来操纵他们。」

「喔,这样啊。」看不出来。「她都跳到人家为她挖好的陷阱里了,能操纵什么?跟法利德去埃及,想当埃及女王吗?」

「因为我当初就是把她送往埃及。」让双子星接手,他自己脱身。「现在,她要我亲自去接她。」

「好大的架子。」呵。「她知不知道法利德在对她打什么主意?居然还有闲情耍脾气。」

「她知道,所以我才说她是故意的。」他感慨,同时气得咬牙切齿,叉腰垂头,认了。「她故意把自己交给法利德那个大婬魔,意思就是:俞慧东,你若是不快点来接我,我就随便他玩,你自己看著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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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古夫金字塔

近四十度的高温热力,烘烤著这片吉萨地区的著名建筑群。高原沙漠,烈日当空,金字塔附近零散著各色的观光团,待客中的骆驼队,简陋堪用的计程车。巨大的古迹,现代的消费,形成矛盾的另一种荒凉。

「不想进去金字塔里看看吗?」法利德柔声劝诱。

「我小时候已经去过了。」她落寞地与法利德并肩坐在加长型豪华房车内,在冷气与皮椅的包围中,指间支著纤细的香槟杯,遥望玻璃窗外沧桑的遗址。「里面太热闹,能看的东西也太少,空气不太新鲜,我只感到它像大型的游乐园鬼屋。」

「那么,你还想去哪里?这附近的雅各岛法老村好吗?」

她转望殷勤哄慰的法利德,单纯地与他视线交会,凝睇许久,似乎在他金边眼镜后的深瞳中找寻什么。

「谢谢。可是我不想观光,只想这样远远坐著看,聊一些事情。」她一瞬不瞬的直视,认真地看透到他灵魂里。「你可以陪我聊聊吗?」

「我很乐意。」

「但是我们仍然约法三章——」

「我知道,我不会用药,也不会用强的。」她主动登门,开出的条件令他啼笑皆非,又充满魅惑。「不过今天晚上开始,就轮到我的规矩上场。」

换他来主导,游戏该怎么走。只是,他暗中留了一手:今晚的时间,没有说明底限,可以随他的意思延展。

他知道她在玩把戏,但是因为太有趣,让他好奇地想继续纵容下去。

身畔的美人,穿著平肩无袖的连身裙,秀丽典雅,平底的娃娃鞋,更显出她的天真气质。但是短短的裙摆,整条美腿全然呈现,骚动他的欲望,的手臂,肌肤细嫩得让他想咬一口。轻快娇贵的衣料,色泽鲜明却不透明,服贴著她的曲线,隐约勾勒出丰硕的双乳,在柔软的衣缎下傲然顶立,不吝于供他觊觎。纯真,邪恶,惹人怜爱,又心机四伏。

他见过太多美女,尝过太多胴体,此刻却在饥渴但尝不到的撩拨中,兴味更加浓郁。

「法利德,你为什么会跟慧东合作?」为什么要跟自己不和的人携手?

他微怔,没辙地一笑。「我没有跟他合作,只是很多案子都撞在一起。」虽然所长不同,还是难免会暗较高下。

「你有这么好的身家背景,怎会跟那些人玩这种不正派的行业?」

「寻找刺激吧。」他的日子太安逸。「就跟有些人会去玩一些高危险性的运动游戏一样,我的调剂方式,就是到这圈子里面混。」

「太可惜了。」

「我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处理公务。」剩下的闲暇不拿来浪费,还能干嘛。

「那是因为你太聪明,工作太没挑战性。但你何苦受你客户的使唤?」

他盯著她小啜香槟的优雅,冷勾嘴角。「陆小姐,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也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呢?」

「要不要跟我合作?」

这种回应不在他预期中。而且她甜甜建议的娇态,像在诱导他选彼得兔或泰迪熊。这般风情,与她在职场上展现的干练,截然不同。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讨厌十八那个人。」她不当回事地挑拣车内水晶置盘中的巧克力。

