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
大声说出我爱你
不怕吵醒全世界
人的一生中
多少该做几件蠢事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承翰有生以来,最想牢牢记住的时光。
他甚至祈求老天爷赐给他最好的记忆力,让他记得每一分一秒,不要淡忘。这样美丽的辰光,是不该被淹没在时间的尘埃中,是该精心裱起框,挂在记忆的画廊里,每天都看上好几回。
「干嘛这样看人家?」夏绿蒂一回头就问。
假日里,他们一起做饼干,有好几种口味,巧克力、杏仁、牛奶和胡桃。他原本准备煮咖啡,这时却呆站在她身后,看她用筷子调著水和面粉,侧面是那样专注,红唇微噘,穿著小围裙的模样,可爱得让他想哭。
她发现他停下动作,却静静凝视自己,不禁带点羞怯地喷他几滴水。
「妳好可爱。」他想尽了各种形容词,却只能说出「可爱」这两字。
「无聊!」她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不理他。
「谁教妳这么可爱!」他从背后抱住她,调皮咬著她的耳朵。
「人家在忙,别这样!」夏绿蒂扭动了几下,忍不住笑出声。
他原本只是想亲亲她,但她的眼波总轻易让他心动,忍不住一手探进她的领口,一手撩起围裙下摆,挑逗起她的。
「不要,这样我怎么做饼干……」夏绿蒂娇喘一声,脸红如霞。
他永远都吻不够她,从嘴唇、颈项一直吻到全身的肌肤,两人再也按捺不住,靠著流理台,就一起进入了热情的国度。承翰好喜欢这亲昵的感觉,可以恣意放开自己,不需保留或遮掩什么。
两人的世界,就是鸟语花香的伊甸园。
激情过后,他们才靠在彼此怀里喘息。「这真疯狂……」她还在颤抖,双手靠在他胸前,感觉他仍然激动的心跳。
「是妳让我疯狂的。」他微笑了,吻著她的额头。
这时收音机传来一首应景的歌曲:「WaitingForAGirlLikeYou」。是的,他一直在等待像她一样的女孩走进他的生命,等待一份永远持续的感情,使他得以重生,一切不必言喻,每个踫触都说明了爱情……
他心头一阵感动,就在厨房里,拥著她随之起舞。
「我们从未跳过舞。」她说,眼神荡漾如水。
他将她揽在胸前,「以后我就只有妳一个舞伴了。但总是有很多人会邀妳跳舞的,别忘了把最后一支舞留给我。」
跳过舞,他们合力做好了饼干和香草咖啡,放在绿色花格的桌布上,看来精致诱人。
她替他的咖啡加了两匙糖,他挑眉奇问,「怎么知道我都加两匙糖的?」
她眼珠一转,「女人的第六感,信不信?」
「信!」他含笑说,相信夏绿蒂就是上帝送给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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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真的办起了婚事,他们兴致勃勃地挑婚纱、饭店、蜜月地点和宾客名单,每件小事都显得如此甜蜜。
消息传开后,承翰的父母亲是最欢喜的人,眼看向来坚决不婚的独子,居然也兴起了成家的念头,乐得昭告亲友,拜神还愿。
钟恭豪和罗诗琦给媳妇送了份钻石大礼,有耳环、项炼、手链、却炼、戒指和别针,一整套的价值和设计就是天价了。
夏绿蒂推辞了老半天,还是没办法拒绝,承翰只得替她收下。
「等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老爸都再送一套。」
「下次改送玉吧!可以避邪保平安,又显得有气质,送给孙子、孙女戴最适合了。」罗诗琦提议道。
「到时我那些朋友就惨了,轮到我来向他们示威,谁教他们老拿孙子、孙女来跟我献宝,哈哈!」钟恭豪想到孙儿,更是大乐。
承翰和夏绿蒂看他们这么高兴,也不多说什么,由他们过瘾去了。
这天,罗诗琦带著媳妇去大采购,承翰便和父亲在家中饮酒聊天。
「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钟恭豪又倒了一杯波本威士忌。
承翰皱眉问:「爸,你可以喝这么多吗?」
「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我非要喝个痛快不可,你就别摆一张医生脸给我看了!」
「好,那我敬你。」就为老爸这股兴致,承翰自然奉陪到底。
案子俩边聊边喝,谈及过往旧事,又是大笑又是叹息,钟恭豪感慨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终于也要结婚了。」
「让你和妈担心了。」承翰略有歉意。
「你妈是最担心的,碎碎念了好几年,也没把你念到结婚。最后还大老远从菲律宾把夏绿蒂带回来,我真是服了她。」
承翰笑笑,「这也算是缘分吧!原本她是女佣,后来变成我的秘书,现在我们居然要结婚了,想想也真是戏剧化。」
「什么戏剧化?她本来就是买回来给你做新娘的。」
他可不懂了,「爸,你这什么意思?妈不过是帮夏绿蒂安葬她的母亲而已,怎么能说是买呢?」
「咦?你还不知道吗?」
