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海洋 第三章

晴朗的十月,我家那条美人鱼终于完成了历时约一个月的旷世杰作,在罗素教授充满赞叹的眼光中背著包裹得犹如木乃伊一般的画作上了‘椰子号’,和我一起去欧洲度蜜月。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那幅长达2米,宽度约为1米5的巨画在上船途中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虽然重量尚可承受,但庞大的体积不但遮住了她的视线,而且还让她的平衡感顿失,险些因此而坠入海中,成为有史以来第一条溺死在海里的美人鱼。

——对于她有勇无谋的‘任性妄为’,我和岳父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鱼鱼,你在生气?」

‘椰子号’顶层的超大型平台被布置成古欧洲宫廷式的花园,此刻的我和小语正置身于其中——我躺在长椅上看书,而小语则蹲在我身边瞅著我。

「岂敢?」

「果然是生气了!」小语皱皱鼻子,做出苦瓜脸,「好啦,我承认我不应该冒险把画弄上船,可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不想让别人来搬嘛。」

「即使那个人是我?」

「那是不一样的。」小语的眼神很认真,「你和爸爸一样,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但就像音乐对你的意义那样,绘画也是我身体的一个部分。只有这个部分,最终的结果我可以展示,可以与你们分享,但这其中的过程却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

蹲累了,小语盘腿席地而坐。

「鱼鱼,你知道我在某些方面特别骄傲,尤其是在绘画的领域。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幅画是我有生以来倾注心血最多,最用心力,也是最用感情去完成的作品,它对我的意义非同一般。所以,我希望我能亲手护送它到法国去参赛。」

「有信心拿回本届的‘金葵奖’吗?」我放下书本,坐到她身后抱著她。

「如果评委们有眼光的话。」小语将臻首放在我的肩上,仰头望著天空。

我笑著揶揄她,「果然是只骄傲的小母鸡!」

「嘿嘿,谢谢赞美。」

天很蓝,风吹著白衬衫,心情也像涨满风的帆。

「鱼鱼。」

「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人比我更合适做你的终生伴侣,你会怎么办?」

「这算是脑筋急转弯吗?」我低下头,凝视著一脸昏昏欲睡的小语。

「唔……」

「那我们不妨私奔到无人岛学习鲁宾逊漂流。」

不太炽热的阳光使人春眠不觉晓,我和小语肩并肩地平躺在可移动型天然草坪上,半闭著眼感受海洋的气息。

「很像鱼鱼的回答。」小语轻轻地笑了,「那,我们来换一下角色,如果你发现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我的终生伴侣,你会怎么办?」

「干掉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如果他很爱我,我也比你更爱他呢?」

有几秒钟,我下意识地沉默了。

「很犹豫对不对?」翻了个身,小语朝我嫣然一笑,「既想让我幸福,又不愿轻易辜负自己。」

「对。」

「我和鱼鱼果然很有默契,嘿嘿!」小语得意地笑。

「那是自然,谁叫我们是一丘之貉?」

「居然把这种话讲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愧是鱼鱼!」小语吃吃地笑。

「彼此彼此。」

海上的逍遥生活之所以多姿多彩,除了‘椰子号’本身就配备的大量游乐和休闲设施外,海洋赋予的魅力也不可小窥。

和小语在情侣专用的小型影视厅里看完《TheLordofRings》II后,我们手牵著手悠闲地漫步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船舷右侧平台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垂钓比赛,数十支特制的钓竿随著‘椰子号’的破浪前进而呈现出倾斜的角度,而垂钓者们或漫不经心,或全神贯注地凝视著鱼线与海水交接处的浮标,期待著鱼儿上钩。

岳父也在其中,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爸爸。」小语兴奋地朝岳父挥手。

「要不要下来试一试?」岳父转过头来,举起左手做成喇叭状朝我们喊道。

「嘿嘿,正中我下怀!」说完,小语便拉著我朝右侧平台跑去。

十五分钟后,我和小语人手一根钓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岳父的身边。

「为什么分开坐?」岳父在好笑的同时不免有点疑惑。

「因为我和鱼鱼都没有钓过海鱼,万一到时候应付不来,爸爸也能帮忙啊!」某条鱼儿‘居心叵测’。

「哦,原来如此!」岳父恍然大悟。

「怎么样,我想得周到吧!」小语沾沾自喜。

「是哦,精明的鱼儿!」岳父爽朗地开怀而笑。

海风迎面而来,带著淡淡咸味的空气有著印度洋特有的味道。将钓竿固定在特制的支架上后,我体内的懒惰因子再度开始漫游。

一串音符从我的口中哼出,等意识到时却发现是小语最爱的那首曲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岳父的背脊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小语的容颜上也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抱歉,下意识地哼了这首曲子。」