「说得好像你讨厌晒太阳似的。」他好笑。

「法利德,你我都是什么样身分的人?」哎,真是的。「我们插手这些事,不过是无聊玩玩而已,但不代表我们因此就乐做别人的奴才。」

他挑眉,同意。

「十八那个人,有点搞不懂状况。」

「我也不想受人使唤,但我有把柄在他手上。」鞭子加上胡萝卜,胁迫加利诱,恩威并施。

「你也去抓他的把柄不就得了。」

「查不到,他的背景很奇怪。就跟你的慧东一样,有很多模糊的部分。」

「委托。」

「什么?」

她妩媚转望,怡然自得。「由他委托的案子去搜查。他会委托你们代办的,定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若是逆向操作,就会掌握到他的秘密。」

「我试过了,陆小姐。结果他在阿联国跟人交涉的,只是基因工程的商业机密。」

「如果事情有这么单纯,他何必千里迢迢地亲自出马,拐弯抹角地跑到中东去跟人洽谈?他付不起视讯的费用吗?还是他穷到没办法打国际电话?」

法利德撑肘在皮椅扶手上,左手的虎口架在唇上,神情不复悠闲。

「十八手上握有很不寻常的DNA检体。」

他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就继续查吧。如果查到了什么,你就握有他的把柄了,搞不好还可以顺便从中获利,大捞一票。」

「我干嘛要浪费那个心力去大捞一票?」

「捞到了可以拿来当柴烧。」

法利德皱脸怪瞪她的殷切指导。

「而且,要当著十八的面来烧。」看哪,他汲汲营营追求的,对他们来说,不过如此。彻底羞辱那个叫十八的!

「贝翎。我可以叫你贝翎吗?」

「只有我的朋友可以。」

「那么让我当你的朋友,可是我现在很想跟你。」太喜欢这个工作态度、生活方式完全可以与他呼应的小女人。

「一旦做了,我们的友情也毁了。」多可怕。

「但我非常想要。」

「我也很想要——你这个朋友。」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推倒。「你的生理需要,可以找别人供应。不过你要是失去了我,就没有人可以代替。」

呵。「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是你的穷追不舍,泄了自己的底。」

「你放心,我玩过一次就不会再有兴趣。」比起做朋友,他宁要。

「不可能。」

他瞪视著被压在他身下咯咯笑的娇娃。

「如果你玩过一次就够了,那你何不等到晚上?现在能够玩得比较长,还是整个晚上?你是撑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是你只不过猴急而无法忍到晚上?」

她踩到了危险的底限,竟拿男人的性能力来挑衅。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晚上再让你知道!」

「你只有一次机会。」

「谁规定的?」

「你。」

他突然惊觉,竟在无意中陷入自己话里的陷阱。再看身下的贝翎一副看好戏的德行,他几乎想一掌掐死她。

他确实掐住了她,但是精致细丽的触感,带来莫大的刺激。手劲愈是加重,愈能感受到她纤秀的脉搏,在他掌中剧烈鼓动。小脸痛苦地胀红,别具魅惑性,诱导他愈钳愈紧、愈倾愈近,感受她微弱的气息。

多可爱的女人,该死的迷人——

襟后突来一股力道,把法利德整个人拖出车外,一拳将他正面打趴到沙地上,金边眼镜扭曲飞弹而去。

慧东赶到了,也几乎气炸了。

真慢。贝翎不爽地边呛咳边坐起身子,拉好被推到小肮上的裙子,调整气息。

法利德并不好惹,一脚狠踹慧东的小腿胫骨,趁他剧痛曲身时重拳打断他的鼻梁,鲜血四溅。慧东低俯著,捂住自己口鼻的淋漓,骤然一拳捅进法利德肚腹,两人扭打成一团,跌滚在地。

尘土飞扬,烈日下的小贩和等客人的计程车司机都过来围观,不时呼喝,炒热气氛,没人想要劝架。

他们两人彼此积怨已久,正好就此爆发,努力把对方揍成肉泥,毫不留情。

臂光客也渐渐拥来,看免费的拳赛表演,女性游客们纷纷以相机捕捉帅哥们奋战不懈的英姿,热切亢奋。

砰地一声,贝翎拉上车门,任他俩在外头厮杀,自己在里头乘凉。

热死了。

她无聊地自冰库取出香槟,伺候她自己,继续观赏另一处车窗外的金字塔,才不管他俩的死活,也不管观光警察上前对他俩的拉扯劝阻与盘查。

她没事操什么心?凭法利德在当地的势力,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冰柜里居然有鱼子酱?法利德真懂享受的,绝不亏待自己。嗯……不错,这鱼子酱非常鲜,和香槟的口感很配。还有什么好玩的?

