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餐厅,安德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一副纸制的餐具。紫玉明了他的苦处,微笑地向侍应解释。
「这位先生刚从外国回来,他很注重卫生的。」看到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才松了口气。
上菜后,紫玉在安德开口前,即要求要「公筷母匙」,使得安德对她投以感激的神色。
她忙乱的喂著小咪,脑海中却一直浮现电视报导中那些爱滋病患,衰弱而无神的眼神。她望一眼食欲显然不很好的安德,感到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溃了。
「李先生要在台湾定居吗?或者只是回国探亲?」吕希晨礼貌地问著。
「呃,探亲,下个月就回美国了。」安德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紫玉。
「现在美国的景气如何呢?计算机界应该还不错吧?」吕希晨滔滔不绝的问著他。他只是想多了解这个男人一些,可能是因为李安德参与了紫玉的过去吧!他如此的告诉自己。
「还不错,现在贸易和经济的景气都慢慢复苏中,计算机界在股市中呈现很强的走势。」安德拿起纸杯,住口中放了三颗药丸,很快的就著果汁吞下去。
「你身体不舒服?」吕希晨关心地问。
安德和紫玉对看一眼,他才含含糊糊地说:「嗯,肠胃不好。」
一顿饭就在沉闷中度过。
饭后,一回到山上,小咪和皮皮在客厅玩著小咪的积木,安德则是匆促的告辞,随即驾著暂供自他父亲的平治车下山。
※※※
「你……要不要把你的稿子先拿出来让我看看?」吕希晨对著魂不守舍的紫玉说。
「哦,好,你等一下。」她光著脚的跑进房里,拿出一大叠有著揉过痕迹的稿纸。
「写得不好,本来想作废的!」紫玉有些腼腆地说。
吕希晨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稿子。「不错啊!为什不继续写下去?这个开头很平顺,女主角暗恋她的邻居,这是很好的题材。这种壶蔻少女的心态你描写得很好,只是你要加强人性的深入切换。」
「真的?」她羞涩地问。
「嗯,这里——当她见到他的未婚妻出现时的剧情张力可以再强烈一些——她可能感到伤心、绝望,也可能当场就死心了,或者也可以说她决定将这份哀愁深藏在心中。」
他顿了顿。「大抵而言,这篇文章写得还不错,蛮能捉住那种稚爱的表现。」
「谢谢你。」她很快的将稿子放回房内。吕希晨有些希望那份稿子中描写的是她自己的心情,大多数的作者在写作的当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将自身投射到作品中。
他决定要尽快的向她示爱。那个李安德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在吃饭时看见他们频频交换亲密的目光,令他坐立不安得食不知味。
紫玉回到客厅,还煮了壶咖啡及一杯给小咪的牛奶。
「嗯,紫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小心翼翼的找寻开场白。
正端牛奶给小咪的紫玉,震了一下,她低下头。「可以啊!」
「那你以后可以叫我希晨,不要叫我吕先生了。」他有些期待地说。
「嗯。」紫玉仍背对著他,但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热烘烘。
「从我一见到你就有种感觉,好象等你很久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深刻,好象我们很有缘,很熟悉的样子。」他娓娓道来,低沉的嗓音在宁静的蛙鸣虫吟声中特别吸引人。
紫玉回过头,脸上充满讶异神色。「你也有这种感觉?我还以为只有我……」她羞红脸的低下头。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正视著她。「这说,这种感觉是互相的!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的认识你吗?」
紫玉正想点头时,一个人影却跃入心中。安德!她已经答应安德了,来不及了。
她泪眼迷茫地望著他,任由心底的痛楚逐渐蔓延至全身。
「对不起,我想没有必要。」她很快的揩干泪水,快步走开。
「没有必要?为什?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有感觉的,不是吗?」他疑惑地说:「就算是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吧!」
「没有必要了,因为我就要跟安德结婚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目光躲避著他。
我必须帮助安德,现在是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绝不能抛下他不管,不只因为他是她童年的玩伴,更为他能如此信任地告诉她实情,她一再地这样告诉自己。
「什?」吕希晨的表情活像被判了死刑。
