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你逃了就逃了,做啥又跑回来?等你阿玛回来会杀了你的……」赫舍里氏见到女儿被侍卫押著回来,不知该喜还是悲。
当婢女发现女儿不见了,丈夫盛怒的模样真是吓坏所有的人,几个玩忽职守的奴仆全被砍了脑袋。
「他居然还怀疑你跟外人勾结想扳倒他,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做出背叛他的事?你阿玛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对他灌了什么迷汤,竟连你都起了疑心……」
「这是阿玛打的?」珊瑚含著泪水望著额娘的左颊,那儿又红又肿,像是挨了一记力道很重的巴掌。「跟了你阿玛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动手打我,他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的他……」赫舍里氏掩面痛哭。「咱们母女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珊瑚愧疚不已,她只是不想阿玛再杀人,不想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却害苦了自己的额娘。
「你道什么歉?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赫舍里氏拭泪的动作顿了一下,两眼瞪得快凸出来了。
「难道你真的……真的背叛你阿玛了?不会的,你是在跟额娘开玩笑的对不对?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睇著额娘不敢置信的表情,珊瑚没有否认,这让赫舍里氏的心都凉了。
待珊瑚被侍卫押回居住的院落,关进寝房内,窗子已经全被封住,最后连房门也上锁了。
听见锁炼踫撞的声响,珊瑚的心情却很平静。或者该说她的心已经死了,因为她做了很不孝的事,她爱上格日勒,还帮他找到不利阿玛的罪证,她真是该死,所以就算阿玛要杀了她也都无所谓。
可是她并不后悔帮了格日勒,珊瑚扪心自问,如果不知道就算了,一旦知道阿玛做了些什么,她还是无法见死不救,无法看著无辜的人死去,格日勒只是让她早一步看清了事实,但他不该欺骗她的感情,把自己当作傻子一样耍弄,以为她永远都会这么傻,不会发现。
珊瑚一脸木然地坐在炕床上,等著阿玛回来,不知不觉中,她靠在床围子上睡著了,直到赫舍里氏匆匆忙忙地跑来,痛哭失声地拍打著门,才把她惊醒,原来都已经翌日快午时了。
「珊瑚……你阿玛完了……一切都完了……」
「额娘——」珊瑚扑到门边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赫舍里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刚刚奴才回来通知,说你阿玛今儿个一早进宫,结果在南书房被那「四大贝勒」连手擒住,说什么他和裕亲王意图造反,还列了三十条大罪,皇上……已经下旨抄家了……我们该怎么办?一切都完了……」
「大娘和穆库什呢?」珊瑚心口一沉,这天终于来了。
「她们也只会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才说到这里,赫舍里氏霍地发出一声拔尖的惊呼。
「你们想做什么?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不准踫我……」
「额娘!额娘!怎么了——」珊瑚心急地拍打著门板。
「你也是阿克敦的家眷?」
只听见外头响起好多人的粗喝、怒斥,接著门上的锁被人打开,内务府的几个官差蛮横无礼地将珊瑚从房里拖了出来,如今阿克敦失势,他的眷属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目标。
「皇上有旨,所有眷属全入辛者库,通通带走!」
「我好命苦啊……」赫舍里氏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想到进了辛者库就是身分最低贱的戴罪奴仆,只怕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
「额娘,对不起……」珊瑚脸色苍白地跪下。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赫舍里氏哀怨地槌打著女儿出气。「你是不是真的背叛你阿玛了?你居然跟外人一起对付你阿玛……你这个不孝女,早知道会有今天,你一出生就掐死你……」
「快走!」内务府的官差将赫舍里氏从地上架起。
「额娘……」珊瑚想要伸手搀扶,却被赫舍里氏使劲地挥开,只能默默地忍受亲生母亲的忿恨。
