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高家亲友定期的家族聚会，一如往常，在阳光充沛的绿茵花园举行。
斑家是豪门大族，人口众多，大多于商界、政界占著举足轻重的位置，而当中最具影响力的，首推高进。
事实上，高进并不热衷于参加此一家族聚会，因为，每次家族聚会，他都会被一堆靠裙带关系而来，想「婚」头的女士紧紧黏住不放。
应酬求嫁心切的她们，比应酬工于心计、老奸巨猾的商人，要来得累很多。
如果他下逐客令，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带人来的亲戚，也会因此变得脸上无光，他不希望原本愉快的聚会，闹至不愉快收场。
「我今天穿这件洋装好看吗？」
「最近你在忙什么？」
「我有部电影很想看，你有没有空？陪我去好不好？」
此起彼落的声音，不住的在高进耳边嗡嗡响著。
好累！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烦？
心里正盘算如何甩掉缠住他不放的女士，他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一道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的身影。
凌老师！？
斑进瞥见凌采芬的同时，后者便被高峰高速拉到高进身边。
「舅舅，菜菜子来了唷！」高峰巧妙地在众女子中钻出一条路来，顺利把她推到高进面前。
「凌老师，你怎么……」虽然满腔不解，但见著她，高进觉得前一刻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其实我……」有点尴尬，她的声浪也微弱起来。
以外人的身分，在别人的家族聚会上出现，说不突兀、奇怪是骗人的，但她想见高进，又不想他跟其他女人接触，所以，只好厚著脸皮来高家一趟。
「菜菜子是来帮我温习功课的。」高峰好心地帮她接话。「我怕她肚子饿，所以先叫她来这边吃东西，免得她待会儿一边翻书，一边肚子叫！」
虽然高峰说谎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理由也说得过去，但当高进凌厉的视线扫视过神色有点不自然的凌采芬时，他便察觉到奇怪。
转向缠住他不放的女士们，高进礼貌地微笑道：「抱歉，凌老师是我们高家的贵客，不能怠慢，请容我失陪一下。」话毕，他便拉著凌采芬的手向前走去。
手牵手的温度让人眷恋，凌采芬的心开始狂跃。
远离人群，来到一处幽静的地方，高进才放开凌采芬的手。
「这里应该可以了。」见那些女人没跟上来，高进面向凌采芬，问：「凌老师，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一听，凌采芬吓了一跳。
难道……高进知道了她喜欢他！？
「是不是高峰在学校做了什么事？你可以老实跟我说，没关系。」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凌采芬一方面安心，但另一方面又好奇想知道，当高进知道她的心意后，会有什么反应。
「不……高峰他没做什么。」她摇摇手。
她今天来，不是因为想告状，只是单纯的想见见他。
斑进不相信凌采芬今天来，真的只是为了帮高峰温习功课，但她又说不是高峰做了什么坏事……
那么，她是来做什么的呢？
他很想知道，但他不想勉强她，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跟他说。
「凌老师，如果以后你有话想跟我说，随时欢迎。」高进漾出一抹亲切的笑。
「好。」
「说真的，你来了真好。」
闻言，凌采芬原本狂跳不已的心脏，现下更像是注射了超级兴奋剂。
她来了真好？难不成，他在等她来吗？
「你在适当时候出现，帮我制造了离开那些女士们的最佳理由。」
本飘浮上半空的心，一瞬间被狠狠地踹了下来。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早说过有期望就有失望，又一次活生生的铁证。
「你讨厌跟女人相处吗？」努力振作，击退因失望而来的沮丧，凌采芬问道。
她是女人，这问题和她息息相关，她一定得问清楚。
她可不希望暗恋到后来，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喜欢的人，根本不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不是这样的。」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凌采芬的心，得以放下来。
「只是……」
他俐落的两个字，又让凌采芬的心，吊到半天高。
「有时候，我会觉得女人很烦。」
「很烦？」她会不会也在他觉得很烦的范围之内？「哪里烦？」知道症状，至少可以对症下药。
「那是一种感觉，很难口头表达出来。」
天！那岂不是无药可救？凌采芬脸上的血色，正急速消失。
