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花香从鼻翼间飘过,一群唠叨的麻雀吱吱喳喳从树梢飞过,好几分钟过去,韦家的大门口还维持著先前的僵持。
跑车没动,卜嫱自然也不敢动。
敝了,那男人没将车子熄火,更没开门出来,是存心要她躺在这里让下的柏油烫死,还是仍在考虑要怎么压法?
对住两个大大的车胎,卜嫱心里不禁有点发毛。
「大咪,卜嫱这么牺牲都是为了你,既养之,就不得弃之,更不能害之……」
望著车盘下的小黄狗,她这才领会到:生命的渺小、生命的脆弱,还有……柏油马路的烫人。
喔哦,过分的男人!他再不下来,她可能真会被煎成人干了。
阳光刺眼,敌人没动静,又不想先弃守,所以她干脆闭起眼楮专心于忍耐上,直到一道黑影替她挡去了光线。
呵呵,她就不信他真敢压过去!暗笑了声,跟著睁开眼。
眼前仍闪著刚刚直视太阳后的残影,卜嫱在眨了好几下眼皮之后,这才将死对头看了个清楚。
不禁,她有点讶异。
因为逆著光的他,一头棕色微卷的头发瓖著淡淡的金光,眼窝好深,鼻梁好挺,深邃的五官不太像东方人,是混血儿吗?
由这个仰角看来,更像是罗马教堂屋顶上的壁画天使。
没想到刚刚不屑一看的人,竟是长得如此出众。如果他的态度不是那么差劲,就「人长得好看占便宜」定律,或许她还会将分数再打高一点,只可惜……
唉!
看得出神,卜嫱压根儿忘了该缩回粗鲁摊开的四肢爬起来。
静静看著地上的人,原本还困得要命的韦辉,瞌睡虫居然醒了大半。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使出这一招!
虽然这女人的举止一直夸张得令人吃惊,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健康的气息,浑然像个在草地上打滚的精灵。
一般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像她这么特立独行才对。
可是话说回来,她长得虽不算美,但被晒得红通通的脸颊,忍不住让人联想到熟透的水蜜桃。想捏!
她的身材更不算附娜多姿,但不胖不瘦;依纤合度得让人……想抱!
怎么了?
这么样一个他平常根本不会去注意的女孩子,现在居然让他有了反应,而且都刚好对了他的味!
前几分钟只顾发牢骚,竟然没仔细注意……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韦辉低沉的声音这才跑出喉咙,打破了两人之间侵凝的气氛。
「你的狗……还要不要?」
「呃,狗?」她的左脚动了一下。
「刚才想咬我的那一只。」
「大咪?」她的右手缩了一下。
「只有它,还要不要?如果不要,那我就真的直接将车子开过去了。」
她的迟钝,让他有点不耐,前一秒对她升起的好感似乎又一点点流失了。
「车子开过去?」
「对。」睡意又爬上眼皮,现在连站著都令他不舒服,他单肘斜靠车顶。「如果你不想把狗拉出来,那我就将车子开过去。好一点,狗不会被压到;倒霉一点,压到脚;没烧香,那……」
「我的天!」他话还没说完,卜嫱就触电似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行!你敢压过去试试看!」
韦辉扁扁嘴。「我没兴趣压,所以才叫你快点将狗拉出来。」
「我也想抓呀!但是手短抓不到,刚才你也看到的。」说到重点了。
「你抓不到,我来,但是这一次你不准再笑,听到没?」说实话,像她笑成那样,任谁都会自尊心受挫。
「这次不会了,你放心吧。」
想想,她刚刚确实笑得太夸张了,那么一味地怪他,好像不怎么厚道耶,心虚地抿抿嘴。
当卜嫱仍在重新评估之际,韦辉己再次卷起上好质料的衬衫袖子,单脚跪地,往轮胎处望。
一下子,他朝后头的人勾了勾食指。
「你过来。」
「……喔。」卜嫱听话地在他身边蹲下来。「我现在能做什么?」
「当然是喊它,你是它的主人,只有你才能让它不紧张,我可不想再当它的狗点心。」
「嗯,也对!那我试试。」
于是她压低了脸开始对著狗喊:「大咪过来,回家了,快点!」
「呜呜……」有反应!
