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超支 第8章

春节期间,「传阁」店休四天。

罗秉夫一个人戴在家,除了除夕那晚和父母亲吃了顿团圆饭外,没有安排任何活动。

以往,他会带著腊肠、花菇、茶叶,去拜访几位爷爷生前的朋友,那些长辈也算是看著他长大的,爷爷临终前交代他,有时间多去陪陪这些老人家。

他没忘,也从不怠忽,承诺过的事,他总是牢牢地记著,但他需要一点时间打起精神,总不能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教老人家担心。

从CD架的最底层翻出一张老旧唱片,放入留声机中,将唱针摆进轨道上。

Ifapicturepaintsathousandwords

ThenwhyIcan-tpaintyou?

Thewordswillnevershow

TheyouI-vecometoknow

Ifafacecouldlaunchathousandships

ThenwhereamItogo?

There-snoonehomebutyou

You-reallthere-sleftmetoo

Andwhenmyloveforlifeisrunningdry

Youcomeandpouryourselfonme……

Bread合唱团的IF,雪儿最爱的一首歌。

她经常在他耳边低声唱著,声音像小女孩,幼细稚嫩,唱完,她觉得害羞,说像在向他求婚似的。

黑暗中,罗秉夫想著雪儿,也想起了倪安琪,她们都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音符,在他平静的心湖里,吹奏起美妙的旋律。

他失去了雪儿,这一次,是不是要再尝一次失去倪安琪的痛苦?

他将脸埋入掌中,这个问题始终盘旋在脑海中,他的心给了他答案,他的理智与道德观念却拉扯著他的情感。

日复一日、每天每夜,感觉自己一次一次被撕裂,放不下曾经的承诺,也忘不了倪安琪。

远方天际一声闷雷,雨丝随即落下打在窗玻璃上,像是代替他无声的悲鸣。

他走到窗边,掀起布帘子,原本热闹的街道因这突来的冬雨,行人纷纷走避,只剩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罗秉夫放下窗帘,退回黑暗中,忽觉刚才那匆匆一瞥,瞥见了什么,立刻再踅回窗边,凑近玻璃窗,赫然发现倪安琪就站在对街。

她没打伞,没穿雨衣,环抱著手臂,瑟缩成一团,呆愣地凝望著「传阁」的大门,任由雨丝泼洒在她身上。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低吼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下楼去。

打开大门,直直朝对街走去,边走边脱上的外衣。

倪安琪看见罗秉夫,先是惊讶地露出笑容,但很快就收回举在半空中准备挥舞起来的手,起身就跑。

「喂——」罗秉夫拿著脱下的外衣要她穿上却扑了个空,傻眼。见她跑远,他赶忙追上,「倪安琪——你跑什么?」

「我不能来找你的!」倪安琪边跑边回答。

「你给我停下来!」他感觉到雨滴打在脸上的严寒,怕她又吹风,瘦弱的身子禁不住这风雨。

「不行——」她拼命跑,因为搬离「传阁」的那天,他摇头,不让她来看他。

她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压抑想见他的念头,努力不造成他的困扰,每晚每晚睡前,她都得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到店里。

所以,她离店门口离得远远地,以为他不会知道,想悄悄地感觉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的亲近距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倪安琪……」他抓住她,将衣服裹在她身上,用手臂牢牢地环抱住她。

「对不起!」她低头认错。「我本来只想待一下下的……真的,我发誓!」

谁知道一靠近「传阁」,她就失了心、失了魂,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忘了时间、空间……

「为什么又没穿外套?为什么下了雨也不躲?为什么总是让人担心?」他吼著,用倪安琪从未见过的严峻口吻,但她听见了心疼……

「老头子……」她抬头望著他,忍不住委屈了起来,知道他还关心她,还心疼她,又开心、又难过。

她只能猜想他有他的理由,但,至今她仍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赶她走。

如果他不讨厌她,甚至有一点点喜欢她……

「先回去再说。」他的大手当伞,挡住落往她发上脸上的雨丝。

「可以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可以。」他好气又好笑,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不舍。「你什么时候听话过了?」

