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的哀号隐隐约约地传来,是害怕?还是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她看见自己正在一条小小的走倒上走著。每走动一步,声音便更靠近她,于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但是她跑不快,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跑不快!终于、终于她找到了声音最大的地方,那儿有扇门,半开著。
她看见自己推开了门,然后看见「不!不」
「弄眉,弄眉!你醒一醒。」一双手,在紧闭著双眼哭喊的少女身上使劲推力,试图将被恶魇缠困的女孩唤回现实的环境。「弄眉!」
「不!不」眼眸乍然睁开,对上熟悉的视线,困恶魇而冷汗涔涔的身体浸湿了大半身上穿著的衣服。「我-一我-一」
「又做恶梦?」与邹弄眉同寝室的佟隐梦熟练地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毛巾,丢给已出坐起身的她。「你最近常做恶梦,又是同样的梦?」
「嗯-一」冰冷的平接过佟隐梦递来的毛巾,擦汗的动作因无法抑止的颤抖而显得迟缓。「又是同样的梦,好可怕。」血红……除了红得令她反胃想吐的血红外,看不清脸的女人惨叫、还有一双奇怪的眼楮……不像蓝色可是又接近蓝色……那双眼楮……是一个孩字,一个孩子用那双眼楮看著她,一直、一直看著她……
「那只是个梦。」佟隐梦搔搔头,蓬乱半长不短的头发和邹弄眉所拥有的及肩黝黑的服贴长发相比,简直是天与地之别,但她一直是两个人里头较冷静的那一个,负责将两人生活上发生的事情做个简单又有条理的处置。「如果还怕的话就祷告好了,准修女。」这句话并非嘲弄,只是就事论事,这个决心将一生贡献给修道院的圣洁少女每次只要心情一乱,祷告就是她最好的疗剂。
佟隐梦是不懂祷告到底有啥功效,因为她是那种人家忙著做饭前感恩,她忙著偷吃菜的人,顶多被院内的老修女赶鸭子上架硬逼跟著祷告而已,无法了解邹弄眉只要做祷告便能安心定神是可以被理解的。
「嗯。」邹弄眉点点头,爬下床跪在地上,双手交握低头做起祷告。
佟隐梦回到自己床上坐定,对她的虔诚信仰早已习惯,也知道每每做恶梦,只要让她祷告个十来分钟就能让她定下心打从第一次见而起她就觉得这家伙不像一般人,从她身上飘散出来的气息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纯净无垢不愧是未来的修女人选。
同属于这家修道院的孤儿的她就没这等神圣气息,她正如一般人,没事就不把神当一回事,一有事发生就赶紧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虔诚,套句俗话就叫做:临时抱佛脚。只是她抱的是圣母玛丽亚,是天爷耶和华。
见邹弄眉的祷告结束,佟隐梦问了实际的问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一直重复同样的梦?」说巧合,连续巧合十几年也太巧合了吧。
绉弄眉结束祷告,在胸前画下十字,合掌支握,口中低喃了声阿门,起身坐回床榻。「我不知道。总感觉这梦好真实,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小时侯的事情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佟隐梦爬下床,跳上她的。「会不会是你额头上这个伤引起的?」说话的同时,她只手模上绉弄眉右额额角。「老实说,这疤还真有点好看。」她头一回看到月牙形的伤口,颜色还能黑得这么好看。
「别闹了。」绉弄眉笑著抓下她的手。「哪有人说伤口好看的。」真是奇怪的审美观。隐梦的特异从小就很明显可见。
「但是它真的很好看。与其说是伤口不知说它是胎记。」
绉弄眉闻言,琥珀色的双眸黯淡了下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伤口,所以妈妈才不要我。」细细的声音谈起过往的琐碎不免添上惆怅。
