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城门终于完全打开,文若兰拖著父亲、武梅渲迅速朝城门奔去。只要离了京城,从此天高海阔,再没人拦得住他们了——
为了平息文若兰心底的不安,最后干脆由武梅渲运起轻功,托住他们两人,风驰电掣地来到城门口,通过检查后,迅速踏出京城。
一步出那繁华盛景却妖魔横行的城市,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们终于离开那座让人迷恋、沉醉,最后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地方了。
三人同时驻足,回头望一眼天子脚下的京城,在这里,他们皆有许多回忆,但自此而后,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了,走吧!」失落只要瞬间就好,文若兰心底的警钟未停,因此不敢大意。
「的确,过去的不会再回来,人还是应该往前看,才不会迷失在往昔的漩涡中。」文知堂深吸口气,彻底与过去的自己说了再见。
三人正准备继续前行,突然间,一支利箭彷佛划破时空般,不过眨眼间,已射到文若兰身前三寸处。
「若兰——」文知堂惊呼。
「闪开!」说时迟、那时快,武梅渲双掌一用力,将文家父子拍飞出去,远离了冷箭的袭击,自己却已力气用尽,无力闪躲。
眼见利箭已经临体,她只能尽量将残存的功力运到利箭飞行之处。
噗!利箭刺入娇躯,其中含带的真气破了她的护体神功,同时震伤她内腑,武梅渲仰头喷出一口血。
「梅渲!」文若兰厉吼,声如老猿丧子。他不顾一切冲过去,抱住她绵软欲倒的娇躯。「你怎么样?!」
武梅渲勉强睁开眼眸,却是看向利箭来处、约一里远的地方……天哪,一里,能把箭射这么远,力道又如此强劲,江湖上只有一个人——南宫敬声,之前那个被她废掉武功的采花贼的叔父。
该死!若知道南宫家认亲不认理,她便该早做提防,也不会现在……不对,长箭原先想射的是文若兰。
南宫家与文若兰可有旧仇?否则怎会出动南宫敬声这号大神前来狙击?除非……七公主要杀文家父子,南宫家要对付她,他们不知怎么发现了她与文家的关系,二者利害一致,于是勾搭成奸……嗯,这句辞好像不是这么用,不过算了,那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他们该如何逃出这场必杀之局?
「我没事,快走……」她说话的同时,又呕出了两口鲜血。果然人的名、树的影,南宫敬声确实了不起,一箭便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可是……」文若兰也学过功夫,却只是遵循古之士子,研习的礼乐射御书数之道,对付一般小贼还行,但面对像南宫敬声这种高手,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可是,我……」南宫敬声的功力深厚,仅仅一箭就射得她差点气散功消,二十年修为毁于一旦,此时她浑身无力,只怕……
「你跟伯父走,我留下来。」
「这怎么可以!」文知堂首先反对,文家可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家风。
「别跟我争这个,我的伤势……唔!」文若兰突然塞了一物进她嘴里,同时也把她剩下的话一起塞回腹内。
那小药丸入她的唇,接触到她的唾沫立刻化为一股暖流,补充她的体力,甚至将她消散的功力迅速救回来。
如此神奇的药效,除非是……
文若兰附近她耳畔,低语道:「你曾经给过我第二条命,现在我将它还给你。梅渲,撑住,我们还要成亲,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要为文、武两家开枝散叶的,你忘了吗?你一定要撑住,知不知道?」他刚才给武梅渲服下的,就是她送他的大还丹。
然后,文若兰抬头看向文知堂。「爹,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杀手厉害,可能有我们熟悉京城附近的地形吗?我们正面敌不过他,就用别的方法逃吧!」
两父子对视一眼,那几乎一样深邃黝黑如夜的眸子同时闪过几许狡黠,不需过多的言语,文知堂转身便跑,文若兰抱起武梅渲,却跑往另一个方向。
一箭射倒武梅渲的南宫敬声这才带著家族里的好手赶到,却看见目标逃向两地,不禁一愣。现在怎么办?哪一个才是七公主命令非死不可的文若兰?