「不,我很喜欢。」岳父将脸庞转向我时,神色已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我也一样。」小语的笑,有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

「小虞对钓鱼有兴趣吗?」为了避免气氛继续冷下去,岳父适时地转移话题。

「还算喜欢。虽然以前只在度假俱乐部里钓过放养的淡水鱼。」

基本上,那就跟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你丢我捡’差不多,百分之百缺乏刺激性和趣味性。

岳父笑了,「那是过家家式的垂钓。」

「一点不错。」

言语间,岳父敏锐地察觉了浮标的异动,集中精力的那一刹那,岳父猛地提起钓竿,一条重约五、六公斤的石斑鱼便随之露出水面,平台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真是太厉害了!」小语目不转楮地看著岳父将鱼儿从钩子上取下,放进折叠式的帆布水池中。

「这条石斑鱼还是青年而已,和你们一样。」

岳父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小虞,你的浮标有动静!」

「哦?」

朝著岳父的眼神看过去,白色的浮标果然以一种不同于刚才的频率急速地上下攒动,用力上提,却发现沉得不象话。

「小虞,你的著力点不对。」

岳父适时出手援助,协助我一同用力上提,比先前那条大上一倍有余的金枪鱼赫然跃出水面,带著海水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好大一条!」小语惊叹。

「不错的战利品!」将鱼放入水池后,岳父边擦干手边赞许道。

擦干了带著海洋味道的双手,我回到岳父身边坐下,「真枪实弹的感觉确实很刺激。」

「是啊。」岳父笑道。

有了开门红,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其他垂钓者们的鱼钩也陆陆续续地钩上了大大小小数尾鱼儿。在这些被猎获的近五十条鱼类中,最重的一条约有二十公斤,是岳父继两尾石斑,一尾真鲷以及三尾金枪鱼后的第七条战利品。而小语也有模有样地钓起了两尾三、四公斤的小金枪鱼。

「看情形,今晚我们可以在宴会厅里开一场海鲜派对。」看著水池里热闹非凡的景象,岳父心情颇佳地提议道。

「赞成!」小语立刻跳起来表示强烈拥护。

「各位觉得如何?」岳父笑眯眯地望向其他垂钓者和围观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

因此,海鲜派对的提议全票通过,无人反对。

既然是派对,即使是非正式的,也不会有人穿著便装入场。身为这场派对主人的子女夫妇,我和小语当然更不能套著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在宴会上晃来晃去,即使我并不喜欢把象征著桎梏的华丽燕尾服或者做工异常精良的西服套在身上。

「是个好男人,至少在表面上。」

看见我出现在希腊殿堂式的餐厅里,身穿复古式样燕尾服的岳父有型得叫人无法挪开视线,丝毫无愧于世界一流模特的头饺。

「如果我单独在这儿的话,这句话或许还能成立。」接过岳父递过来的鸡尾酒,我说了声谢谢。

「待会儿准你多吃渡边做的料理。」岳父的幽默来自成熟男人的智慧。

渡边是‘椰子号’上负责日本料理部分的厨师,与负责法国菜的路易、意大利菜的布鲁和中国菜的江一样,都是自己所属的料理领域的佼佼者,他尤其擅长对生鱼片和寿司的料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笑著朝岳父举了举杯,他也给予了同样的回应。

「小语呢?」啜了一口红酒后,岳父发现爱女芳踪杳然。

「她的SPA和美容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做完。」

「哦。」岳父失笑,「不知道会不会是个惊喜?」

「机率约为百分之九十。」

「那我就期待一下好了。」岳父扬眉,「对了,小虞,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明天下午的潜水活动?」

我想了想,「我有考过潜水执照,不过大约有一年多没有潜过了。」

「会有问题?」

「基本上是不会。」我喝了一口醇香的红酒,然后做了决定,「那好吧,能活动活动筋骨也不坏。」

「这话听起来像老头子的台词。」岳父的眼神带著一丝调侃的意味。

「如果我再拒绝做适量运动的话,很快就会有老头子的嫌疑了。」

「这倒是。」岳父爽朗地笑了起来。

「嘿,爸爸和鱼鱼居然聊得这么高兴!」

言语间,小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地绕到了我们背后,来了个一鸣惊人。而后,她得意地在我们面前转了个圈,展示一下她新出炉的欧洲中世纪公主的形象。

