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婚礼了。」
伍克都说过,四天后将到药石山庄迎娶,而明天,便是迎娶之日了。
「你不会嫁给他。」白应峰沉稳地说。
「可是……」
「你担心他会在一怒之下灭了药石山庄?」
「你知道?!」她讶异极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认识伍克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金刀门有多少伎俩,他十分清楚。
「放心,他不敢轻易对药石山庄下手的。因为除了药石山庄,他没有其他筹码可以让你屈服,他会留著药石山庄威胁你非得下嫁不可。」
秦若雨睁大双眸,「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白应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那你还看著我忧心、烦恼,却小气地不肯安慰我一下!」她生气的瞪著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居然袖手旁观!
「别生气。我不出现,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只会更加烦恼,没有任何助益。」他温柔地安抚道,「虽然你对药石山庄的一切早已没了记忆,但你也舍不下这么多人为你白白牺牲,不是吗?再者,虽然你还未出阁,但名分已定,在你心里,其实也有顾忌的,否则你不会极力说服你爹取消婚约的。」
「你……」看著他,她的怒气一下子不见了。他都知道,也明白她心里的挣扎。
恢不恢复记忆在此刻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她爱他,她却得嫁给别人!
「别又哭了。」他低声命令道,低头吻住她的泪水,「我不会任你嫁给伍克都却什么也不做,而我的若雨也不会这么轻易屈服的。」
她将脸深埋入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峰,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别做,好好养伤就好。」
她抬起头,无言的表示不解。
「今天在竹林里发生的事,伍克都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若雨,不必想著要怎么办,因为现在有人比你更急,如果我猜得没错,等你一回庄,伍克都一定会在那里等你。」不必费尽心思想著该怎么避掉这门亲事,以逸待劳等人上门可省事多了。
「可是……」
「若雨,什么也别担心,现在先好好的休息。」他得想办法先找到伍克都在这里的巢穴,否则要救她便成一件难事。
秦若雨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峰,我想起了一些事。」
「喔?」
「刚才我跌到地上时,我突然想起了跌落悬崖的事,也记起自己的身分。」她的确是秦若雨。
「在倚花楼里,你是个无赖。」她抬起头,指责他当时的不该。
白应峰笑了,抓起她的手放至唇边烙下一吻,「但是洛阳城外,却早有人为你动了心。」
秦若雨偎近他怀里,压下心中那份突来的不安。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会的,你只要记著这个就够了。」白应峰轻吻她一下,脸上的表情莫侧高深。
「峰,你要做什么?」怎么分开以后,他就变得十分神秘,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别多想,回去后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现在,闭上眼休息一下,晚点我再送你回药石山庄。」
在他的强迫坚持下,秦若雨只好闭上眼,在他身边虽然才两个时辰,却是她这些天中过得最无忧无惧的时光。
想不到睽违了五年,白应峰还是这么难缠。
论武功,五年前他已经输过一次,五年后他依然胜不了白应峰。这个事实让伍克都心中升起警戒与恐慌。
如果白应峰硬要介入,那么他要得到秦若雨就很难了,但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初见她的画像,他已经被画像上的女子深深吸引住。见到秦若雨后,他更加确定非要娶到她不可。现在再加上一个原因,那就是白应峰。
堂堂金刀门门主输给一名江湖浪子,要是传扬开了他还能在西域立足吗?新仇加上旧怨,他非得赢得秦若雨不可。
秦若雨有什么弱点?
伍克都沉思著,半晌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明天的婚礼,一定会如期举行。
当秦若雨回到药石山庄时,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小姐!」看见她进门,秦福连忙迎了出来。
「福伯。」秦若雨朝他点点头,望了望四周后,她再度开口,「福伯,怎么庄里的人都不见了?」
「这……」
「福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小姐不用急,大部分的人都走了。」
「走了?」
「是老爷的意思,他要我把山庄里的人找来,发给每个人三个月的工资,让他们各自回乡或者做点小生意。」
「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福叹了口气.「虽然老爷没明说,但我知道老爷其实是为小姐著想,老爷不要小姐有后顾之忧。」
察若雨听得一惊,抓著秦福连忙问;「福伯,我爹呢?
