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毕业班就停课了,距离联考的倒数计数只剩下三十七天。张凡侬仍旧跟田边泡在社团里,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你最近怎么了?不大有精神的样子」田边关心说:「别太常熬夜,这段日子很重要,最好维持正常的昨息时间。」
「我知道。」张凡侬喃喃的,表示明白。下意识地伸手模模面颊,好像有点儿不安,问田边说:「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
田边同情地点头,含蓄说:「有点儿憔悴。」
她就知道!张凡侬泄气地整个人叭在桌子上,她就知道,只要一遇上徐明威准没好事。
「你最近是不是常熬夜?」田边倒是很了解她那种念起书都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态度。
「才没有。」
「那为什么──」这就奇怪了,田边想不透。
「我又遇到那个徐明威了。」张凡侬烦躁地说出原因。「在‘国林’。更倒楣的是他就坐在我旁边。」
「他也参加了那个总复习班啊。」对他们的相遇,田边有点惊讶,但不是那么惊讶。想想说:「其实我觉得你跟徐明威挺有缘的,别一想见面一辈子踫不到一次,你们却一而再地遇得那么巧合。」虽然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奇怪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你在胡说什么!田边!」张凡侬睁大眼楮,一副不敢相信。「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起走。」
「你不等李春媛了?」张凡侬随口问一声。李春媛现在有空就会跑到他们社团来,和田边处得相当不错。
「她先前来过,说今天有事要先回去。」田边边走边说:「对了,上次那个减肥药粉的成分大致化验出来了,多半是一些维他命添加剂,没关系的。不过,你还是劝你妈少吃为妙,想减肥,还不如多吃一些蔬菜水果,多做运动。」
「放心,那些东西全被我丢了。」
走到路口,张凡侬问:「我要去补习班?你要去哪?」
「回家。反正顺路,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顺便看看他们有什么新班我可以参加的。」
「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现在才想报名已经来不及了。」
田边笑笑,他本来就不是很认真,有没有都无所谓。
换了公车,走到补习街街口,田边说:「就陪你走到这里,我要到附近书店找些书。」他停一下,用几乎和她母亲一样的口吻说:「别太用功了,适度就好,你最近真的有点憔悴。」
张凡侬不觉莞尔,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走吧!再见!」她连说两声知道,对田边摆摆手,脸上有甜甜的微笑。
这个表情,这种友善,她从来不曾对徐明威展露过。几步开外,夹在人群中正往补习班走来的徐明威,就那么不巧地看到这一幕。他经过她身旁,停下脚步,冷言冷语说:「你很行嘛,跟那个田奕中还能一直交往到现在,他还体贴地送你到补习班。看来田奕中的脑袋一定很不得了,才能让你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眉开眼笑。」句句充满了讽刺。
「这跟你没关系!」张凡侬甜美的笑容立刻冻结,不想理他,掉头往补习班走去。她知道徐明威误会她和田边的关系,但不想解释。
「有关系!」徐明威一把将她抓住。「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约会。」
「你──」张凡侬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不愉快的往事又浮上心头。皱眉说:「放开我!你如果不放开我的话,我就要大叫了!」
「你尽避叫,别人也只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吵架。」徐明威神态既冷又无所谓,一点都不怕她的威胁。
「你──」张凡侬想甩开他的手,甩不开:「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明威倾身逼向她,一字一字吐著冷气说:「我要你履行承诺,把欠我的还给我,把一切做个了结。」然后,从此以后,他跟她,他们之间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看到那一幕,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办不到!」张凡侬一口回绝。田边那家伙尽会乱说话,说什么她跟徐明威这家伙很有缘,怎么可能!
