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柳山庄在成元镇北,占地极广,规模和芙蕖绑差不多,气势外观却逊色许多,白墙黛瓦,充其量也就是一座极大的庄院而已。大门随随便便地半开著,连迎候通传的人都不见。
一进门迎面就遇上两个年轻男子,看其仪容服饰大概是拒灵的兄长,原本是含笑交谈著的,一见到对面的拒灵脸色立即如出一辙地变冷。
没猜错啊,小表在家的地位果然不怎么样。宫四懒懒地靠在门边,家人……有这种不如没有的家人,却还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不能说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有点笨,笨得——一根手指揉向眉心,让他有点——郁闷。
「啪!」
拒灵左边的脸颊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只是序幕。
「够了吗?」
罢刚收回踹在地上少年腰侧的左腿的年轻男子彬彬有礼地抱拳,「柳明容见过宫四少,三哥送信来说了前天的事,多谢四少援手之恩。若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
眉端目雅,声音悦耳如玉石,礼数之周到举止之娴雅完美无缺。
爆四愣了好一会儿,才记得点头回礼,「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不过我想在贵府借住一段时间,不知方不方便?」好一个翻脸如翻书,分柳山庄的招牌功夫吗?
「荣幸之至,瑟容,」柳四转眼向另一人,「请四少去客房……」
「不麻烦两位,他带我去就行了。」宫四微笑著,一股气质发散开来居然是变本加厉的完美无缺。他俯身捞起鼻青脸肿的拒灵,道,「两位有事尽可请自便,改日闲了再叙话不迟。」
柳氏兄弟对视一眼,拱手离去。柳四在门外两三步处回头,笑容柔雅,「四少想必已知道了我七弟的身份,恕我多说一句,四少最好离他远点,我们兄弟都不敢招惹这个蛇蝎一样的弟。」
不敢招惹?宫四看著他的背影施施然远去,不知是哼是笑了一声。不敢招惹就将人打成这般,要是「敢」的话是什么光景?
「你这个哥哥未免太谦虚了。」宫四喃喃自语,收回目光,「小表,你的屋子在哪里?我送你过去治伤。」
「放……」拒灵抓著他的衣襟,声音断断续续地,「放开……我……」
「你以为我高兴抱著你?」俯压下来的脸孔有点阴阴的,「张口闭口灭我满门,你稍微拿出一点那时的气势会给人打得连爬的力气都没有吗?哈——瞪我的力气倒还有。记得我身上是你弄脏的第二件衣服了,这次你别指望赖掉,快点养好伤给我洗干净。你的屋子在哪儿?」
周身痛得没力气多计较,拒灵半闭著眼指出方向。莫名其妙……生什么气,挨打的又不是他。明明不管怎样都是笑得一脸讨厌样的……
爆四不客气地直向里闯,沿途遇到不少庄丁,一见到他怀里的拒灵立即退避三舍,竟没一人敢上前盘问什么。
「噫,你住的地方不小嘛。」自语著一脚踹开院门,还有独立的院子,以为以这小表受虐待的程度只能窝在暗无天日的小柴房之类的地方呢。
走过庭院再第二脚踹开正房门扉——
永远阻碍阳光之外的阴暗,似乎由地底渗延上来的潮湿,墙角屋顶到处可见的蛛网,大得诡异的黑亮蜘蛛在蛛网上缓慢移动,杂七杂八的瓶瓶罐罐,还未踏入就已寒毛悚然的阴森诡谲的气氛——
以上出自宫四的想象,现实中他看到的是——书。
很多很多书,朴素得近乎寒酸的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除床几衣橱外就只有到处乱放的书,整体凌乱倒不失干净,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书房。
「真无趣!」宫四失望地下了结论,一边将拒灵扔在床上就准备解他衣带。
「啊啊——」凄厉地惨叫,拒灵连滚带爬地躲到床角,在宫四呆滞的目光中扯过被子裹得密不透风,愤怒的眸光箭矢一般射出去,「你你你想干什么?!」
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被拍红的手掌,宫四仍不是很能适应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看一下你伤得怎样,你紧张成怎样做什么?好像我要对你做什么一样。」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合常理,拒灵尴尬地坐直身,眼神闪烁著不是很敢看他,「那个,我只是外伤,没什么事,你还是出去吧。」
「看得出来。」中气这么足,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我住哪里?」
「随便。」拒灵只想快点打发他走,「这里还有两间空房,你自己去看看挑一间好了。」
「好吧。」宫四转身出门,刚一跨出门槛, 里啪啦的脚步声就在背后响起,他转头正想看看怎么回事,「砰」一声,房门在他眼前合上。
「难道怕我偷看?大概是我想太多了。」摇摇头晃去脑中的臆想,他举步迈下台阶。
小表院子里的花草不知有多久没修整过了,各种枝叶杂乱无章地交缠在一起,隐隐透出猖狂的意味。宫四一眼扫过去原本没怎么在意,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想不出就也懒得深思。耳边掠过轻微的异动。
