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叹了气,伸手模了模她的头。
「别再哭了,又不是天人永隔。」
不说还好,一说苏鹤璇更觉得委屈。
对于这段单方向的情感,她一再退让、一再限缩,当他断定她的感情只是崇拜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力争反驳,只想著每天能见他一面就好。
饼去这几个月来,她让自己变得好卑微,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待在他的身边。现在,却连她最后的小小奢求都没有了。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再也见不到面的话,那跟天人永隔有什么不同?」她的双眼哭得红通通的,脸上尽是泪痕,「从此以后,你要我怎么忘了你?你的一切,都会在我的记忆里冻结,然后一辈子刻在我的心里面,就像你那个过世的未婚妻一样,你能忘记她吗?」
他能忘记吗?他扪心自问。
是不能。
可是,不能忘的原因绝对不是她想像的那样,他敢保证。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天你问我的事,我没有把它说完。」
她没有接话。
「那天,我说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即将跟我步入礼堂的女人,他们死在同一场车祸中。」
「嗯,我记得。」
「我没告诉你的是……」他迟疑了下,才道:「他们两个,背著我交往了好几年。」
这是他在处理遗物的时候,从莫妮卡的手机里发现的秘密。
她的震惊,全数表露在她的眼神里。
「的确,我是不能忘,」他自嘲地扯了抹干笑,「但我认为原因应该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苏鹤璇一直过了十几秒后才真正回过神来。「你怎么能确定?」
「什么?」
「确定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
「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她的手机里发现的,」他低下头,以一种刻意让它显得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因为我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所以她很放心的留下那些证据。不管是脸贴脸的亲密合照,还是情意绵绵的简讯……」
直到那一刻,他才澈底清醒过来,安伽利不赞成他的婚姻,不是因为在乎他的前程,而是因为对方深爱著莫妮卡。
真是讽刺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何等幸运,能同时拥有这两个人的爱。一个是全心为他付出的女人,一个是全力支持他的朋友。
岂料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难堪。
「她的手机里有一封给那个男人的简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他侧头,看著她的眼,然后说了一段意大利语。
她听不懂,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何本心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男人问她,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求婚。她说,因为IvanHo是她亲手雕琢而成的钻石,她造就的人才,只能留在她的家族里。」
自始至终,她接近他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潜力。
也许他们曾拥有过真正的爱情,可那爱情最后终究还是变了调,她爱他带来的虚荣,更胜于他所保留给她的爱。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相信纯粹的爱情了。
案母可以不求回报地爱自己的孩子,孩童也能无私地深爱自己的父母,但是男女爱情?他嗤笑。
他开始看清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亮眼的皮相、除了过人的才华,他还剩下什么?也许有,却没有人愿意去发掘。
他的本质,俨然完全被他自己的光芒所掩盖了,像是强光底下的阴影,真正的他,就站在那个地方。
苏鹤璇好像渐渐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才说,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一种崇拜?」
「不然你试著说服我,除了一、我的脸,二、我的能力,我还有哪一点让你这么执著?」
「我怎么会知道?」她答得理直气壮,心声冲口而出,「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啊!从你把雨伞塞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像是中邪了一样,管它三七二十一,挤进来了再说。你说我爱上你的能力?那时候,我连你是哪个部门的人都不知道,鬼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
虽然很不应该,可他就是笑了出来。
她却误解了他的笑。「很可笑,对不对?我自己也觉得。你知道吗?当时我在七楼,你在十楼,平常要遇到根本不可能,我只能每天、每天都上门光顾你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只为了能够见到你一面。很傻对不对?你说我是不是中邪?」肯定是中邪吧。
他耸耸肩,不予置评。
那样的回应终于惹恼了她,她受够了这愚蠢的一切,怒道:「对,没错,这些都是你说的‘崇拜’,反正你说了算。我说过了,你大可直接拒绝我,我很识相,我不会去缠你,也不想让你困扰,但求你别再做一些让人误会的……」
她吓了一跳,噤声。
因为他突然伸出手,以姆指抹去了她眼角边的泪。
「让人误会的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像根羽毛,从她心口处轻轻刷过。
她怔住,直愣愣地看著他的眼,呼吸因激动而变得有些急促。
「……你在捉弄我吗?」很显然的,他不是不懂,只是偏要如此,「你真的好残忍,明明知道我的感受,却总是给我这种不必要的温柔。」她边说著,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
「不必要的温柔?」他伸来另一只手,以食指勾去她的泪珠,摇了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明明就知道!