「这次我真的很听话,就算想见你也不敢到店里……」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只敢站在远处,望著楼上亮起的灯,思念他。

「那为什么见了我就跑?」不敢进店里,她就远远地站在对街,任由风吹、任由雨淋?他究竟做了什么,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怕你生气……」她缩著身体,挨著他,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觉得最幸福的一刻了。

「我是生气了。」

「那我马上走……」她转身就要离开。

「我是气你不爱惜身体!」他将她抓回来。「全身都湿透了,就不怕感冒?」

「喝你泡的花茶就不会感冒了。」她一听,立即欢喜了起来,撒娇地说。

「等等泡给你喝。」他心软了,懊悔当初的决定。

他爱她,这是很早便已察觉到得心情,他选择逃避,却让安琪受委屈。

违背了当初对小雪的承诺,如果一定要有个人受惩罚,那么,所有的折磨与内心的煎熬只该由他来受……

进了屋里,罗秉夫将倪安琪赶上三楼,递给她浴巾和临时用来换穿的衣物。

「快去洗个热水澡。」

「穿你的衣服?」她故作暧昧地问,还一脸幸福地用脸颊磨蹭他的衣服。

她是藏不住靶情的人,也不想藏,爱一个人理所当然要让对方知道,理所当然全心全意付出,这是她学习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第一步——忠实面对自己的感觉。

她也怕受伤,也怕表错情、怕被辜负,但她更怕来不及让身边的人知道她有多爱他们。

「你是不是电影看太多了?」罗秉夫好笑地弹她额头。「快去洗澡。」

「嗯,等我喔!」她笑著关起浴室的门。

罗秉夫站在门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她的一个笑容便驱散了他这些日子心头的阴霾,而他却一直不懂,不懂她努力的、付出的,不懂她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幸好她回来了,不怪他不给任何理由便要她搬走,不怪他对她的冷漠与残酷……她好傻,只懂付出,不懂索求,他怎能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啊啊啊……」倪安琪在浴室里唱歌,练习高难度的海豚音,唱到破音,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呵……」罗秉夫笑著走到二楼,为她准备热茶。

只是多了一个她,这个家,连空气都变得热烘烘了起来。

或许,一切并没有不同,改变的,只是他的心情。

接受自己爱上她的事实,或许违背誓言的内疚将一辈子如影随形,但他不能无视倪安琪的情感;想照顾她、保护她、宠爱她,这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望。

罗秉夫用陶壶将水煮开,取出装茶叶的密封罐,这才恍然意识到自从倪安琪搬离这里之后,他一直喝这罐她最爱的复方花果茶,几乎没动过以前钟情的普洱。

「我洗好了!」倪安琪赤著脚从三楼飞奔下来。

她穿著罗秉夫的长袖家居服,袖口、裤管折了好几折,发顶上披了条毛巾,湿漉漉的发梢还淌著水珠。

「过来坐下。」罗秉夫唤她过来。

套著他的衣服,他才发现倪安琪真的好娇小,惹人爱怜。

倪安琪在他身旁坐下。

他拿起她覆在头顶的毛巾,温柔地为她擦干湿发。

这举动令倪安琪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屏著气息,不敢乱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他瞧,像是瞧见了外星人。

「洗完头发记得吹干,至少要擦干。」他知道她为什么盯著他,他们俩认识这么久时间,他一直刻意保持距离,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如果这样就吓到了她,那么,以后她要吃惊的事还多得是,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准备要将她宠坏,再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倪安琪盯著他好温柔好温柔的眼眸,盯著他噙著浅浅笑容的唇角,感觉他修长的指尖在发上按压著,她的心跳好快,脸好烫,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但是她舍不得真的昏过去,她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秒,记住这一秒的幸福。