有人来了呀。他踏前一步微俯身去摘一朵掩在乱枝中的淡碧色小花,就要触到之际——
「别踫。」
隐含一丝焦急的嗓音响起,循声望去,一身月白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院门处,身材修长而秀气,相貌与柳明容有五六分相似,比他高,但看上去似乎反而温弱些。
「四少大驾,分柳山庄蓬荜生辉。」那男子踏进半掩的院门,礼貌也很周全,「在下柳微容,是灵儿的五哥,听说四少一路护送灵儿返家,不胜感激特来致谢。」
至今为止惟一一个不含任何攻击性的兄弟,看来小表也并没差到人见人怨啊。宫四直起身,在花旁随意地点头,「不客气,刚刚和你长得很像的那个已经道过谢了,不过他谢的是我救了你的三哥。」
「啊,」柳五一怔,他是个很奇怪的人——这一怔非但让人觉不出一丝呆滞,反倒别有一种风致,「原来四少已经见过我四哥了,灵儿伤得重吗?」
爆四笑了笑,「死不了,还有力气很大声地吼我,我就是被赶出来的。」
「吼你?很大声?」柳五像听到什么奇怪至极的事一样吃惊地重复,眉微微扬起,立即又变出另一种风情。
怜香惜玉!宫四不知道用这四个字形容一个男人是不是不妥,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柳五生得都只能算是文弱,眉眼或许过于秀致——但若论这一点他还及不上宫无策。宫四看著他就觉得像之前看著院子里的花草一样,总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这个柳五站在那里就像一颗散发著朦胧温润光华的珍珠,但是掺杂了某些很不稳定的分裂的因素,是很脆弱的珍珠——一握就碎的那种。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柳五道歉,「只是,灵儿的性子从小就较为内敛,在家里不要说大声说话,连开口都很少。所以,」他很温柔地扬唇,「看来灵儿很喜欢四少呢。」
「咳咳咳……」宫四是真的被吓到,喜欢他所以吼他?这是什么逻辑?!
「至少,对于四少他是信任的吧,亲近才生侮慢之心。」他黯然,「但是他却连话都不肯跟我们多说。」
「换作我我也不肯和一见面就用拳头打招呼的人说话的。」宫四止了咳,漫不经心地道,「你刚才问都不问就知道拒灵受伤,只因为我们见过柳明容。这是不是表示,挨打在他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我四哥他们,」柳五的声音低下来,「觉得灵儿的身份给他们带来很大不便,害得分柳山庄只能埋没一世。因为如果出了名,树大招风,灵儿的身份泄露出去就是灭门之祸。这次灵儿不告而别,四哥有了借口下手大概更不会轻,不过好在四少也在,一定有阻止吧?」
「我为什么要阻止?」一句话引得柳五霍然抬头,看见的是花旁青年粲然如花的笑靥,「自家长兄教训幼弟,我这个外人有什么立场插手?再者,非亲非故地我为什么阻止?」
热面无心!温润漆黑的眸子静静一闪,宛如珠光。要把这么一个人拖进局里来似乎并不是以为的那么简单呢。
「我不会武功。」柳五道,「几兄弟中我是最没用的一个,我的体质太弱,不适合练武,能活下来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无论四哥他们做什么——我都只能看著。」他一笑,重复一遍,「只能看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那么你现在还是去看看那个小表吧,希望不要和我一样被赶出来。」
柳五向他点头示告别意,从他身旁缓步走了过去——如果宫四知道这个珍珠一样的男人走过去之后会做什么的话,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可惜,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是听著门「吱呀」一声开了,旋即关上,他连头都懒得回,注意力直接放回庭院中的花木上。
一株一株仔仔细细地看过去,再看过来,了悟了什么似的眼楮一亮,他干脆蹲来,饶有兴趣地重新看过,连最不起眼的小小杂草也不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满院寂静花树葱茏,柳五自屋中走出,「咦」了一声,「四少还在这里?」
「是啊,这些花草我都不认识呢。」宫四侧了头去看他,「一种都不认识。」
柳五不知他什么意思,遂笑了笑,「灵儿睡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不送。」宫四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他自己其实并没意识到是因为这个人对拒灵不错,所以他才会认为他不错,甚至为此忽略了他已经察觉的那种异样的不稳定。
看柳五走出去后,他站起身来,揉了揉膝盖,顺便伸了个懒腰。
拂心斋专营花木,他虽然不管这一块,但身处其中什么奇花异卉没见过,然而这小小一方庭院连杂草在内大约有三四十种,他居然没有一种见过,更叫不出名字。
悠然地负手走向客房,毒灵亲手栽下的花木——怎么会柔弱得只具观赏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