她好生气,泪水扑蔌簌地落下,任由心痛的感觉啃蚀著四肢百骸。她突然恨了这个男人,恨他以残缺的情意喂养她,却又从来不曾给她温饱的滋味。
可她更恨的是自己,一切全是她甘愿承受。
她咬著牙,泪眼瞪著他。「……我讨厌你。」是控诉,也是声明,彷佛只要说得出口,就能说服自己相信。
霎时间,他的心里好像有一面墙倒塌了。
「那就讨厌吧。」说完,他捧住她的脸,强势吻上。
她吓了一跳,惊呼了声,尾音却全被他吻进了嘴里。
这吻太突如其来,她回过神来,直觉想抵抗,可她根本推不开他,他的力气好大。
实际上,他感觉得到她的挣扎,但那一丁点儿的力气什么也挡不了。
他一手环著她的腰,一手紧扣她的手,以舌尖哄诱她张嘴,轻易地掠夺了她唇齿间的甜美。
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已然臣服在他的怀中。
须臾,他放开了她的唇,也松开了她的手。她缓缓睁开眼,那双眼里满是错愕与迷惑。
她的表情让他心里莫名的闷。
「吓到了吗?这才是我的样子。」他忍不住又俯首轻吮了下,在她的唇边低语,道:「我既不温柔,也不绅士?,我其实不爱笑,不喜欢社交,我没什么耐性,脾气也不怎么好。」
每个人都说,何本心是个很客气的人,说他总是挂著亲切的微笑,讲起话来温文有礼,对女人体贴细心;说他脾气很好、从不生气,也说他没有架子、什么事都很容易商量……
见鬼了。
「我不知道你把我想像成哪一种人。」
那些标签,他要一张张地撕下。
「私下的我,既固执也偏执.,我不爱说话、我讨厌交际,我只想待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里,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的人,与亲切沾不上边。
「我一点也不好讲话。凡事好商量,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是在乎的、是我要的东西,我抓了就不会放手,没有商量的空间。」
要商量?作梦吧。
「我体贴温柔?」他低下头,以姆指腹轻抹过她那红肿的唇,自嘲一笑,道:「我若是温柔,就不会这样吻一个女孩子。」
她终于从震惊里醒来,颤声问了个问题,「那你在乎吗?」
他愣了下,「什么?」
「我。」
他静了几秒,回答,「……就像中邪一样。」莫名地在乎,像是一脚踏入泥沼,不可自拔。
「那为何要商量?」
他沉默。
「而且,你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再怎么样,她也默默地看著他那么久,「你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对任何人都很客气,但你不让任何人了解你,你也没兴趣了解任何人,不是吗?」
早在她进研发一处的第一个月,她就看透了这点。
「在咖啡厅的时候,从你揉掉的十几张的草图,我就知道了你很偏执;从你怎么样也不信我对你的感觉,我就知道你真的很固执。」
然后,她伸手,轻捧他的脸。
「求你,在乎我的话,就别拿我还没做的事情来判我死刑。」说到这儿,她又想哭了,「你根本直接预设了我会背叛你,是不是?」
与其说是预设,不如说是隐忧。就像是一颗深埋在内心深处里的毒瘤,而这颗毒瘤会扼杀了每一段感情。
他不能让自己时时刻刻都处在这样的不安里。
「答应我一件事。」
她静静聆听下文。
「当你想离开的时候,让我第一个知道。」
在感情上,他同样偏执与固执。一旦认定了,就是笔直向前的付出,他不会回收,也不知道怎么回收。
他真能再次承受背弃的滋味吗?
「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还年轻,话别说太早。」
「好,那我不说。」反正她会以行动证明。
她答得太斩钉截铁,他忍不住又问:「你真的知道我几岁吗?」
前些日子,他在自己的座位上,托著下巴思考工作上的技术问题,视线就落在她的肩膀上。想著想著,走了神,他竟莫名计算了彼此的年龄差。
他很担心她对他是年轻人的冲动。
「知道啊,」她不以为意,「我还知道你的星座和血型。」
他皱了眉,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嗯,对了,」她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件事情……可能不太重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嗯?」
然后她突然红了脸。
「刚才那个是我的初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