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萧晴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到医院报到。早上九点到中午一点,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看著某人吃完一日三餐她才会从医院消失。知道的人明白她是探病,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早九晚五上班带加班。
「你不必每天都来的。」陆川有些无奈地笑著说道。
「反正放假在家也没事,尽尽女朋友的义务没什么不好。」萧晴笑得很开心。
陆川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睡著的时候,他的眉头也不会再时不时地皱起。原本有些浮肿的眼睑,现在也完全消肿了。估计再过一个月,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原来你只是在尽义务啊……」
「喂,在假装失望的时候拜托把你嘴角拉下来,别笑这么幸福好不好。」萧晴一边削只果一边说道。
「哈哈……」陆川大笑道,「受教。以后你拉下嘴角的时候,我会知道你在假装。」
「啊呸……我如果感到失望,绝对不会假装不失望。同理,我若没失望,才没你那么无聊去假装失望。」
「……你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陆川叹气。这就是相熟后原形毕露么?
「有什么关系。慢慢你就习惯……」
「怎么了?」陆川不禁坐直身子,「削到手指?」
「是啊……吃了它。」
一颗没有皮却带了一点血的只果递到陆川眼前。陆川微微后仰身子,试图离那颗只果远一点。
「这个……还是去洗一下再……」
「吃了它。」萧晴坚持道。为你流血,你敢拒绝?
陆川再次叹气。这叫什么——血馒头治痨病,血只果治肾炎?
「好吧。希望有效……」
「什么有效?」
「没什么。」陆川啃一口只果,露出笑容。
「嘿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非常棒!」萧晴一边舌忝著有点流血的手指一边笑嘻嘻地说道。
「唔,什么意思?」陆川咽下一口只果说道。没有预想的那样满口血腥味,而是感到一阵清凉的甘甜。
「和之前你的笑容不太一样。之前的有些公式化,我看不出你对著我和对著别人笑有什么差别。而现在……真实多了。当然,在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表情的时候,我以为你的笑原本就是那样的。」萧晴说著便举起双手,眯起一只眼做出拍照的样子。
陆川的身子顿时一僵。
第二口只果,卡在喉咙,好像怎么都咽不下去……
叩叩——有人敲门。
「请进。」
「Hello!陆川,我们来看你了。哎呀,精神不错嘛!」女房东的声音在打开病房门的时候传来,一如萧晴在电话中听到的那样充满热情。高挑的身材,一头波浪卷发散在肩膀上,身上是水蓝色的紧身连衣裙,怀中捧著一束各色的花。不得不说,是个美女。美女房东身后是心理咨询社的那帮人——岳虹,庄岩,徐风,以及石方宇。
一一打过招呼后,徐风和庄岩便坐在陆川床边,美女房东则坐在另一张空著的病床上,石方宇和岳虹则是站在窗前。
从各人选择的位置,可以看出性格呢……萧晴在心里暗自偷笑。其实心理学真的是蛮有趣的一门科学。她的行李箱之所以这么重,就是因为装了几本厚厚的心理学基础教科书的缘故。当然,这一点是没必要告诉陆川的。
「女朋友的爱心只果?」徐风龇一口白牙笑著。
不知为何,这表情在萧晴看起来……有点猥琐。
「是啊。」陆川笑著。
是萧晴眼中的,公式化的笑容——淡淡的,带著不冷不暖的温柔,却也有著距离。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得肾炎的,那不是小孩子和老人才会得的病吗?」站在窗前的石方宇说道。
「医生说是感冒发炎引起的,具体原因我没问。」陆川回答道,「对了,社团的暑期活动怎样了?」
「还算顺利。除了期间有人耍滑偷懒不开工。」岳虹很酷地瞥了徐风一眼。
「哈哈哈,你们先聊。我去上个厕所。」徐风立即起身开溜。
陆川笑道:「你修行不到家。这个时候应该稳住阵脚,装死不认到底才对。不过,暑假还让你们几个留校也的确不合适。」
听见陆川这样说,原本要去上厕所的某人立即放下尊臀坐下,刚才那一点点愧疚之心瞬间烟消云散。
「对啊对啊,不过没关系。谁让我们社团的名号这么响,牺牲一点应该的。」徐风哈哈笑著说道。笑得一脸欠扁。
「你们的组织这么严密啊?」美女房东翘著二郎腿说道。那一晃一晃的大腿显示出性感的曲线。
在场几人皆默然——她以为他们是什么组织?