「那可由不得你!」徐明威用力一握,将她抓得紧紧的,硬拉著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开。
「徐明威,你干什么!放开我──」张凡侬被强逼跟著他走,脚步被动地那么不情愿。她不断叫嚷著。「你放开我,我还要上课!你自己不上是你的事,可是我──哎呀!」徐明威走得又快又急,她一路被拉著,脚步拉踞,不时踉跄绊倒。
「放开我!」她气极了,却无可奈何。
对她的叫嚷,徐明威不听不闻,完全不听她的意愿。
「徐明威,你未免太阴险卑鄙了!你故意扰我,想害我考不上!」她已经口不择言。但徐明威充耳不闻,紧拉著她一直向前走。
「放开我!」
所有的叫嚷辱骂都没用。张凡侬叫得口都干了,著实无可奈何,只好屈服说:「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徐明威猛然停下脚步。她没提防,收势不及,整个人撞在他身上。
他转身看她,清澈的冷眼眸目不转眼地盯著她,像是在确认,然后放开了她。
看著她,等著。
张凡侬揉揉手腕,极不情愿地,推拖了半天才慢慢走到他身边。阳光从背后照射,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两个影肩并肩,身影是那么和谐,说不出的你浓我浓。
徐明威什么也不说,只是带著她似乎没有方向目的地在街上麻目地走著。他似乎打定主意这么霸道下去。张凡侬暗暗皱眉,忍耐著跟著他。
「肚子饿吗?」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都暗了,徐明威总算开口。
她摇头。徐明威还是带她走进一家西餐厅。餐厅的气氛很好,灯光幽暗,音乐柔美,还衬著烛光和玫瑰。但她跟本没心情吃饭,只要了一碗汤。徐明威也不强逼她,他自己也吃得不多。
在幽暗的灯光下,虚实的情况被混淆了,高大挺拔的徐明威神态越出了年龄的界限,流露出一股成熟的魅力。张凡侬看得猛然一楞,很快移开目光。
徐明威一直没开口,她也就不说话。她身上还穿著制服,多少有些忐忑。徐明威穿著简单的便服,即使如此,若不是因为他脸上那种冷淡的神情,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自在随意,充满他个人风格,令人赏心悦目。
张凡侬突然觉得说不出的不适感,不想面对那样的他。她发现今晚的徐明威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似,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但其实,他还是他。她心里有些害怕,但究竟怕些什么,模模糊糊的,她不愿去深究探挖。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看著桌子,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徐明威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离开餐厅后,她总算松了口气。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就这么回家,但是……她看看徐明威。
一旁商店里的时钟时分针各指著八和二。已经八点多了。徐明威朝她倾个头,示意她跟著他,带她走进了一家服饰精品店。
他略略扫了架上成排的衣服一眼,挑了一套银蓝色的无袖短洋装,将张凡侬拉到身旁,说:「你很适合这个颜色,试穿看看。」他转向服务小姐。「小姐,麻烦你──」
张凡侬被动地走到试穿间。镜中的她,仿佛被裹在一团蓝色的光晕中,将她偏冷的气质完全烘托出来。这个颜色的确很适合她,设计也十分合身,就像是订造的一样。
她慢慢走出去。一瞬间,徐明威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一闪即逝。服务小姐拉著她到镜子前,不断称赞她,怂恿她。她只能看著徐明威,他走过去说:「果然很适合你。」
张凡侬被他看得竟觉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说:「我马上换掉──」
「不了,就这样。」他阻止,对服务小姐比个手势。
服务小姐小心地取下衣服的售价标签,走到柜台。
「徐明威,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么贵的衣服我可买不起。」张凡侬低声对他皱眉。刚刚在穿衣间里她瞄了一下价钱,那件衣服差不多有她三分之二的补习费那么贵,贵得吓死人。
「没人要你付钱。」徐明威拿出信用卡递给服务小姐,那是他父亲替他伸请的附卡。徐家的用钱哲学是,认为有价值的就花。
张凡侬觉得她简直被徐明威耍得团团转,不免有气,说:「不行。我马上去换掉。」凭什么她要接受徐明威花钱买的衣服!
「我不许!」徐明威拦住她。「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约会,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什么意思?张凡侬狠狠瞪著他,他也没退缩,不肯将视线移开,两人互相瞪著,直到张凡侬垂下了眼神。
出了精品店,徐明威拉著她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左拐右转的,竟然停在一家舞厅前──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舞厅,而是专门租给学生团体办聚会的场地,但里头各种雷射灯光音效设备齐全,还有个大舞池,很适合做舞会的场地。
「进去吧。」徐明威拉著她推开门进去。
一推开门,一阵轰隆的噪音便迎面袭来。张凡侬伸手捂住耳朵,扯开喉咙叫说:「徐明威!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我要回去──」
她的叫声才落,震耳欲聋的音乐蓦地停止,变成了柔美温和的,旅律沉缓如诉的一首西洋老歌。灯光跟著暗了下来,徐明威靠近她,伸手揽住她的腰说:「要走的话,等跳完这只舞再走吧。」不等她开口,稍一用力,将她带入舞池,完完全全地将她带入怀里。
张凡侬挣扎不脱,整个身体僵在那里,抵抗得很辛苦。她试著不去踫徐明威的身体,但他那样将她抱著,要不踫到他身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觉得全身的肌肉又痛又酸,不得已放弃了抵抗,顺著他的拥抱,轻轻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轻轻抱搂住他。
