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你要上哪儿去?」内阁大学士兼议政大臣府里的丫鬟追著前头的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嚷著。
「侧福晋交代过奴婢,千万得看著格格,不准格格到前头参加宴席……」
跑在前头的珊瑚霍地停下,转过身来面对伺候自己的丫鬟,语带威胁地问:「你说不准我去?」
年过十五就快十六的珊瑚,有张明艳的小脸,一双灿亮的圆眸和秀鼻,以及红艳欲滴的小嘴,不同于满人姑娘的高大健美,她身段纤细娇弱,精致的绸缎所制成的旗装衬著一身雪白的肌肤,一看就知道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千金。
「你好大的胆子!」珊瑚昂著小脸嗔骂道。
「格格的表情真的好好玩。」丫鬟看到主子故意要威风的神气模样,很不给面子地笑出来。
「你竟敢取笑我,到底谁才是主子?」珊瑚噘著红唇咕哝道。
「格格当然是主子了。」丫鬟用手巾捣著唇,笑个不停,这也让珊瑚瞧见她右手手腕上的瘀痕。
「你的手怎么了?是被谁捏的?」珊瑚颦眉问道。
丫鬟忙不迭把手腕藏回袖内。
「没、没什么,是奴婢不小心弄伤的。」
就算是奴仆也是有分等级的,欺负下头的人出气是司空见惯的事。
「别想骗我,是谁欺负你?本格格找他们算帐去!」珊瑚充满正义感地娇嚷,她最看不惯欺负弱小的事,也不喜欢府里的奴仆有人狐假虎威,自以为是主子,就不把别人当人看。
「真的没人欺负奴婢,格格就别问了。」
丫鬟不敢多嘴,怕又惹出麻烦来。珊瑚觎著她害怕的模样一眼,也就没再追问下去了。
「待会儿回去之后我拿紫云膏让你抹一抹,以后那些人要是敢再欺负你,就赶紧跟我说,本格格要他们吃不完兜著走。」
「谢谢格格。」
丫鬟感动地红了眼眶,主子虽然受宠,但也只是爱摆摆娇蛮的架势,好吓吓府里那些喜欢狗仗人势的奴才,待人其实很好的。
「不过格格这会儿还是别去前头凑热闹的好,要是让侧福晋知道可是会生气的。」
闻言,珊瑚叹了口气。
「阿玛过去的确宠爱额娘,可是他盼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小妾帮他生了儿子,到今天都已经满月了,额娘再怎么担心失宠又有什么用?额娘不肯出面,我这个女儿总得露个脸。」
丫鬟为主子著想。
「到时侧福晋又要叨念格格了。」
「这一个月来听得还不够多吗?阿玛这会儿心情正好,要是连我都不去。他准会以为是额娘在背后唆使的。」这也是珊瑚非露面不可的原因。
「格格说得也对,可是……」珊瑚横了丫鬟一眼。
「你别再可是可是了,反正额娘那儿自有我担待,不会让你挨板子的。」
「奴婢又不是担心自己……」丫鬟跟在后头嘟嚷。
「你不想去就待在这儿。」珊瑚蹬著花盆鞋,头也不回地说,很快地步出自己居住的院落。
才经过花园,珊瑚不期然地觎见凉亭前面的一男一女,本能地闪到树丛后方,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格格,咱们为什么要躲起来?」丫鬟还是跟来了,小声地问。
「嘘!」珊瑚要地噤声,然后继续盯著那一男一女,女的珊瑚自然认得了,是嫡福晋所生的女儿穆库什,大自己两岁,不过胆小怕生,个性又怯懦,因此才不讨阿玛喜爱,这会儿穆库什居然敢和个男人单独说话,这倒是稀奇。
「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丫鬟摇头。
「奴婢不知道。」
「是吗?」随口应了一声,珊瑚眯起圆眸,想要看清男人的长相,不过对方身躯半侧,很难看个真切,就见那个男人不知道对穆库什说了什么,让她的头垂得更低,摆明了就是害怕,这让珊瑚涌起正义感,虽然她们姊妹平常很少来往,也不是很亲,但到底是一家人,哪由得外人欺负。
「你想对她做什么?」珊瑚从树丛后头起身娇喝。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穆库什见到珊瑚,有些窘迫。
「这个男的是不是对你无礼了?有我在,不要怕!」话才说著,珊瑚便将异母姊姊拉到自己后头,娇小的个头硬是挡在前面。
接著,珊瑚挺起胸膛面对眼前的男人,不过才昂高下巴,便望进一双勾魂摄魄的男性瞳眸内,顿时怔住了。
珊瑚从来不知道男人的眼楮也能生得这么美,睫毛可以这么长,当它半掩著呈琥珀色的瞳孔睥睨著她,笔挺的鼻梁下头是两片弧度完美到极致的嘴型,嘴角噙著邪气的笑意往上这么一勾,那模样让女人看了都不禁脸红心跳,就连珊瑚也不例外,心脏忍不住漏跳半拍,脸颊跟著红了。
「你说本贝勒对她无礼?」格日勒的嗓音透著股让人酥软的沙哑,似笑非笑地响起,深沉的目光掠过眼前的小丫头——她的模样娇艳中又带著天真单纯,此刻正一副正气凛然地插腰怒视著自己,再瞅著她气鼓鼓的粉嫩双颊,兴味一起。