她一面自得其乐,一面掏出自己小提包里嚷嚷个不停的手机。

「喂?」妈妈来电,不能不接。「还好,我和慧东都刚吃过晚饭,不忙。」

为了避免妈妈担心,她不得不睁眼说瞎话,仿?他俩仍然在台湾。

「有啊有啊,我后来在台北车站跟慧东踫到面,就一起下高雄了。我们大概还会在这里待几天吧,妈妈有什么要买的吗?」

「慧东在你旁边吗?」

「在啊。」她睨了一下车窗外才被观光警察劝下,又忍不住偷袭对方几拳的两头斗牛。「不过他听不到我们讲话。」

「贝翎不可以再跟慧东闹脾气。他最近蜡烛两头烧,很可怜,忙都忙坏了。」

「我没有再跟他闹。」只有恶搞。

「乖,那妈妈才跟你讲一件秘密。」差不多该给女儿知道了。「慧东其实也常跟妈妈聊,他知道你为了新家的事很不开心,可是他实在很难调整自己。把住的地方弄得太过温馨,他会待不下去。所以他跟爸爸商量过,考虑要搬家。」

贝翎心惊。「他想搬出去?为什么?我不都已经配合他,不在家里放任何东西了吗?」

「你在想什么呀?」妈妈娇嗔。「要搬当然是我们一家四口一起搬,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搬呢?」

她不安的心悸才稍稍缓和,蓦然领悟,自己仍旧一直焦虑著他有可能一去不回头。看到慧东来找她了,她好高兴,高兴到无厘头的开始乱玩东西,仿?很轻松,谈笑用兵。原来,她被自己骗了。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好怕慧东真的会不见。万一他真的离去了,她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回到她身边?她想到快发疯,不顾一切,投靠法利德。如果慧东会回到她身边,就一定会来救她;如果慧东不要她,她也不要自己了。一具心脏被挖空的躯体,留著还有什么用?

「贝翎不哭,妈妈是跟你讲好消息啊。」怎么了?

她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勇敢、那么镇定、那么精明、那么独立。只要一把慧东抽离她的生命,她就全垮了。她好害怕,回家之后看不见他,或者在街上回首惊觉这世上只剩她一个。

慧东呢?

「慧东跟爸的意思是,为了我的健康起见,他们考虑把家搬到宜兰去。」

「那里空气是比较好,风景也好,可是开车往返台北工作,有点辛苦。」

「他们都不在乎了,我们在乎什么?」男生们爱逞强,就让他们逞强好了。「不过妈妈最喜欢的是慧东的设计,他要亲自设计我们的家,再找人来盖,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他设计了什么样的房子?」泪人儿破涕为笑,又有些哀伤。为什么?她不知道。对于建筑,慧东似乎有著莫名的崇敬与哀伤,连带影响到她。

「慧东在那里买了一块地,还满大的,将来院子可能比房子还大,让我可以自己玩园艺。我们都住一起,你们俩的小窝跟主屋有长廊连结,有点独立又不会跟我们隔太远。然后啊,他自己另外有一间储藏室,其实就是他自闭用的。里头什么摆设或装潢都没有,但是我们谁也看不见,不会受到干扰的。」

「我不希望他把自己搞得那么委屈。」

「这只是过渡期,贝翎。」妈妈有著身为人母的独特自信。「我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就不要急于一时。我们一起陪慧东走过来吧。」

还好有爸妈支撑著她,不然可能连她自己都走不过来。

午夜,寒冷低温不同于白日酷热。

她本想受邀于法利德,住到他的豪宅去,但慧东可能会把她这个贪图享受的女人杀了,所以她还是跟著慧东投宿廉价旅店去也。

实在不喜欢这种居住品质,但再烂的地方,他都能让她如在天堂。

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

简陋的床榻上,仰躺著她,正疲惫地全然瘫在那儿,放空。慧东坐在床尾的木凳上,赤露著处处淤青的身躯,肌肉红肿,左眼下半弧黑紫。他一脚踩在椅面边缘,交叠双掌安置他的下颚,静静看她。