「那我又是为什么变成弃婴?」真服了她,这什么逻辑。「我身上没病没痛,脸上也没什么伤口,为什么我打自襁褓就是个弃婴?你还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知道你娘长得什么样子,会把你送来修道院顶多只是因为养不起。」
说到这,她井没有因为隐梦好心的安慰而宽心,反倒更锁了眉头。「送我来的不是我妈妈。我根本记不得我妈妈长什么样子。」小时候的记忆没来由的全数消失,只知道自己被个好心肠的大婶牵著送进这里,之后,有记忆的便只有这里了。
「管她是不是你娘!」啧,如果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个问题,迟早有一天逼死自己。她才没那么笨。「反正十几年的孤儿生涯都过了,现在我们都是成年人,管它有没有爸妈,日子还不是一样照过。」弄眉乐于牺牲奉献就乖乖准备做她的修女;而她在外头有份不算差的工作就乖乖尽她的职责好好养活自己,行有余力就把多余的钱交给修道院,当作房租或什么的,毕竟外头找不到这么便宜的地方供她居住。
「但总觉得是遗憾。你难道不想见到自已的爸妈?」
「想!当然想!要是我见到,第一件事就是各赏他们一拳。」
「喝。」邹弄眉被她的话给吓得倒抽口气。「你-一这是不对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隐梦的想法太骇人听闻,邹弄眉抱拳为她方才的失言低头祷告,希望天上的父能宽恕她的言辞,那并非出自她本意。
「用不著帮我祷告。」果然纯洁。老实说,弄眉的单纯良善实在教天天在弱肉强食里打滚的她自惭形秽;但是人各有志,谁不能说谁走的路是错的,不过也没资格说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就是了,一切得盖棺之后才能论定。「我不是天主教」待在这二十来年,她还是个无神论者,耶和华的教化于她仍是无用。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很快乐适意。」温驯的笑靥取代之前黯淡的神色,慈悲的祥和和颜面即使像佟隐梦这般的无神论者,也忍不住放松紧绷的心情。
她的五官稀松平常,只能搭上清秀的边,是那种看过一次马上就忘、多看几次也很难记得的类型,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悠然闲适,在讲求快又有效的现代迅速匆忙的法则之下显得相当特殊,她大概不知道吧,老是说她想法怪异的她才是这社会上列属怪异的人种之一。佟隐梦在心里想著。
「睡觉吧!」真是的,佟隐梦爬回自己的床。半夜三更被吵起来思考这些有的没有的,浪费精力。「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精神正好,本小姐可没有力气陪你发疯,明天我有班要上、有工作要做,晚安。」说完,也不管邹弄眉有什么话要说,身子一躺、被子一拉,不出一分钟,细细的鼾声回荡在房里。
邹弄眉忍不住笑出声,望向窗口,刚才还看得见的弯月早就不知移到哪去了,只留下漆黑的天幕在窗边,看不见一颗星子,但之前的梦魇早烟消云散,不复见了。
靶激地看了已然熟睡的佟隐梦一眼。多亏她替她转移了注意力。
只是一手抚上心口,不明白此刻心中的这一份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仿佛有什么即将将发生似的-一
一个小牧师有没有本事驾著一辆奥色保时捷在台北的街道上四处流窜?
答案是肯定的。毕竟这年头连和尚喇嘛都有本事买个劳力士挂在手腕上闪闪发亮了,身为牧师开得起名车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个年代,有钱的宗教人士很难被挂上爱慕虚荣、贪恋名利的字眼,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早就进化到不笑不守清律的宗教人士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骆应亭趁教会孩子们午睡的时刻一个人调出来开车兜风,一只手搭在窗边支著头,一手熟练地控制方向盘,任车窗全开吹入冷风阵阵,全然不以为意,棕发随风飘扬溜滑出一身的惬意,仿佛世上所有的紧张忙碌全部与他无关。
