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阳光,屋内有茶香,多惬意。
他们隔桌泡茶,茶烟袅袅,从屋顶瓦片间降下一束光,日光染黄地面。
「如果下雨怎么办?」夏莼美指了指上头的裂缝。
张峻赫指了指靠墙的大伞。
「你在家撑伞?」
他赏她一颗白眼,拿伞饼来示范给她看。
首先打开铝梯架好,站上去,将伞柄穿过砖瓦缝隙,再按下开关。伞张开,遮去,目光,他松手,伞面就这样挂在屋顶上,遮阳也能遮雨。
「太妙了!」夏莼美拍手叫好。「你也太强了!」
「有没有这么好笑?」瞧她乐得直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很有娱乐效果。
「这办法谁想的?」
他指著自己那张酷酷的脸,惹得夏莼美又大笑。
「你真逗。」
「小心,笑这么大声大家都听见了。」
「有关系吗?」
「大家会知道你待在坏人家里多高兴。」
「然后又会被那样讲吗?」她啜了口茶。「我长这么普通,结果大家都好恭维我,怀疑我是的女人。」
这回换他笑了。
有一点他们很像,就是不介意开自己玩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次怎么没怀疑我?应该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吧?」他困惑,爱嘴碎的老人们他可没少得罪。
「嗯,我认真想过,杀猫的不是你。」她搓著双掌间的小茶杯。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她决定信任他。
他沉默了。
她又道:「我不要再听谁讲的了,听到我都糊涂了,我要自己观察。」
「所以这是你观察后的结论?凶手不是我?」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经过多次相处,她不觉得他有传闻中可怕。「我觉得不是你。」
「所以到底是不是我?」
她笑咪咪。「不是你。我分析过,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帮我通排水孔,然后让我发现猫的尸体。我决定不要听别人说的了,都不准啦!像住巷口的陈阿公也说住他后面的春生嫂会偷他家东西,手脚不干净,可是过几天我看他又跟春生嫂在院子里聊天,看起来感情很好。这些‘老灰阿’讲话都好随便。」
她指著脑袋。「我现在时间多,可以慢慢分析推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抓到凶手,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恒心和毅力。」
原来她也是有脑子的。张峻赫闹她。「虽然你分析有理,但也说不定正因为凶手是我,所以我才帮你通水管,这叫欲盖弥彰。」
「把自己说成坏人,故意让别人误会又不解释,这么扭曲有什么乐趣?」
他沉默一秒。「乐趣嘛……就是可以被孤立,不用跟那些人来往。」
「为什么要故意搞孤僻?」
「因为那些老人很恐怖。」他低声警告。「你要小心,老人都很无聊,他们是一种奇怪的群体,一旦你表现得太亲切或不坚定,很快就会被老人包围吞噬、淹没侵蚀、融化稀释,最后化为乌有,丧失自己的主见与独立的思想。」
夏莼美笑翻,他很有冷面笑匠的功力。「你也会老的好吗?」
「是,但我对爱八卦的老人没耐心。」
「所以保持距离因为讨厌他们?他们都是你的邻居啊,又不是仇人。」
是仇人。因为阿爸的事,他憎恨他们。
茶淡了,张峻赫更换茶叶,没告诉她深埋心底的恨事,但他感觉到自己在改变。
自从她出现后,原本厌世的他,现在却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难得见到表里如一的人,又或是因为她憨直的喜感,让他卸下心防,接著又缩短距离,现在甚至成了可以互相抬杠、互开玩笑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只关心自己,还在乎起她在意的事。
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辞典打开,取出几张照片递给她。
「既然你对凶手那么有兴趣,就看看这个。」
她将照片摊在地上,照片里都是死去的猫。
「你拍的?」
「这三只是我发现的,尸体我已经送去监定。你看看这伤口处的特写。」
夏莼美拿起来端详,听他分析。
「凶手擅长用刀,手法俐落。奇怪的是,猫咪防卫心重,遇害时应该会反抗,但是从刀伤看来完全没挣扎,它们的手脚又都没有被绑住的痕迹,这点满奇怪的。」
「原来你也在抓凶手?」
「只是拍下来研究,没你那么认真。」
「有怀疑的人选吗?」
「这不好说。」他没确鏊的证据。
「这线索厉害,我可以把你观察到的分享在追查凶手的脸书社团吗?」
「笨欸。」
「是秘密社团,不会公开啦。」
张生果然难相处。夏侦探笔记。
「呃……」对方收回名片。「请问张怡颖小姐在吗?」
「来拍照的?」张峻赫一脸淡定,侧身让他们进屋,彷佛已经应付过千百次同样的状况。
斑壮男问道:「张小姐申请贷款,抵押前我们先过来做房屋监价。您是张小姐的……兄长?」
张峻赫点头。
「所以这房子是你们共同持有的?」高壮男核对资料,瘦小男则拿出相机拍照。
我怀疑这样的房子能借到钱?夏侦探在心中O.S。
丙然,他们勘察屋况,越勘察越惊讶。
开灯,灯不亮。
「已经被断电。」张峻赫说明。
待他们走进房间后,彷佛怕他们不知道屋况多烂,张峻赫警告连连。
「记得拍这边,看到没?有漏水痕迹。」
「还有这里,有大片壁癌。」
「要不要看看蔚房?磁砖剥落得非常厉害。」
夏莼美在客厅等,不禁困惑张峻赫在干么啊?他在想什么?
