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人是不太讲道义的,一心逃亡,哪里还管得了贴身丫头死活!?几个疾走转弯,就把橘儿给远远抛开了。
一颗心还在悴悴乱跳,我也不知道自己挑了个什么方向,待定下神时,只见红墙金瓦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手下的汉白玉栏杆带著透心的冰凉感,缓和了心底的躁郁。
打开脾肺,吸口芬多精,进园门,入小廊,双脚踩在五彩卵石铺砌而成的甬道上,看著缤纷绚丽的奇花异草,无数花瓣随风飘散,像自仙境中无端端落下的五彩新雪。徐徐凉风迎面而来,浓得化不开的香氛扑鼻,闭上双眼,顿觉暑气消融,周身舒畅。
曲径通幽,信步慢行,我发现一个小巧的清幽院落,隐在千枝万叶、碧绿树丛之后。大步走入,那是一个不大的园子,假山、流水、小桥,最引人注目的是水边那棵大树,浓密的枝叶在树下带出一片舒服的绿荫,刚好提供了个好去处。
走到树边,我寻了块空地坐下,才沾地,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
「走开。」
走开?是指我吗?我转头,看见一个男人靠坐在树旁,左手压在额间,袖子盖住大半个脸,他左手执钓竿,钓线垂直落下,钓著水里悠闲的锦鲤。
胜之不武!这种鱼被人类喂得很笨,只要有东西在水面晃,就会自动游过来,钓它们,就和哈比人比赛跑一样过分。
看看左右,四下无人,这里相当僻静,大概不会让皇子们寻著,不躲这里,还躲哪里?
我直觉回答:「不要,反正今天得罪的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说完,我稳稳当当坐下,把背靠在树干上,别开头,视线定在水池另一面的绿瓦亭子上。
他放下手,看我一眼,不再作声。
好得很,是个识时务者。得罪谁都好,就是别得罪小人与女子,我刚好是外形女相、内心小人,二者兼得。
就这样,我们静静坐著,谁也不理人,时间经过多久不知道,只晓得太阳越来越烈,若不是这方绿荫圈起一块清凉,肯定要被晒焦,应该是快近正午了吧!据说这场赏花会将从白天办到黑夜,但不管,等太阳一下山,我就要回去。
当无聊开始侵蚀我的知觉神经时,我转头打量那个男人,发现他的手已经从脸上放下。
这一打量不得了,如果用「哇」字来形容我今天见过的那些男人,那他就是「哇哇哇」!一山更有一山高,一溪更胜一溪翠。
他英俊挺拔,器宇轩昂,刀斧雕出般的五官让人眼楮为之一亮,颀长的身子懒懒地坐靠在树边。他很高,至少比刚刚遇到的那票男人更高上几分。
若论鼻眉嘴,他没靖睿王那股风流俊美的斯文,但却有一双桃花眼,眼下的卧蚕是最会电人的那类,他混身散发著一股威严,让人不自觉想要将姿势摆端正。如果说靖睿王是花美男,他就是正港的男子汉、王者加英雄。
忍不住,再多看他十眼。呼吸不顺畅、脑压上冲、胃壁翻动……如果我因为贪看男色,而死于生理机能错乱,肯定可以登上金氏纪录。
我发誓,他没有靖睿王好看,但是他的电眼功力很高强。
我发誓,他不必顶著皇子头冠,十个女人会有九个半挑他。
我发誓,如果和他搞一夜,会让自己身败名裂,我也愿意勇往直前。
很怪,见到那位俊美无俦的靖睿王,我想到的是组经纪公司赚大钱,却没有心跳失序的问题,为什么遇上他,一颗心竟管不住地悴悴乱跳?失速频率拉扯著沸腾脑桨,催促著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绝对不能把交集平白放掉。
咦?锦鲤很好钓,怎他钓了老半天,没有鱼上钩?俯身细看,我才发现,他的钓线离水三吋。转头对上他的眼楮,发现他也在看我,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熟悉感浮现。
一双眼楮、一个男人,一枝没带钩的鱼竿、一种莫名心悸……落寞的眼神、孤傲的身影……我见过他?
怎么可能?我才到这个世界没几天,见过的男人五根手指头数不完,可是……到底哪里来的熟悉感,为什么初遇的男子会让我迫切想靠近?
来不及细细思考,我直觉出口:「想学姜太公?你不够仙风道骨。」
他没回答我的话。
再接再厉,我为追逐他的眼光而尽力。「我叫章幼沂,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看我,眼底漠然。
但无声胜有声,我就是偏爱他那个调调。风吹过来,几片花瓣飘落,轻轻落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维持同样的姿势,我直视他,又看得呆了。
发现自己太花痴,我赶紧收回眼光,尴尬地朝他微笑,试图找话题再勾引他一回。
说什么好呢?如果在现代,我可以跟他要手机号码、E-mail,可以跟他约在某某电影院门口,谈谈海角七号、聊聊金融风暴,彰显自己的脑袋不是全然的空白。
但身在古代,能用来谈恋爱的招数太少,偏那些名诗啊艳词的,我又学没几首,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对人家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吧?进度未免太快。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呢?不好不好,都在人生长恨了,还能有什么精彩下文?