承翰当然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趁著几分酒意,钟恭豪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一年多前,我和你妈去菲律宾的一个小岛玩,当时我们就遇到了夏绿蒂,她是当地的导游,中文还不错,英文更是呱呱叫。你妈和她很谈得来,后来知道夏绿蒂是大学三年级辍学,临时来做导游赚钱,因为她母亲得了癌症住院,需要一大笔费用。夏绿蒂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一群弟妹,所以她得挑起全部责任。那时候她瘦得像什么似的,看了也真是可怜得很。」
这些事夏绿蒂从未告诉他,为什么?「那她父亲呢?」
「她父亲是个美国观光客,风流过后早就跑了,你不觉得夏绿蒂的肤色比较白,五官比较深刻吗?」
承翰无言的点头。
「然后你妈呢就当起了散财童子,付医药费、丧葬费、生活费,就这样把夏绿蒂买来啦!你妈叫夏绿蒂回大学念完书,一边教她所有当新娘子的事,像是煮你喜欢吃的菜啦,读你的手稿,迎合你的生活喜好等等,一年的新娘教育就这么完成了,效果倒是一等一的好!」
短短几句话,承翰听得却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反应。
「原本我并不赞同这么做,因为夏绿蒂早有了男朋友,叫做什么山姆的,硬要拆散人家总是不好。但是夏绿蒂为了母亲和弟妹,也只好答应下来,钱的力量还是大于一切啊!不过还好,这结局是个喜剧,你也就像你妈预料的那样,终于要和夏绿蒂结婚了,你妈这下可得意了!」钟恭豪饮下最后一滴酒,仰头大笑。
一道冷汗却从承翰背上流下。
「这么说来她是被钱逼著来台湾,来和我在一起了?」
钟恭豪耸耸肩,「没那么严重,反正你们都要结婚了,她现在不也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
「难怪,她连我喝咖啡加几匙糖都知道……」承翰铁著脸,干了一杯酒。
钟恭豪没看出儿子的态度有变,还不断称赞自己的老婆,「你妈给她受的新娘教育是很完整的,恐怕你自己都不晓得的一些细节也教了。就连当初上帝创造夏娃给亚当,恐怕也没有这么费心。」
这时,大门被打开来,罗诗琦和夏绿蒂走进屋,背后跟著司机,手上都提满了大包小包。
「我们回来啦!呼~~可累死我了!」罗诗琦道。
「到底买了什么玩意?金卡刷爆了没?」钟恭豪笑呵呵地问。
罗诗琦叫苦连天的,「还不就是一些家用品,衣服、首饰、皮件啦!为了挑一组对杯就逛了一条精品街,真是有钱也难买到好东西。」
「伯母,您坐下来休息吧!我给您倒杯饮料。」夏绿蒂道。
「哎哟~~那种事叫仆人去做就好了,快坐下!」罗诗琦拉著媳妇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说:「我说夏绿蒂啊,妳现在不是女佣了,是我们钟家的媳妇,也该改口喊我一声妈了吧?」
夏绿蒂害羞地看承翰一眼,才低声叫,「爸!妈!」
「很好、很好!」钟恭豪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看著这和乐的一幕,承翰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终于看穿其中的缘由。「夏绿蒂,我们回家吧!」他突然站起身说。
「咦?急什么?多聊一聊再走啊!」罗诗琦挽留。
承翰却坚持拉起夏绿蒂,向父母告别,「明天有个重要会议,我们必须先回去准备,真的要走了!」
「唉!都要结婚了还在忙公事,我可怜的夏绿蒂,不要让承翰太虐待妳,有什么委屈要跟妈说,凡事有妈给妳靠!知道吗?」
夏绿蒂点个头,罗诗琦拍拍她的手,便让他们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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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车里,夏绿蒂才开口说:「先生,明天不必开会吧?」
承翰皱紧双眉,握在驾驶盘的双手,都因为太用力而泛白了,「是不必开会,但我有话要和妳谈一谈。」
她看他一脸凝重,自然不敢出声,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家后,他立刻扯下领带丢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当夏绿蒂弯身捡起领带,承翰才沉声道:「妳跟山姆还有联络吗?」
她愣了半晌,双腿一软,跌坐到沙发上,颤声道:「先生,您怎么……知道的?」
「妳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回答我的问题就对了!」
她的脸色逐渐发白,「我们……一直都关心著对方,偶尔有通信,他今年七月考上了飞行官的执照。」