车子右转,进入一条双向的四线道。
砰的一声!紧急煞车之后,一道身影由车前保险杆落下,直到挡风的视界无法看见这道身影。
懊死!骆应亭暗暗咒了声,立刻开门下车。是个小孩。「你」
「没事吧!」一道身影比他还快,从人行道上冲到黑色保时捷前头蹲下,「你还好吗?没事吧?」天上的父呀,请保佑这孩子健全,没有受伤。她怎么也没想到替院长出门买一些生活用品时会遇上这等事,吓得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低著头的孩子抬起头,没有看蹲在他身边的女人,反倒一开始就直视撞到他的骆应亭。
绿眸!小男孩的瞳孔颜色让他略略吃惊,再仔细一看,原以为是黑色的头发其间微微夹著暗沉的金色是个外国孩子。
「完了完了完了!」男孩开始叫嚣。「我的脚不能走了,完了!我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你撞坏我的脚,救命啊!我要死了,救命啊」
怎么办?邹弄眉听见这声哭叫,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懂,她都急成这样了,为什么这个肇事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的命长得很。」这种会俩似曾相识。骆应亭凝起眉,显然的,被勾起过去的记忆令他不悦。「小朋友,这招我以前也用过,你得再想点新的方法才成。」他并不怎么喜欢回味往事,但是这孩子「你不是东方人,中文倒说得不错。」
小男孩立刻停止哭闹,什么眼泪鼻涕,不知回收到哪去。「你」
「这位先生。」男孩才正要开口说话,怎料身边这女人突然站起来抢走他的话,硬生生的插进他们俩人之间。「这孩子被你的车撞到受了伤,你怎么能还是这么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孩子说不定伤得很重只是看不出来而已,请赶快送他到医院去检查好吗?再拖下去,万一真的受了什么内伤」
「小姐,」骆应亭这时才抬起头看在他身前紧张兮兮的女人,慢条斯理的打断她的话,视线又回到男孩身上。「你难道没发现这孩子是故意撞上我的车吗?」
笔意……「这怎么可能?!」多可怕的一件事啊!她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男孩,再抬头看他。「他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呀。」不能这么再耽搁下去了。「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帮我送他到医院去好吗?一切支出我会负责。」
骆应亭再次低头看著男孩。「你要去吗?」
大概是从没遇过这种放映的人,男孩一时间呆了住,全副的心力集中在下压的黑影上那两颗不是黑色的眼珠子,还有那一头不是黑色的头发「他当然要去。」琥珀色的双眸闪著不容忽视的紧张与关注,柔白的双手因紧紧交握而泛红。「拜托你,先生,我不放心这孩子」
「啊!你干什么!」顿时觉得身子被置于半空,男孩吓得惊叫出声。「救命啊!有人绑架啊!救……唔……唔……」
「安静点,要不我打昏你,二选一。」
「唔」小小的身躯不得不在大人的逼迫下乖乖不动,碧眸闪动著怒意,直挺挺与他的蓝眼对峙。
看不出这孩子的脾性还挺悍的!略应亭对他咧开嘴笑了笑。
「上车。」
「咦?」邹弄眉看看左右,不明白这陌生男子所指的是何人。
抱著男孩的骆应亭半转过身,蓝眸对上她。「你不是很担心这孩子?」
啊?「你是说我。」
他点点头。「上车,我送你们到医院。」
「除了饿病以外找不到其他毛病,这孩子健康得吓死人。」和骆应亭有过数面之缘的杨修文看了手上病历表一眼后,看向病床大快朵颐的小病人,再看回身后的一男一女。「看得出他饿坏了。」再好玩笑的性子又起,当场开了小病人的玩笑;但这也是事实,要不然医院里教人闻风丧胆的营养餐怎么会有人吃得这么津津有味,还连续吃了三盘之多!