「不错。」我称赞。

「不坏。」岳父的眼中笑意昂然。

小语的闪亮登场,在吸引了众多目光的同时,也宣告了这场海鲜宴会的开始。由三名小提琴手和一名大提琴手组成的乐队奏起了轻快的华尔兹乐曲。

「美丽的公主殿下,可否邀请你跳支舞?」放下酒杯,我朝我那万人迷的娇妻伸出骑士之手。

「好的,英俊的王子殿下。」小语一边窃笑著,一边故作优雅地将手放了上来。

在岳父带著微笑的凝视下,我们随著优美的旋律溶入了蓝色多瑙河的流动之中。

一曲完毕,等到我们再回到原处时,却发现史上最有魅力的‘国王陛下’已被环肥燕瘦的各式美女军团包围住了。从他那迷人的微笑上便可推测出,接下来还会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狂蜂浪蝶前赴后继地向著他所站立的方向飞扑而去,全然不顾前方早已有一大堆挤在那边等著被叫号。

正所谓:俊男裤下死,做鬼也风流。

「呵!」见此情景,小语立刻掩住嘴偷笑。

「不拯救国王陛下于水深火热之中没有关系吗?」我端起酒杯,看向岳父所在的方向。

「放心好了,虽然这花花世间早有俗话云:帅哥本就多情,折遍名花无数,但这条定理显然不适用于我那简直可媲美柳下惠的老爸。」

「怎么说?」

「就以我十二岁那年的那件‘美女事件’为例好了。」

小语的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传闻当时国际上有名的黄金三围名模莉芙‧凯特为老爸的魅力神魂颠倒,某日她趁著妈妈去意大利参赛,而我正在画室作画之时溜进我家,然后脱掉外衣穿著布料少得可怜的泳衣闯进老爸的浴室,企图色诱老爸。但结果却是她为眼前的美景兴奋到晕倒,而老爸则面不改色地拨打急救电话,请人来将香艳性感的她抬走,然后继续悠闲地泡澡、看杂志。」

「酷,而且精彩。」这是我的评语。

「所以喽,眼前这种小CASE根本算不上什么。」

小语耸耸肩,然后趁侍者不注意,‘偷’了两块鱼子酱饼干,一块给自己,另一块则放进我嘴里。

「‘偷’来的鱼子酱饼干味道如何?」

某条鱼儿看著不远处侍者困惑的表情奸笑不已。

「很不错。」

正所谓送不如拿,拿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说话之间,小语再度眼明手快地‘偷’了一块,「呵呵,这块是留给国王陛下的。」

「要不要包好当作礼物?」

既然要恶作剧,那当然是要做到底才有趣味性。

「好主意!」小语对我的玩笑大加赞赏,「呐,干脆鱼鱼也偷一块送给爸爸好了。」

随手拿了一块放进小语准备好的镂花纸巾里,然后看著她仔仔细细地将饼干包好,藏到随身的蕾丝包里。

「等Party结束以后,我们溜到老爸房间里放在他的枕头下如何?」小语兴致勃勃。

「好。」

十支舞曲过后,丰盛的海鲜大餐终于在众宾客期待的眼光中新鲜上桌,以自助的形式供人取用。而此时岳父也终于摆脱了美女军团的包围,手持著盘子回到我们身边。

「味道如何?」

「好吃。」小语眯眯笑。

「渡边的手艺很不错。」薄得近乎透明的生鱼片入口即化,但鱼肉的甘甜和鲜美却让人回味无穷。

「喜欢就多吃一点,以一米七十八的身高来说,小虞目前的体型还是偏瘦。」岳父朝我微微一笑。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岳父瞳中的自己,却不料有短暂的一瞬间我的视线竟不由自主地被吸入了那两潭深邃的湖水中。

「是有一点咧。」小语捏捏我的手臂,以兹证明。

「今天的食材都很新鲜,兼具营养和美味,是增肥的大好时机。」岳父试了一块真鲷寿司,赞不绝口。

「唔,我会好好把握的。」扬了扬眉,我叉起一块金枪鱼寿司送进嘴里——味道果然好得没法挑剔,令人胃口大开。

铺著鲜花和蕾丝布料的长桌上放置了近百道鱼料理,绕著长桌走一圈,原本空空如也的肚腩也有了七、八分饱。

「鱼鱼。」小语忽然拉拉我的衣角,朝我眨眨眼。

转头一看,在距我们五米开外的地方,岳父再度被美女小分队列为‘猎获目标’。

「好机会咩?」

「要去送‘礼物’?」

「对啊。」

放下盘子和叉子后,我被小语偷偷地拉出了大厅。

夜晚的海风带著微微的湿,甲板上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和恋人们在散步。穿过旖旎的夜色,我们犹如蒙面夜行者一般溜进了岳父的房间。