「妳还爱他吗?」这是他最想问的。
她迟疑片刻,选择坦白说:「爱有很多种,山姆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以我的方式爱著他。」
承翰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发问:「我已经明白妳来这里的原因,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今天不是我母亲,而是郭东升的母亲替妳出那些钱,妳也愿意和郭东升一起生活,甚至嫁给他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她诚实得说不出谎话。
他大踏步在室内走了好几回,深吸口气,才能让自己消化这个事实,「过去这一年多,我妈让妳学了什么?」
她抓紧手中的领带,像寻找一个依附,「学了烹饪、应对礼仪、电脑文书、商业知识,还看了你的照相簿、日记、作业、手稿和录影带。」
「哈哈!」他大声苦笑,「难怪妳跟我这么投缘契合,简直像上天派来给我的天使!我还以为是命中注定,原来是人工订做,而且还是用钱堆出来的!」
人生之悲剧,不过是希望转为失望的过程,他一向明白这个道理,但真正尝起来的滋味却是如此痛心!
「先生,可是我对您……并不是假的……」
他冷哼一声,「我已经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他一拳打在墙上,却不感到疼痛。这一瞬间,他从天堂跌到了比地狱更寒冷的地方。
「先生。」她站起来,不确定地模模他的手。
「别踫我!」他挥开她的手,怒道:「我无法忍受妳再踫我!我会不断想到妳踫我的理由,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钱?」
他一气之下,挥手扫过桌上的百合花,那是昨天夏绿蒂才换上的新鲜花朵,这时已随著花瓶应声倒地,水流满地,碎片四溅。
夏绿蒂掩嘴惊呼,不相信向来自制的他,会有这番举动。
「您不要这样!我爱您啊……」她双唇发抖,全身发冷。
「爱?基于什么呢?」基于钱!
她还没回答,他就继续逼问:「不管我是谁,妳都一样会爱上我吗?为了我妈给妳的钱?为了妳母亲的病、妳弟妹的生活?还是为了赚一张长期饭票?这么说来,什么男人都可以了是不是?妳干脆直接去找郭东升算了!」
夏绿蒂的泪水不自主滚下,「您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爱您……不管您是谁……您不可以这样说我……」
「够了,我不想再听妳说的谎!」他仰头大叫,「一切都是谎言,什么叫妳是我的?妳根本是金钱的!今天如果我是个穷光蛋,妳会多看我一眼吗?不可能,妳可以和任何人结婚、生活,只要能挽救妳和妳的家庭。我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妳骗了我,很好,很高明!」
「先生……求求您……我的眼泪是真的……没有骗人。我的感情也是,您相信我,我不会说谎的!」她的泪早流了满面。
他有股冲动想伸手擦去她的泪,却再也做不到,「我不能和妳结婚了,我受够了妳说‘先生’和‘您’,我受够了妳虚伪的关心,妳的戏演得很棒,算我佩服妳,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可以吗?」他冷笑一声。
「不,先生,我不要这样……」她拚命摇头。
「放心吧!我不会让妳难做人的。如果我妈要收回给妳的钱,那我来付,妳‘服侍’了我这么久,我不会亏待妳。」
夏绿蒂哭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阵呜咽。
承翰在心底叹口气,只想离开这地方,「我走了,妳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再见到妳。」
「先生……」她试著伸出手,但他已经开门走出去,重重关上两人之间曾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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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翰很久没喝醉了,最后一次好像是大学毕业的时候,距今也八、九年了。然而,今夜,他真的需要酒精麻醉,让他忘记一切的虚假。
「危险年代」酒吧里,一杯杯的琥珀色液体下肚后,承翰逐渐失去清醒的意识,随手按了几个号码,「李皓!出来……我人在‘危险年代’……」他对著电话这么说,便挂上了听筒。
为什么会是这样?老天,这个爱开玩笑的老天!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个幸福得不禁时时傻笑的男人,现在却要藉酒才能挥去这段记忆。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讽刺的悲喜剧,只是,这回他踫巧演出了男主角。
