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桃花抬首看著弟弟难得认真,自己倒有些心不在焉,任由笔尖的水珠晕染在黄澄的符纸上。
「脉象?」
「正常。」
「气息?」
「微虚。」
「脸色?」
「苍白。」
「什么病?」
「我……这个……公子,我诊不出啊!」小梓焦急地抓著乱发,「说实话,您的脸色和气息不大对劲,可偏偏脉象正常,实在诊不出是什么病症。」
「咳!我想也是。」周以谦掀开被褥,努力撑起身子,「连我自己也诊不出是什么病。」
「公子,连您都诊不出,那可怎么办?才几天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小梓方寸大乱,在室内来回踱步,「我就说别泡冷水,会害风寒的。果然,现在可惨了。唉,公子,您可不能有事啊!要是出了事,您教我怎么跟孙夫人交代?」
「对不起,我想……我是药石罔效了……」周以谦平日清冷精锐的眼神此时显得黯淡无光。
「公子,您别吓我啊!」小梓赶紧将长衫披在周以谦身上,「不然咱们回京城让孙大夫瞧瞧?」
「咳……不必。」周以谦轻拍胸口,微顺气息,「我随便说笑你也当真?」
「公子,这种攸关性命的事岂能儿戏?」小梓轻扶他的肩膀,让他靠坐在床上,「您真的没事?真的不回京城?」
「咳……没事!」周以谦勉强振作精神,穿上衣裳,「你见过谁是因为洗冷水而生病致死的?况且我脉象正常,何来病痛?最多……只能说是水土不服的不适症。」
他真的什么病也没有,就只是有些精神不济罢了。就算他真的病了,他也不肯回京城让师父治!
可恨!才来此地不到七日就落荒而逃,他几乎可以预见孙老头会如何讥笑他的无能。哼,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成为孙老头嘲笑他的把柄。他会好好在这里撑过三年,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京嘲笑那个狡诈的老头!
「公子,您起身做什么?」小梓慌张地搀扶著虚弱的主子。
「傻瓜,当然是起身整理明日要用的药材。」周以谦用手指轻弹小梓的额头,嘴角噙著一抹难得的笑容。
「公子,拜托您行行好,您自个儿就是病人了,还想帮人治病?」小梓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帮他节省气力,「您何不多休息几天,等身子好了再说嘛。」
「我要是再休息下去,那些村民……」剩下的话,周以谦没有说出,只是扶著墙,缓缓踱出房门。
那些热情的村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他已经不敢想象。昨天,他才休诊一日,村民送来的慰问粮食已快积得跟山一样高,他要是再这样躺下去,不出半个月,他这间药铺就可以改开杂粮行了。所以,他好歹要撑起身子露露脸,免得村民传言他病入膏肓,那可就麻烦了。
尤其这个不实的传言要是传到对面香烛铺那里,那个过分热心的姑娘说不定会对他做出远超过泼血泼尿的惊人举动。幸好她这几天到邻村帮人驱邪,要不然被她知道他卧病在床,他可就惨了……
「公子,您真的可以吗?」小梓担忧的望著他。
「可以。」周以谦轻推他,「去,先到外头帮我取出药草,我有点累,慢慢走,等会我就跟上。」
「公子,您……」
「咳……快去。」
「好,那我先出去。」小梓轻轻地将他的手臂放下,帮助他斜倚著墙壁,「您自个儿小心点。」
「好。」
看著小梓不时回头的担忧模样,周以谦不禁觉得可笑。
「咳咳……小梓真是的,老是紧张兮兮、毛毛躁躁的,要是真出了事,我看他……咳……」他又呛咳了一阵,双颊通红,气息紊乱。他深吸口气,缓声道:「不过我这身子倒也奇怪,怎么会这么累,没病没痛,怎么会……」他突然剑眉紧蹙,蹲子,手紧揪住胸口,一阵剧烈的猛咳,教他额头不住的渗出冷汗,一股血腥味急冲喉头,挡也挡不住。
「公子!」小梓惊叫,来不及搀扶住他的身子,只能看著他面容惨白地倒卧在冰冷的地上,彷若死去。
深夜,急驶的马车辗过地上干枯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姊,慢点……小心撞上树!」展元佑在马车内左摇右晃,心惊胆跳。
「你坐稳就好,别乱嚷!」展桃花使劲挥鞭,驱使马匹加快速度。
「驶得这么急,哪有办法坐稳!」展元佑伸手掀开布幔,「姊,我不明白,这么急著深夜赶路,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家。」展桃花说著又使劲抽了马几鞭。