「毛伊罕,只怕是你弄错了。」他可是什么都没做,就等穆库什格格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可惜等了半天穆库什还在支支吾吾,正觉得有些无趣,这小丫鬟便出现了,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不叫什么毛伊罕,我叫珊瑚。」珊瑚气呼呼地回嘴,也因为这怒火,让她从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
一旁的穆库什满脸尴尬,急忙开口澄清。
「珊瑚,你误会了,格日勒贝勒没有对我无礼……」是额娘非要她想尽办法接近格日勒贝勒,因为格日勒贝勒不只是皇上身边的「四大贝勒」,他的阿玛还是蒙古科尔沁郡王,额娘更是皇上的亲姑姑,这样尊贵的身分只要攀上了,她们母女就有了后台,而且格日勒贝勒说不定就不会再和阿玛作对,所以才鼓起勇气约他到花园散步,不过她怎么也做不出勾引的举动,那真是太羞人了。
「你不用替他解释,我有眼楮可以看。」珊瑚嘴里对异母姊姊这么说,两眼仍瞪著眼前的格日勒,在这男人面前,气势自然矮了一大截,不过她可不想示弱。
「你先离开,我来「招呼」客人。」
「那、那我先走了。」穆库什迟疑了下,心想要是待会儿额娘问起来,就把责任推给珊瑚,这样就能少挨一顿骂了。
珊瑚听到脚步声走远,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年纪约莫二十五,身材高大,但又不会显得太过魁梧壮硕,玫瑰紫色的马褂穿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不仅增添优雅,还多了阴柔之美。
「珊瑚格格打算怎么「招呼」本贝勒?」格日勒斜睨她笑问,马上猜到这小丫头是谁了,听说阿克敦有两个女儿,就侧福晋所生的最讨他的喜爱,看来有必要好好认识一下。
这么一问,也让珊瑚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上移动,瞅著他深邃的五官轮廓,特别是那双眼楮,被它们这么望著,不由得一阵心悸。让人只消看一眼就忘不了,更不用说他浑身上下充满著一股亦正亦邪的气质。
「你就是格日勒贝勒?」
说没听过他的大名是骗人的,虽然珊瑚不懂朝廷的事,但也大略知道他和阿玛之间是敌对状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榜日勒扬起眼帘,嘴角往上一勾,像是在取笑她问的是废话。
「本贝勒自然是替皇上送贺礼来给中堂大人。」
「送贺礼就送贺礼,你故意把穆库什骗到这里来,又是想做什么?」珊瑚义正词严地问。
听了这番指责,格日勒笑叹一声。
「毛伊罕,你怎么会认为是本贝勒骗她来这里的呢?也许情况正好相反。」
「怎么可能?穆库什的个性胆小得很,见到男人连话都不敢说,哪有胆子把你骗来,别以为本格格好唬吓……」说完,珊瑚又想到什么,下巴一昂。
「你做哈一直叫我毛伊罕?我叫珊瑚,要本格格说几遍!」
「可是本贝勒倒觉得毛伊罕这个名字满适合你的。」格日勒别有意味地说。
珊瑚一愣,怔怔地问:「真的吗?这三个字有特别的意思吗?」
「毛伊罕是蒙古话,至于它的意思嘛……」
榜日勒用眼角斜睐珊瑚一眼,琥珀色的瞳眸闪著戏谵的光芒。
「珊瑚格格大可以去问人便知道了。」
「少卖关子!」珊瑚插著腰娇斥。
「就算你是皇上的人,本格格可不怕,要是你敢对穆库什做些什么,我绝不会放过你。」
榜日勒慢慢朝珊瑚俯下头,在她耳畔低语。
「那么珊瑚格格认为本贝勒会对她做些什么?」
「你……你心里有数。」
珊瑚因格日勒的逼近,舌头差点打结了,只能努力不让自己脸红。
「噢……」格日勒把右手扶在下巴上,左手托著右手的手肘,故作沉思。
「本贝勒就是不明白珊瑚格格的意思,可否提示一下?」
珊瑚不由自主地盯著他骨节分明的右掌,大拇指上戴了只翡翠玉扳指,以及右掌上头的男性嘴唇,她头一次发觉男人的嘴唇也可以这么迷人性感,见格日勒缓缓扬高唇角,像是对她的凝视了然于心。
珊瑚猛地回过神来,故作无事状地道:「那就当作本格格误会了,要是格日勒贝勒不知道大门在哪里的话,本格格叫奴才送你出去。」
「莫非珊瑚格格是在下逐客令?方才不是说会好好「招呼」本贝勒的吗?原来是这么招呼法的,还真是令人失望。」格日勒叹息的说。
「我……本格格只是在说客套话。」珊瑚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榜日勒半掩瞳眸,佯作惋惜的口吻说道:「原来是本贝勒会错意了,还以为珊瑚格格说得到就做得到。」
「那、那你想怎么样?」珊瑚昂起颔首问。
「不想怎么样,原本只是希望能跟珊瑚格格多聊几句话,好更了解彼此。」
榜日勒两手往腰后一摆,噙著一丝邪气的浅笑。
「既然本贝勒这么不受欢迎,那么就此告辞了。」
珊瑚可不想就这么让他走。
「等一下!毛伊罕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在偷骂我吧?」
万一是什么不好听的名字,岂不是亏大了。