就在珊瑚跟著额娘来到了前院,又见到好多官差将府里值钱的东西一箱箱地抬出来,嫡福晋母女哭得花容失色,正在哀悼自己往后的悲惨命运。
「是你!都是你害的!」见到珊瑚走来,穆库什突然像发疯似地扑过去,用力扯住她的头发,像是积压在胸口十多年的妒恨终于爆发出来了。
「一定是你背叛阿玛……不然阿玛不会被皇上革职抄家……从小到大,阿玛最疼的就是你……你居然胳臂向外弯,你为什么不去死?」珊瑚像是没有知觉的娃娃般,任由穆库什又抓又拉地泄愤,她并不指望亲人能够谅解,她想救阿玛,想要代他赎罪,珊瑚只是做了自认为该做的事。
「你敢叫我女儿去死!」赫舍里氏把穆库什拉开,再怎么生气,珊瑚到底是她的亲生女儿。
「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呜呜……」
「快走!」官差毫不留情地催促。
一干女眷又哭哭啼啼的移动脚步,走在她们后头的是还抱著尚在襁褓中儿子的小妾,同样一脸茫然失措,以为即将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结果到了最后也只是过眼烟云。
「别拖拖拉拉的……」官差粗鲁地推著一干女眷。
她们依依不舍地回头望著华丽气派的府邸,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小妾怀中的儿子更是哇哇大哭,惹得她们也不禁泪如雨下,对未来充满了茫然与无助,只有听天由命。
很快地,她们被安排住进一座进出都有官差看管的院落,挤在小小的房间内,和过去有奴仆成群伺候的富贵日子简直是天差地远,尤其是听到隔壁房的哭声,和她们有著同样的命运,那气氛说有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珊瑚用双手圈住膝盖,睁著眼皮到天明,什么也不去想,她不怕吃苦的,只是担心额娘她们享福惯了会受不了,如果这是阿玛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报应,那么这个罪就由她一个人来扛。
紫禁城
一半个多月后,干清门内西侧的南书房几乎每晚灯火通明,除了格日勒等四位多罗贝勒,连同几位议政王也都在里头商议大事。
最后皇帝终于做出决定,既然阿克敦罪证确凿,不过念其对先帝忠心耿耿,屡立战功,可免一死,但须终生囚于禁所内,而凡受到阿克敦迫害致死、革职和降职者,也下旨让他们平反昭雪,另外一干依附阿克敦的满汉文武大臣均免查处,有效防止诛连,因此稳定了人心。
直到皇帝让他们跪安,大家才纷纷退出南书房,阿敏布见到主子的身影,便提著灯笼趋前。
「贝勒爷,珊瑚格格和阿克敦的其它女眷从今日起归在怡亲王名下,已经分配到洗衣局当差了。」阿敏布道出打听来的消息。
「怡亲王?」格日勒放下心中的大石,心想怡亲王不是个会苛待奴仆的主子,还有乌兰也在王府里,可以请她多关照,日子或许难熬了些,但是他相信珊瑚可以再撑个几天,等他将她救出来。
事到如今,格日勒知道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心里也很清楚相当困难,但是他必须想办法说服皇上才行。
「格日勒!」毓谨见他还不走,又和伊尔猛罕以及哈勒玛折了回来。「看来今晚咱们都得睡在宫里,明早还有得忙呢,想想咱们四个已经许久没聚在一起喝个两杯了,这会儿阿克敦的事也解决了,只等皇上举行亲政大典,这肩上的责任总算轻了许多。」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事要求见皇上。」
榜日勒在三人面面相观之际,已经请内诗禀报,再度进了南书房。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皇帝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待格日勒甩下箭袖,行过大礼之后,他不像方才召见朝臣那般拘谨严肃,人已经绕出御书桌,在一旁的金漆蟠龙宝座上坐下。
「赐坐!」说是赐坐,其实是让朝臣跪在毡垫上,因为距离皇上很近,可说是莫大的荣幸。
待内诗取来毡垫,放在龙椅旁,格日勒叩首谢恩之后,便跪在毡垫上头。
「谢皇上!」
「说吧!」皇帝也想知道格日勒去而复返的原因。
「皇上昨日曾问臣想要什么赏赐,臣已经想好了。」
不只是格日勒,还包括毓谨他们三人,皇上都要论功行赏,只是其它人还没想到要什么赏赐,而他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朕在听。」
榜日勒低头禀奏,嗓音低哑却又铿然有力。
「恳请皇上将阿克敦的侧福晋所生的女儿珊瑚指给臣当福晋。」
「你说什么?」皇帝怔了怔,以为听错了。
缓了口气,格日勒继续说:「若不是有珊瑚大义灭亲在前,臣等也无法顺利让阿克敦伏首认罪,如今她进了辛者库,臣于心不忍……」
皇帝脸色一整。「朕可从来不知道你也有于心不忍的时候,你可要明白她是罪臣之女,不够资格当你的福晋。」
