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抹去额上的汗珠,掀开蒸笼盖,氤氲的白烟缓缓升起,她回首对展桃花轻笑道:「我听谦儿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所以特地备了几样菜,帮你庆生。」
「这怎么行!」展桃花微皱双眉,睨向身旁的周以谦。
「没关系的。」周以谦打了呵欠。
「怎么,夜里没睡好?」他看起来一脸疲惫,眼底尽是倦容,「昨晚做了什么?」
「做了梦。」周以谦又打了个呵欠,难掩倦意。
「什么梦这么累人?」她眨眨眼,好奇的问著。
「梦见你在我梦里。」他开怀大笑,「能不累人吗?」
「胡说!一大早就在说疯话。」展桃花羞红双颊,嗔道:「你也真是的,夫人是长辈,怎么能让她为晚辈庆生。」
「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帮忙多吃些。」周以谦拿了一颗莲蓉包,放到她嘴边,「尝尝我师娘的手艺。」
展桃花觑了他一眼,张开嘴轻咬一口,「这种小事还要麻烦夫人。」
「这才不是小事!你……」周以谦突然胸口一窒,猛烈地咳了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展桃花赶紧扶住他,轻拍他的背。
周以谦深吸口气,强行压抑喉内的搔痒感,轻笑道:「没事,你……咳咳……你别趁机把话题岔开。」
「什么?」
「别忘了你答应今日要化妆给我看的。」他轻抚胸口,又咳了几声,「不许反悔!」
「真是的,咳成这样,还有心情说这些。」展桃花焦虑的神情难以掩饰,她伸手捧著他的脸,将额头贴在他的脸上,「你在发热。」
「我没注意。」周以谦耸肩轻笑,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我说过,我非常期待,你不能食言。」
「真糟糕,一定是前几天淋雨,受风寒了。你先坐下,别乱动!」展桃花将他压坐在长凳上,不许他起身,「一切事等你热度退去后再说。」
「我是大夫,这点风寒不碍事。」周以谦握住她的手,回以淡笑,「你快准备,我等著看妆扮后的你。」
「是啊,别担心他。」孙夫人帮著他劝说,「他会自己开方治病,用不著担心。」
「可是……」
「有师娘保证,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周以谦指尖轻抚她柔软的双唇,「快去吧。」
「我……」展桃花双颊泛红,「别催嘛,其实我……」
「怎么了?」
「我、呃,我不会化妆!」她有些尴尬,「那天情急之下答应你,事后我也很后悔。」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这个。」孙夫人拊掌笑得开怀,「你放心,我来帮你,绝对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
周以谦对她俏皮地眨眨眼,「师娘都说要帮忙了,你还不快谢谢她老人家。」
展桃花瞥了他一眼,无奈的轻叹口气,「多谢夫人。」
「谢什么。你们先到房里等著,我烧完这道菜,马上过去。」
「好。」展桃花回首在他耳边低语,「等会儿你坐我身旁,可不许偷看!」
周以谦连忙伸手发誓,「我保证,一定会忍到最后一刻才看。」
房间内。
展桃花坐在妆台前,对著镜中的脸孔发愣。方才,孙夫人用眉笔淡扫蛾眉,将眉拉长、刷淡,成了一对精致的柳眉,再用脂粉细抹她的双颊,在白皙的脸蛋上晕了两朵桃花,最后用口脂在唇上轻点,粉色的双唇顿时红嫩欲滴。
这是她吗?如果不留意那轻微的鼻息,会教人误以为是一尊精工雕制的娃娃。
展桃花望著镜中的自己,面颊臊红。身后的周以谦背对著她,偶尔会贴上她的肩背,耐心等待。
「可以看了吗?」