「我就要嫁给安德了,可能会跟他一起到美国去吧!」她故意以轻快的语气说著,但心底却是无限的悲哀。
「金龟婿是吗?」他被自己语气中的讥诮吓了一跳,后悔的看著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不错。这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金龟婿,我也不例外。」她咬著才说。
他面色铁青地看著她。「很好。我原以为……原以为你跟别的女人不同……」他很快的收拾著小咪的玩具。
「爹地,要回去了吗?」小咪打著呵欠问。
他抱起小咪。「嗯,跟阿姨说再见。」
小咪将肥胖的小手在嘴上亲个响吻。「阿姨,BYE-BYE!」
紫玉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嗯,BYE!」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抱著小咪拎著那一袋玩具,很快的消失在她眼底。
※※※
紫玉木然的锁好门窗,拿出她的日记簿,还没下笔,泪水已悄然的爬满脸。
亲爱的存话筒:
今天是我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一天。安德回来了,并且要我嫁给他;
希晨他要跟我做更深入的交往。我快疯了!安德竟然会得了那种病,我应该帮他的忙的,从小他是那的疼爱我、照顾我。可是希晨说他也有那种很熟悉的感觉——现在他一定认为我是贪图享受,才要嫁给安德的吧!我又不能对他说出真相,我好害怕,安德会死吗?天啊!我不要他死,他是这好的一个人啊!天上的神啊,请保佑安德。擦干眼泪,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
吕希晨捺著性子的将小咪弄上床,这小妮子可能是玩得不尽兴,仍缠著他要他说晚安的故事。他左思右想,只得又将讲了千百遍的「小红帽」又搬出来。
「爹地,你每次都讲「小红帽」。人家妈咪都会说别的故事。」小咪嘟著嘴地说。
他强忍住到嘴边的叱责,一言不发地拿起一卷录音带放入录音机中,按下键后,他双手抱在胸前的看著小咪,小咪则是满脸的委屈。
一阵儿童唱游声之后,甜美的女声开始念著一个故事。他心不在焉的翻著手上的书,抬头一望,小咪早已经背对著她最亲爱的爹地,搂著她的玩具熊睡著了。
探身看看小咪睡熟后,吕希晨小心地熄了灯离开房间。看来今天又要失眠了,他自嘲地咧嘴笑笑。
倒杯酒,他极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直到现在,他彷佛仍能看到紫玉那空洞的眼神。安德的出现是个很大的疑点,如果他真是紫玉的未婚夫,为什他们之间是如此的不亲密?从下午以来,紫玉和安德之间顶多只是像朋友般的熟稔,丝毫没有情侣间的亲腻感,为什?
还有,紫玉自己也承认她也同样地对他有股异样的感受,这证明了一点——他们是互相吸引的!那她为什要嫁给安德呢?为什?
仰头喝光手中的酒,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在月光下,紫玉的房子如镀上银光似的,他梦寐以求的佳人就在那里,可是他却只能坐在这里喝闷酒。他无奈的饮下琥珀色的液体,心中却是苦不堪言。
※※※
紫玉大清早就被铃声吵醒,睡眼朦胧地拿起话筒,妈妈的声音传入耳中。一听到妈妈的话,立刻使她清醒了过来。
「紫玉,你跟安德准备什时候结婚?」隔著话筒,清楚的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也不能太赶啦,否则礼服来不及做。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每件事都得好好安排。
还有啊,咱们的亲戚朋友大部分都在外国,得早点通知他们,人家才好安排行程。还有,我……」
紫玉翻著白眼。「妈,不要那麻烦好不好?」
「哪会麻烦的?放心,妈妈一切都会帮你打点好,绝对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李家。」李昭文胸有成竹地说。
紫玉慌乱的跳下床。「妈,我跟安德……」
她的话未讲完即被兴匆匆的李昭文打断。「昨天我一知道这事儿没多久,你李伯伯跟李妈妈就挂电话到香港给我。我们也没料到真的能结成儿女亲家,从你小时候我就一直挺钟意安德那孩子的,现在正好,我可以在香港帮你买些结婚用的东西。我马上要出去了,我会尽快赶回台湾的,拜!」李昭文急急忙忙的挂断电话,留下紫玉对著嗡嗡作响的电话发呆。
结婚!这个字眼带给她的只有沉重的压力,一点也没有寻常女孩子应有的喜悦。
想到安德的哀求,她不禁头皮发麻!这是安德的孝心,也是他所能完成的最后心愿。
她突然有些惶恐,那种仿如坐在过山车中的不踏实感。她突然用双手将自己抱得好紧,茫然地瞪视墙上的月历。
「老天爷,我到底将自己的生活卷入什样的漩涡中?」她茫茫然地吐出心底的恐惧。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清晨分外扰人,她很快的拿起话筒,连连喂了好几声都没有回音,她这才警觉到那是门铃而非电话铃声。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拉开门,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都齐聚在门外。