啊,有了!我指指旁边的粗壮树根说:「这叫板根,可以帮助高大的树木屹立不摇。知道吗?树根有很多功用,比方须根,在沙漠地带,植物的须根可以深入地里十几尺,好吸收土壤周围的水分养分。另外还有储藏根,它圆圆胖胖的,可以储存植物需要的淀粉啦、养分啦,像我们常吃的萝卜地瓜都是植物的储藏根……」
他没反应。
唉,叹气,我又能发誓了,用这招追男人,十个有九个半会失败。
撇撇嘴,我低头,用手指头在泥地上画画,想尽办法追出第二个话题来吸引他。
谈天气?老套;谈时尚?名牌还未在这个时代造就潮流;谈文章?饶了我吧,我只会背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你去过沙漠?」他突如其来的问句,让我心底的鹿群鼓噪。
抬眼,微笑狂飙,我努力让自己风情万种,可惜……我猜没用。
「没去过,不过我知道沙漠是怎么回事。」为了他,我会努力存足银子去一趟撒哈拉沙漠。
「你知道?」他轻哼一声。那个口气叫做……不屑?
「我真的知道。」我高举五指发誓。
「看书?」
「对。」还看了不少探索频道。这句话,我留在肚子里。
他转过身子对我,脸上的不屑更明显了。「你知道沙漠刮起风来,遮天蔽日,转瞬间晴朗的天空会变得一片黑暗?」
他的口气分明在嘲笑我无知,可再无知,我分明比他多演化了千百年,怎能容许自己被山顶洞人嘲笑?
「你说的那个叫做沙暴,出现的机率不多,倒是沙漠龙卷风就比较常见了。风把地上的沙子卷到几十、几百尺高的天空,形成像柱子一样的东西在半空中盘旋,而且常常会同时出现好几个沙尘柱,沙尘柱把戈壁沙漠变成一个大舞台,蔚为壮观。」我一面说,一面比手画脚,把Discovery里的场景形容个十足十。
「你……」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我发誓,我真的没去过,但我知道沙漠龙卷风是因为地面的空气强烈受热,气流旋转上升造成的现象。」我高举五指,用屈臣氏小姐「我发誓,我最便宜」那招展示诚意。
「你是谁?」他好看的两道眉头皱起,眼底带上分析。
终于引起他的兴趣了?太好了,Discovery我爱你!
「刚刚自我介绍过啦,我叫章幼沂,吏部侍郎家章大人是我爹爹,你呢?」我笑得满脸谄媚。
他不回答。
没礼貌的家伙,为了表示骄傲,我应该扭头离去,但骄傲和正港男子汉……我选择后者。于是,我努力不让话题断掉──
「这位大爷,听你的口气,你去过沙漠哦?」我往他身边挪去,大方、主动,这种事情我从没做过,但踫到这么优质的男人还不懂得把握机会,未免太浪费我受到的教育。
「去过。」他重新拿起钓竿,继续当他的姜太公。
「你见过海市蜃楼?」
「见过。」他淡淡回话。
「所以你知道那是光折射的原理,而不是脑子里发出来的幻想?」
他抿直唇,不说话。
「所以你一定见过比人高的仙人掌、骑过双峰骆驼、看过绿洲、抓过跳鼠蝎子、闻过魔星花?」
「除了最后一个,其他的都有。」
「这样啊,书上说魔星花是多肉植物,形状像星星,颜色很恶心,重点是它会发出浓烈恶臭,是相当特殊的物种。」
「幸好我没见过。」他终于笑了。
松口气,我也跟著笑逐颜开。
懂了,他是「智能型男性」,要吸引他,就得尽全力表现出「聪明才智」。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所有人都到前面赏花。」我问。
「我不喜欢花。」
「我喜欢花,但是对花粉过敏,打喷嚏会破坏我贞洁娴静的淑女形象。」
我在胡扯,但是他被我的胡扯拉出更大的笑容。第一次,我觉得打屁是件热络感情的好事情,而且天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的笑容教会我,何谓陶醉。
他穿著青色长衫,腰间围一条黄色带子,简单爽利的打扮衬托出他的英姿飒飒,能这样同他对望,便是看上十天半个月,我也不会无聊。
「你一个人来?」他主动问我。
「我和妹妹一起来,还带了两个贴身婢女,不过……我把她们弄丢了。」我挥挥手,不是太介意搞丢谁。
「要我找人指点你回去的途径?」
「好啊,不过晚点儿再说吧,我宁可和你躲在这里。」
「为什么?」
「我在躲一群公鸡。」
「公鸡?」他连眯眼深思的模样都帅毙了。
「嗯,打扮得花枝招展,顶著尊贵的身份,东边走走、西边逛逛,到处咯咯叫的男人,不像公鸡?」