「来来,过来,别咬人,拜托!」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叫著,一会儿啄嘴,一会儿笑脸盈盈,表情十分逗人。
对付大咪这种略带神经质的小型犬,像的语调是极其受用的。
身边的韦辉忍不住敝异地瞟了她一眼,但却不小心被她调皮又带点温柔的表情给吸引住。
好奇怪!这女孩好像真的有魔力似的。
她不像商场上的女强人,锋芒逼人;也不像摆饰在橱窗中的精致美人,完美无缺;但是独树一格的言行、淡淡的女孩香味,偏就最紧紧抓住了他的目光,甚至如进了他的脾胃。
像芬多精一样,对人体产生松懈的功能,让他觉得自在无比,情绪也跟著她精神十足的语调渐渐高扬。
虽然她平凡了点,但仍令人惊艳。
「大咪,快点,再不过来我就不理你了,我要回家去了喔。」
这回,她威胁,像对人一样,看得韦辉更觉好笑。
好一会儿,小黄狗终于舍得挪动它的狗腿,发抖地移出来一点儿。
「喂,喂!」以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快点,它出来了,你快点将它拉出来!」
「呜呜……」
「好好,我知道你怕,等一下人家拉你,不可以再咬人喔!」她继续哄,但该在这个时候动作的人,却迟迟不动。
韦辉别有所思地看著她的侧脸,看著她说话的时候唇边若隐若现的笑纹,和微翘的上唇。
嗯,她应该常常笑吧?
常常笑的人,应该很快乐,不像他……
「咦?」觉得有点怪,于是卜嫱偏头过去看旁边的人。「喂!你……啊?」
「汪呜……」
就在这时,韦辉快速地将狗拉了出来,大咪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下一秒便已回到主人温暖的怀抱。
拍拍沾在深色西装裤上的灰尘,站起一八七高的身躯,韦辉回到车门前。
「狗抱出来了,你可以解掉它的项圈,没事的话,我要把车子开过去了。」盯著仍蹲在车边的卜嫱。
听见他这么说,卜嫱乖乖解了大咪脖子上的项圈,抱起狗,站了起来,并后退两步。
韦辉轻笑了声,坐进车内,在车子开动之前,车窗降了下来,他问:
「喂!溜狗的小姐,访问芳名?」
请问……芳名?
「卜……卜嫱。」一问一答,很制式。
「补强?」很怪的名字!他笑眯了有著深深双眼皮的眼楮。「很高兴认识你,你让我印象深刻,我叫韦辉。」
「ㄨㄟㄏㄨㄟ……」哪个ㄨㄟ?哪个ㄏㄨㄟ呀?
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那飘著淡淡空气清新剂香味的车子已扬长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和一条压著胎痕的溜狗绳,对著一扇缓缓关上的雕花铁门。
久久,卜嫱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唇。
是不小心的吧?刚刚他转头时。嘴巴居然踫到了她的……
☆☆☆
作梦?
炳!
作白日梦?
炳哈哈!书上说的,不想变老就每天大笑三声。
卜嫱将大咪带回老旧公寓楼下的笼子后,便回到楼上加盖的铁皮阁楼,对著几张榻榻米大的小窝,才摇头痴笑自己方才的「奇遇」。
拉开阁楼唯一的一扇窗子,没有阳台,凉风直接灌入屋内,掀起两旁用便宜布料DIY的水蓝色窗帘。
从这里远远望去,住著「白马王子」的花园别墅就在那儿,没有任何建筑物横挡其中,像个遗世独立的幻境。
可望而不可即,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他在那里,而她则在这里……
两只手高高举起,然后沿著韦家的屋子轮廓比划起来,一会儿后又搁回窗框上。
与其在这里作梦,倒不如多赚点钱填饱肚子实际点。
说到钱。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那一小张报纸。
在溜大咪的同时,她已将报纸去无存菁留了下来。
掏出它,再看了遍,心里仍在讪笑,但却有一股欲望催促她和登报的人联络。
是好奇,也是肚皮驱使,如果光天化日下真有这种好事存在,那不就便宜了她这只瞎猫了吗?
踱到床边,翻了翻那堆她用来找工作的过期报纸,她拿出被盖在底下的电话。
电话是屋主装的,电话费当然得自付;这几天省吃俭用,连打回乡下老家报平安的例行电话预算都删了。
坐下来,将纸片贴在大腿上。「09??123456,Mswei,姓魏吧?」
她自言自语的试了试嗓音,跟著接了号码,响了几串长音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呃……您好,麻烦请找魏小姐。」
奇怪,她在紧张什么?不过是问问,声音竟变了调!也许是对方给她的「不同于常人」印象导致的吧?