他在哪里?」
「老爷被金刀们的人请走了,伍克都派人来说有事要和老爷商量,老爷刚刚才走。」
「知道爹去了哪里吗?」秦若雨追问道。
「不知道。怎么了?小姐。」
秦若雨摇摇头,「没什么。对了,福伯;你怎么不走?」爹既然决定解散药石山庄,应该不会留下任何人才是。
「福伯老了,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只要小姐和老爷都很好,福伯就心满意足了。」从年轻到现在,除了药石山庄,他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这时一群金刀门的人走进大门,其中一人开口问:「秦小姐回来了吗?」
她转身看著他们,「我是秦若雨。」
「这是门主要我们交给你的信。」
秦若雨伸手接过,金刀门的人立刻离开。她拆开信,迅速看了一遍。
「小姐,信里写些什么?」
她合起信,沉吟道:「福伯,山庄里还有多少人没走?」
「大概还有十个。「
「福伯,如果我和爹在明天日落以前都没回来,你就把药石山庄关了吧。而山庄里剩下的财物,就当是给你们养老的。」
「小姐……」秦福摇摇头。
「福伯,这是爹和我最后的心意,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坚决地说道。
秦福为难地看著她,「小姐,伍克都在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要我履行婚约而已。」她语气平静的说,「福伯,答应我,如果我和爹都没回来,你就让药石山庄就此消失吧,以后谁也不要提起。」不论她是不是得嫁给伍克都,药石山庄再也不能如以往了,为了避免以后还有任何纠缠,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药石山庄不存在。
「小姐……」
「福伯,答应我!」
秦福看她一脸坚决,只好点点头。
看见他点头,秦若雨这才放心的笑了笑。
「福伯,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明天我离开山庄后,你就把山庄的大门封上吧。」她交待完便走向内院。
秦福静静地看著她离去。虽然小姐什么都不说,但是他知道这一别,也许再也见不到小姐和老爷了,然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依照小姐的交待,让药石山庄就此消失。
秦若雨依照信中的交待,来到伍克都所指定的地方。那是一座位于偏僻城郊的石屋,四周长满与人齐高的杂草,正好为它做了最好的掩蔽。
「你终于来了。」伍克都一见到她,便由座椅上起身缓缓走向她,「雨儿,你可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秦若雨冷著脸,「我爹呢?」
「别急。等我们拜堂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做我们的主婚人。你放心,他是我的岳父,我不会对他不礼貌的。」伍克都笑了笑,接著唤来几名婢女,「你们负责将雨儿打扮好,不许误了成亲的吉时。」
「雨儿……」
「慢著,我要先见我爹。」秦若雨执意道。
伍克都浓眉蹙紧,表情因她的不听话而变得僵硬。
「如果不先让我见我爹,你休想我会受你摆布。」她坚决道,双眸毫无畏惧的迎上他。
伍克都看著她半晌,突然,他轻笑了起来,「好吧,反正你也跑不掉。」他命人去将秦甫敬「请」出来。
不一会儿,秦甫敬被押出来。秦若雨连忙冲了过去,他除了神情疲惫些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爹!」
「雨儿,你怎么会来?」秦甫敬看著女儿,心知她一定是被威胁来的。
「爹,你还好吗?」
「爹没事。是爹害了你,如果爹没替你订下这门亲事,你也不必——」
秦若雨摇摇头,不让她父亲再继续自责下去。
「爹,我想起一些事了,既然药石山庄未来的主人是我,它的存续自然是我该负的责任。」
「雨儿你……」
「好了没?雨儿,我可是让你们父女俩见了面又说了话,你该乖乖进去打扮了吧。」伍克都示意婢女们将人带进去。
「雨儿!」秦甫敬惊慌的低喊。从他昨天到这里之后,他一直非常悔恨,他怎么能将女儿的终身托付给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伍克都甚至明白的威胁他,要灭掉整个药石山庄。不,他不能将女儿送人虎口。
他将秦若雨拉至身后,「雨儿,爹不要你嫁给他。伍克都,药石山庄与金刀门的婚约,自现在起一笔勾消,你与雨儿再无干系。」
伍克都神情一凛,「你打算毁婚了?」
「当初因为令尊救过我一命,所以才会订下这门亲事,现在要解除这件婚约,我把命还给你们,从今以后雨儿和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秦甫敬拿出准备好的匕首,毫不犹像的向自己胸口刺去!
