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屋外传来织春急促的唤声,她看向门外,果然不久织春气喘吁吁地双手抓住门棱,「小姐,老爷回了。」
她疑惑地看著那丫头,「然后呢?」
「老爷马上就要出征了。」
她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手中的琉璃手串重重地掉在地上,「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惊惶地问。
「现、现在?」
急急地向外跑去,师兄,师兄,你不要走,我不走,你也不走好不好?
她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她还有很多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开?
她似乎看见那年夏天,十三岁的她看到他穿著红色新长袍时的那种倔强,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步也没回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落。
她一个人走啊走,从桂花飘香的金秋走到寒梅怒放的冷冬,她穿著一袭湖水绿的细绢织锦的裙子,她想,师兄一定会派人来找她的,一定会的。
可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想抱住师兄的大腿哭泣著让他不要穿上那大红的衣袍,行不行?
行不行?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都只能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著他,唤一句——
「师兄——」
方玉航转过头来,身穿银白窄身的盔甲,对她温煦一笑,「师妹。」
燕晓来走过去,微仰著头看著他,「师兄,你要去哪里?」声音轻柔,那是小女孩特有的甜蜜。
有那么一瞬间,方玉航甚至有回到小时候的错觉,他宠溺地执起她耳际的一缕青丝,「突厥进犯,皇上昨日与我详谈了一宿,今早命我即刻起程驱逐外敌。」
她抓住他的大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边关的事我也说不大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早点回来陪你。」
燕晓来秀眉紧蹙,张口欲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淡开一个涩涩的笑意,「你要小心些。」
方玉航含笑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方行在一旁小声催促:「大人,大军该出发了。」
方玉航轻轻拍了拍燕晓来的肩膀,「我走了。」
燕晓来点点头。
经过梅诗雪的时候,方玉航停顿一下,「晓来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梅诗雪含笑应承著:「你且放心。」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燕晓来将自己重重地丢在床上,左肩先踫到床板,伤口处剧烈地疼了起来,以至于整张容颜都皱了起来。她猛地跳了起来,想到刚刚与师兄道别得过于匆忙,竟忘了最要紧的事情。
连跑带飞地冲出府第,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然后顺著主干街道跑去,大红的衣袍随风鼓动,翩跹如蝶,成为京都一道奇异而亮丽的风景。
「师兄——」她在空中连踏了十来个士兵的脑袋,然后如蜻蜓点水般地落在方玉航马前。
方玉航明显有些怔愣,忙下了马,「晓来,怎么了?」
燕晓来摇摇头,从长袖中掏出一个绣著春燕的荷包,将之塞到方玉航手中,「这里面都是些用得著的药,我下山下得急,也没带多少,不过疗效甚好,功效都用红色的小纸贴在瓶壁了,你收好了。」
方玉航迟疑了一瞬间,将那荷色收好,温煦笑道:「我知道了。」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燕晓来才松了口气,退至街道一边,「我等你回来。」
直到再也看不到方玉航的背影,燕晓来才缓缓地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了。
她回来了,他却又走了。
到底,这世间还是只剩下她一人。
在喧嚣的人群中走著,周围明明是那般的热闹,卖饼的大叔扯著嗓门叫卖著,买菜的大嫂为了一钱银子大声地争执著,三五成群的孩子从她身边嬉笑跑过……
她却只觉得冷清。
有人轻扯她的衣袖,「燕姑娘。」
她转首,怔了怔,才露出一个笑容,「朝颜姑娘。」
朝颜拉著她的走往回走,「我们公子请你喝酒。」
燕晓来「哦」了一声,便随著朝颜一起进了一家酒肆。三楼上的雅间里,隔著层层叠叠的轻纱珠帘,可以看见一个雪衣男子斜靠在白狐貂皮铺就的软榻上,风姿绰约。
燕晓来拨开珠帘走进去,「我说你小日子过得不赖啊。」