仿佛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高进淡笑道：「从相识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你烦。」
「真的！？」眼里闪著希望的亮光，凌采芬追问。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凌采芬心里立即施放一连串的庆祝烟火。
「顾著跟你聊天，都忘了招呼你吃东西，跟我来，我带你去。」他怕她肚子饿又不好意思明说。
「好。」现在她心情好得很，说什么她也会说好。
凌采芬跟随高进，来到放著各国美食的长形桌前。
「凌老师，这个是我们厨师的拿手点心，你一定得试吃看看。」高进指著卖相精致的馅饼。
「好！」她马上拿过一块馅饼，把它放到晶亮的白色瓷碟上去。
接著，高进一尽地主之谊，继续介绍好吃的东西。
两道身影站得颇近，态度也亲匿有余，这画面尽数落在一直偷偷观察著他俩的高峰眼中。
「呵呵……计划很顺利嘛！」高峰弹了一下响指，脸上浮现计谋成功的快乐表情。
拿过食物后，高进为了不被那些缠功了得的女士们再度缠上，便带凌采芬到四周无人的幽静小凉亭里。
他可不希望她进食时，被无谓的闲杂人等打扰。
「你们家的厨师都好厉害哦！」在小凉亭落坐后，凌采芬便吃个不停，本来，她是打算很有仪态地吃的，可是，她实在敌不过眼前美食的诱惑。
见她吃得这么高兴，高进像是也感受到她的喜悦，笑了，「喜欢吃的话，我去帮你多拿一点过来。」
「不！」她扬起手，示意不用。「其实我也差不多饱了，再拿过来，我怕吃不完，浪费食物。」
虽然美食的引诱力是很大啦！但相较于魅力指数一百的高进，凌采芬想都不用多想，绝对会选择和他单独相处。
「凌老师不愧是个老师。」有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
「身教嘛！」凌采芬笑了下。
围绕两人之间的气氛，泛著温馨的暖意。彼此像是有说不尽的话题，谈话声没有一刻停止过。
「记得有一次，我到国外出差，需要留宿一星期，洽商的人帮我安排了一幢位于郊外的别墅。」高进慢慢细诉，「有天晚上八点多，我搭车回去别墅，不料车子中途抛锚，司机短时间内修不好车子，我看离别墅不是很远，便打算用走的，反正我也想散步一下。
就这样，我便拿著电筒，走在平日很少有机会踏足的山路上，照常理，四周应该是黑漆漆一片的，可是，突然间，我却发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像是有些什么发亮的东西。」
听到这，凌采芬不禁发挥她的想像力，「夜晚郊外会发亮的东西，应该只有三样：一，萤火虫，二，野兽的眼楮，三……」她三不下去了。
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也一样，不过她的出发点或许跟孔子不太一样，她不说，纯粹因为——她害怕！
闻言，高进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我看到的，不是萤火虫、不是野兽的眼楮，但也和超自然现象无关。」
纵然她没说出口，但他就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见和鬼怪等事没有关系，凌采芬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看到什么？」她很好奇。
「我看到的，是萤光蕈菇。」
「萤光蕈菇？」
「附生在树上的，而自身又能发出绿色萤光的真菌，就叫做萤光蕈菇。世界上，已经有记录的发光真菌，共有四十二种。而台湾地区在海拔一千公尺以下的林区，都可以发现发光真菌，如‘皮伞’的踪迹。」
「会发光的真菌啊……」凌采芬惊叹，她从来都不知道呢！「真想亲眼看看它发光的样子。」
看到她天真的笑颜，高进觉得这个话题真是说对了。她开心，连带也感染了他。
「看是没问题，但你千万不要模，萤光真菌大多有毒，所以，观赏就好了。」他不忘叮咛。
「有毒啊……」凌采芬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真可怕！」
谁会想到，这么有趣的真菌，居然带有毒性。
「萤光真菌虽然大部分有毒，但它也有实际贡献，例如生化科技发达的美国，便将萤光真菌的基因植入马铃薯的叶片，并将基因设计成缺水时才会发光，农民可以根据叶片发光与否来决定需不需要灌溉，达到善用水源的效果。」
听著，凌采芬益发佩服高进学识领域的宽阔。一个事业那么成功的商人，竟对植物学有这么深的认识。
「你好厉害。」凌采芬打从心底赞叹。
「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我好奇的东西，都会去调查一下而已。」高进笑著道。
「这种求知的态度非常好，要是我的学生能像你这样，我不知有多欣慰。」
「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爱玩是必然的，慢慢教吧！」
