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许联森独自一个人坐在操场旁边的树下,等著江沐月过来,忽然肩膀被拍了一记,他忙回过头去。
「阿俭?」
李俭正穿著篮球服站在后面,一副正准备去社团练习的样子。
「你做在这里干嘛?」他问。
「我……等人。」
「等那个叫江沐月的?」
李俭在他旁边坐下,并不急著走开。
「你什么时候交上那种朋友的?之前怎么不见他和你在一起?」
他好奇地问著,刚开始他不知道江沐月是何许人也,听同学议论纷纷,才晓得那个近几天早上总到家门口等许联森一起上学的人有多么了不起。他因为要早起晨练的缘故,所以没有与江沐月打过照面,只是听许母这么说。见许联森有了可以一同上学的伙伴,许母兴奋得不得了,他虽也觉得高兴,但听了其他同学的议论后,却感到有些奇怪。他不知道江沐月对大家的影响力有多少,但听其他人的口气,好像是许联森不配与江沐月做朋友一样,使得他颇有些不平起来。
「呃……只是最近……」
许联森闪躲著道,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李俭犹豫了一下道:
「听说那个人是不良少年的头子,你……」
「才不是!」
许联森一听立即大叫起来,引来李俭诧异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辩解道。
「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吗?」
看许联森这么维护那个叫江沐月的家伙,李俭尽避有点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如果是谣传,那就没什么了……那个人没欺负你吧?」
想了想他又问。听大家形容那个江沐月多么之厉害,一个人就踢掉了学校整个空手道场,小森和这么具有暴力倾向的人交朋友不会太危险吗?
「他只是……比较有个性。」
许联森尽其所能地婉转地道。
「不过,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可怕……」
没错,他是这么认为的,沐月只是板著个脸看起来很冷漠而已……
「哦。」李俭点著头,忽扬起眉,」小森,你好像是第一次交上朋友吧?难怪这么紧张!」
「我……」
被说中了心事,许联森的脸一下涨红了。
朋友……比朋友多一点点算不算?
李俭笑著道:
「不错嘛,有进步了,要是你上了高中还没有半个朋友,姨妈就该为你的将来担心了。」
手习惯地欲揉揉那一头柔发,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李俭一愣,向后望去,却撞进一双冷得足以冻死三百万只企鹅的眼眸,抓住他手腕的手隐隐传来警告的讯息。
「沐、沐月!」
许联森忙站起来,却见他面色阴沈,想起他和李俭还是头一次见面,赶忙介绍道:
「这……这是我的表兄李俭。」
转头又对李俭道:」他就是江沐月。」
江沐月甩开手,依然冷冷地盯著眼前这身高不亚于他的男子。
李俭只有几秒钟的愣神,而后马上摆出一副客气的笑脸。
「噢?你就是小森的朋友?我听姨妈提起过。谢谢你每天来陪小森一起上学,本来我也同他一起走的,结果入了社团每天都得六点半到校……」
江沐月丝毫没有领情的意味,而是恶狠狠地给了李俭一个极不友善的瞪眼,然后拉过许联森。
「走!」
不容许说再见或什么」我先走了」之类的道别话,他拉了人就走,留下李俭一头的雾水,不明白自己哪点招人厌了。
***
江沐月的步子走得有点急,许联森在后面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跟著,感觉到对方恶劣的心情,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走出校门好长一段距离,江沐月带他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口,忽然一个转身,将他压靠在一堵围墙上,冰眸喷射出骇人的火焰。
「为什么让他踫你?」
「啊……?」
一惊未平又起一惊,许联森一窒,灼热的气息迎面袭来。
「我说,为、什、么让那个人踫你?!」
江沐月一字一句充满了火药味。
啥?说阿俭吗?
忽来的问话令许联森一头浆糊,茫然不解。
阿俭没有踫他呀,他们只不过坐在一起而已。
盯著他那迷茫的反应,江沐月脸上的肌肉并没有放松。
没错,那个碍眼的转学生是没有踫他,那是因为中途被截住了。
这小子还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有必要好好教教!
许联森还在努力地想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待浓热的呼吸贴近,才发觉江沐月的唇已来到了离他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沐……」
嘴刚刚开启,旋即便被堵住了。
浓郁而甜蜜的吻……带著烧人的热度……
一波一波而来……
尽避许联森还残有一点意识,记著这里是公共场所,不该在这种随时可能有人走过的地方做这种事,但也很快被冲得点滴不剩了。
「真是的,沐月越来越大胆了,连在大街上都不放过!」
十几米处,柯少华摇著头叹道,但表情也不是那么担忧。
他身后的范子熙却看也不敢看,脸朝向另一边,黑脸似乎还有点泛红。
自从那一天柯少华偷吻他以后,就什么也没说了,见了面也当作没有这回事,比他还要镇定自若,且只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事,倒是他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了几天几夜,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柯少华那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少、少华,那……那个……」
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吞吞吐吐的,当柯少华转过身看他时,又把话吓得缩了回去。
「干嘛?」
一个大男人说话还结结巴巴,没用!