软缎连身裙仍在她身上,只不过全推在她腋下,袒裎的浑圆雪乳被他吮得吻痕斑斑,蔓延到她只缚著丁字裤的腿间。她无助地任由他观赏著大大摊敞的私密娇嫩,充满他欺凌整治的婬欲。

她喜欢他欺负她,他也喜欢。而且她今日的装扮太可爱,连他都会误以为自己很变态,在蹂躏未成年少女。

「慧东,好冷……」

可是他还想看。「再等一下。」

她的手腕被分绑著,再冷也没辙。

「你跟法利德聊了什么?」

「你在意吗?」

「非常在意。」

「那你放开我,我就跟你说。」

「你不跟我说,就别想我会放开你。」

倔强的小脸气鼓鼓,又挨不过刺骨寒气,只能招供。「我们在谈十八。」

他微怔。「怎么会谈他?」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想受他使唤。」

「他使唤过你?」

「他使唤过你。」

「所以呢?」他慨叹,自己好像有点冤枉她了。「替我出气了吗?」

「我知道那个人在秘密交易DNA检体。」她好得意。

「还有呢?也知道那份检体命名为‘四’?还是知道了这份异常检体是来自日本?属于一名男性?可能是基因读码完成之后的另一项重大发现?」

她突然老大不高兴起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松开我?!冷死了啦!」

「又开始闹脾气了。」只要不合她意,她就撒泼撒赖。「你除了跟我闹别扭、扯后腿、制造麻烦,你还会干什么?」

被缚到酸麻的双腕一得解脱,她顾不得血液不通的满手刺痛感,赶紧拉起厚被钻到里头去,蜷成一团避寒,只露出两只大眼楮。

「慧东快点进来!」颤抖的娇声急急下令。

她需要他这个大暖炉。

他一进到被窝里,怀里马上黏入哆嗦不停的柔腻身躯,小脸胡乱磨蹭著他胸膛,惹来他一阵咬牙申吟。

「小力一点。我肋骨有伤,别把它弄断了。」

她赶紧乖下来,不敢再撒娇,只好静静深呼吸,贪婪地享受他好好闻的气息。

「贝翎,以后不要再乱跑。如果找不到我,先问一下爸妈再行动。」

「你为什么总是找得到我?」她痴痴仰望著。

哎……「因为你手机里有全球定位系统。」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到底想问什么?」拜托别再拿他根本答不出来的问题来整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你好吵。」

「所以你会这样就不喜欢我了吗?会不想再跟我在一起就离家出走吗?」

「你在兴奋什么啊?」异常聒噪。

「慧东、慧东。」她溺爱地紧紧环著他的胸膛,没完没了地任性呢哝。

好吧,随便她了。他累得半死,心中的挂念也好不容易卸下,整个人身体与心灵累积的疲惫,开始发威。但他不介意她烦人的死缠烂打,一边拥著她,一边神思开始迷离。

「慧东,你睡著了吗?」

娇软的身躯在他的臂弯中扭动,他只含糊地嗫嚅两声,似睡似醒。

「如果我亲吻我的王子,他会醒来吗?」她对著他逐渐沉睡的脸庞,自己跟自己说话。「还是我会跟王子一起昏昏沉沉下去?」

慧东好漂亮,她最喜欢这样看他。

「慧东,我好高兴你来找我。」真的好高兴,可是她明明在笑,眼眶却?滥晶莹。「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不到自己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呢?」

她不知道,想破了头还是不知道,只能任由这份领悟一天比一天深刻,刻入她最柔软的灵魂深处,时时抽痛著,唯有在他怀中才能得到安稳。

「慧东不要走。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她热泪满溢,埋首到他胸怀最隐蔽之处。幸福的极致,为什么是悲伤?是她自己的悲伤,还是慧东心灵涌往她眼眶的悲伤?