迸南溪往嘴里送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比某些伤心又断肠的人来说,我这哪叫不赖啊,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燕晓来瞪他一眼,「什么嘴里吐不出什么牙来。」
「哟,你骂人都这般隐晦了?」
燕晓来走到一面镜子前,这镜子竟可以直接看到东风客栈二楼,大约也是和百草园那间房间里的一样的质地,原来那日这里果真有人。她鄙视地看了眼古南溪,「我说你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尽做这种龌龊事情?」
迸南溪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桃花美眸慵懒缱绻。
燕晓来啧啧叹著,走近他,右手食指轻挑他微尖的下颌,「美人,给爷乐一个?」
迸南溪无辜地眨眨眼,泛起春潮一片。
燕晓来哈哈大笑地轻拍他俊美的容颜,「你说要请我喝酒的呢。酒呢?」
迸南溪指了指墙侧的书架,架上没有书,只有一些花样不一的酒瓶子。
燕晓来走过去,随手拿下一瓶酒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扫了眼这满架的美酒,啧啧叹道:「古南溪,你真对我胃口。」说著就著酒瓶子喝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边咳还边说:「真够劲儿。」
迸南溪心疼地抢过她手中的酒瓶子,荡了荡,酒瓶子本来就做得精细,她这一大口竟喝去了一大半了,「别糟蹋好东西行不?我看你也是喝不出酒味的俗人,不如就在巷口的王老二家花半两银子给你弄一桶来,让你醉死在里面得了。」
燕晓来冷哼一声:「小气!」又伸手去拿其他的酒。
迸南溪忙拦住她,「我的爷,你好好儿坐著等奴家来侍候你行不行?」
燕晓来呵呵一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看他小嘴儿这么甜,燕晓来便乖乖地盘腿坐在软榻。
迸南溪一手拿著红珊瑚瓖银酒瓶,一手拿著两只镂花嵌金酒杯,看著燕晓来直摇头,「我这上好的狐裘就给你这样糟蹋?」
燕晓来看了看自己身下,果真是雪白雪白的狐毛啊,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脱了鞋。
迸南溪坐在软塌上,递给她一杯酒,「喝吧,喝完了睡会儿,夜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迸南溪笑道:「你昨儿不是要看日出吗?今天我们先补了眠好好儿去看场日出。」
燕晓来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看情况吧!昨儿有这个心情,现在没了,懒得动。」说著将酒杯甩到他怀里,侧著身趴在雪白的貂皮上,微眯著眼打著盹。
迸南溪推了推她,「里面去点,留点位置给我,我昨晚也没睡呢!」
燕晓来动也不动,「这么点地方,两个人怎么挤啊?你再推我我就回去了。」
迸南溪没好气,「这才是鸠占鹊巢,还忒理直气壮。」
燕晓来没接他的话,趴在榻上,将脸扭向里侧,趁著酒意睡了。
迸南溪就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杯杯独自小酌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女子背对著他嘤咛一声:「古南溪。」
室内一片静谥,她的声音显得尤其像是久逢干旱的一滴雨水,让人禁不住怀疑,那是否真的曾经从天而降过。
迸南溪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喜欢我师兄。」有些闷的声音缓缓响起。
白的食指在酒杯杯沿划过,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夏日午后浓浓的倦意:「我知道。」
「和你上床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这样卑微地去喜欢一个人。」我心里,没有你。
轻掬起她身后的一缕青丝,仍然是淡淡的,「我知道。」
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残霞满天,燕晓来一手撑在榻上坐起,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赤脚下了地。地板有些凉,她却觉得这种凉度刚刚好,可以提醒她,她是真的醒过来了,而不是身处梦中。
拨开珠帘,室内空无一人,她眼中带著疑惑,视线在室内环绕一周,那人,该是走了吧!
傍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早已凉透了,却是正合她意,轻抿一口,走到窗前,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伸出手绾了绾耳边的发丝。
用时下流行的小调曼声轻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然后自个儿就乐得不得了,咧开嘴笑著。
一杯凉茶见底,想来也该回方府了,走到门口才记起自己还未穿鞋,又小跑到床边趿著鞋往外走,出了酒肆,叫了顶轿子,直接将她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