等了五秒,耳边还是寂静一片,于是她又问:
「请问一下魏小姐在吗?因为我在报纸上看见她刊登的广告,所以打过来问问。」
她很有礼貌,却迟迟没得到相同的回复。
嘴巴一扁。
「对不起,访问一下,这只电话的号码是不是09??123456?如果我拨错了,那么……」
「号码对,只是我们这理姓韦不姓魏,违背良心的违去掉脚的那个韦。」终于,对头传来一道甜甜却稚气的女孩声音,而且有点……霸气?
「……喔,对不起,您说的是吕不韦的韦?」
没拨错,只是出现中英文音译的小差错,不挺严重,应该不会影响她给对方的印象吧?
「是违背良心去掉脚的那个韦。」对方坚持。「你看到我刊登的广告了吗?」
「你?」怎么会?这声音听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就是我,我就是韦小姐,刊登广告的人、想找人的人、付得起那笔薪水的人。」不太喜欢遭人怀疑,电话这头的韦桢不耐烦地说著。
她像猫咪一样地趴在深色小牛皮沙发上,家族标记似的浅褐色大眼珠瞟了瞟设计感十足的大厅一圈,在玄关处停了一下,接著才回到手上的记事簿上。
「你……就是想征企划助理的……?」有点即将受骗的不祥预感。
「别再怀疑了,年纪不代表一切,小的未必呆,老的未必聪明。」
什……什么?这个回答好……好怪!可是又没错,卜嫱一阵尴尬。
「既然你敢打电话来,一定认为自己符合我所开的条件?」韦桢开门见山。
「我……应该是。
「你‘应该’是?」韦桢手中的铅笔,开始对著笔记簿里头的资料巡礼。「付钱的是大爷,所以我说的才算,得先考试。」
那个故意引人注意的广告她可想了很久,今天第一天上报,打电话过来的却只有两三只小猫,而且不是缺钱的欧吉桑,就是自称热心的欧巴桑。
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考试?」
「对!我问你答,过不了第一关,准备跟十万块说……bye-bye。」
来真的!
卜嫱没说话,韦桢当她默许了。
「第一,你今年几岁?」
「啊?」
「答案不对扣一分。再问,你结婚了吗?」
「什么?」
「扣两分,请仔细作答,开玩笑的话我就挂电话了。」笔尖在本子上画了画,在原先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上留下浅灰色的线条。
「呃……别挂,我会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得先确定,这一切不是开玩笑,我可不想在回答一大堆私人问题之后,被人丢一句:哈哈!这是一年一度的笨蛋选拔大赛,恭喜你过了初赛……到时候我怎么办?赔了夫人又折兵。」
卜嫱的答复让开始没有耐心的韦桢愣了一会儿,接著她认同地笑笑。
「这么看来你还不笨,可以继续下去。」
「这……」什么跟什么!测智商吗?
「不说废话,刚刚的答案?」
嗯,好吧,就陪她玩玩,当日行一善了。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未婚。」
「嗯,可以。」算是和她那个万人迷大哥同一期,不会有代沟。「交过几个男朋友?」
「什么?喔,我算算!从幼稚园到现在十个有找,我还养了一只感情不错的小鲍狗,要不要也算进去?」她顺口开了个不大好笑的笑话。
但韦桢当真。
「那个不算,十个有找是不是?」这么看来,男女经验应该算丰富。
「呃……对!」其实她是夸口了,扳两根手指还嫌多哩。
问到这儿,韦桢端坐了起来,美美的大眼迸出奸狡的流光。
「嗯,很好,到这开始进入正题。」
「还要问什么,说吧。」
只是相反地,这头的卜嫱却已不似刚开始时那么紧张,她斜坐在单人床上,右脚脚趾夹玩著碎花凉被,准备进入聊天模式。
「如果有一个长得非常非常英俊,而且非常非常有钱的男人,他身边跟了一大堆女人,怎么办?」
不需想,她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大哥韦辉,多金英俊有才华,身边各式各样的女人来来去去,而且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让她看不顺眼!
「嗯……这个就跟甜的水果大家抢的道理一样,条件好,自然吸引人,换成你,难道不会被吸引吗?」
说到这里,早上那段……「艳遇」的情境,又悄悄爬上她心头,搅乱了一池春水。
「这个我知道,如果……我找你的目的,就是要你想办法把那些粘著那男人的女入全都赶走呢?」
「啊?」
「别再发出那无意义的声音,我要的是答案!你到底有没有办法?」韦桢抓紧了袖珍的手机机身。
卜嫱一听,不得不坐直腰杆。
这个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惊悚的想法?竟然登报找代打!