这不是她的感受,她却深深地感同身受。

她甘愿替他哭、替他孤独、替他累、替他背负。她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会这么甘心乐意替他承担?她实在不明白。

她在他怀中匍匐前行,与他面对面,轻柔地、喜悦地、心疼地以小小的手心不断地抚著他安详的睡脸。水光模糊她的视线,却遮掩不住她的心满意足,有笑有泪。

「慧东,我……」

红唇颤颤贴在他唇前,静静呢哝著最真挚的倾诉,无声也无息。她想说,却不想让他听见,免得他不愉快。

慧东对这种过度深情的事很反感,不喜欢太直接的追逼或表达。她知道,她都知道,只是心中充塞的暖热激切,让她无法不对他说。

沉默的细语,结束在她祝他安睡的亲吻中,悄悄地,她又退回他胸怀深处,蜷成一团依偎著,轻轻哽咽,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永恒。

她以为他睡了,其实是她自己睡了。她以为她孤独地沉默悲伤著,其实热泪盈眶的,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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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翎一家四口黏得愈来愈紧——虽然爸爸绝大部分的满足与感动,都是来自慧东为公司营造的获利。她超不齿的,但慧东却和爸爸处得最坦然自在,让她颇不是滋味。

「问题在于,你不是滋味的对象是哪一个。」好友凉快地呵呵呵。「是你这么努力巴结讨好却还是不买你帐的慧东,还是不再赏识你仰赖你却去仰赖别人的陆伯伯。」

她不爽地一瞪。「再?唆,今天的花园烤肉,就改烤你这只狗腿的肉!」

「真没度量……」好友瞥眼咕哝,跟她合力搬著一盘盘腌渍好的食材。

已近晚秋,太阳却异常毒辣,整座庭院绿荫浓密得像盛夏。贝翎一直竭力反对妈妈办什么烤肉派对为爸庆生,说什么烤肉的烟对人体不好啦、腌渍的食物有碍健康啦之类的,其实,她只是不想晒太阳。

「再这样晒下去,我迟早会满脸斑。」

「那我们一起去做雷射除斑!我最近看到一种新的美白疗程,很想去试试看。」好友兴奋地汪汪汪。

「拜托……」她满身大汗地扛著高脚烤肉架,搬到手软脚软。「喂!这个家里的男人都到哪去了?!」

这些粗活怎么都是女人在做?

「妈!」她受不了地申冤大嚷。

「来了来了。」妈妈好兴奋地拎著小瓶小鞭碎步奔来。「贝翎你看,这个调味品专用的篮子很可爱吧,是当地艺术家用漂流木做的。」

「嗯,好看,可是你不能吃有罗勒叶的香料。」呼咙一阵,继续开炮。「爸跟慧东呢?为什么男人们都不做事?!为什么他们全窝在屋里吹冷气,就我们在外面晒著太阳东忙西忙?」

「爸爸今天是寿星,他可以不必忙。」

「那慧东咧?」

「他最近忙死了,又被你堂哥欺负,很可怜——」

「我也忙过、我也被堂哥欺负过、我也可怜过,但我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妈太宠慧东,宠得好像他是小可怜,她反而变作大魔头。

「你堂哥又怎么了?」好友失笑,觉得那位芝加哥大学高材生一直都很搞笑。

「他老早就看慧东不顺眼——」贝翎摇头定眼。「更正:堂哥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顺眼。自从慧东进入家里的事业,堂哥他正事没干过几件,一天到晚都在扯慧东后腿,给他穿小鞋。」

「这算新闻吗?」他一直以来不都这样?

「麻烦的是,这次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挖出了慧东的学历,拿来大作文章。」

「怎样?」

贝翎有些不自在,但故作坦然。「慧东他……严格说来,学历有些不符董事会的期待。」

「董事会什么时候开始要求副总要有博士或硕士学历的?」

「但是大学文凭,应该算是基本要求。」她尴尬苦笑。

好友张口傻眼。「慧东没有大学文凭?」

「他……连高中文凭也没有。」只能算是高中肄业。

青天霹雳!那么优秀的人,居然连高中都没毕业?!