「这边……」她拂起右肩一缯长发。「这边还没干。」

罗秉夫将毛巾移到她右肩处,细细压干发上的水分。

「还有这边……」她仰起脸,指指头顶。「这边都没擦到。」

他低头瞅她一眼,不晓得她又冒出了什么古灵精怪的念头,不过,还是依她的话搓擦她柔细的发丝。

无预警地,倪安琪凑上她的唇,蜻蜓点水般地往罗秉夫微扬的唇角扑上一个吻。

这一吻太过震撼,他呆看著她。

见他只是发愣,没拒绝她,她便顺势再献上一记香吻,软软地对他说:「最喜欢你了……」

罗秉夫只觉心融了、热了,再也抵挡不了她的柔情攻势,低下头,复上她的红唇。

倪安琪闭上眼,迎向这个迟来许久,令人心窒的一刻。

他们轻啄著对方的唇瓣,像是诉说著彼此才知悉的密语,偶尔停下来,凝望对方的眼,无声地交换内心澎湃汹涌的情意,他懂,她也懂。

他终于愿意正视两人之间早已存在的爱情,也终于愿意回应她的痴心等待,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但以安琪所了解的罗秉夫,这便已是承诺。

她望著眼前真实的他,不禁热泪盈眶。

笑著流泪。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将她纳入怀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在他胸前拼命摇头。「没有,是我心甘情愿的……」

人的一生或许会经历过许多段感情,也正因为有过经历才能体会出何谓深刻。

他们的爱不是一见钟情,没有惊涛骇浪,而是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慢慢滋长,扎深了根才冒出土壤,直到再也掩藏不住。

「你应该说……让你久等了。」她扬起笑脸,戳戳他坚硬的胸膛。

「真的等很久了?」他促狭地问。

她的坦率,她毫不保留的情感令他动容,更令他醒悟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决定。

「嗯……好像有半个世纪这么久……」

「那你岂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他笑,搂紧她,宠爱的,贪恋的。「是啊,我原本是真的以为要等到七老八十,你才会喜欢我。」

「你愿意等这么久?」

「愿意啊……除非你爱上别人,我才可能死心。」她一脸坚定。

「傻瓜……」她不知道,他本来要放弃她,要避开她,打算这辈子坚守对雪儿的承诺。

他让她哭了,哭著离去,但是,当她再出现,仍旧是那张灿烂的笑容;没有埋怨、没有责怪,毫无理由地相信他,即使受到伤害,也选择默默承受。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来得及弥补自己愚蠢的过错。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傻的。」她环住他的脖子,莞尔一笑。「就算傻傻的也感觉得到现在很幸福。」

他吻住她的唇,吻住她哄得他胸口发热的甜言蜜语,这女人是糖做的,教人一沾就忘不了味道;她还是个魔女,对他施了魔法,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没有她的日子。

这一夜,倪安琪留在「传阁」,留在罗秉夫房里。

从今以后,她不必担心溜进门会挨骂,而他也不必再动心忍性,努力抗拒她对他的吸引力。

他们恋爱了。

一旦爱上了,便惊天动地,难分难舍。

清晨,罗秉夫睁开眼。

「早安。」倪安琪甜甜的笑容就在他眼前。

「早……」他还有些恍神,一下子意会不过来为什么她会在他房里。

「喂,可别说一个晚上,你就把我忘了。」倪安琪见到他眼底的疑惑,娇蛮地滚到他身上,作势要压扁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笑著抱住她。「只是一直习惯独睡,突然间忘了身在何处。」