当他醉倒在桌上,不停摇头、不停呢喃,自己也搞不懂在说什么,李皓终于火速赶到了酒吧。
李皓喘了几口气,「我说学长啊!下个月我结婚以后,你可别再突然给我这种电话,我会被若竹砍成两段的。」
承翰没回话,李皓在昏暗的灯光中,总算看出他醉得严重,惊讶道:「咦?几百年来,从来没看过你喝成这样,怎么啦?」
「我……我不结婚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李皓大笑三声,「啊炳!别开玩笑了行不行?你和夏绿蒂不是好好的吗?真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不要听啦!」
「我说真的……」承翰吞下杯里最后一滴威士忌。
「不会吧?她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上司,不管谁抛弃谁,我都很难做人的。」李皓向酒保点了一瓶可乐,开车才不会惹麻烦。
「是她不好,她骗了我,骗得我好苦。」
「有这种事?怎么可能,谁骗得了我们英明神武的总经理啊?」
「我也想不到……」承翰开始觉得有点反胃,站起来直往厕所走。
「喂!学长,你没事吧?」李皓连忙跟上去。
几分钟后,承翰吐了个彻底,扶著墙走到洗手台前洗脸。
李皓递给他几张面纸,摇摇头说:「哇靠,来真的!醉得货真价实,吐得一干二净,看来事情一定是大条了。」
用冷水冲过脸后,承翰才清醒一些,脑袋里仍是沉重不已,「学弟,走,我们再去喝下一摊!」
「大哥,您别玩了!这不是您平常的样子吧?」
「哼!我何必再装做伪君子,我就是要喝个够!你不去就算了……快滚,别挡我的路,我自己去!」他脚步不稳地走了几步。
李皓举起双手投降,「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兄弟一场,我当然舍命陪君子。来来,我扶你,我们去一个好地方喝酒,要喝多少就有多少,包在我身上!」
对于醉酒的人,最好的对策就是服从他们。几年来的商场打滚中,李皓照顾过不少醉酒的人,但自己的顶头上司可是头一回。
好不容易把承翰拉上车,他就直接开往家里。
抵达后,承翰一跛一跛地下车,「这什么地方?我是要喝酒耶!」
「我家啊!藏酒之丰富,大家都不知道,现在只给学长你一个人享受,来,请进、请进!」李皓好说歹说的,才把承翰拖进家里。
承翰一古脑跌坐在沙发上,「酒!傍我酒!否则我砸了你的屋子!」
「是,来啦!」李皓觉得自己就像个保母,因为喝醉的人都很有「童心」,而且很会「童言无忌」。
他递给承翰的是一杯冰凉的黑啤酒,酒精浓度只有百分之五,还加了不少冰块,因为他不想让总经理明天上不了班。
所幸承翰已经分不出烈酒和淡酒,痛快喝了一杯后,就开始大叫,「夏绿蒂!夏绿蒂!为什么?妳都是在骗我!妳从来没有爱过我……妳爱的是我家的钱……钱可以让妳爱上任何人……夏绿蒂……」
唉~~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女人嘛!男人会这样抓狂起来,原因还可能会是什么呢?李皓好笑地想。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至少是跟夏绿蒂有关,等会儿打通电话给她就是了。
「李皓,女人都是魔鬼!对不对?」承翰突然说。
李皓坐到他对面,含笑附和道:「对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句话可不要给若竹听到了才好。
「你和若竹真好,两个人一样有钱,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谁的钱比较多,而是因为你们爱对方……不像我和夏绿蒂……唉!」承翰鞋子也没脱,就大剌剌地躺上了米色沙发,靠在柔软的椅垫上。
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学长兼上司,李皓见状虽有不快,再心疼也不能发作。
「呃!其实她比我有钱,因为我的资金都被股票套牢了,她的银行存款比我还多呢!说来还真有点那个,哈哈!」李皓怪不好意思地模模后脑勺。
但承翰早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一瓶啤酒吞下喉,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嘴里不断低喊:「夏绿蒂……夏绿蒂……」
「喂!老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什么跟什么嘛!唉~~喝醉酒的人真是不可理喻。」李皓抓抓头发,看承翰终于闭眼入睡,拿张毯子给他盖上,便拿起电话打给夏绿蒂。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传来一个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