「当初我们也没有很认真查证,慧东的企管文凭从哪里来的……」

「他作假?」

「他没有!」学历不高是一回事,作假又是一回事,不要随便污辱慧东的诚信!「他那张企管文凭是真的,可是我堂哥他吃饱撑著没事干,跑去查出慧东念的不过是美国中西部的一间乡下商学院,台湾根本不承认那里的文凭。就算承认,也只能算是专科学院,不算大学。」

「所以他的最高学历只有……」呃。

「你可以想像这对董事会是多大的震撼。」看来慧东明年六月股东会后升任总经理的机会,更加渺茫。「不过我堂哥也别妄想他因此就有好日子过。他这一生只有那张漂亮文凭,可以到处炫耀、瞧不起人,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值得人尊敬的部分。」

只有他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光环里。

「妈妈不喜欢你这样讲人家。」虽然有理,可是太苛刻。「堂哥以前对人不好,你都没这么凌厉,咬牙忍忍就算了,现在却变得好尖锐。」

「陆妈妈,那是因为对象不同。」好友婉劝。「堂哥欺负她,她可以不予置评;堂哥胆敢欺负慧东,剜到她的心头肉,她就要他不得好死。」

「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妈妈惊叹。

「对呀。」好友跟著作戏,煞有介事地敬畏称奇。

「每个人的忍耐都有极限!我只是极限到了,忍无可忍!」

「你知道贝翎在董事会里面说了什么吗?」妈妈充满八卦精神地向好友郑重宣达,完全不甩贝翎在一旁义正辞严的驳斥。「她公然对堂哥很遗憾地说:如果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可以为公司做这么多事,那她还真庆幸慧东没念到硕士或博士,免得只剩一张嘴皮子,只会聒噪不会做事。」

好友狂笑。「好,真是够狠!」

「可是慧东还是得递辞呈。」贝翎再怎么逞口舌之快,仍旧改变不了事实。

「放心放心,慧东没事的,妈妈一直都在为他祷告。」妈妈开心地拍哄著。

「喔,希望有效。」

「干嘛一下子又要死不活的。」好友怪瞪。「贝翎你很诡异耶,最近情绪起伏好大,该不会是得了躁郁症吧?」

「那是遗传性的疾病,我没有那种基因倾向,OK?」

「贝翎是贺尔蒙的问题。」妈妈嘻嘻嘻。

「不准说!」她气到满脸通红。

「什么什么?」好友兴奋地东张西望。「什么贺尔蒙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陆爸爸挺著大肚子莫名步来。「我等半天都没闻到烤肉味,原来你们连火都还没生?」

「我的大老爷啊,你别只顾著动嘴,偶尔也动动手吧。」妈妈娇嚷。

「是是是。」爸爸不是怕妈妈,而是怕饿。「我来生火、我来烤,贝翎你先去替我买个麦当劳。」免得他得饿著肚子烤。

「慧东呢?」怎么没跟爸出来?

「他累瘫了,跟我谈完就回房去睡。」

「光天化日之下,他也敢给我回房去睡大头觉?!」他知不知道家族烤肉一定要全员到齐?「我去把他拖出来!」

气死她也!

「贝翎怎么了?」吓死爸爸了,还以为自己的女儿很文静优雅的说。

妈妈咯咯笑,神秘兮兮的。「你刚跟慧东谈什么?」

「慧东递了辞呈,想走人。但是贝翎私下警告过我,不要被慧东骗了,说他不是被人暗算感到很受伤,而是趁著被人暗算的机会假装自己很受伤,好辞职走人,度个小假,不想把自己搞太累。」

「所以你要放人?」

「怎么可能。」

之前慧东把集团旗下净资产数一数二的部门分割出售,他也曾怀疑过慧东是不是企业秃鹰,企图拆解公司出售以获取巨额价差,后来才明白,慧东是把它卖给另一家前景辉煌的电脑公司,要对方采取增资发行新股给慧东作为对价,取得三成股权,成为对方的最大股东,扩大事业触角,双方不但拿下既有订单,更易取得面板,跃升为大组装厂之一,并且拱上陆爸爸,出任董事长,迅速增加资本额的版图。

爸爸不得不感慨,自己旗下要拿多少个博士高材生,来换这么一个俞慧东?

他怎么可能放慧东走人?