「想家?骗谁啊!人家李员外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上好的厢房留宿,谁料到你偏偏不领情,像个赶死鬼般彻夜离开,你到底是怎么啦?」
「上好的厢房我睡不惯。」展桃花语气淡然,显得并不在意,「况且我们驱邪向来都不收礼,怎么能随意接受李员外的招待?」
「姊,只是留宿一晚,根本称不上收礼!」
「我不习惯。」展桃花轻描淡写地陈述理由,内心却有些焦虑不安。
其实深夜返家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确认周以谦是否安好?这几日她老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让她一刻也待不住,恨不得插翅飞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他,或许……只是因为欠他一份人情,所以才教她心中老是悬著他的身影,难以忘怀。过去娘常说,欠人情,一生都还不了!一生……都还不了啊……
「姊,前面!」展元佑被突然闪过的黑影吓得惊呼,「会撞上,会撞上啊!」
展桃花赶紧勒住缰绳,止住急驶的马车。没撞上黑影,倒是马车内的展元佑被摔得东倒西歪。
「哎哟……我的手好像扭伤了!哪个王八蛋冒失鬼,走路不看路,赶著投胎啊!」
展桃花赶紧下车,提著灯笼往前方照去,「小梓!怎么会是你?」
「展姑娘,对不起,我急著救我家公子,所以……」小梓心有余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怎么了?」展桃花将他扶起,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
「公子无故吐血昏倒,我赶著替他找大夫。」
「不用找啦!」展元佑忍痛扶著手臂,跃下马车,「这方圆百里除了你家公子外,哪有大夫啊?病了,就等死呗……哎哟,姊,疼啊!」
「插什么嘴!」展桃花重拍他的手臂,给他一点教训。「小梓,你家公子身旁有人照顾吗?」
「没……没有。」小梓揉去泪水,摇摇头,「我把公子留在药铺里。」
「糟了,得赶紧回去!」展桃花心绪纷乱,连忙回到马车上,拉起缰绳,「快上来,迟了就……」
「迟了会怎样?」小梓急忙跟著坐上马车,「展姑娘,迟了会怎样?」
「……」
「展姑娘?」
任凭小梓如何叫唤,展桃花只是神情凝重,闭口不答。
迟了会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只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多虑。
火势好猛,整间药铺都陷在火海里,芙罗村民到处奔走,提水救火,一片混乱。
展桃花驾驭的马匹被火光刺激,仰首狂嘶,发出悲惨的嘶鸣声。
「老天!怎么会失火?」小梓赶紧跳下马车,试图冲进火场,「公子,公子在哪里?」
「想死啊?这时候还往里头跑!」展元佑一把揪住小梓,制止他莽撞的行为,「没瞧见房子快塌了吗?」
「我知道,可是公子还在里头,要是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小梓瞪著熊熊大火,惊吓得面无人色。
火越烧越旺,一阵巨响传来,屋顶崩塌了,火苗窜升到空中,映照得夜空一片红。
看著熊熊的火焰不断窜烧,展桃花紧咬下唇,压抑著心中的寒意。没想到连日来的担忧竟然成真……她弯身从地上拾起尖锐的石子,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腕,用鲜血在地上画符咒。
「姊,你……」展元佑撕下衣摆内侧的白布,想帮她止血。
「别管,我自有用意。」展桃花摇摇头,任由鲜血滑过手腕滴在地上,「去向村民讨桶水来,我要进去火场。」
「姊,我去!」
「不,这场火一定是旱鬼造成的,那妖孽想让他死,只有我能救他。」展桃花双眸低垂,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去提水过来。」
「这……」
「快去!」
看著她坚定不移的倔强眼神,展元佑只能顺著她的吩咐,去提了桶水,「水来了。」
展桃花接过水桶,将水自头顶淋下,浑身瞬间湿透,然后她迈开步伐,冲进火场,任火焰吞没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