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落地窗边,一男一女隔桌对望,不知怎地,虽然两人脸上都盈著淡淡笑意,那周转于他们身边的气场却教人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冰寒凛冽。
「墨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啊。」
「楚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招呼完毕,两人又同时笑了笑,旁边那桌情侣看了莫名起鸡皮疙瘩,低声唤来服务生,表示他们要换到离这里远些的位子。
楚明欢察觉到邻桌的响动,却是置若罔闻,迳自翻阅著手上一张张的资料,秀眉微颦,若有所思。
墨庭风也不打扰她,静静地等著她察看自己的档案,俊眸不著痕迹地打量她——和他记忆中一样,她确实长得很清秀,但也仅止于清秀而已,他的历任女友或明艳或娇柔,个个都是极品,而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环肥燕瘦都有,这女人的相貌等级真的只能算得上普通。
虽然她藏在镜片后的大眼楮很亮,微翘的鼻子很俏皮,粉红的丰唇似乎非常柔软,最最重要的,她身上有股不输给他的气势。
她扫读完资料档,扬起秀容,似笑非笑,盯著他看的明眸颇有种「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的嘲讽意味。
「原来墨先生被判了三个月刑期啊。」她好整以暇地扬嗓。
「是三个月没错。」输人不输阵,他也是一脸淡然。
「墨先生知道我们国家的规定吗?每满六个小时的社会劳动服务,可以抵一天的刑期。」
「知道。」
「那你知道我们‘爱恩园’是做什么的吗?」
「听说是专门收容弱势儿童的中途之家。」
「嗯,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在新北市租了几间房子,目前总共收容了将近五十名儿童。」
「这样啊。」
「你既然被转介到我们‘爱恩园’服务,又是由我来负责带你……嗯,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什么意思?」他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你在这段期间的工作任务由我负责指派,你的服务记录跟表现报告都由我负责上呈……这样你懂了吗?」
懂了,也就是说他能不能顺利服完这个社会劳动刑期,完全得看她的脸色,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惹毛她,她在报告书上添上几笔,他可能就吃不了兜著走。
墨庭风双手放在桌下,谁也看不出他正悄悄捏握著拳头,藏在一身笔挺西装下的肌肉紧绷。
「墨先生,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呢!你懂了吗?!」
这女人!她以为她是高中老师在对学生训话吗?
墨庭风暗暗咬牙,目光凌厉,俊唇却勾起迷人的弧度。
「懂了。」洁白的牙齿在说话间亮著锐光。
楚明欢心窝一颤,她知道自己惹毛这男人了,其实她也可以表现得温柔和善点的,可不知为何,一见他那践拽的酷样她就有气,或许是他那天在夜店里挟持她,给她的印象太坏吧。
她深吸口气,不甘示弱地昂了昂下颔。「我看了你的档案,你在一家保全公司当执行长?」
「没错。」
「年纪轻轻就当上执行长,不简单啊。」
「家族企业,不足挂齿。」
家族企业?她想起Vicky说过,他爸以前是混黑道的,黑道从良开保全公司倒是挺妙的。
樱唇似是微微地弯起,墨庭风目光一闪,正欲细看时,她又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你们公司都保些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什么都保。」他淡淡地回应。「保人、保钱财、保稀世古董,只要客户有需求,我们都会努力做到。」
「这样喔。」听起来满正派的。
「公司生意好吗?」她又好奇了,黑道漂白有那么容易吗?
「还不错。」
「对了,这里有写你还是一家连锁Motel的总经理……看来你们家生意挺赚钱的,资本雄厚啊!」
「楚小姐。」
「我想知道我们墨家的家族事业跟我的社会劳动服务有什么关系?」他问得很客气,她却听出他话锋的犀利。
「呵呵。」她干笑。其实没有关系,就纯粹好奇而已。「我只是想知道墨先生有什么特别的专长能够贡献给‘爱恩园’。」居然能编出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她相当佩服自己。「不过看来无论是保全或经营Motel,都不是我们需要的才能。」
「呵。」他也学她干笑,有意无意地倾过身来,墨亮的星眸直视她。「如果‘爱恩园’想帮那些儿童办个庆生会或欢送趴什么的,我们Motel倒是很乐意提供场地。」
把纯洁的孩子们带去Motel那种地方开房间?这人的脑袋在想什么!