算了!他将家族好手分成两批,各追一人去了。至于他为何不干脆赏文若兰三人一人一箭,一次射死了结?因他的箭法是厉害,却也有缺点,就是太耗内力,以他目前修为,一日最多只能射两箭,接下来便无能为力了,所以他从不一次把自己底牌翻光,一定留著一分战力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回他却失算了,他作梦也想不到,方才他若再射一箭,便能完成七公主之命,届时不只可以替佷子报仇,更立下大功,未来南宫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就因为他这一耽搁,被迫得跟两个京里最擅长捉迷藏的人,玩起你逃我追的游戏,而在京城这陌生的地界里,他想赢过对方,一个字,难;两个字,很难;三个字,非常难。
简而言之,他没有胜算。
*
谁也想不到,文家父子并未跑远,他们就躲在京城近郊的皇家避暑山庄里。
以前文知堂与今圣君臣相欢时,曾来过几次,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他们,但他们还不晓得京里的变故,瞧见两人,还以为是皇上要来避暑,遣文家父子先行过来打点,对他们很是热情,就连他们带了一位受伤的姑娘进山庄,也未受到任何刁难。
事后,文知堂苦笑连连。「以前总认为国家吏政不彰、军备松懈,迟早要酿大祸,想不到今日却因这种种弊病而救回一命,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在其位、谋其事,爹爹做过户部、兵部,最后调任礼部尚书,对某些错误的政策,自当提出意见,不过皇上接不接受,那就是皇上的事了。至于你我的性命……儿倒以为真正的救命恩人在那儿呢!」文若兰指著正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的武梅渲。
文知堂仔细想想,也对,若非武梅渲及时推开他们,以他父子的身体去挨这一箭,那就不是受伤,而是直接见阎王了。
不过……
「若兰,就让武姑娘自行调息,不请大夫,行吗?」
文若兰想了想。「她说行,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她要调息多久?」此地虽可暂时躲避,却非安居之所,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方为上策。
「我已经没什么大问题,若要走,现在便可离去。」突然,武梅渲收功开口。
「你好了?」文若兰不敢相信,大还丹简直太神奇了。
「完全康复当然不可能,但被打散的功力和震伤的内腑却已好了五成。」也就是说,再对上南宫敬声,只要不给他出箭的机会,她有把握和他战个平手,只是要赢可没那么容易。
「才五成……」文若兰是觉他们不应该在京城附近久留,但只痊愈五成的她却让他迟迟放心不下。
「五成已经不错了,而且我还没将大还丹的药力吸收完毕,只要再给我三日,好个八成都不是问题。」
「是吗?」文若兰和父亲相视一眼。还是觉得此地并非久待之处,毕竟,谁能知道京里的消息几时会传到山庄来,届时,这里的太监、宫女会不会出卖他们,可难说了。「既然如此,等天一黑,我们立刻离开。」
「没问题。」武梅渲颔首。「既然要走,我再调息一会儿,多恢复点功力,以便应对南宫敬声的追杀。」
「南宫敬声?是射我们一箭的那个人吗?」文若兰问。
「是的,这家伙的武功不是盖的,若我没有受伤,自然不惧于他,但如今……」
「如今有七公主会对付他,和他整个家族。」文若兰抢口道:「南宫敬声没在第一时间杀死我们,被我们逃走,便可能暴露出七公主并不如外表的仁慈大度,为了继续保持贤名,她肯定不会放过南宫敬声。因此下一波来追杀我们的绝不会再是南宫家的人。」这就是皇室中人的权谋,南宫世家的人想借此上位,只怕反而惹来灭族之祸了。
武梅渲一愣,长喟口气。「常人总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他们真正了解朝堂的黑暗,还会想将一身本领卖给一个需要你时拿你当宝,一旦价值没了,立刻弃如敝屣的人吗?」
「见仁见智吧!反正……」文若兰轻松地一耸肩。「我们已经离开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她也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轻轻一笑,正想说话,外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什么人?」文知堂边问,边走到门边。
「尚书大人,是老奴。」那是山庄留守级别最高的魏太监。
文知堂立刻开门。「原来是魏公公,不知有何要事?」
魏太监低著头,不敢看他。「奴才参见大人,无事不敢打扰大人,不过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平安日,大家都在扎天灯,准备晚上施放,祈求上天保佑一年内平安健康,不知可要为三位各扎一盏灯?」