整个房间的格调简单而舒适,以冷色调为主。除了那张看起来极为舒适的床以外,一组Poggy沙发和几盏色泽柔和的立地台灯便是所有的陈列。

小语坏笑了几声,从蕾丝包里拿出饼干。转了转眼楮,她又从纸手帕里拿出其中的一块掰掉了一个角,使三角形的饼干看起来更具有‘艺术’的气质。

「呐,我送的这块上有我的记号哦。」小语得意洋洋,「鱼鱼也在你送的那块上做个记号吧。」

我把饼干掰掉一半放进嘴里,另一半则放回纸手帕里。

「我来写张字条,让老爸猜一猜哪一块是我送的,哪一块是鱼鱼送的。」小语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无聊的公主殿下。」笑亏了她一句,我坐在Poggy沙发的扶手上等她完成最后的附注。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停留在床头柜上的两个像框上,其中之一显现的是岳母米莲娜生前的动人笑颜,而另一个则摆放著我和小语的结婚相片。这张相片里,占了大部分画面的主角是我,而小语则是从我的肩上探出一颗俏皮的脑袋,笑得犹如有一颗馅饼掉在了她的嘴里。

「好了好了!」

小语将纸条包进纸手帕里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岳父的枕头下面。做完这一切,她兴高采烈地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嘿嘿,大功告成。」

「溜之大吉?」

「还会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

小语奸奸一笑——

「那我们还等什么?」

***

第二天下午,我和小语在草地上惬意地午睡过后,如约来到昨天垂钓的右侧平台。岳父早已在那里等著我们了。

「睡醒了?」看见我们下来,岳父从舱里走出来。

「对啊。」小语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爸爸,夜宵好吃吗?」

岳父先是一怔,而后便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好吃,就是少了点。」

「那下一次我和鱼鱼会记得多‘偷’一点的。」

「长不大的鱼仔!」笑著亏了她一句,岳父脱下防水的外衣,「在下水之前先做一下柔软体操。」

「好!」小语也干脆利落地脱掉裙子,露出穿著两截式贴身运动衣的曼妙身材。

基本上,我自认为自己的体格虽称不上是肌肉纠结,强健有力,但隐约可见的腹肌和修长有力的手腿一应俱全。所以,我对当众除去外套和长裤,穿著运动背心和短裤做热身运动并不持排斥态度。

「看不出来,小虞的身材还是颇有看头的。」岳父看了我一眼后笑道。

「和爸一比就黯然失色了。」

并非出于恭维。身高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四肢与身躯是黄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因为经常接触海洋阳光而呈现出小麦色的肌肤、由于长期从事户外锻炼而展现出最佳状态的身体肌理,当这样一个男人站在你面前时,我相信即使是对自己的身体条件极度有自信的人也不会轻易地去班门弄斧。

这就好比云吞之于鲍鱼,蔷薇之于牡丹,虽不至是天壤之别,却也相去无几。硬是想要与之争锋的话,无疑是自取其辱。

「我家这两条鱼都是马屁高手。」岳父下了结论。

「有吗有吗?」小语用无辜的眼神瞅著我。

「应该没有吧。」我顺水推舟。

「还一搭一档呐!」岳父失笑。

‘三’簧过后,热身运动正式宣告结束。花了数十分钟套上潜水衣和供氧设备,‘椰子号’也在这期间缓缓地停止了前进。

充分准备完毕后,三只蛙人分别沉入水中,开始领略海洋深处的奇妙景象。

水中的光线是一种奇妙的颜色,成群的海洋鱼类自我们身边游过,全然不在乎入侵者好奇的视线。由于此处是中海,所以想要踏到海底的礁石简直是天方夜潭,巨大的水压会在你企图穿越人类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之前就将你压成凶猛鱼类的饼状晚餐。

我们被禁止游出绳索所能够到的最远距离,以防有意外发生时无法采取急救措施。但这并不影响我欣赏眼前那片鲜有人能看到的奇特景象。

靶觉到似乎有人在注视著我,我转头,发现是岳父,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应该是在检查我背后的供氧设备有无异常。