「等等!要我回答可以,不过我得先问你,你刊登广告找人问这些问题,目的是什么?」
「啊?」
「别发出那种无意义的声音。」一股捍卫社会风气的正义感在卜嫱胸腔中发酵。「回答我,是不是想害人?」
「我……哦……别说得那么恐怖嘛。」咬咬下唇,韦桢有点被揭穿的尴尬。
「被我猜中了?」卜嫱唇角微勾。
真的被她说中了!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来动动脑罢了。韦桢撇撇嘴。
看来这大姐姐真不是省油的灯,留下她多多少少会有点帮助,只是,现在该如何找台阶下呢?
韦桢鬼灵精的脑袋一分钟数千转地运作,转眼——
「对不起!」
「什……什么?」
「我说对不起。」忍住急躁,刚刚的咄咄逼人成了稚气的无辜。「我这么做的确别有目的。」藏在天使身后的恶魔羽翼,开始慢慢舒展开来。
怔了一秒,卜嫱问:「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的道歉,在她听来是无比的心疼。
两只眼楮仍盯著笔记本,樱桃似的红唇喃喃低语:「大姐姐,我会有这种不对的想法,实在是逼不得已。」
嗯……这样的忏海,连她自己听了都觉恶心。
「怎么了?」
「都是我大哥啦!谁叫他长得既好看又聪明,而且很不巧的,我家刚好又钱多。」这是实话。
「这样很好啊,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
「不好、不好!天大的不好!」韦桢情绪激动地抱怨:「有好条件也要有时间挑大嫂才叫好,有好条件却没时间挑大嫂那就叫可怜,天天一大堆贪钱贪色的婶婶、姐姐尽往我家跑,大哥受不了,我这个妹妹连带悲惨!」
就是这样!一群贵妇、女强人加名门千金,没事还喜欢掐掐她的脸,当她假人呀?真讨人厌!
卜嫱抬了下睫毛,惊讶于韦桢早熟的逻辑思考。
「你说的不全是错,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接近你大哥的女孩都是贪财贪色?而且你大哥也该有能力分辨。如果没有时间,你的爸妈也能够帮上忙的,不是吗?」
呵!这她可就说错了。
「如果我爹她妈咪可以帮得上忙,那我还需刊登「报纸找人帮忙吗?」
皱著眉,卜嫱的同情心已被诱哄了出来。
「你……的爹地和妈咪……」该不会已经?
「是呀、是呀。」
每次说到爹地妈咪,韦桢的心情就会乱糟糟,干脆跳过去还比较省事。
原来如此!
「……对不起了,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如果大姐姐能够帮我,那么我就既往不咎。」
「帮?恐怕我没有那个能力帮你选大嫂,不过你如果想找人谈心,我倒还应付得来。」
以前她当过家扶中心的义工,所以要「开解」一颗正逢青春期的少女心,应该……不难才对。
炳哈!引君入瓮了!韦桢憋住气,小小声地笑。
「就这么说定了,我不逼你帮我找大嫂,但是如果我有心结或有什么问题,而大姐姐能帮得上忙,就得帮我。」多个人总比没人好,她的颐指气使又回到了嘴边。
唉!得不到温暖的小孩的确可怜,如果可以,就让自己暂时当她的「张老师」好了。
「好吧,就这么说定。现在既然我成了义工,那么报纸上的约定你也就不必履行。」
「什么?一个月十万块的薪水你不要?」韦桢瞪大眼珠子。
「嗯,我想你也付不起,就留著吧。」从知道登报全是这小女孩的「杰作」之后,对于那笔优厚的报酬,也就不再有任何指望了。
「真的、真的不要?我说过我付得起的喔。」好怀疑,有钱不拿,真打算便宜她这个小盎婆吗?
「留著吧。」松开马尾,按了按后脑勺,有点倦意,既然正常的工作没找成,干脆睡场回笼觉。
「你说的。成交!」
「好,成交,但是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眼珠子又是精怪地一转。
「珍妮,你叫我珍妮就可以了。你呢,还有你的电话呢?」
「我叫做卜嫱,电话是……」
「补强?」什么怪里怪气的名字?将名字填进本子里,跟著在名字下方匆匆加上一些资料。
一会儿——
「韦桢。」
「什么?」对著话筒,韦桢漫不经心应了声。
「什么什么?」脸沾了枕头,卜嫱睡意更浓了。
「你叫我做什么?」
「我有叫你吗?」她有叫她吗?奇怪,凉被盖到脸上。
「你没叫我?」
「没有。」眼皮合了起来。
「那是谁叫我?」
「是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