忆起她之前曾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介绍台湾几家知名的Motel,那些特意装潢过的房间,以及专门提供给情侣的各种调情工具,她不禁有些脸红。
墨庭风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不自在,刻意压低了嗓音。「我们Motel的房间不仅格局宽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玩具呢!比方说圆圆的水床可以让孩子们玩弹跳,躺著还可以欣赏天花板上的镜子,有按摩浴白让他们玩水,喔,对了,还有摇摇木马给他们骑。」
「房间里干么放什么摇摇木马?」她鬼使神差地问。
他剑眉一挑,仿佛觉得她会问出这种问题很好笑,星眸骤亮,神情霎时变得暧昧。
楚明欢心韵乍停,顿时恍然,原来……那种事也可以在木马上做啊!真是……这可恶的男人!分明就是要看她发窘嘛,她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她咳两声,极力忽略脸颊发烫的温度。「感谢墨先生愿意提供场地,不过我想我们可能用不上,今天就谈到这儿吧!等改天墨先生安排好时间……」
「我想今天就上工。」怎么能就此解散呢?他好不容易才占了上风!墨庭风端起黑咖啡,悠闲地啜饮。
「你要今天就开始?」她愣了愣。
「对,反正我都跟公司请假了,至少也得服务几个小时再回去。」
楚明欢打量他华贵的穿著,忽而嫣然一笑。「好啊,墨先生如此热心,我们‘爱恩园’高兴都来不及呢,就今天开始吧!」
墨庭风脊背微颤,有种不祥预感。
这是一栋位于板桥的旧公寓,屋内隔成两大一小三个房间,大房间各摆了四张上下铺和四张书桌,小房间则住著负责照顾这群孩子的阿姨,另外还请了个钟点女佣,每天来帮忙洗衣煮饭,打扫清洁。
此刻接近午餐时分,大部分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只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生抱著个破旧的小熊布娃娃,坐在客厅的地上玩拼图。
「欢欢姐姐。」小女孩看见楚明欢,怯怯地喊了声,小嘴咬著手指头,有些害羞似的。
楚明欢蹲下来,亲切地模模她的头。「小雅今天乖不乖啊?」
「乖。」
「惠阿姨呢?」
「她去买东西了。」
「惠阿姨让你一个人在家?!」楚明欢脸色微变。
小雅摇头。「还有芳阿姨,她刚刚来了,在厨房洗菜。」
楚明欢松了口气,对小女孩盈盈一笑。「我知道了,小雅,这位是墨叔叔,跟他打个招呼。」
凭什么她是「姐姐」,他就是「叔叔」啊?明明两人年纪差不多。
墨庭风暗暗撇嘴,站在一边颇不自在,当小女孩带著怯意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更不知所措了。
这小女生长得可爱,只是脸色很苍白,身子瘦弱得不像话,手臂上不是瘀青就是香烟的烫疤,教人怵目惊心。
「墨叔叔。」小雅软声软气地唤。
「嗯。」他不晓得该回什么,只好应了一声。
楚明欢看他那局促的模样,不禁莞尔,又对小女孩柔声说道。「小雅乖乖自己玩喔,欢欢姐姐带这位叔叔去做事。」
哄过小雅后,楚明欢领著墨庭风先去厨房跟女佣芳姨寒暄几句,接著便转向后阳台,将一桶油漆递给他。
「干么?」他愣住。
「你没看到吗?阳台上的铁窗和栏杆都生锈了,你先重新上油漆吧!」
上油漆?墨庭风下意识地垂落视线,扫过自己一身昂贵雅致的西装。
「是你自己说要从今天开始上工的啊!」楚明欢看透他的思绪,眨了眨清亮的大眼楮,神情端凝,却是掩不住眼里那抹淘气的笑意。「加油吧!」
这女人……绝对、肯定、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目送楚明欢翩然离去,墨庭风只觉得胸臆间横梗著一股闷气,偏偏他现在的「考绩」可是掌握在人家的一支笔上,只好认命。
他脱下西装外套,解了领带,挽起衣袖,拿起油漆刷,犹豫地往桶子里的墨绿色油漆蘸了蘸。
居然要将栏杆涂成墨绿色,这女人的品味真差!
他在心里吐槽,蹲在地上,在栏杆上比划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抹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多抹几次他俨然就上手了,刷得不亦乐乎。
一阵清悦的铃声乍然响起,他放下油漆刷,从外套口袋里捞出手机。
「少爷,你没事吧?」是阿丁担忧的嗓音。
他不准阿丁及方郁跟在自己身边,他们只好远远地尾随,眼看他进了这间旧公寓,状况不明,等了半天都没个消息,忍不住打电话询问。
「我没事,你们在外头等著就对了。」
「那少爷,你现在在做什么?」
「刷油漆。」
「什么?!」阿丁惊骇,一旁的方郁连忙抢过手机。「少爷你怎么了?那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交代我刷油漆而已。」墨庭风简直快被这两个保镳烦死。「别罗嗦了,我挂了!」
「等等!少爷,要不要我们过去帮忙?」
「你的意思是要顶替我服刑吗?你们要是想害我被法官关进牢里就尽避来吧!」收线,丢手机。
墨庭风重新拾起油漆刷,一面吹口哨,一面悠哉悠哉地刷著——这不是挺好的吗?想他墨庭风自小聪明机灵,哪会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