周以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教她羞涩地低垂了头,「还不行!」
「紧张吗?」
「你偷看?」她嘟起小嘴问。
「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周以谦昂首靠在她身上轻笑,「你身上的热气热得我汗如雨下。」
「我?」展桃花赶紧回头,对上他异常酡红的双颊。他以为热气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实则不然,他不知道他自己的身子正发热、冒汗,滚烫不已。
「你病得不轻!」她捧著他的面颊,眼底尽是焦虑,「快探探脉,看看需要吃哪些药?」
她好美……周以谦昏沉的看著她,只想把她此刻的面容印在心底。
「以谦,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你很美!」
「还说这些!」展桃花拧眉,将他扶往床上。
他几乎是半靠在她身上,才刚靠近床边,他便全身无力地瘫倒。这病怎么会来得这么急,这么猛?她一时心绪纷乱,赶紧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我去请你师父进来。」
「你很美……真的!」
「别说这个了。」
周以谦微眯双眼,咧嘴轻笑,「人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见到这么美的你,就算让我马上死去,也不会觉得遗憾。」
「你烧昏了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展桃花搓揉著发冷的掌心,薄怒道:「不过是小风寒,别乱说!你先躺著,等我唤你师父进来,探了脉,吃了药,你就会没事的。」
她对他轻笑,示意要他放心,随即去找孙中和。
「桃花……」
望著她离去的背影,周以谦突然胸口一紧,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孙中和手指搭在周以谦的腕脉上,皱眉深思。
「谦儿还好吗?」孙夫人轻抚著周以谦滚烫的脸颊,内心焦虑不安。「是患了什么病?你快说啊,别急死我了!」
孙中和对她微笑,轻声道:「不碍事,休息几天就没事。」他望向身旁的小梓,吩咐道:「带夫人到外头歇息,这里有我和桃花姑娘便可。」
「好。」小梓立刻带孙夫人离开房间。
「孙大夫……」展桃花望著孙中和复杂的神情,不相信周以谦真如他所说的不碍事。
孙中和抹把脸,沉声道:「小泵娘,在你面前,我就不说假话了。以谦的脉象正常,气息平稳,除却意识昏沉与浑身滚烫外,无任何病症。现下,我只能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再无其它良方。」
「毫无病状?」展桃花惊讶的看著她。
「没有。」
「是吗?」她无力的垂首,深叹口气。
孙中和拍拍她的肩,低声道:「别担心,你留下照料以谦,我出去研究药方,看看有什么治疗的方法。」
「好。」展桃花打湿布巾,仔细擦拭周以谦的脸,看著他干裂的双唇,她好心疼。
「姊,他是怎么回事?没病没痛,怎么会……」展元佑坐在桌旁,边思索边啃著瓜子。
「应该是中邪了。」展桃花神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旱鬼现在在他的体内。」
「旱鬼?」展元佑往上抛了一粒瓜子,用嘴饺住,「可是我没感觉到半点妖气啊?」
「我也是……」展桃花摊开掌心,又叹了口气,「我的灵力可能在上回帮以谦续命时就消弱了,短期之内应该难以回复。」
她摇首,神情复杂的看著弟弟。元佑与她是孪生姊弟,她的灵力消失,他或多或少也受了影响。
「不会吧?」展元佑神情也变得凝重。
展桃花皱眉思忖,她的灵力变弱,根本查不出旱鬼的妖气,以这样耗损的灵力与它对抗,能有胜算吗?