「是什么活动?」萧晴笑著问。
「一个持续一周时间的心理测试,针对暑假在校学生的。测试完后要整理出具体结论,并给出心理学解释。算是一个统计活动吧。」陆川解释道。
「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这只是个尝试。大范围的测试可以反应出一些普遍存在的问题。但不见得适合特定个体。」
「萧晴对心理学感兴趣?」岳虹歪著头笑著。
「是啊。地质系的人都可以对心理学感兴趣,我为什么不可以?」萧晴回答岳虹的话,但目光却盯在陆川脸上。
看不出陆川有惊讶的表情,他依然平静地啃那颗只果。
除了美女房东,其他几人皆一脸狐疑地看著萧晴,好似她刚才说的话很稀奇一般。
「怎么了?」萧晴眨眨眼。
「你不知道吗?」徐风轻声问道,眉毛翘得老高。
「什么?」
「陆川修的是双学位。地质勘探和心理学,不存在本专业一说。」
萧晴默然。她的确不知道。挫败感涌上心头,萧晴瞪陆川一眼,恶狠狠的。
「咳咳……咳……」陆川在那凶狠的目光刺杀下被只果噎到,「你没有问过我,我以为你知道。」
不理会陆川的辩解,萧晴自顾看向他的房东说道:「他住院的话,那间屋子怎么办?」
「我来也是为了顺便商量这件事的。」美女房东笑眯眯地说道。
真的是顺便?萧晴怀疑。
「你还要住院多久?」
「再一个月。」
「房租怎么算?」
「照账算。」
「好!」美女房东满意地叫道。
「等等……」萧晴怔怔地看著已经达成协议的两人,「为什么照账算?怎样水电费的部分也得免了吧?」
「也可以。」美女房东想了想回答道,「很公平。」
陆川比她想象的还要怕麻烦的样子,果然是有钱人,连讨价还价都省掉。
「哈哈,没想到萧晴这么会算账。」徐风大笑,「看不出你是能算计的人。」
「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表现好不好。」萧晴叹气。算计?能不能换个用词……
「打扰一下。探病时间到了。」一个护士端著水和药走进病房。
「那我们先走了。」徐风起身。
「你好好养病,以后再来看你。」岳虹笑著挥手,「萧晴,拜拜。」
陆川冲他们点头表示告别,脸上微笑依然。
一行人离开了的病房,顿时显得空寂了很多。
「吃完药过半小时后再用晚餐。」护士交代了一句,然后也走出病房。只剩下萧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盯著那些药发呆。
陆川扬眉,「怎么?」
「是我错觉吗,这些药的数量好像增大了?」多出好几片的样子。萧晴皱眉。
「是吗?」一边回答,陆川将那些药倒进嘴巴,端起玻璃杯用水将药片冲进喉咙。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萧晴挠挠脖子,「明天想看什么书,我帮你带过来。」
「我想看的你一定没有的。」
「比如说?」
「养眼的。」
「……」她的确没有,「书店有,要我帮你买吗?」
「不用了,那种书对肾不好。」
萧晴差点滑下椅子。
他竟然这么认真地分析利弊……真的是熟悉后就会原形毕露吗?陆川会看那种书?虽然这是正常男人的涉猎范围,但,还是觉得与他形象反差很大。这让萧晴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生气?她没觉得生气,但表现得无所谓又好像不符合她这个女朋友的身份。
唉……萧晴最终只得叹息一声。
「晚上想吃什么?」
「冬瓜汤吧。据说有食疗效果。」
是吗……那就是吧。萧晴不做多想,「好。我回家让老妈煮。」
「你煮的说不定效果更好。」陆川笑著说道。
「是啊。我煮的包你立刻进手术室,效果是会很好。」萧晴说著便起身,将床上枕边的几本小说放进背包。这些是他已经看完了的。
收拾好后,萧晴背上背包,站在原地看了看陆川。然后她弯子,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也许这个的效果最好。」她笑眯眯地说道,说完立即转身离开病房。
陆川的脸,自她低下头靠近他的那一刻起,便是怔忡。到她的身影离开病房后,他依然无法回神。
萧晴的发丝扫过他的颈项,凉凉的,有些痒。她身上淡淡清爽的香皂的气味,缠绕在他鼻间。嘴唇的柔软自额头传来,让他顿时失去思考能力。
等他回神,发丝、香味、柔软以及那笑意盈盈的脸都已经消失在眼前。陆川无力地靠向竖在背后的枕头,他是怎么了……怎么可能因为两个吻就动摇。之前那好似撞他脑袋似的青涩的吻,和刚才那满是温柔和亲密的吻……是什么让她的吻变得不同,是他还是她自己?