「臣明白。」格日勒下颚一抽。「可是臣……只要她。」
因为是在皇帝面前,他不敢隐瞒,道出了心里话。
最后这三个字让皇帝不禁怔然了,原以为格日勒生性冷情,或者该说他把真正的情绪藏得很深,很少显露在外,如今居然会主动开口要一个女人,这就不能以等闲视之了。
「那么就让她去伺候你,朕倒是不反对。」皇帝存了三分试探的口吻道。「改明儿个就让内务府去安排。」
榜日勒没有谢恩,因为这不是他要的。「回皇上,臣要的是福晋,而不是个暖床的丫鬟。」
听出格日勒语气中的心意已决,让皇帝皱起眉头。「朕原以为天底下没有能让你心动的女子,这会儿出现了,偏偏是阿克敦的女儿,就算朕点头,太皇太后那儿可是交代不过去,她在朕耳边不知念过多少回,就是想帮你挑个福晋。」
「求皇上成全。」格日勒知道太皇太后那一关不好过,因为太皇太后和阿玛同样来自蒙古科尔沁部,在血缘上自然亲近不少,所以也把他当作孙儿般关心,不会允许他立个罪臣之女为福晋。
皇帝俯视著伏身叩首的格日勒,沉吟了下。
「这阿克敦的女儿是如何大义灭亲的,说来给朕听听。」
「蔗。」听皇帝这么说,表示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就这样,格日勒在南书房内待了一个多时辰,没人知道他跟皇帝谈了些什么,直到说完整个经过,这位年轻皇帝没有作声,静默了许久才开口。
「想不到阿克敦有这么个好女儿,这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事……」
就因为珊瑚有著连男子都没有的勇气,让皇帝也不禁动容了。「念在她也算是立下功劳,朕要内务府除去她的奴籍,让她去伺候你,至于你的赏赐就先留著,以后想要什么再跟朕说。」
「皇上……」格日勒想再为珊瑚说情。
「你可以跪安了。」皇帝想到伊尔猛罕当初也是为了个女人闹得满城风雨,还把太皇太后给惹恼,所以这回不能允诺,得再合计合计才行。
「臣……告退。」格日勒退下了,心情却是沉重的,他该将珊瑚置于何处?要她以什么样的身分待在自己身边?珊瑚知道之后,又会是什么心情?格日勒不想这么委屈她,可是皇上不答应,他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见主子出来,脸上不见一丝欢意,阿敏布提著灯笼亦步亦趋,不敢多问,最后跟著格日勒进了皇帝拨给四位贝勒爷在宫里时可以居住的偏殿。
「你说什么?!」哈勒玛的大嗓门差点没把在场的人耳朵都给震聋了。「她是阿克敦的女儿,你居然要立她为福晋?」
在听到格日勒亲口说出方才跟皇上要的赏赐是什么后,哈勒玛的反应最是直接强烈,毓谨则是把口中的酒给喷出来,最冷静的当数伊尔猛罕了。
炳勒玛说什么都不赞成,也幸好皇上没答应。
「格日勒,咱们知道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对付阿克敦,我看你是累坏了,连带著也病了,还是先请御医来瞧瞧要紧……来人!」说著就要叫外头的太监进来。
「我没病。」格日勒连酒都没沾一口,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想著该怎么过太皇太后那一关。
「你是真的要娶敌人的女儿?」哈勒玛瞪凸了眼问。
这次回答他的是伊尔猛罕。「我都可以娶仇人的女儿了,为什么格日勒不行?重要的是格日勒只要她。」
伊尔猛罕的话让哈勒玛不禁怔怔地坐回座位上,也和其它人一样都想起当初伊尔猛罕是如何的挣扎,如何的痛不欲生,可是爱了就是爱了,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也只认定她,还差点连命也没了,这情字果真害人不浅,一旦沾上,真是会让人发狂,更是把他们整惨了,也就不再那么反对了。
「咳、咳。」毓谨清了清喉咙。「格日勒,你确定?我知道你是真的确定了才会说出口,可是……我不想安慰你,因为真的不容易。」不用他说,格日勒很明白。
毓谨不免同情地说:「先不论太皇太后会不会答应,你阿玛和额娘那边呢?他们不会让你娶阿克敦的女儿的,你面前的阻碍可比咱们来得多。」
「阻碍是用来解决的,总会想出法子。」格日勒不会轻易放弃。「你们继续喝,我先去歇著了。」
他还能歇著?哈勒玛和毓谨相观一眼,他们今晚八成要失眠了,当事人居然还睡得著。
伊尔猛罕也跟著起身。「我也要去歇著了。」
「你们怎么都走了……」哈勒玛怪叫。
毓谨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你什么时候看过格日勒对个女人这么在意过?可想而知他有多认真了,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脖子上这颗脑袋帮他拚了。」
「说得也是,为了兄弟,只有拚了!」哈勒玛豪气干云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