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原本昏沉欲睡的男子受到凄绝叫声惊扰,一时睡意全消,连忙揭开布幔询问驾马车的仆人,「前方可有异状?」
「太暗了,看不清,可是好像有人。」
「停车,我下去瞧瞧。」
「公子,还是让我来吧。」仆人停稳马车,提著灯笼上前探看,只见一名女子娇声喝斥,使劲挥鞭,一名男子喃喃自语,惊恐万分,「请问……」
「鬼……有鬼……」醉汉起身,踉跄跌了几步,拔腿就跑。
「鬼?」仆人一脸困惑,望著醉汉窜逃的背影,「姑娘,那人怎么了?」
「中邪了。」展桃花扔掉手中的桃枝,靠著树干大口喘息。
「姑娘受伤了吗?」
「可能吧。」
「姑娘,你等会儿。」仆人奔回马车,向主子禀报,「公子,有位姑娘受伤了。」
男子闻声,掀幔下车,「姑娘还能起身吗?」
「可以……」展桃花扶著树干勉强撑起身子,一时重心不稳向前扑倒,与前来探视的男子抱个满怀。
「得罪了。」男子自觉此举轻薄,赶紧缩手,害得没站稳的展桃花又跌了回去。
「唔……」展桃花揉著小腿,疼得皱眉。
「姑娘的脚……」
「还……还好。」她强忍痛楚,没将实情向男子透露。
「还好?」男子微眉头,从她紊乱的呼吸声中窥知她有意隐藏伤势,「能容我掀裙探看吗?」
展桃花低头,沉默不语。
男子轻笑,「抱歉,我是大夫,掀裙只为探伤,没别的意思。」
「嗯……」展桃花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小腿任男子探查。其实他不必明说身分,她也能猜到几分。刚才那一瞬间,她扑在他身上时,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药味,那特殊的气味,是长年接触药材后染上的,正如她的身上也有一股难以洗净的香烛味。「我不是怀疑你,只是……」
「我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你会拒绝也是应该。」男子弯身轻撩起她的裙摆,用指尖轻压著她的脚踝,「痛吗?」
「嗯。」展桃花轻咬樱唇,强忍痛楚。
「扭伤了,最好别再走动。」男子撕下袖口的布,细心的缠在她的脚踝上,「我先为你做些简单的处理,回头再用马车载你回药铺治疗。」
「不用了。」展桃花拉好裙摆,准备起身,「反正没断,我回家抹些药酒就好了。」
「此话当真?」男子施力按住她的脚踝,清冷的询问声中微透戏谑,「姑娘确信自己还能走回去吗?」
「唔……现下好像又不行了……」展桃花擦拭著被疼痛逼出的泪水,「劳烦载我到药铺医治。」
「我本来就有此打算,姑娘不必客气。」男子招呼仆人上前搀扶她,「小梓,扶姑娘上马车,姑娘怕生,要小心伺候。」
「公子放心!」小梓稚气的朝展桃花傻笑,「姑娘,请上车。」
「多谢。」展桃花扶著小梓的肩头登上马车,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冲鼻而来。如果不知道那人是名大夫,还会以为他是长期服药的病秧子。
「姑娘,得罪了,我要进来了。」
「啊?喔……」展桃花赶紧掀开布幔,方便男子进入车内,「其实车子是你的,你要进来就进来,何必问我?」
「我担心会冒犯姑娘。」男子提起白袍,登上马车。
顺著月光,展桃花终于瞧清了男子的面容——他的脸庞跟他的声音一样,清清冷冷的,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慑人寒意,教她不由自主的想与他保持距离。
她刻意地向旁边挪了一下,不自然的动作引起男子的注意。
男子赶紧将双手放到背后,向后挪移,「姑娘放心,车内虽狭小,但我保证绝对不会侵犯姑娘。」
「你多想了。」展桃花赶紧摇手否认,避免造成误会。
「是吗?那姑娘为何如此怕我?」
「怕你是因为……」她望著两人之间刻意挪出的明显空位,「你是外地来的吧?我对不认识的‘活人’会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活人?」男子的眉宇不禁锁了起来,满腹疑惑,「姑娘为何口出此言?」
「我家做的是香烛生意,平日最常接触的,不是村里熟悉的活人,就是断气冰冷的死尸。」她偷觑男子一眼,「像你这么俊俏的活人,我是头一回遇上。」
「是吗?」男子淡笑,「那我真是三生有幸。」
「有幸?」展桃花一脸狐疑,「平常人躲我都来不及了,只有你觉得遇上我是有幸。」