「你说得对，教育不能一步登天，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循序渐进。」她点点头，认同他的话。「对了，你还有什么有趣见闻，快告诉我吧！」
「没问题。」他愿意把他所知道的，全都告诉她。
能把他所知的跟她分享，他觉得很高兴。
斑进一边说，凌采芬一边仔细聆听，而她发现，高进遇见的趣事，绝大部分都是在他出差期间发生的。
于是，凌采芬思索一会，然后跟他说：「你告诉我那么多有趣的事，我也回敬一个吧！」
斑进点头，洗耳恭听。
「话说有一天，一名富商行经一个沙滩，沙滩上有一名渔夫悠闲地躺著，富商见天朗气清，便好奇为什么渔夫不出海捕鱼。
盎商走近渔夫，问他：‘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出海捕鱼呢？’
渔夫反问：‘为什么我要出海捕鱼呢？’
‘捕了鱼回来，可以赚到钱，有了钱，你的生活便可以变得更好；有了钱，你便可以悠闲地生活。’富商答。
‘要悠闲生活，我现在便有啊！’渔夫笑。‘并不需要赚到很多很多的钱。’」
说到这，凌采芬顿一下，凝睇著高进，「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故事脉络简单，但寓意深远。」高进点评。「凌老师，你是想跟我说，事业不是不重要，但需要跟其他东西作出平衡，对吗？」
凌采芬点头，「你会觉得我太多事吗？」
斑峰曾跟她说过，高进曾因为公事，有一段时间，把日进集团当作是家，工作、休息、睡觉都在那里，那份夜以继日工作的狂热，凌采芬是很敬佩，但这种侧重一边的生活，她觉得不太健康。
斑进微笑，摇头，「不！你说得很有道理。」
就算让他得到全世界，但却必须赔上家人的关心、温暖，以及自己所有的时间，这也是划不来的。
饼去，他一直忙于事业，以致无法看清其他东西对他的重要性，旁人亦不敢斗胆劝他，直至今天她点了他……
「我的事业心真的是太重了。之前，高峰之所以会那样，我也该负责任。」他如星般的眸子直盯著她，「凌老师，谢谢你提醒我！」
经过这件事，他更欣赏凌采芬直言的个性。
「不用客气，这是小事而已。」她有点脸红。「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已经很好了。」
「我很乐意你多管闲事。」他由衷地说。
闻言，凌采芬脸上的红晕立即倍增。
或许，她的暗恋，也会有开花的一天吧！
就在她暗自窃喜时，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悄的跑到她脚边。
凌采芬今天穿著一套及膝的洋装，脚边突然多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她自然很快便感觉到。
她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一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
前一秒的脸红心跳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惊慌。
虽然她是个老师，但胆子却不怎么大，怕鬼就是最佳明证。
「哇！」她尖叫出声，下意识地往身旁的温暖靠山扑过去，寻求安全感。
对她蓦然靠过来的举动，高进虽然觉得突然，双手却很自然的搂住她，给予她找寻的安心感。
搂住她的同时，高进不忘察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害她失声尖叫。
看清楚元凶是什么，他淡笑，「凌老师，不用怕，那不是什么怪东西，只是我们家厨师养的西施狗而已。」
「西施狗？」躲在他怀中，凌采芬一怔。
「嗯。」
凌采芬绝对信任他，所以，即使心头还残留著刚才的慌张，她还是低头一看。
定楮细看，便不难发现在白色的毛发掩盖下，有一双灵动的眼楮眨呀眨地直看著她。
「真的是狗……」
「它很喜欢亲近人，今天花园来了这么多客人，它一定是按捺不住，所以偷跑出来凑热闹。」
「原来是这样。」话声甫落，凌采芬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他身上。
她立即离开他的怀抱，「对不起！我……我……」
她可是个老师耶！怎能主动的投怀送抱？虽然事出有因。
「不要紧。说到底，是它不对。」高进指著那只西施狗，笑了笑。
仔细看清楚小狈，凌采芬觉得其实它很可爱，圆鼓鼓的脸和身体，黑褐色的晶亮眸子转啊转，仿佛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似的。
「我可以抱抱它吗？」她不怕狗，刚刚只是受到惊吓而已。
「当然可以。」他俯，抱起白色的小东西，温柔地交到她手中。「它很乐意呢！」
像是回应男主人的话，狗儿吠了一声。
落到凌采芬手中的小狈，像是颇喜欢她，粉色的湿热舌头不住地往她脸上伸去，以表达对她的好感。
凌采芬被它示好的态度逗笑了，「它好可爱！」