「没、没没没事!」
在柯少华清亮的目光下,范子熙竟出了一身的大汗,字吐半天也吐不出来。
柯少华盯了他几秒,一声不响地走了。范子熙杵在那儿,想叫又叫不出口,想追腿也像生了锈似的。
哎……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而在这一头,江沐月吻完之后,睨著那因激情而酡红的脸,心又开始痒痒了。
这两片没什么特色,色泽又不光润,也不性感的嘴唇,吻起来的感觉怎么就这么好?刚开始他还能解释为是一时的新鲜,毕竟尤物吻多了,换换清淡的也不错,但现在看来,不但没有兴趣削减的倾向,反而还越来越上瘾,有时光是这么看著看著,他都会产生一股想要把他压倒的冲动。
如果不是考虑到地点不对,他还想再深入品尝一下这举世无双的唇。
许联森喘息不宜,抬起眼,又看到江沐月正若有所思地瞅著他,心又开始加速起来。
「你借了什么书?」
江沐月忽然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许联森一怔。
「你中午不是说要去图书馆借书吗?借了什么?拿来我看看。」
啊……?糟、糟了!
许联森一下紧张起来。
那不过是个逃离江沐月身边的借口,他根本就没去什么图书馆!
慌乱中,他想到那封信,忙用来转移江沐月的注意力。
「对、对了!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封用水蓝色信封精心装点的信。
看清是什么东蚊瘁,江沐月微愕,随即蹙起眉尖。
「这是什么?」
许联森低著头,没敢看他,声音也低低地道:
「是……我班上一个女生给你的……」
江沐月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凌厉起来。
「什么意思?」
空气忽然间凝重起来,对于江沐月的质问,许联森心下一惊,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她……她说,她一直都很……」
后边的话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半晌的沉默,江沐月的目光如刀片一样足足盯了他十分钟之久。
而后。
「你拿这个给我,是想让我收下还是丢到垃圾筒?」
江沐月的口气冰冷而低缓,显然是暴风雨来袭之际的天气。
许联森更慌了,他想摇头,口中却又说道:
「她只是……让我给你……」
「我不记得你成了一个邮递员!」
江沐月尖锐地道,没有放过他的任何反应。
「更不晓得你和我交往竟还附带有这一项拉皮条的功能!」
听他说得如此难听,许联森一下急了起来,焦切地解释著: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她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又专门拜托我,我……我……不好拒绝……」
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来,江沐月的阴寒目光令他有如芒刺在背。
天知道他多么不情愿做这种事!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希望能够独占自己所爱的人,可是……如果对方是沐月的话,是万人之上光芒四射的沐月的话……
在那样显赫的光芒下,他的私心显得又是如此的肮脏,如此的不堪!
这叫他该怎么做呢?
「为什么你不把它丢掉?」
一般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江沐月瞪著他问,心中窝火极了。
这小子他妈的把他当什么?出租品?还是可有可无的装饰物?
他都还没能从自己为什么找了个这么不起眼的丑小鸭来交往的困惑中走出来,他竟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别人手里送?!
「我……我……」
许联森支吾了半天才道。
「可是,这是别人拜托我的呀……」
私心叫他把信偷偷处理掉,可良心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收下,并且好好地接受那个女生了?」
江沐月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听得出此刻他的怒气已将近到达爆发的边缘。
太过分了!这小子究竟在想什么?
从没有哪个人敢如此待他!谁不是竭尽所能地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多一秒钟?谁不是费尽心机地讨好他,渴望博取他一丁点的注意?谁又不是用尽手段地想要成为他正式交往的对象?
所有的好处这小子都占了,居然还傻呆呆地拱手让人?!
岂有此理!
江沐月突然觉得这么在乎一个笨小子的自己简直就和白痴没两样!
「不!不是!」
许联森慌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出了一身的汗。
他怎么可能会想让沐月离开?
「只是……只是这封信是人家好不容易写出来的,你……至少看一看也好……」
只是看一看,明白那份默默暗恋的心意……
他也曾有过长久的单恋,所以知道这种心情,这也是他不忍心把信丢掉的原因。
江沐月盯著他低垂的眼,冷不丁地问:
「那个女人漂亮吗?」
没提防他有此一问,许联森呆了一呆,立即蒙上了一层难过的色彩。他的头更低了:
「唔……很可爱……」
沐月打算接受了吗?
这个想法差点就使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然而江沐月接下来却是冷笑一声。
「难怪,你为了讨好可爱的女孩子,甘愿为她做信使,甚至把我送出去?」
许联森惊得抬头。
江沐月虽然在笑,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不!没、没有啊!我不是……」
糟糕!沐月怎么会这么想?
完全就不可能啊!