「喔?」男子顿时恍然大悟,「就为这个原因,所以姑娘要避开人群,择夜出门?」
「不是,今夜是……是为了帮村民……驱邪,所以才……」展桃花吐了吐舌头,撒谎了。像招桃这种女儿私事,总是不便对外人吐露。
「驱邪?我不明白。」男子又皱眉,陷入更深的疑惑中。
「不明白?就是……」她努力思索词汇,希望能理清他的困惑,「就是替人把附到身上的妖物赶走。」
「世上怎么可能有妖物?」男子轻挑剑眉,难以置信,「这里的人都相信这些?」
「世上当然有妖物,不只有,还很多!」
「姑娘也相信?」
「嗯,眼见为凭,不得不信。」
男子轻笑,声中透著几分不屑,「姑娘说得好似亲眼见过。」
「是,我看得见……」展桃花才刚脱口,就后悔的轻掌嘴巴。对陌生人说这些话,一定会被视为疯子。「公子,我……」
「药铺到了。」男子冷冷打断了她的辩白,「下车吧。」
「喔。」展桃花下车,看著眼前的药铺,顿时呆了半晌。真笨,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是周以谦周大夫?」
「是。」周以谦回头看著她,「姑娘呢?」
「展桃花。」
「斩桃花?」周以谦摇首轻笑,赞叹世间名字无奇不有。他伸手推开门,拨开蛛网,用袍袖拂去凳上的灰尘,「我和仆人刚到此地,还没来得及整理,你就将就坐下。」
「嗯。」展桃花坐在凳上,看著他忙进忙出地搬挪药坛,细心将盖子开封,审慎配选几样需要的药材。
见他为她诊治伤处时,神色专一静默,让她钦慕之情不禁流露:「你人真好,就跟传言中的一样。」
「喔,是吗?」周以谦抬首,好奇地望著她,「传言中是怎么形容我的?」
「送陶瓮的大叔说你心肠好,还说你救人都不收钱。」展桃花赶紧取下腰际上的锦囊,掏出几枚铜钱置于桌上,「可是这样下去你也吃不消吧,所以我想出点钱作为谢礼,希望你不会觉得粗俗。」
周以谦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传言多半夸大不实,姑娘听听即可,用不著如此介意。」
展桃花疑惑地看著他,「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周以谦利落的掏出玉算盘,手指熟练的拨弄著算珠,「我不仅要算钱,还会算得清清楚楚,你该付多少银两,我一个子也不会漏。」
「啊?」展桃花瞪大眼,傻愣愣的瞧著略显兴奋的他。
他有一张神佛般清冷的面容,此刻却是十足的市侩作风。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周以谦,怎么跟刚才救她回来的周以谦判若两人?难道京城的风评传到芙罗村就出了差错?
「缠脚伤的锦缎一条约一文钱,将姑娘从林中载回药铺……算二文钱好了,上药所使用的药材七文钱……」
「公子。」展桃花尴尬地出声打断认真拨算珠的周以谦。
他并未抬首,只是淡淡的问:「姑娘府上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她连忙摇手,「不,不需要,我家就在对面,不用麻烦。」
「既然如此,就不必加上送姑娘回家的费用。」周以谦将算盘递给她瞧,「姑娘若想答谢,请付十文钱。」
「啊?」展桃花不由得大声惊呼。
听到她诧异的语气,周以谦马上将算盘拿回,手指又拨了几下,「姑娘如此诧异,想必是想打个折扣。既然姑娘与我是邻居,那就算便宜些,六文钱好了。」
展桃花闻言,尴尬的低下头,「公子,别说十文钱,就算是六文钱,桃花一时间也凑不足。」
「是吗?难怪师娘说乡下人以物易物,不时兴金钱交易。」周以谦收起玉算盘,「凑不足用物品折抵银两也无妨,珍珠、玛瑙、手环、耳坠,只要是有价值的我都收。」
「折抵啊?」展桃花低头,微皱著小脸努力思索,「香烛算是有价值的东西吗?」
「不算。」周以谦轻挑剑眉,「我不拜神。」
「那符纸呢?」她依旧低著头。
「无用。」
「那……冥纸呢?」展桃花不禁将头压得更低。
「姑娘瞧我是短命之人吗?」
「不是的!」展桃花猛然抬头,对上周以谦清冷的面容,「啊!」她突然轻讶了声,赶紧扳过他的下巴,仔细将他的面容瞧了一遍。
她真大意,刚才怎么会没发现?
「姑娘?」
「公子在来芙罗村的路上是否有遇上怪事?」她边问边仔细瞧著他。
「怪事?」周以谦努力思索,一阵寒意突然自背脊袭来,「要真说怪事,有一座以红绳围界、穿挂铜铃的湖倒令我印象深刻。不过,或许是我少见多怪,不了解当地风俗,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