近距离目睹她天真灿烂的笑颜，高进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充满温馨笑意。
气氛正好，可惜，不速之客杀到——
「进，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破坏了高进跟凌采芬的二人一狗世界。
斑进眉心暗皱。他以为这次能逃过大难，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这个女人叫奥莉，每次来都巴著高进不放，是一票想「婚」头女士们中的佼佼者。
「进，你怎么躲在这嘛！害人家四处找你。」奥莉火速贴上高进健壮的胸膛，动作举止热情大胆。
突然，她发现站在一旁的凌采芬，涂上多层鲜艳色彩的眼楮，目带不善地盯著她看。「她是谁？」
斑进不著痕迹推开奥莉，「她是高峰的老师——凌采芬老师。」
「老师啊……」奥莉刻意挡在他俩中间，「老师的工作忙不忙呢？」
「有时候。」凌采芬点头。她不太想跟奥莉说话，一来，因为奥莉亲近高进；二来，她总觉得奥莉对她心存敌意。
「怪不得！」奥莉扬起讪笑的表情，「看来，你的皮肤那么差，是拜工作所赐！」
她皮肤差！？凌采芬挂在脸上的交际笑容僵住了。
虽然她的皮肤不是好到可以拍保养品广告的地步，但，还不致沦落到「差」的地步吧！
「虽然当老师的，不用长得美艳非凡，但也不能太爱国哦！」奥莉似乎损凌采芬损上了瘾。「万一吓著学生就不好了，凌老师，你说是不是？」
若不是高进在场，凌采芬百分之两百会当场苞奥莉吵起来。可是，当下她只能回以沉默，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
她是老师，要大方！大方！凌采芬不住催眠自己。
「凌老师皮肤差吗？」高进脸上虽无怒意，但已然隐去的笑容，已在在表达出他的不悦。「我不觉得。相较于浓妆艳抹的女人，我觉得凌老师清爽、美丽多了。」
「进……」奥莉没想到高进会那么明显的站在凌采芬那边，妆点精致的花容骤然失色。
「我跟凌老师还有事，恕我们失陪了。」话毕，高进便示意凌采芬跟她一块离开小凉亭。
远离出言不逊的奥莉后，高进开口道：「凌老师，刚才真对不起。」
「那不关你的事，你不必向我道歉！」凌采芬微笑。
虽然被奥莉奚落，让她心里不舒服，但一听到心上人帮她说话，什么不快都不翼而飞了。
「汪！」像是附和凌采芬的话，仍在她怀抱的小狈叫了一声。
「它也认同我呢！」
见她已没有不开心，高进脸上这才回复淡淡的笑容。
「不过，说真的，我的皮肤是属于缺水型，冬天一到，我便要开始担心会不会脱皮。」
「市面上不是有些保湿的产品吗？」
「我有用保湿产品，但效果好像不太理想，天气很干燥的时候，我真的不太想照镜子呢！」
斑进没有说话，仿佛在思索什么。
突然，凌采芬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放下狗狗，凌采芬跟高进说了声，便走到一边听电话。
她去听电话的当儿，高进也没闲著，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他的特助。
凌采芬没讲太久电话，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而高进亦已通话完毕。
「有什么喜事吗？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心细如尘，她的喜色如此明显，更是无法逃过他的法眼。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买到‘铁达尼号’的DVD了！」她笑呵呵地说。
「‘铁达尼号’在戏院上映的时候，我正在忙功课，抽不出时间去看，最后只好买VCD，但可能是我看太多次了，前些日子VCD便蒙主召见了。我一直想再买一套，可毕竟‘铁达尼号’是蛮久之前的电影了，一般店家都没库存，我拜托好几个朋友帮我找，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而且还是DVD！」
「你喜欢‘铁达尼号’？」
爱情片他一向少看，不过，因为「铁达尼号」是近年经典爱情片之一，所以他也有听闻过。
「嗯！男主角跟女主角的爱情，虽然短暂，但却灿烂；虽然令人惋惜，却也令人回味。我看了好多次，但每次看完，还是会感动。在大银幕上看的话，那份感动应该会更大吧！」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想在戏院看一次‘铁达尼号’？」
「当然想，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没有戏院会无端端上映旧片的。」
「不一定。」他淡然道。
「嗄？」她听不懂。
凌采芬正想追问他为什么这么说，高氏夫妇便发现了她，走了过来。而她跟高进单独相处的时光，亦随之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