骆应亭一副了解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陌生女子。「我说过了,他没有受伤。」
「真对不起。」邹弄眉连忙向他躬身道歉,再抬起头时露出宽心的微笑。「不过幸好,这孩子没有受伤。」她在胸前画了十字。「感谢主。」
蓝眸微眯,望进她的一举一动。「你……是天主教徒?」
「是的。」邹弄眉点了点头,反问:「你是教友吗?」
「不,我只是看见你在胸口画十字猜的。基督教与天主教相异之一就是天主教徒会在胸口画十字,而基督教徒不会。
「感谢主,让这孩子安然无恙。」
「这和主无关。想要活下去就得用尽一切手段。」他低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驼应亭借故爬梳了下头发,视线放在男孩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唔……」被突然一问,刚入口的饭一时梗在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整张小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水……水……」
邹弄眉赶紧抢先上前,迅速地倒了杯水给他。
「咳……咳咳……」得、得救了……
「你叫什么名字?」骆应亭极有耐心地再问一次。
顺了气,逃过噎死命运的男孩,喘了几下才开口回答:「我没有名字。」
「弃儿?」
「嗯。」
「先生。」邹弄眉不得不强迫自己开口:「请不要用这种态度对这孩子,他已经够可怜了,不要这么冷淡。」
「哼哼。」内心深处极端厌恶的就是这种该死的同情;本来,她如果只是像一般正常人,对这种孩子只是避而远之的话他还不会怎样,硬是介入表现她的好心他也尚能忍受,但是她该死的好管闲事,管得太过琐碎,就让他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可怜?接受你这种人的同情才真叫可怜。」
「先生,你怎么这么说话?」她完全一片好意,怎料竟被人扭曲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想帮助这孩子,并没有其他意图。」
「不要拿你既天真又愚蠢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不久你会发现那根本没有用。」强加在他还是他自己身上?眼前这男孩不时让他的记忆回到小时候,令他作呕却又因为属性相近而放不下。
「我并不是天真也不愚蠢。」绉弄眉紧凝著眉头,一手握紧垂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仿佛好象不这么做她说不出话来。「先生,请你尊重我。」
「尊重要看对象。」骆应亭无礼地落下话,不再理她,看向男孩,「跟著我,我不会让你有挨饿的机会。你也不需要天天上演假车祸骗人以求温饱。」
男孩停下吃饭的动作,眼楮眨也不眨地直直望著他。
骆应亭抬起手看了下表。「给你五秒钟下决定。」
「我可以带他回修道院。」明知道自不量力,但她还是忍不住一时的良善,不知为什么,这陌生男子给她的感觉很黑暗,这就是为什么她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会抓著十字架不放的原因。「我很乐意照顾这孩子。」
「修道院?」骆应亭回过头,两眼斜睇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充分说明她的意见愚蠢得可笑,「一个男孩在修道院还是在教会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个牧师。」他终于自我介绍。「在一个小小的教会任职,并且有一间孤儿院。」孤儿就是孤儿,没什么好隐瞒的;同理,孤儿院就是孤儿院,不管名字改得再好听,它终究还是一家孤儿院,里头还是住著一群孤儿。
「你-一」握著十字的柔荑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是牧师?」
「不像?」骆应亭模模自已的脸。「我倒觉得自己挺像的。」再看向她,这时候才开始将焦距放在她的脸、她的外形上。
黑色丝绸的长发可能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他残酷的讪笑著。那一张脸实在太平凡,平是教人想记住还得努力上许久,瘦瘦干干得像个未发育完全的小可怜,谁才可怜,是这个小孩还是她他倒觉得是后者。
平凡得教人同情的脸就够让人掬起一把同情眼泪了,额头上那一道黑色的伤疤更是额头上的伤疤!他一愣,蓝眸射向她的右额额角。
「好痛!」突然被人猛力掐住双臂,任谁都会突然叫出声来。她因承受疼痛而凝结眯起的双眼,狭小的视线中挤不进完整的人影。「先生你……」
「你是脚」这问题问得又急又快,骆应亭的反应怪异得令人则同坠入五里烟雾当中,「告诉我你的名字。」
「绉、绉弄眉。」好痛!「先生,放开我。」
如触电般,骆应亭听闻答案后松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邹弄眉?你叫郭弄眉?」这世界真的能小到这种程度。她……她没死?还活著?