但无论情势如何险峻,她都必须奋力一搏。
「元佑,去把符纸和桃木剑取来。」
展元佑依言将用具一一备齐。
「姊,都备妥了,还需要什么?」
展桃花将桃木剑系在背上,黄符塞到腰际,然后定定的看著弟弟,静默许久才开口:「你先出去。」
「喔。」展元佑退出房间,不解姊姊的用意,「姊,我出来了,要做……」
展桃花紧抿双唇,趁他不备,赶紧将门落栓。
「姊,快开门啊!」展元佑用力拍著门,「你再不开,我就用力撞开!」
「别胡闹!你要是开了门,全村的人都要完了。」
「姊,你在胡说什么?快让我进去!」
展桃花喃喃低语,「我的灵力已耗弱,这回不知道能不能敌过旱鬼,要是我有什么不测,展家的香火还得靠你传承。」
不再理会房外的弟弟,她将符纸沿著窗棂贴满,不一会儿工夫,屋内贴满黄色的符咒。
展桃花伸手探向怀中,取出一只香囊,打开囊口,将袋中细白的粉末倒在掌心中。「婆婆,拜托您了!」她喃喃念咒,出掌轻击周以谦的眉间,将粉末按在他的额上。
昏沉的周以谦顿时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额上青筋暴露,全身剧烈震动。
「以谦!」展桃花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紧抱住他的身躯,试图压制他蛮横的力道。
「那小子的魂魄受我钳制,到死都不会再出来!」遭旱鬼附身的躯体伸出双掌,紧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反将她压倒在床上。
「旱鬼……你什么时候……上他身的?」
「上回遭你攻击重伤后,我就一直在他体内!」旱鬼扬唇冷笑,此刻的它虽是周以谦的面容,却难掩邪魅之气,「我很意外你会为一个凡人耗损自身的灵力,更没料到你会用御镜舒的骨灰逼我出来!」
「为什么……要附上他的肉身?你不是……一直想置他于死地?」展桃花痛苦的吐出话。
「因为有你碍事,让我无法夺他性命,更无法杀尽芙罗村的百姓!」旱鬼瞪大眼,怒视著她,「所以,我要用他的肉身行事,看你还敢不敢阻止我!」
「你……真卑鄙!」展桃花紧闭双眼,泪水滑落面颊。
「卑鄙是学来的!」旱鬼昂首大笑,神情中略带苦涩,「当年,御静舒就是用卑鄙的手段骗我,让我惨遭围剿砍杀,那穿心刺骨的痛楚,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我恨……我恨!」
「你……胡说!」展桃花大口喘息,勉强吐出话语,「婆婆,是因你而……丧命的……」
「少说废话!」旱鬼用力将她摔到地上,「你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
旱鬼跃下床,欲冲出黄符,展桃花连忙将锦囊中的白粉撒在它身上。
顿时,一阵白烟自周以谦肩背散出,他昂首嘶吼,瘫倒在地,痛苦挣扎。虚弱的肉身禁受不住剧烈的折腾,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展桃花努力撑起身子,跄跌了几次,好不容易才走近周以谦的身边。她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将剑尖对准周以谦,一滴泪珠悄悄滑落颊畔。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事已至此,如果必须刀剑相向,亦是无可奈何。
「你舍得杀他吗?」旱鬼拭去唇角的鲜血,神情轻慢地瞪著她。
冰冷的剑芒映著他无情的冷笑,也映著她椎心的悲痛。
「以谦……」
看著那张熟悉的面容,她轻喊他的名字。
一时失神,下一瞬,她被旱鬼踢中腹胸,整个人飞出去撞破木窗,仰躺摔跌在地。
符纸因风翻卷,散落一地。
旱鬼张开掌心,冒出一只血色的利剑。
它手持血刃,直逼她而来,展桃花只能扬起桃木剑抵挡,却仍不免为锋利的刀刃所伤。
突然,旱鬼手中的长剑猛力落下——
铿!
原本紧握在展桃花手中的桃木剑,脱手飞出,旱鬼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制在地,右手高举长剑,剑尖抵在她的心口上。
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周以谦的手上,展桃花瞪大双眸,不由自主的颤抖,过往的一切全涌上心头——
本来我不信,日久生情,情从何来?现在我明白了。我……我喜欢你,桃花,我喜欢你!
她摇首,对眼前手持利剑的男人难以置信。
现在的你已教我深深著迷,但……我很贪心,想看看更动人的你。
她闭上双眼,神情凄苦,「以前,我好傻,总不敢开口说出内心的话。现在想说,也来不及了……」
你很美……真的!就算我马上死去,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深吸口气,喃喃低语:「我爱你,以谦。」声音轻柔,倾注所有爱意。
然而,他举剑的手仍不为所动,残酷地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