因为海水流动的关系,我只能向他缓缓地招招手,而岳父则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一只海龟从不远处游来,吸引了我的注意。几乎是目中无人地,这只大家伙从小语的身边经过,划动扁平的四肢朝著我游过来,我伸出手用三分力敲了敲它庞大而又坚硬的龟壳,它依然爱理不理地游了过去。

在继续下潜的过程中,一些奇特的生物不断自我眼前掠过:近乎透明的伞状水母抖动著无数根触须在水中婀娜前进,扁平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带状水生物以乌贼的方式快速后退,肥硕到令人垂涎三尺的海鲳睁著好奇的小眼贴著我的面罩朝里张望,一伸手便抓住了一条——此番过程可以理解为‘好奇心能杀死一条鱼’。只可惜没有带上袋子,不然把这家伙塞进袋子里带回船上做成美味的酱汁鲳鱼当晚餐。

不知是不是海水的压力逐渐增大的关系,我渐渐觉得呼吸开始有些不太顺畅,肺部的挤压感也越来越强。我立即停止了下潜,朝不远处的岳父和小语比了个手势。但下一刻,我却看到了小语惊恐的眼神。

在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岳父已迅速朝我游来。在他到达我身边的同一时刻,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朝我扑面而来,我的视域顿时被一片漆黑笼罩得严严实实。

岳父当机立断,迅速脱去我的氧气面罩,并带著我全速向上游去。

海水的流动在我耳边哗哗作响,想睁开眼,咸苦的海水却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强烈的窒息感使我的肺部发胀……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我的生命之火便能被轻易地覆灭……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稍稍地看了一眼岳父奋力上游的身影。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安心和信赖感忽然毫无缘由地涌上了心头……

……然下一秒钟,一切思绪都归于混沌,所有的感觉都在同一刻消失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终于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缓慢地回到了我的脑海里,而与此同时,莫名的痛感也开始冲击我的胸口。

……浓重的疲倦使得我无法顺利地睁开眼,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属于肢体的其它四种感觉渐渐归来——我的耳朵听到了周围嘈杂的声音,鼻子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的海腥味,皮肤感觉到了海风带来的森冷——关于这三种感觉,我想应该是我的身体技能对周围环境的正常反馈。然,最奇异的却是第四种……

……基本上,我不认为我会在溺水的过程中张开嘴……好吧,即使我不幸下意识地张开了,也不应该会有水母之类的生物觉得这个‘洞穴’很有趣而自作主张地占地为王……

……两分钟后,近乎白痴的模糊逻辑在思考能力渐渐恢复之际终于开始变得明朗起来——如果我的‘口觉’没有出错的话,覆在我嘴上的柔软生物应该是‘唇’这个字眼所代表的实体物质,而从唇与唇相交之处传来的气息则清晰地表明:此时的我正在‘被’做人工呼吸。

或许我该庆幸一番,我的意思是说——假如对方并不是我的妻子向语歆的话。

因为笼罩在我头顶上方的纯男性化气息异常鲜明地昭示了对方的性别,所以对于对方既没有吸烟的癖好,也没有嚼槟榔的恶趣味,我著实心存感激——虽然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长时间的休息为我睁开眼储备了足够的体力,但不足以让我使上三分力推开这位‘好心人’。于是,我决定用眼神恐吓,不,是感激对方的义举。

「小虞?你醒了吗?」

令人意外——对方是我的岳父向修聿。

「醒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嗓子哑得犹如一只感冒的公鸭。

「觉得怎么样?」

「活得还不错,就是状态有点欠佳。」

岳父关切的眼神异常真挚,一丝暖意下意识地从心底拂过。

「能说出长句的话,应该是没事了。」岳父的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继而转向蹲在我另一侧的小语道,「小语,小虞的状况还不错,至少肺部没有积水,不用太担心。」

顺著岳父的视线,我看向小语,她的眼眶红红的,眼角还带著未干的泪痕。我试著伸出手,替她拭去泪水。

「现在的我像不像腌咸鱼?」

「有人这么说话的吗?」小语忍不住破涕而笑,「现在能走吗?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好。」

嘴上虽然回答得很英勇,但事实上挪动双脚是一项大考验,就只短短的两步就险些累瘫了小语。

「我来吧。」

言语间,我全身的重量已被移动到了岳父的肩上。

与小语纤弱的肩膀不同,现在我靠著的是一堵坚实的墙,完全不必担心会压垮了对方。为此,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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