「好啊,不过祈福的句子我自己来写。」文若兰抢口道:「魏公公,你先扎一盏给我,我写好后,晚上再一起施放……嗯,你们若有人不知道写什么,也可以将灯送来,我一并写了。」
「多谢文学士。」魏太监躬身退下,转身离去时,还隐约听见他叹了老长一大口气。
文知堂面色凝重。「只怕我们的事已经传到这里来了。此处不可再待,还是尽早离去,以保平安。」
「现在只怕走不了了,还是等天灯送来,大伙儿忙乱之际,你们先走,我写完祈福语句,再去与你们会合。」
「也好。」
文家父子面露讶异,都想不到武梅渲会抢先开口附和,以为她会为了跟文若兰在一起而闹别扭呢!不过她这识大体的行为,也为自己赢得更多好感。「我和伯父先走,登天塔边会合。」
「就这么决定了。」文若兰拍板定案。
「伯父,你要不要改变一下形容?」武梅渲开口问道。
「怎么改变?」文知堂不解道。
「变年轻一点。」武梅渲说著,从怀中掏出五、六只瓷瓶,这边调和一点,那瓶倒点粉末,然后便在文知堂脸上施为起来,不多时,就见形容大变的文知堂出现在眼前,仔细看,他还是保留了三分原来的模样,但皮肤黄一些、鼻子长一点,人也像年轻了十岁,倘使对方对他并不熟悉,绝认不出这便是文知堂。
「这就是易容术吗?」文若兰看得眼神发亮。「太好玩了,如果——」不等他说完,武梅渲便道:「过后找个时间教你。」她太了解他了,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时,就表示他对那种东西极有兴趣,不弄到手是不会罢休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教会他了事。
「一言为定。」文若兰大喜。
不多时,天灯送来,还不止一只,足足有二十六个,将整间房堆得满满当当。魏太监不禁有点尴尬。「这个……文学士……」
「没关系,顺个手而已,都放下吧!」反正这早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这些太监、宫女若非家贫,无以为继,又怎会入宫服侍,而且无法待在皇宫中,被派到避暑山庄,半生无法面见圣颜,等于断了升迁之路,像这样的人,又哪儿来的时间和机会识文断字?
他的话让魏太监大喜过望,不多时,又送了十余个天灯过来,屋子里变得更乱了,文知堂和武梅渲便趁此良机溜了出去。
文若兰确定他俩安全离开后,开始挥汗写字,一笔狂草写得有如龙飞凤舞、笔力透纸而出,那字彷佛要从纸上飞出来似的,极具魄力。
魏太监看得既开心又愧疚,开心的是,难得文若兰这样的文士真心为他们这些人写字,而不是随便敷衍,愧疚的是他们真的不想出卖文家父子,可上头有令,他们若不照做,只怕项上人头不保。他们不想死,因此……真的很对不起文家父子,但他们确实是迫不得已的。
文若兰写到最后一个,突然眼珠骨碌碌转了起来。「魏公公,这里头应该有一个天灯是我的吧?」
「是的,连尚书大人、还有武姑娘的都准备了。」魏太监道,这才发现……咦,那两人怎么不在房中?
文若兰却没有给他想下去的机会,只道:「他们的就跟其他人一样,都求平安、健康、富贵,我嘛,呵呵呵……」他一笔挥就,却是——
梅渲,给我生个胖大小子吧!
魏太监是山庄里少数识字的人之一,一看那内容,瞬间懵了。
「文大人,这……」这种告白也太惊人了……
「怎么?大家都有喜欢的东西,我就爱我心上人跟我生个孩子,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露骨了。」
「怕什么?这才能代表我对她的真心啊!走走走——」魏老太监被推著往外走。「先把我的天灯放了。」
「可天还没全黑呢!」
「这字是写给我心上人看的,又不是给天上神明看,等天全黑,她还瞧得见吗?当然趁现在夕日未落,赶紧放啦!」
魏太监拿他没辙,只得招呼人来帮忙,一伙长年困在山庄里,无聊到头发都要长虱子的太监、宫女们听说文若兰要放一个特别的天灯,纷纷过来围观。
文若兰让大家帮忙,不一会儿,天灯终于飞上天空,一些识字的看了那灯下长幅,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识字的就问识字者,文若兰到底写了什么,如此好笑?
大伙儿彼此一说,纷纷大笑,场面越发热闹起来,文若兰便悄悄地趁这时候溜出人群外,出了山庄,远远遁入江湖中,从此京里的人再见不到这惊才绝艳的一代才子——文若兰。
另一边,文知堂和武梅渲逃到一半,见避暑山庄那里飘起一只天灯,抬头一看,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了。这个挨千刀的冤家!如此羞人的事,他竟敢写出来,还放给大家看,不是存心让她难看吗?
孰料,文知堂竟在一旁大点其头。「写得好、写得好,文武两家是该由此开始,开枝散叶了。」
武梅渲头低得快要掉下去,好想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永远都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