贝翎满屋子乱跑,到处找不到人。不是说他回房去睡了吗?没有啊。人呢?她只差没翻箱倒柜,看看慧东是不是藏在里面。

她没有心慌、没有担忧、没有焦急,没有没有没有!她不过是……

居家拖鞋在木板地上东奔西跑的声响愈来愈急促、愈来愈茫无头绪,凌乱杂沓,不知所措,只能止不住地奔波,停不下来地搜寻。终而,混乱的脚步声停止。

她看到他了。

紧绷的面容立刻化为舒缓的笑靥,静静地、远远地,由落地门窗看到环拥整个家的庭院一隅,面海的躺椅上,她所爱的,正沉沉睡著。

真奇怪,太阳那么大,又没有遮荫,他居然也睡得下去。

显然累垮了。

她痴迷地一直倚在玻璃推门旁,遥望著她的王子,看到傻了,一个人陶醉著,完全忘了她是来找他干嘛的。活像仰慕学长的小女生,躲在一旁酣然凝睇著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隐约的手机铃声,打断她的绮思。

棒间用的吧台上,搁著慧东的手机——从她那里抢走的那一支,他居然还在用,她送给他的新手机早不知被他丢哪去。搞不懂他。

她正想替他关机,无意中又瞥见了熟悉的讯息:Sage。这是慧东朋友给他的某种暗号,还是对他的匿称?或是任务的代码?他的英文名字?对他的揶揄?还是对他的尊敬?

一切都随之关掉,恢复宁静。

她不想知道那些事。

东台湾碧丽的海岸线,不同于沙漠海岸的美。海蓝得更深,绿意浓郁。自动洒水系统泼浇之处,发出芬芳的泥土香气,柔软,清新,充满生命力。

她悠哉步入大太阳下,在翠绿草皮上娇媚独行。慧东的秘密、堂哥的心机、那个叫十八的诡计,全被灿烂阳光照射得无影无踪。太好笑了,十八会想到利用堂哥来终结慧东的好日子,却疏忽了她也正在利用法利德牵制他的勾当。有脑袋的,不是只有他一人。

法利德迷她迷得要死,她深表遗憾,但欣然接受。多一个可以使唤的人,何乐而不为?

慧东却非常不爽。他愈不爽,她愈快乐。呵呵呵。

她来到躺椅上的王子身畔,爱怜地抚著他俊美而疲惫的睡脸,眷恋地轻柔游移在他唇前,感受他温暖的呼吸,回忆他性感浓烈的吻。

烈日之下,他却深陷黑暗之中。熟悉的、闷热的、腥臭浓重的、黏稠的黑暗,钢铁一般的黑暗。再怎么抓、再怎么挖、再怎么敲,都凿不出一丝光明、一缕空气。

人体的堆叠,让他虚脱到不知是死是活,仍然是人或是尸首。

为著生存,为著梦想,他们倾家荡产,挤进钢铁黑暗。飘洋过海,却不知是航向光明,或是航向死亡。日日夜夜,都是黑夜,似乎会蔓延到永远,一直延伸到死亡的深处。

还有看见光明的一天吗?

他还有存活的机会吗?幸福对于他,已太遥远。

慧东……

他的眼已经张开了,还是仍旧紧闭?如果已经张开了,为什么仍旧黑暗?他是不是瞎了?或者,早已死了,孤魂却还以为自己活著?

慧东……

唇上轻暖的吻,开启了他的门。见到光明的刹那,是剧烈的刺痛,几乎灼掉他的眼珠,穿透到他的后脑勺。他痛到想大叫,却虚弱地只有残喘声,泪如泉涌,在大光之下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要看,他要看见!

泪水奔腾,他颤颤抽搐著,拚命瞠眼,他要看见!

由黑暗到光明的刹那,是巨大的痛苦及灼烈的泪。

「慧东。」

他在温柔的吻语中,怔怔眨眼,看到的是阳光下艳蓝的天。

「王子,醒来了吗?」

可爱的吻,甜甜地笑著,一直贴在他唇上好玩地小啄著。他也笑了,双手环著她的腰,不准她离开,要她继续这样地吻。

他走出来了。由钢铁黑暗的封锁中,达到光明。

他痴痴凝望著眼前不可思议的幸福甜美,舍不得眨眼。几经生死艰难,颠沛流离,他终于冲破黑暗,看见了——

他的新世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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