蓝眸闪动著莫名的情感,与先前平谈近似于冷漠的死沉灰蓝完全不同。那一道几乎是热烈的眸光紧紧瞅住邹弄眉不放,看得她好不自在。
「你额头上的伤」他忘情地伸手抚上那道月牙痕的疤,「是怎么来的?」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唯-一个让他不敢不愿也不想遗忘的就是那个头上带著伤疤的小女孩,打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那一道伤就同烧红的铁,深深的、强而有力的烙在他的心上,还有那一对琥珀色、永远闪著不安害怕的眼楮。
「我……」邹弄眉退了步,眼神对上那道视线,视线传来的温热让她既迷惑又觉得怪异和恐慌,蓝色的眼楮、蓝色的视线……好像……
「你怎么样?」
「我不记得。」像被催眠似的,邹弄眉低声喃喃道:「我的童年有一段时间失去记忆。」她的脑子因为他的忽冷忽热而起了一片混沌。
记不得?!充满感情的蓝明隐隐跳动著诡谲的光彩,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针对绉弄眉的话,他不是没有反应。「你和修道院有什么关系?」
「我在那长大,那里是我的家。」她没来由地点点头。
「你在那过得很好?」询问的声腔开始出现不平稳的波动,但他心里的怨怒又岂是邹弄眉感受得到的。
「是的,我打算终生奉献上帝。」
「看来你的生活很平稳安适。」
邹弄眉露出一笑。「是的,我过得很好,所以这孩子在修道院里生活也会很好,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他。」她只当他是为这男孩设想,担心孩子到了修道院会不习惯,所以很乐意告知他有关修道院给她的帮助。
「你忘了过去,在修道院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小孩开开心心过著你的日子?」言辞上的尖锐来得莫名其妙,听在她耳里更是格外令她费解。
「先生,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客气?」骆应亭嗤笑一声,接著狂浪大笑起来。「哈哈哈……」
吧涩的笑声充斥在整间病房内,笑得邹弄眉皱起眉头,这个笑声让她难受,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翻腾,拼命击打她的耳朵,一阵阵疼痛委实难受,尤其是她的头,好痛!痛得让她想吐。
「终生奉献上帝?你指的是做修女?」停下笑声的骆应亭立刻又送上新问题,低头垂下的双眸写过复杂难辨的讯息。
「事实上我已经是实习修女。」她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他才两个钟头不到,自已会毫无反抗能力的回答他时许多多的问题?这一点她想不透。
「实习修女?」
那是轻蔑吧?抬头对上低垂而来的视线,邹弄眉猜测著强迫自己对上的蓝眸,一瞬也不瞬的看她,这样子让人害怕。「这位先生,我……」
「骆应亭。」不安定的音调回复正常,就像最先前的沉稳。
「骆先生,这孩子」
「我带走。」说话的同时,他一把将床上的男孩扛上肩。
「喂喂,我还没说要跟你走!你不要」啪啪两声,男孩的被两掌轰上。「你敢打我!你这个死王八蛋,你竟敢打我。」可恶!懊死天杀的大混蛋。
「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他的心情大坏,难道这小子看不出来。
「骆先生!」绉弄眉赶紧叫住他往外头走去的脚步。「你不能这样对他,他只是个孩子。」
「不关你的事。」冷冷撂于一句,骆应亭不理后头琐碎的声音,以及肩上始终乱动的小表,凝结的一张脸闪过不少情绪,速度快得让人看不出他此时此刻真正的情话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这种人通常都代表了两个字危险。
夜晚来临,合该算是每个过著DoubleLife的人忙著卸下自已白昼的伪装,且无暇兼顾他人是否同自己这般过著双重生活的时候。魃魅的妖冶、疯狂的放浪,而捕风捉月的风雅人士所谓的夜的温柔、夜的浪漫,正是包裹其中狂野放浪真实的糖衣,也真可怜了他们,无端想出和真实完全无涉的幻想。
「你一个人吗?」细柔如棉絮的声音丝丝传入他的耳,打断他的思绪。
「滚。」一个字,一句话,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打扰者似乎没有灰头土脸的感觉,竟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热气,挑逗完全陌生但打从一进来就吸引在场所有女人注意的焦点。「你的眼楮很漂亮。」