「有没有过一夜?」她调皮地问他。

「怎么可能。」他敲她脑袋。

「开玩笑的啦!」她知道他不是滥情、下流的男人。

他是念旧的人,而她喜欢他的念旧,所以即使明白雪儿在他心中的分量,她坦然接受,心甘情愿等待他。

如果死去的人是自己,她多希望有个男人也能一辈子如此惦记著她。

「我想听你跟雪儿的故事。」她翻落他身畔,一手环抱他的腰。

之前整理他的相簿时略听他提过,可是很片段,她想认识雪儿,另一个和她一样爱著他的女人。

「为什么想听?」他犹豫著。他不可能忘了雪儿,但是,既已决定和倪安琪交往,他不希望雪儿成为两人之间的芥蒂。

「别紧张,我不会要你比较爱谁比较多,也不会吃醋的啦!」她笑著抹去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她的事,我也不晓得怎么说,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是我对她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直觉我会喜欢她,直觉我们有很多共通点,要是有机会,可能会变成好朋友喔!」

倪安琪的确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她第一次从相片里见到雪儿就有一股熟悉、亲近的感觉,就如同第一次见到罗秉夫,或许是她看了太多灵异电影加上爱胡思乱想,才会觉得冥冥之中是雪儿为他们牵起这条情感线,是雪儿要她代替她照顾罗秉夫。

「你们的确有很多相似的个性,一样活泼开朗,一样善良。」罗秉夫听倪安琪这么说,安心了,笑著回想起和雪儿相识的经过。

倪安琪枕著他的肩窝,入迷地听著这段浪漫爱情故事,不时提出问题,兴趣浓厚地仿佛忘了这故事里的男主角正是她喜欢的人。

「不过,雪儿是雪儿,你是你,我不是因为你们个性相似才喜欢你的。」末了,罗秉夫补上一句。

「我知道。」她撒娇地搂紧他的手臂,感动他如此顾虑她的心情。「是你正好只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孩,而像我跟雪儿这么清新甜美、善解人意又楚楚动人的美女实在太少了,所以你才守身如玉至今,隔了八年才又终于遇见我。」

「你是在夸奖自己吗?」他好笑地问。

「哪有?我很谦虚的,这完全是实话实说。」

「对,只要你说的,都对。」他拿她的顽皮没辙,但也爱她的娇憨。

只要她拿那双无辜的大眼楮望著他,他就什么都投降了。

「我跟你说喔……」她又骨碌碌地爬上他胸膛,俯身看他,一长发柔柔地披覆在他皮肤上,触电般地令他一阵悸动。

「说什么?」温香软玉在怀,惹得他心神不宁,一大早的,实在太过刺激,他还能故作镇定,没有高深绝顶的内力是办不到的。

「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她轻啄他的唇,每说一次,便吻他一下,像个贪玩的孩子。

幸福洋溢的早晨,她满满的爱意急于吐露,每天每天她都要如实将心情告诉他,与他分享一切喜乐,信赖他、爱慕他。

「嗯……」他按住她的后脑,仰身攫夺她的吻。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浓情蜜意,几乎无法承载,倪安琪的出现带给他太多太多迷幻般的欢乐,他的生命就此转折,不再安于平静,而是想和她一起创造美好的将来。

这一吻吻出了火花,吻出了,她温驯地伏在他胸前,感觉他呼吸心跳的频率,他顺著抚模她的发丝,感觉她细嫩光滑的皮肤服帖著他愈来愈炽热的身体。

她有些害羞,后知后觉地察觉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亲密,察觉他明显的欲望。

他不确定经过了昨夜的缠绵,清晨又……她会不会将他视为急色之徒……

「咳……」他清清喉咙。「你肚子饿不饿?」

「还好。」她低声回答。

他拂开她的长发,以指腹轻抚她的脸颊。

她羞怯地望向他,眸中漾著湿润,欲言又止。

「别这样看我……」他的眸色转黯,嚅了嚅空无一物的咽喉。

她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他颈窝,小手悄悄地环上他的肩。

他接收到了她的意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问她:「我是不是太了?」

她娇羞地咬咬唇瓣。「如果只对我,那就还好……」

他温柔地捧住她娇美的小脸蛋,给她深情一吻。

这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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