「爹!」秦若雨一惊,伸手只来得及扶住他往下倒的身子。
「爹……」
伍克都神情未变,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秦甫敬,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事情了吗?告诉你,我不想要你这条命,秦若雨我要定了。」
他伸手捉住秦若雨便往婢女们的方向推。
「雨儿……」秦甫敬伸手想拉回女儿,秦著雨却被人抓住。
「爹!」她大声喊著,挣脱不开双臂上的箝制,只能眼睁睁著著父亲一点一滴的失去生命力。那未恢复的记忆——有关于他们父女之间的一切,就在此时一幕幕闪过脑海,从孩提时的稚真,长大后习医、为人治病,母亲过世后父女相依为命的种种,她的泪再也止不住的掉。
「爹希望你幸福……」他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
伍克都蹲在他身边,「秦甫敬,如果你不毁约,你可以活得很好,只可惜你太不识抬举了。」他握住匕首.轻轻一使力,匕首刺得更深,秦甫敬瞪大双眼,悔恨已晚的溃然倒下。
「不!」秦若雨奋力挣开抓著她的人,整个人扑向秦甫敬。
「爹、爹!」她泪如雨下。不!怎么可以,爹!
望著父亲毫无生气的面孔,她几乎心魂惧丧。
「别难过了,他不会回来了。」伍克都冷酷道。
秦若雨倏地抬起头,「凶手!」她指控道,双眼充满愤恨的瞪著他。
「怪我?」伍克都笑了出来,「要怪只能怪你父亲太不识抬举,如果他肯好好的遵守诺言,我还会奉养他的晚年呢!」
「秦家跟金刀门从现在起,再没有任何瓜葛。」她缓缓站起身,浑身散发著一种冷冽的气息,教人不敢轻视。
伍克都面容一变,「你以为来到这里,你还有机会出去吗?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可能走得出去。」
「是吗?」她扬起一抹冷笑,「你何不试试看?」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绝不会让父亲白死,而峰……她闭了下眼,来世再见。
她挑衅的态度终于惹怒伍克都,他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捉住她,「既然你不想嫁给我,那我们正好省了这道手续。你不愿意成为金刀门的门主夫人,那么就当替我暖床的女人吧!」
他用力拖著她往内室走,秦若雨却趁这个最接近他的时候,抓起怀中的粉末,一把洒向他的脸。
「啊!」伍克都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脸上的剧痛己攫住他所有的感觉,而一旁的人更是看得骇然变色。
可惜急忙中秦若雨丢失了准头,只洒到伍克都左半边的脸。只见他左眼里流出血,面颊开始红肿溃烂。
秦若雨愤恨的看著他,「你难道忘了?我是女神医,既然我懂得替人治病、解毒,自然也懂得该如何下毒。
我敢一个人来,就没有活著走出去的打算。」就算会同归于尽,她也要替父亲报仇。
「来……来人……」
金刀门的手下见状,连忙围住秦若雨,不让她有机会逃脱。
「你——」伍克都大怒的想一掌打死秦若雨,掌风还没到,一道白色的人影却迅速窜人场中,一手将她拉入怀里,另一手则挡开伍克都的杀招。
扁看眼前的一切,足够让白应峰推敲出发生了什么事。望著秦甫敬心口处插著匕首倒在地上、秦若雨全身迸发的怒恨,他知道自己来迟了。
「若雨……」他轻声叹道,看著她因为太过气愤而僵硬的表情。
「白应峰!」伍克都大吼,「又是你,好,今天大家都不要离开这里!」他朝身后的椅背用力一扣。
一声巨震响起,金刀门的人当下走的走、逃的逃,拼命为自己找条活路。伍克都陡地攻击白应峰,拖住时间,只要石屋的大石一放下,他们就会葬身在这里。
「哈哈……」伍克都疯狂的大笑,攻击白应峰的动作丝毫没停。
白应峰将秦若雨推开,接下伍克都所有的攻击,而阵阵巨石倒塌的声音震醒了秦若雨。
她四下梭巡著,只见巨大的石栅已落下一半,她惊慌喊道:「峰,快走!」
白应峰分神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冲到石门前,告诉他逃生的明确方向,但伍克都却刻意缠住他。
哼!谁也别想活著走出这里。伍克都眼中的怒火更炽,像不要命的猛烈攻击白应峰。
白应峰察觉到他的意图,他转守为攻的反击出一掌,整个人顺势往门口退去。
「快走!」他抱住秦若雨,在石栅落地的前一刻,他迅速飞出数丈,及时逃离。
在石栅落地的瞬间,整座屋子立刻往下陷,白应峰与秦若雨远远的看著这一切。
大大小小的石砖一块块塌落,最后只剩下满地混乱的石堆。
秦若雨失神地看著,咬著下唇,她呜咽一声,将头埋人白应峰宽厚的胸膛中。
峰……