音乐接续了多久,她没注意,她只知道连续几首都是那种节奏缓慢旋律古老柔静的歌曲。她就那让抱著徐明威,也让他那样抱著。
忽然一声闷雷似的鼓声没预警地敲打在她心上,敲得她心头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吵杂的噪音不断由四方八面侵袭过来。
「放开我,徐明威,我要回去了。」她抬头喊著。
但徐明威不放,将她搂得更紧。
「你不要太过分了!」她吼著。
「你很讨厌我对不对?」徐明威突然这么问。他早问过几百遍的。
张凡侬愣一下,听他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该怎样做,才会让你一辈子记得我?嗯,你说──」
「说」字才落,他便低头吻住她,排出倒海地,完全是一种侵袭。亲吻了她之后,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算是真正的结束,他跟她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他抓著她的手,不让她抵抗,强逼地吻她又吻她,那个吻既久又绵长,反复把他的依恋留印在她唇瓣上。
张凡侬并命挣扎,用尽气力,好不容易推开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实在太过分了!」她忿怒地瞪著他,大声吼叫。
叫声被嘈杂的音乐声吃掉。再一次,张凡侬背对著徐明威,满脸忿怒地跑开。
音乐嘈嘈不休,震得人耳聋。徐明威站在那里没动。那已经坏掉的心,无法再坏掉。
***
那天以后,徐明威的座位就一直空著,张凡侬的座位也一直空著,两个人都没有再在补习班出现过。
***
「啊凡,电话!」
「说我不在。」
毕业典礼过后,张凡侬就将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连田边的电话也不接,每天只是念书和念书。
「你这孩子真是的!」她母亲踹门进去,皱眉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饭也不吃,澡也不洗,连电话也不接,成天到晚只是念书,哪有人这样念书法的!你到底是那里不对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打扰我看书啦,妈。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加紧用功是不行的。」张凡侬边说边将她母亲推出房间,关上房门。
但房门一关,她的表情马上变了,变得暗淡毫无神采。她慢慢走回书桌前,动作缓慢地翻开课本。不到十分钟,她就烦躁地丢下笔。最近念书时,她常常这样,不但精神涣散且注意力无法集中,每每念不到半个小时,她就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什么也念不下去。后天就要考试了,她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不行!」她强逼自己集中精神。
但不到十分钟,她又丢下笔。这样反反复复十几次,她终于放弃,瞪著窗户发呆。
棒天,又是同样的情形发生,她对著窗子发呆,直到半夜,突然发现窗户外的月亮又圆又亮,她查看一下日子,才发现是满月。
考试当天早上,她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客厅。她母亲看了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昨晚没睡好?」
「嗯。」她打个呵欠。
「昨晚又熬夜了吗?」日子待殊,她父亲难得地早起,看她这样,不禁有些担心。
「嗯。」张凡侬又嗯一声,点个头。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叫你别熬夜,多休息,你偏偏不听。等会你爸开车送你到考场,你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别再看书了,懂吗?」
「知道了。」张凡侬乖乖地答应。
就算她想看书也没这个心情,她现在一个头有两个那么重,而且昏昏沉沉的,加上睡眠不足偏头痛──「妈,」她叫了一声。「有没有阿斯匹灵?给我一点。」
真糟糕啊,偏偏是这时候。从她遭到种种的麻烦和不顺遂来看,她不得不怀疑,上天似乎在专门跟她作对,就是看不得她的好。
「妈──」她觉得脑袋更重了。
昏沉中,她看到那一晚徐明威对她的拥抱,只觉得她眼前一遍银蓝色的波光,和满室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
夏天最烦的的东西莫过于蝉和蚊子,一个是吵死人,一个是烦死人。但对张凡侬来说,那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东西往往是看起来最无害的,譬如说,一张纸。
「妈,成绩单寄来了没有?」一回家,连门都没有关好,张凡侬就焦急地嚷嚷。
她母亲跟她父亲悠闲地坐在客厅里,喝著下午茶。
「来了,哪。」她母亲指指桌上。
张凡侬冲过去,一把攫起成绩单,手忙脚乱地撕开。
「完了!」她发出一声哀号。
「怎么了?」她父母亲倒显得很镇定。
「我完了!」她哭丧著脸,将成绩单丢到一旁。「这种成绩能做什么!」
她母亲捡起成绩单,看了看,说:「怎么会!考得挺不错的嘛!」那分数上国立大学跟本没问题。
「什么不错!我完了!」张凡侬一脸世界未日的悲惨表情。那种分数要上什么阿猫阿狗的大学也许没问题,但她的目标、她的志愿、她的科学家美梦──「我看看。」他父亲戴上眼镜,接过成绩单,仔细看了看说:「考得不错嘛,没你说的那么糟糟……咦?你参加跨组考试吗?」
但张凡侬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嚷嚷「我完了」。
「不会啦?你决定好志愿了没有?」她父亲安慰她。她是真的觉得女儿考得不错,只是她要求的标准太高了。
「我什么都完了,还说什么志愿!」张凡侬一副「万事休矣」,沮丧地跑回房间。
「你没意见的话,爸来帮你填志愿好了!」她父亲高声喊了一句。
张凡侬没有回应,已经随便了。
「我看看……」她父亲把相关资料摊在桌上,大概浏览了一下,喃喃自语说:「女孩子还是念文的好……这个太硬了,这所学校远了点……这个嘛,也不是很理想……」
「随便啦。反正我们家的啊凡念什么都好。」她母亲闲闲地吃著饼干,随手一指,说:「我看就这个好了,这个好。」
她父亲检视一下,点头说:「嗯,是不错。好吧,就填这个。」
仿佛决定一埸风花雪月的事,浪漫又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