张峻赫彷佛迫不及待公开屋况。「小心头,上面已经快坍了。」
他们慌得赶紧撤出蔚房,面面相觑,诚实以告。
「抱歉,这种屋况恐怕是不能贷款。」
「了解。」张峻赫点头同意。
「您妹妹有别的房子可以贷吗?」
「应该没有。」
「这样啊。」
「很遗憾不能帮到忙。」瘦小男抬头望。虽然屋顶破洞,但这儿空气好,还能望青天,甚至有情调地在家烧炭煮茶……
等等,烧炭?!
他跟高壮男使眼色。他们狐疑地看向客厅里一盆炭炉,炉火正旺著,炭炉后站著一个一脸呆茫的女子,女子手里还握著一个茶杯,茶里有什么很可疑。
缺钱、房子破烂又断水电,会不会正在寻短?他们该报警吗?
斑壮男结巴。「或是如果真有困难,我们可以帮你通报社会局。」
「还是什么关……关怀协会?」瘦小男也道。
「我们在泡茶!」夏侦探举杯。不是喝巴拉刈农药好吗!
可悲啊,这真是谁也不能真正了解谁的年代,大家依靠各自的想像去理解人,难怪世间充满误会与错解。
最后,银行人员离开了。
「原来如此。」夏莼美叹息。谁说的都不能信呀,什么张峻赫欠债到处借钱,看来要贷款借钱的是他妹,而他的反应也很妙。
「我懂了,你不想让你妹拿房子去借钱。」所以故意让房屋烂下去也不修缮。
「她会用在不好的地方。」赌博、吸毒、为非作歹,他养父心中的痛。
「可是故意让房子破成这样,你住得也不舒服啊。」
「我觉得很好。」
「你养母呢?她不管吗?」
就是她唆使的。他嗓音骤冷。「我不想聊这个。」
「喔,抱歉。」夏莼美胀红面孔,尴尬地低下头,茶杯在手中搓揉著。
笨蛋笨蛋!我不该问他隐私的,也许勾起他的伤心事。
室内陷入尴尬的寂静,她不敢看他,怕看到严肃的脸,也不敢多问他是不是生气了,这忐忑焦躁的心情令她坐立难安。
他们隔著炭炉,沉默在周围蔓延。
快说些什么啊,再安静下去她都要胃痛了。为了缓和气氛,她硬著头皮找话题。
「你是怎么开始泡茶的?你泡的茶很好喝耶——」
「我爸常喝,看多了就会了。」
「是喔,呵呵。」继续冷,呜。「所以你都喝哪种茶?有特别喜欢的吗?」这问得好,话题很好聊。
「没特别喜欢的。」
「……」呜,又冷掉。「这个——用这个炭炉烤鱼应该很好吃。」她指了指炉子。「这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放顶楼,听说用木炭煮的饭特别香。」
这个好,这话题够安全。
「这个买不到。」
「为什么?」
他叹息,筷子敲了敲灰泥炭炉。「这是我爸自己做的——他死了。」
Shit!夏莼美吸了口气,闭上眼。她是白痴吗?干脆咬舌自尽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管了,她一定可以挽回颓势、扭转干坤。
「虽然他死了,但你这么珍惜著用,他一定很欣慰——」×!她干脆去撞墙好了,听听,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结果越急著缓和气氛,越把气氛弄拧.,越想安慰,结果越糟。
现在她真不敢看他了,僵著身子,脑子一团乱,懊丧地蒙住脸。
「喂!」
「唔。」她将头埋在膝间,一脸沮丧。
「不需要硬找话题聊吧?」他笑了,这笑声教她好怒。
「不好笑。」她拿打火机扔他。「我以为说错话害你伤心。你真的很机车,还笑?亏我还想著要讲些安慰你的话。」
「欠安慰的是你吧,你不是被劈腿?」
她张嘴,不敢相信他真敢戳人痛处。
他又笑。「被劈就算了,连工作都丢了——」
听,继续挖苦她咧!
他继续道:「而且落魄到买死过人的事故屋。对了,那混蛋嚷嚷你污他的钱,还说什么……的女人?啧,你真是够惨了。」
「是,我被说是的女人,你呢?大家都说你变态,还说你混黑道,说你A走养父的钱,说你赌博还欠债,谁比较惨?」
「肯定是你,你那个哭声啊,啧,吵到我都没办法睡——」
「够了喔,不要再说了喔。」夏莼美眯眼警告。
「怎么,还会难过?」
「不难过,但关你屁事。」
他大笑,逗她像逗猫,逗到猫儿龇牙咧嘴,瞧她气鼓鼓的真可爱。
她讲到口干,倒茶怒喝一大口——啊咧,好烫!
看她拧眉捂嘴,又窘又恼,忽然他眼色暗下,俯过来……
他要做什么?夏莼美往后退。
张峻赫伸手,自她颈后环住她脖子,另一手拉下她掩在唇前的手。
她脑子糊涂了,身体也僵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心跳得好响——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