何敬尧率先地大步走了进来。「紫玉,怎这久才来开门?」看了她凌乱的头发,他会意的点点头。「你刚起床是吧?」安德的父母笑望著她。
「我……」紫玉手忙脚乱地收拾著沙发上的报刊杂志,却见到安德也笑瞇瞇的过来帮著她。
「敬尧啊,是咱们来得太早啦,现在才七点多哪!」李正民,安德的父亲笑著说。「李伯伯,李妈妈。」紫玉红著脸的打著招呼。
邱玉枝,安德的母亲亲热地拉著紫玉的手。「都什时候了,你还叫我李妈妈。」
「玉枝啊,你见面礼还没给人家,就要人家小泵娘喊你一声妈,你不觉得太对不住敬尧啦?」李正民洪亮的嗓音回荡往室内。
「哟,你瞧瞧我这记性。」邱玉枝笑吟吟地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锦盒中是枚圆亮晶莹的珍珠戒指。
紫玉心中百味杂陈地望著那枚戒指,低著头瞪自己的脚尖。她不敢抬头,害怕自己的眼楮会透露出心中的恐惧。
「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买别的当订婚戒指。」邱玉枝将戒指交给安德,让安德帮紫玉套上。
「我跟昭文提过,紫玉长得白,珍珠最适合她不过啦!不过咱们也不能太寒酸的委屈紫玉,所以结婚时的首饰就让紫玉自己去挑,看她喜欢什样的,自己去决定,我只负责付钱。」邱玉枝滔滔不绝的说著,李正民也同意地点著头。
「咱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打小时候你们就疼我家紫玉,怎可能会委屈她呢?」何敬尧正色地说。
李正民拍拍腿。「这就对了,咱们都只有一个孩子,你女儿就像我女儿一样;现在结成亲家,咱们两家可说是更亲啦!现在我就准备当爷爷!」
「急什,人家女儿都还没进咱们家大门呢,看你急成那副样子!」邱玉枝好笑地说。三个老人家笑成一团,没注意到交换著怪异眼光的安德及紫玉。
交代完一些有关婚礼的琐事后,李民夫妇及何敬尧连袂的去找场地以及粉刷新房的工程,留下紫玉及安德。
「对不起。」安德颓丧地坐在地板上,喃喃地说。
紫玉也盘著腿的坐在他身旁。「为什要道歉?」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整夜,」安德直视她眼楮说:「我想告诉他们真相。」「为什改变主意呢?」紫玉诧异地问。
安德惨然地一笑。「为了你。紫玉,我是已经被判死刑的人了,我不能自私地拖著你下水。」
紫玉正想开口却被他制止。「听我说完,我在美国看过太多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你的处境将是非常险恶的;因为你是我的妻子,那意味著你会到处被排斥、受到歧视,因为他们认为你也是高危险群的一分子。」
「可是,可是你说……」紫玉疑惑地说:「我们不同房的话……」
「没错,我们只是挂名夫妻,可是别人不知道啊!我的病发作之后,你也必须定期去抽血检验,还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安德低声地说。
「我不怕。」
「你知道吗?我曾亲眼见到一个朋友的妻子,为了要替她儿子买一瓶可乐,却连店门口都不能进去,只因为我的朋友感染了爱滋病。这种病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特效药的,你明白吗?」安德忧伤地说。
「我知道,可是安德,我愿意帮你的忙。」
「为什?」安德惊讶地问。
紫玉坚定地看著他。「安德,我爱你。虽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可是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我愿意为你做这件事。」
安德的眼眶中蓄满泪水。「紫玉,我不知道换成是我能不能作出这种决定。你实在对我太好了!」
「安德,我知道的。如果今天情况对调,你一定也会作同样的决定的!」紫玉搂著她的膝盖缓缓地说。
「我想可能吧!可是我想最好还是取消这件婚事,你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
「安德,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要后悔。」紫玉扬起嘴角,幽幽地说。
「可是……」
「没什好可是了。」紫玉坚持地说:「我们还是要将这场戏唱完的,就让我陪你一段路,好吗?」
「只是这是我的最后一段路了。」安德点点头,黯然地说。
「安德,别再想了好吗?」紫玉难过地别过头去。
「我……唉,好吧!」
安德一脸无奈神情望著紫玉。
※※※
三天后,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安德和紫玉在郊区的一座小教堂中举行婚礼。他们婉拒了彼此父母的所有建议,以最简单也最迅速的方式完成婚事,然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飞往美国,途中在夏威夷停留度蜜月。
虽然彼此的父母都为这简单的婚礼而不悦,但是也没有太过坚持,只是唠叨几句后,即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