似乎,有些脱离他之前预想的进度了。不过无妨,快点结束也好。
陆川拿起身边的一本杂志看著,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忘了带什么……」
在看清来人后,陆川嘴角的笑容化为冰霜。
「她走了?」萧翟瑞走进病房,坐在萧晴刚离开的位置上。
「她不走你会进来吗?」陆川冷笑著。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任何时候都可以进来。」萧翟瑞报以同样的冷笑回应,然后沉声说道,「她没有怀疑吧?」
「你该庆幸当初没有让她学习医科。」陆川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杂志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唉……你一定要这样与我针锋相对?」萧翟瑞摆出妥协的姿态。
「等我学会面对要挟自己的人还能善意微笑的时候,我会试图不这么刻薄。」陆川合上杂志,放在枕边。
「无论如何,」萧翟瑞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陆川说道,「请你不要这么有精神,毕竟是得了肾炎的人。如果让晴晴察觉出你的病是假的,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说完,萧翟瑞便转身离开病房。
陆川看著他的背影,忍住厌恶得想吐的冲动。在听到他那句「晴晴」的时候,他感到耳膜一阵刺痛。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一个月后,陆川收拾好住院用品,准备出院。他身后站著萧晴,以及萧晴的父亲——他的主治医师,萧翟瑞。
「有空来玩。」
「老爸!」谁会希望到医院玩!萧晴瞪她老爸一眼。
萧翟瑞轻咳一声,表示失态,但脸上却没一点歉意的神色。
萧晴觉得,他似乎对陆川有莫明的敌意。为什么?
「好啊。」陆川勾起唇角露出假笑。看起来好像在挑衅一般。
语毕,两个男人便对视著——进行无声地交锋。萧晴站在一旁,叹气。为什么这个陆川越来越让她弄不懂,连平日冷静到极点的老爸都这么异常。难道是两人磁场不合?
「走吧。」萧晴拽拽依然在对视著的陆川轻声说道,然后拎起陆川的包。
「我来拿吧。」
「不重的。」萧晴率先走出病房,不理会那不知那根筋不对头的老爸。
医院外面的阳光似乎比几天前更加炽热,听得见树上的蝉鸣。连地上的影子似乎都被热气氤氲地有些扭曲。不愧是三伏天,空气中的闷和潮让从清凉的医院走出来的萧晴狠狠皱眉,然后退开一步,远离陆川。
「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你是火炉……」
「……不会吧。」
「男人的体温是比女人高一点。」
「那也不至于发生热传导啊……」又没踫在一起,陆川正视前方边走边说。
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前的马路上,岳虹和徐风站在红色的出租车门边对他们招手。
「你人缘不错。」
「还好吧……你通知他们的?」
「是啊。」
陆川瞥她一眼。这样也叫人缘不错?谁会得知自己朋友出院而不来接的。
几人坐上出租车,车子开往陆川租的地方。
一路上几个人免不了东拉西扯,一开始询问病情治愈情况;而后话题逐渐改为健康生活的标准,这一点自然有人要当话题的牺牲品——徐风;不知怎么的,后来的谈话焦点又转到中日关系上。
萧晴感到很惊讶,他们的闲聊本事真的很强。尤其是平日看起来好似不怎么废话的陆川,竟也能在这些方面侃侃而谈。也许是住院压抑太久,此刻怀著获得自由的囚犯的心情在发泄吧。不过,他的知识的确渊博就是了。似乎什么方面都有涉猎,不会没话说。
岳虹的目光始终停在陆川脸上,神色也跟著陆川的表情和语气而变。而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徐风则不得不始终保持著脖子后转一百度的姿势,但似乎并不觉得不舒服,也许是因为一直在思考和说话而忘记了吧。
他们的脸上,时而微笑时而严肃,时而意味深长地表达自己的隐含观点。
萧晴大部分时间用来看这三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没有多话。
她似乎对心理学真的有点兴趣了,不知不觉便想要观察。
车子不急不慢地行驶在马路上,紧闭了的车窗隔绝了外部空气中的炽热。窗外的风景因车子的速度而被撕成破碎的绢帛,行驶得越快,越是撕得细碎。
「终于到了。」跨出车门,徐风长出一口气,「为什么会选择那么远的医院啊?」
此言一出,萧晴顿时一怔。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陆川居住的地方距离阳南医院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而这段路中并非没有医院的。
「不清楚。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间病房了。」陆川笑了笑,「今晚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我们可以顺路买菜回去。」
「好啊!」岳虹首先表示赞同。
徐风哈哈笑著点头,「可以啊,不过谁做饭?」俨然一副等吃的样子。
「我。」
「他。」
陆川和萧晴同时开口。几人皆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
此时的阳光已不是那么热烈,只是懒洋洋地照耀著,让地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充满暖意。那片居民区周围布满绿色的植被。零星的几点姹紫嫣红上悬停著蜻蜓,即使无风,依然活泼了四下的景致。
在这几个青年的笑声中,逐渐刷上晚霞的天空显得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