许联森把头摇得更厉害了,可是越是心急口就越拙。
「沐、沐月!我没有那么想!真的!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习惯拒绝别人的要求而已……
触到那急得快哭出来的琥珀眸子,江沐月满腹的怒气一荡,那股无法言喻的怜意又加入了他情绪的行列。每次都如此,在他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只要看到这双盈满了未知情愫的琥珀抹上了悲伤与难过,他的坚持就开始摇摇欲坠。
「沐月……」
凝望著他,许联森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他真的好讨厌自己的懦弱,依然知道沐月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点,可是却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冒出来阻碍他。
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江沐月拨拨额前微长的刘海,疲倦的叹了口气,不想再追究这股怨愤和不甘从何而来,也不想再多看那封信一眼。他退开一步,转身便走。
「沐月!」
许联森惊讶于他的忽然离去,忙在后面叫道。
「这……这个……」
他的手上还捏著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
江沐月停住脚步,回过头个了他一个生抽了一口冷气的凶恶瞪眼,又径自走开了。
许联森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移开步子,怔怔地望著江沐月渐行渐远的背影,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似的,一阵鼻酸又弥漫了上来……
***
原以为江沐月不会来找他了,谁知第二天一开门就看到那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外。
「早。」
江沐月淡淡地道,似乎忘了昨天的事。
许联森受宠若惊地望著他,连招呼也忘了打,倒是许母出来看到是他,立刻热情地道:
「是江同学呀,你来和小森一起上学吗?真是太谢谢你了!吃过早餐没有?时间还早,要不要到我们家吃点东西?」
「不必了,谢谢。」江沐月回以一个礼貌的淡笑,又对许联森道,」走吧。」
许联森愣了一下,赶紧点头,生怕晚了什么。
「好……好!那……妈,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
走在路上,听著脚步有节奏地踏在路上的声音,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许联森因为心中有愧而不敢多言,偷偷地瞄了江沐月一眼,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你母亲很疼你?」
在许联森于内心做深刻反省时,江沐月冒出了一句话。
「呃……?对!」
许联森赶忙回话。
「我妈妈……是这样的。」
喜悦跟著泄了出来,这是江沐月第一次问起他的事。
「不见你父亲?」
「我爸爸他……两年前病逝了……」
所以妈妈才会这么宝贝他,成天为了他操心。
「……抱歉。」
「没、没什么!」
他快快地说著,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
接下来又是沉默,似找不到话说,但许联森难过了一夜的心情却异常地好了起来。
快到学校的时候,一辆车从马路对面驶来。许联森突然冲了过去。还没等江沐月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见他已跌坐在地上,而车子飞快地驶开了。
心下一抽,他当即赶到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站不站得起来?」
一连串急促的问话下,江沐月脸色苍白,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竟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方才看到许联森跌倒在路上时,一种深深的恐惧与惊心立刻就抓住了他。
在确定许联森没有撞上车子,也没有流血受伤后,他气得大骂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干嘛突然跑出去?想自杀吗?你知不知道马路如虎口?!你……」
他停住口,目光被许联森怀里的那个小东西吸引去了。
许联森万分抱歉地看著他,怀中钻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是一只黑色的小狈。
「它……差一点就撞上了……」
他喃喃地解释。
小狈似证实地也朝江沐月「汪」地叫了一声。个儿虽小,却相当精神,一点不像刚刚脱离险境的样子。
什么──?!
居然是为了一只狗?
江沐月难得地目瞪口呆。
小狈从许联森身上跳下来,抖了抖身子,若无其事地跑走了。许联森目送著它,脸上又露出那抹曾令江沐月惊鸿一瞥的微笑。
愣愣地看著那朵微笑,江沐月不觉呆住了,还没来得及宣泄的怒气在察觉之前就已消失地无影无踪。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平凡的小子竟出奇地美丽恬静,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来得动人。
直到小狈走得不见了身影,许联森才收回目光,抬起头,却见江沐月直勾沟地丁著他,心一慌,以为他还在生气,忙道:
「对不起……沐月,我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
沐月会生气,就表示还关心他吧?虽然挨了骂,却没了以前的那种失落感,相反心里还有一点甜甜的味道……
江沐月凝视了许久,伸出手至他面前。
许联森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地上,忙边起身边摇头道:
「不……不用,谢谢,我可以自己起来……」
「手!」
江沐月双眉一紧,出声打断他。
许联森噤住口,有些怕怕地看著那张神情莫测的脸孔,迟疑了好一会,在江沐月因不耐烦而开始瞪眼下,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随即立刻被一股温暖包住了。
江沐月的手掌宽大而坚实,伴著浓热的体温传来,竟使他不禁起了颤栗。
被这样的大手握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许联森竟感动地眼眶也热了起来,全身没有一处细胞是平静的。
江沐月沈稳有力地一牵,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谢谢!」
讷讷地说著,许联森的脸红扑扑的。
轻轻一收,手与手分了开来,那股温热仿佛突然中断似的一下消失了。带著微微的惋惜,许联森拍著身上的灰,以掩饰自己的羞涩。
不自然的并不止他一个人,江沐月也一样。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江沐月怅然所失,仿佛少了什么。
罢才,仅仅几秒钟,他竟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