白应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任她哭尽心中的委屈与伤痛——那道因失去父爱而引发的伤痛。
他搂著她,缓缓步离这个令人心碎的地方。
如今,她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历经丧父之痛和伍克都所引起的种种事件,蓦然觉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
秦若雨不言不语,望著远方似乎在凭吊著什么,却又像是望著远方,不知道今后的方向。
她迎风而立,消瘦的身子在衣袂飘然中更显得弱不禁风,似乎风一刮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她茫然的凝视著远方,直到一件披风伴随著一只温厚的手掌搭上她的肩。
秦若雨浑身一颤,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此刻站在身后的人是谁。
她往后一靠,正好偎入白应峰守候的怀抱里。
「什么……都没有了。」她终于开口,心中的悲哀似无止境。
「别这样。」他心痛道。
他宁愿她充满恨意,也不要看见她丧心失魂的模一样,她浑身所散发出的清冷,几乎像是要磨灭她整个人一般,每每教他瞧得心惊。
她闭上眼,低喃著:「爹为我牺牲自己,而我,却什么也没做。被封为‘女神医’的我,竟然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若雨!」他急唤,不愿她再陷入自责的恨海中。
「你不是神,纵使外人再怎么尊崇你,你仍旧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你不是能够改变一切的神祉。不要恨自己。」
「什么……都没有了……」
「你忘了我还在你身边吗?」他在她耳畔坚定他说。
连著几日来,她少食少眠,她可知道他看在眼里有多么担心?逝去的已然逝去,她怎能自残似的任自己陷于悔恨之中?
任她沉浸在自我意识之中去沉淀丧父之痛,他只在一旁默默地陪著,无声的给予依靠,她感受得到的,不是吗?
秦若雨抬起眼,迷朦的焦距渐渐凝聚,他眼里真真切切的担忧与深情毫不掩藏的显露。
「峰……」她低唤著,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她怎么会不懂他的用意。「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见她终于回神,他终于安慰地笑了。她疲倦的靠著他。
「峰,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自他怀中抬头。「这里有太多我的过去、有令我伤痛的记忆,让药石山庄就此消失吧,而我,将不再为任何人治病。」
「若雨……」
她摇摇头,努力绽出一抹笑,「虚名富贵如过往云烟,女神医已经死在那座倒塌的石屋里了,从今以后,我只想当秦若雨,当你白应峰的妻子。」
「若雨!」她搂紧她。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下这种决定,过去的一切太多太痛、也令她太悔恨,如果不抛弃,根本无法走下去。如今,她舍下一切,她只有他了。
「走吧。」
不等待再一次的落日,只因他们已经找到今后的起点,一对相依相偎的俪影就此消失。
一夕之间,原本颇负盛名的药石山庄大门深锁,不留任何人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药石山庄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空屋。
庄主秦甫敬呢?
女神医秦若雨呢?
就连秦家众多的家仆也全部不见人影,一个也没留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言揣侧四起,然而却没有人能证实,金刀门、伍克都、白应峰,都成了传说之一,然而真相是什么?
纷扰的传言传遍整个中原,然而随著时日的久远,可考的事实也就愈不见踪影,到最后只剩下感叹。
同一时间,傲立北方数十载的「铁帮」也教人在一夕之间消灭,而那个神秘莫测的人始终未曾现身。在那一役中侥幸留下性命的人,只知道他叫「剑神」宇文天,而他的来历去向尽成谜。
日复一日,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始终不曾稍减,而这些不解的疑问,最后也只成为众人口中的传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