「不如这样吧,要是珊瑚格格在三天之内问出毛伊罕是什么意思,认为那是不好的名字,可以来命令本贝勒道歉。」格日勒引诱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珊瑚不容许他狡赖。
榜日勒越过珊瑚身边,淡淡抛来一句。「那就一言为定了,毛伊罕,咱们绝对会再见面的。」
「你好好的等著吧,本格格一定会查出来!」
珊瑚瞪著格日勒风度翩翩,却又让人感觉到危险的高大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久久回不了神。
「格日勒贝勒生得好俊……」丫鬟赞叹著。
听见她的话,珊瑚清醒过来,旋即丢了一颗白眼过去。
「你眼楮有问题,他哪里俊了?」丫鬟笑慎著身边的主子。
「格格刚才明明还看得目不转楮,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甚至还脸红了。」
「我只是……有点闷热。」珊瑚狼狈地反驳。
「都还没夏至呢。」丫鬟小声咕哝。
珊瑚跺了下花盆鞋,端起主子该有的威严。
「你再拆我的台,本格格就……就不要你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格格恕罪。」丫鬟捂唇偷笑著说。
「知道就好!」珊瑚被笑得有些窘迫,便急急的往前厅走去,打定主意要在三天内问出「毛伊罕」是什么意思。
两天后的下午——
珊瑚总算找到府里有个奴才懂得一些蒙古话,知道格日勒叫她「毛伊罕」根本是在嘲笑她,便马上跑来格日勒的府里,要求他当面道歉。
贝勒府的总管得知来客的身分,在征得格日勒的同意之后,恭恭敬敬地将珊瑚迎进大厅内。
「格格请坐,咱们贝勒爷处理完事情就过来。」
「嗯。」
珊瑚想到自己还特地换了旗装才过来,就有点著恼,做哈这么在意格日勒的看法。
总管揖了。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待总管步出大厅,珊瑚的坐姿才放松了些,想著待会儿该说些什么。
「他居然说毛伊罕这名字适合我,究竟哪里适合了?」
珊瑚独自坐在大厅,随意的张望四周的摆设,不论是墙上的字画,一器一皿,都十分讲究,华丽中不失贵气,珊瑚是不清楚格日勒贝勒的身分有多尊贵,不过从进了贝勒府大门之后,所看到的排场,可见皇上有多仰仗他。
冷不防地,珊瑚像是感应到两道诡谲难辨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出于本能地望向厅口,就见格日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看著自己,一袭黑色暗花团便服褂,对照著唇角的邪美笑意,教珊瑚不由自主地想逃,但又情不自禁想再亲近些,想知道格日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榜日勒跨进门坎。
「珊瑚格格大驾光临,还真是令人惊喜。」
「少装蒜了,你明知道本格格会来跟你要一个道歉。」珊瑚扬起美眸瞪道。
「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格日勒来到主位,掀袍落坐,眼角朝珊瑚一瞥。
「不禁暗喜在心。」
闻言,珊瑚娇哼一声。
「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名奴才端著茶水进来,诚惶诚恐地呈给主子和贵客。她存心要刁难格日勒,想让他下不了台,于是故意抱怨道:「本格格都坐了好半天,茶水这才送来,想必是格日勒贝勒御下无方,这些奴才才会恃宠而骄,故意怠慢客人。」
「是这样吗?」格日勒斜倚著座椅扶手,不疾不徐地睨向还侍立一旁的奴才,那奴才被主子这么一横,不禁抖了又抖。
「来人!」外头的两名侍卫马上快步进来:「贝勒爷!」
「把这奴才拖下去,将他的双手砍了!」
榜日勒口气懒懒的,但是吐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贝勒爷饶命……」奴才已经屁滚尿流的跪地磕头,哀声哭喊著。
「贝勒爷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珊瑚万万没料到格日勒会做出这种事。小脸一白,马上从座椅上跳起来。
「你做啥砍他的双手?让他挨几个板子就好了。」她只是想呕呕格日勒,不是故意要害那个奴才,要是害那奴才没了双手,珊瑚可是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让珊瑚格格说本贝勒御下无方,这可是莫大的耻辱,自然要好好的教训这些该死的奴才,让他们往后机灵点。」
榜日勒唇角的笑好魅惑,却又令人胆寒。
「把这奴才的双手砍了,然后要他跪在珊瑚格格面前,乞求她的原谅。」侍卫道了声「喳」,就要把奴才拖出去。
「贝勒爷……饶命啊……贝勒爷……」奴才的哭喊震天价响。
「不准你砍!」珊瑚娇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