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惨叫,惊得周围的鸟儿四散奔逃。清秀的脸痛得扭曲,两行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呜,痛死了,居然用分筋错骨手——
爆无策已发现打错了人,原本拧著她手臂的手顺势上滑,再反手一使劲,只听咯嚓一声轻响,错位的筋骨已重新对上。
「好了吗?」
凝眸苦著脸甩了甩手臂,点点头。宫无策拭去她脸上泪痕,眉目间有些歉意,「我不知道是你。」
「没事啦,我又没怎么样。」凝眸安慰地欲举手拍他,却在半途顿住。
爆无策蹙眉,他生平几乎没皱过眉,这一浅蹙竟是分外动人怜惜,带一点点受伤害的忧悒,漂亮得叫人心中一痛。他轻声道:「我不会伤你。」
凝眸似没听见,呆呆地看著他,忽然也蹙起眉,向后退了两步。
爆无策见她的举动,一震,脸色跟著暗淡下来,「你……怕我?」
凝眸承受不住似的又倒退了两步,伸手捣住胸口,竟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地冲了出去。宫无策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隐没入山林中,慢慢低下头来。
离他远点也好,在孤骛门的自己本就容不得他人太过接近,如果当时不是及时察觉到是她的话,他下一招就会直接往她的咽喉攻去,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死在他手上了。所以,她怕他也好,这样会比较……安全。
凝眸闷头疾奔出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呼呼地喘著气,喘完一阵正准备继续向前走时,目光蓦地被脚前一株小小的赤色的草吸引住。
「是七叶果还是垂英呢?」找了几天,总算找到有点价值的东西了。她蹲,开始搜索记忆中看过的有关记载:「垂英叶六七,初始颜色为淡红,一年深似一年,至鲜红如火时成熟,从根至睫至叶均含剧毒。七叶果一年生一叶,叶色赤红,至七叶为最佳入药时,功可续骨及解毒。第八年结白色浆果,则药效尽失,与普通杂草无异。糟糕的是这株草恰好只有六片叶子,应该是哪个呢……」一致命一救命,弄错了是南辕北辙的事。
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周围的草丛,忽地凝住。手足并用地爬过去,小心地拔出与周围杂草并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碧绿得有些诡异的小草,「果然是至毒的天狼草。」天生万物,物物相克,毒蛇盘踞之地,十步之内必可找到克星,且愈是至毒之物,克星往往也愈近在咫尺。
「天狼草的克星是……七叶果!」连忙再爬回去,拔出那株赤草扔近竹篓里。不会错了,一定是七叶果,虽然现在只有六片叶子,也还算罕见的了——
「这位姑娘,不知可否打搅一下,请教一件事?」
斯文有礼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凝眸转头,却见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儒生,穿一身儒衫,头戴方巾,五官清朗分明,眉宇面目间更有一种清雅雍容的态度,令人一见甚是舒服。
「你的左眼——」凝眸直起身来,疑惑地踏前一步。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她怎么觉得那只眼好像不大对劲?
「咳,姑娘好敏锐的眼力,在下这只眼在一次事故中不幸盲了,是以看上去也许有些奇怪。」儒生微笑著解释,并不以她的鲁莽为忤,「对了,请问姑娘知不知道这山上的孤骛观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在下家中不太太平,总有些奇怪的事发生,家母认为是邪魔作祟,要在下来请孤骛观的师父去做场法事。不料在下找上门去,却发现观里根本没什么人,不知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最近不太平的人家太多,他们全下山降妖伏魔了吧。」凝眸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不妨另找别的道观看看,这山上别的没有,道观可多得很。」
「是这样——」儒生有些失望,但仍有礼地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在下这就去寻别家道观,告辞。」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凝眸仰头,举手遮住眼楮,「已经快正午了?难怪,今天出来得太迟。算了,先回去吧。」她自言自语著,循来路走回孤骛观。
「咿,凝眸,你回来得真巧呢。」正在摆碗筷的浴火侧脸笑道。
凝眸回她一个笑容,然后伸手拿起摆在桌中央的醋碗,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浴火目瞪口呆,「水、水在那边,这、这是醋——」
「我的味觉还没迟钝到这种地步。」空碗后露出凝眸痛苦的笑脸。她摇摇晃晃地坐下,浴火好心倒了杯茶递给她,她摇摇头推开,笑得依旧很痛苦,「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孤骛观居然还真替人做收妖除鬼这种事,而且还名声远扬,竟有人不辞辛苦找上门来,所以喝点醋压压惊而已。」
莫纵雪斜过来一眼,「形容一下你遇见的人的长相。」
「长相?基本上——」她沉思了一会儿,「你十年后就会是那副样子吧。不过他的左眼瞎了,据他自己说是因事故所致,但以我神医的眼光来看,那绝对是长期浸婬在各种毒素中,为毒气熏染才瞎的,而且用不了半年,他另外一只眼也保不住了。」
一片死寂。刚刚坐下来的浴火手一抖,竹箸「啪」地掉落在地。
「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凝眸有些发毛地迎视三双眼楮。
莫纵雪扭头看了宫无策一眼,放下竹箸淡淡地道:「你竟能活著回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什么你像是有些遗憾的样子?区区的‘绝魂散’要得了我的命才怪。」听名字就是一点创意也没有了,「只是正巧身边没解药,只好回来喝醋解了——啊,大哥,你拉我去哪里,我饭还没吃呢——」