「我最恨别人提起我的眼楮,滚!」吞下最后一口龙舌兰,骆应亭动了动手指,向酒保示意倒一杯。
「别这样嘛,难道我真的长得很难看,让你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放软了气息和身骨,软趴趴地半贴在他的身上,蒸腾的欲望满盈,美艳的脸蛋附著一层脂粉,教人看不出是纯自然,还是人工所制的假皮相。
骆应亭放下接过的新酒杯,蓝眸正式迎上她的脸,微眯的双眼、小巧涂得火红的艳唇,他微微一笑,另一手已勾住她纤细的腰身,让她彻底贴在自己身上,同时火速压下唇瓣与她交贴。
嗯-一她就知道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女郎得意地在心里想著,一边享受陌生男子的吻,一边沾沾自喜。她的诱惑力果然不是男人能挡住的。
火热的吻令她身躯轻颤,这男人不但长得异常俊美,连接吻的技巧也和他外表一样美得好教人不可思议,简直是他在干什么!迷醉的眼乍然睁开,她以为自己对上的是一双寒冰,交接相贴的薄唇与她的相隔一点距离,让她看清楚他唇上逸出的冷笑,一个猛力的下压,毫无预警的滑舌如入无人之地般的强行占进她嘴里,挑拨她的丁香粉舌,然后「啊」女郎倏然蹲身在地,仿佛在承受著某种痛楚。
骆应亭拿起桌边的纸巾吐出充满人工香料和鲜血的唾沫,擦拭自己沾上唇膏的嘴,毫无动情地凝睇蹲在地上的陌生女子。
再站起身的女郎,一手捂著嘴,眼泪夺出眼眶,「唔……」捂嘴的手指头间微微渗出血丝,鲜红夺目。
「最后一次滚!」
「唔……唔……」恶魔,心下闪过这个名词,女郎飞也似的逃开。
宁静重回身边的感觉果然不错,但如果能不想起那张素白平面上有著平凡五官和黑色月牙形状伤疤的脸以及那一双琥珀色的眼楮,他的感觉会更好。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他背负著过去强迫自己活了十三年,结果呢?她竟然没有过去,无忧无虑地过了十三年。
背上十字架罪名的他何等愚蠢!将所有一切加诸于他身上却自己逃开的她有多自私!
十三年来他始终记得她,记得当时他惊慌害怕之余忘了带她一起逃开,记得她短小的手指头正气凛然地直指过他,数落他的罪名、评断他的对错他因为她的数落、她的判罪而坠入如此的深渊,十三年来不得翻身;而她那个自诩为正义女神的小女孩,竟然抛开过去恣意畅快地活过这十三年。
铿锵的一声!
「先生,你的手……」酒保听见声音转头看去,怎料会看见有人喝酒喝到把酒杯捏碎的画面,鲜血流过整个手掌,滴到桌面……好恶心!「先生,你的手受伤流血了!」天呀,这个客人是怎么回事?
蓝眸微台了下,低垂视线直盯住自己的手,哼哼,他连痛都感觉不到,就连酒保拿纸巾按在他流血的手掌上也感受不到什么痛楚,简直就像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一他自虐地当了十三年的行尸走肉、借以惩罚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惩罚自己自私地顾全自己、完全忘了有个小妹妹需要被照顾,结果呢?始作俑者竟还安稳稳地过了十三年开心的日子!
「任我在深红的黑海浮沉,而你却快意地过日子?」抽回受伤的手,拿开因血液凝固而与伤口牵住的纸巾,连带粘起些碎玻璃表皮皮肉,满布的伤口著实骇人。
「先生-一」恶,他真想冲到后头厕所去吐,都鲜血淋漓的了,这客人一张脸还是没变,好可怕!
受伤的右手递上一张千元大钞,上头的浮水印连带染上鲜红,酒保在收与不收之间挣扎。为什么不用没受伤的手拿钱出来啊?
就在酒保挣扎的同时,骆应亭一声不响地踏步离开气息糜烂的室内,来到暗黑只有微弱街灯有一闪没一闪的室外。
他自我惩罚十三年的苦该由谁来受、由谁来还、由谁来体略?
蓝眸闭了又睁,薄而苍然的唇扬起角度,转瞬间,与黑暗同化,混成一气。
犹大背叛耶稣的时候是否也是这张嘴脸?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笔想法,他自问在心里,只可惜无证可考。
「修女吗?」他忽然想起下午她说话的内容。当修女?哼,让他坠入污秽的地狱,接受业火的煎熬十三年,她竟然要当个纯洁不容亵渎的修女!「当得成吗?」抬头仰望夜空,他似笃定又像在询问似的自言自语。犹大背叛耶稣的手法不止一种不是吗?残酷的笑意挂在唇边。抢劫他的子发使之沦落成为羔羊坠入原罪的炼狱这也算是一种背叛吧!包何况他并不属于那个世界,过度的神圣和光亮,只会灼烧他的眼令他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