爆无策一语不发,拖著她只管一路向前走,一路穿门过林,步伐急促得像是发泄著什么似的,直到凝眸忍不住哀呼:「大哥,我的手要断了——」她上午才刚刚断过一次,可没什么重温旧梦的兴趣呀。
爆无策的脚步蓦地在道观的屋檐下顿住,凝眸刹势不及,一头撞到他背上。她揉著额头正欲抱怨,微张的口立即被堵住。
不同于上次的浅尝即止,狂暴汹涌的气息扑面而来,带著无以解脱的痛苦郁闷,第一个感觉是仿佛直传递到她心底的痛,深刻得抵过了被侵犯的突然。
良久,凝眸捂著唇退开,脸色晕红,眸光古怪。
他又伤了她。宫无策懊恼地抿唇,有些别扭地想伸手检查她的伤势,却被躲开,不由眸光一黯,闷声道:「我不会伤你。」
「我知道。」含糊不清地说著,脚下却像是怕被他踫到似的又退了两步。
「你……果然怕我。」
绷了很久的心弦应声而断。原来他也有不能忍受的时候。一贯安逸沉静的黑眸浮上淡淡的煞气。离他远点也好吗,怕他也好吗,真想要她安全的话,就根本不该带她到孤骛门来,会允许她跟,就已经有了私心,宁可冒著让她遭遇危险的风险,也想要她陪在身边——静静地伸出手去,「我说过,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可是——」凝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不觉得应该先处理好你的伤口再来说别的吗?」
「我的伤口?」宫无策僵住,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难道你还没感觉吗?」凝眸低下头,似在压抑著什么,「唇被咬破的是你。」
「……」
「大哥,除去上次,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爆无策抹去唇上血迹,淡淡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啊,你承认了?」手指颤颤地点出去,唇不受控制地越扯越大,她笑得蹲到地上,「呵呵,真是叫人意外,这么纯洁如白纸的大哥,四哥都没有教过你吗,呵呵……话说回来,刚才你别扭的样子真不是一般的可爱呢,呵呵呵呵……」她笑得乐不可支。
可爱……「真这么有趣吗?」宫无策垂眸浅笑,「凝眸,你似乎很努力地在找死呢,这阵子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而疏于了对你的教导?」
「呵呵,少来了大哥,你也只会说说罢了,哪里舍得真对我做出什么,呵呵……」
「原来我这么容易被看穿吗?」看向脚边笑到缩成一团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调换话题,「那么早上你在怕什么?」
「谁在怕啊,大哥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只是觉得难过——」笑声立止,声音低了下去,「而已。」
「难过?」
「在这个地方,真正觉得害怕的其实是你吧。」
气氛陡然间沉静下来,宫无策静静地立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遍地阳光灿烂,只有咫尺的距离却永远也照不到他身上。
「……我早该知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蹲著的少女低笑,「那么判若两人的表现,我想视而不见也是件困难的事啊。身为‘宫无策’的大哥是完美得神话一般的存在,永远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因为所有事都早在掌握之中,永远不会有任何差错发生,所以,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情绪吧,只要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杰作就好。那样的大哥其实是已经跳出来了,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世情,赢得‘算无遗策’之名也就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她伸手去拔地上的小草,「可是在孤骛门里,身为‘纵月’的大哥却像是重新入了世,会因为某一件事而恐惧,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悲伤,甚至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候,这些都是以前的大哥绝不会有的情绪,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当大哥失去笑容的时候,我竟会觉得那么难过。」说出这种话,就是放弃回头的机会了,可是从一开始就陷进去的人,又到哪里去找退回去的路呢。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怕我?」
凝眸摇头叹息,站起来,「大哥,你真是想太多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要怕你的理由,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么是我多虑了。」宫无策展眉,若有所思,「今晚你搬到我房里来吧。」
「呃?!」凝眸一呆,旋即结巴起来,「这、这不太好吧——」
「你想得也不少。」宫无策转身,唇边是显而易见的笑意,「危险已经出现,我只是考虑到你的安全而已。好了,问题都解决了,回去吃饭吧。」
「大哥!」立在阳光下的少女,双手紧握成拳,愤慨地眯起了眼,「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人说话,你就这么对待我的掏心掏肺?你给我听著,我绝对绝对不和嘲笑我的人共处一室!」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白衣人回眸一笑,刹那风华,万物失色,「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