「尊贵身份?」
「尊贵得要命。」我用力点头。
「为什么躲他们?」好笑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灼灼的眼光烫了我一下。
「他们想看我表演琴棋书画。」我这辈子只当众表演过「如何被母亲罚跪在家门口」。
「为什么不表演?今日的花赏会,不就是让名门淑媛展现自己的机会?」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冒出头的田鼠,通常会死得比较快?」
「不知道。」
「因为农夫的斧头很凶。」说完冷笑话,我朝他做鬼脸。
他不过一撇嘴角,我便目眩得站不住脚,他的笑容是特补农药,会浇得人心花怒放。
在尚未寻出新话题之前,不合作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声。厚……丢脸丢到老祖宗面前,如果在那群皇子前丢脸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他跟前没脸。
「饿了?」他似笑非笑问。
装不饿?才不要,肚皮都抢在前头说了实话。
「很饿,为穿下这身漂亮衣服,东风夫人不给早饭。」大娘就是欺负我的胰岛素分泌太正常,不会突然间血糖下降……突地,思绪跳Tone,我噗地一声,很不文雅地笑了出来。
「高兴什么?」他怀疑地望我。
「刚看到程尚书家的姑娘晕过去,好多人都挤上去了呢!我还怀疑,今日的太阳有这么大吗,还是她体质太赢弱,现在总算明白啦!」
「明白什么?」
「她是饿昏的,难怪腰那么细,衣服穿得那样好看。」我幸灾乐祸,只差没拍拍手,恭贺她自作自受。
「你在嫉妒?」他斜眼睨人。
「是,那种弱柳扶风身、晶莹杏目、瑶口檀鼻的天仙级美女最叫人嫉妒,真不知道她的婀娜体态、步步莲花是怎么训练成的。啊!不会是用饥饿法逼出来的吧?」
「程姑娘不只美丽,还擅诗词、精通音律。」
「强,可以去选环球小姐了。」再能干一点,当希拉里都成。
「什么叫环球小姐?」他没通知一声,突然拉住我的手腕问。
小小的接触,触得我浑身产生灼热感,在这个没有电的时代里,我的腕间被二百二十伏特电压瞬间流过。
「就、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姐。」我居然结巴。
「那也太言过其实。」他把我朝他拉近,低语:「我不相信你没受过同样的训练。」然后,他动手把偷渡到我肩膀上的毛毛虫抓开。
喔,原来是为这个,我还以为他突然狼性大发,要啃掉纤细柔弱的小女子。可惜……我都就定被啃位置了说。
他把虫子在我眼前晃两下,我接过来,看仔细。这品种没见过,不过压压它的背部,它还是会伸出用来熏走敌人的臭角。大约觉得我没被小虫子吓昏很奇怪吧,他看我的眼光多了两分热烈,我则把毛毛虫摆到脚边的草地上放生。
「是有啊,不过每种训练都有成功和失败的例子,我承认,我是训练失败的那个。」回眸,我对他灿烂一笑。
「令尊听到这些话,表情肯定万分精彩。」
「我同意,所以你的嘴巴最好……」我做了个拉拉链动作。「闭紧一点。」
「那得看你用什么收买我。」说著,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铃铛,摇几下,清脆的声音漫过湖间,甚是好听。
铃声停下不多久,几名太监过来,他们抬著一把椅子来到他身边,轻手轻脚将他扶起,让他坐进椅子里。
他……不能走路!
轰!天呐、天呐、天呐,明明是万里无云、天青气朗的好天气,我怎么会走到哪里都被雷打到?不行,得想个办法在头上装避雷针……还猜?不必猜了,我很明白自己遇见谁。
权朔王,二十岁,领兵征服北方部族,武艺高强、战功彪炳,百姓给他起了个别号叫战神,在战事中受重伤,两腿不良于行……
皇子、皇子、皇子……走到哪里都踫上皇子,为什么紧身牛仔裤不提早几年大流行?脸上继五道黑线之后,又飞过两只乌鸦,我的运气不是普通差。
「傻在那里干什么?不是肚子饿吗?」他见我一动不动,出声问。
这顿饭还能吃?我真想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问:「全世界男人那么多,你干嘛非要挑皇帝当老爸?」
「小扇子,章姑娘坐太久,腿麻,你去扶扶她。」
他在对太监说话,眼光却落在我身上,害得我全身上下一簇一簇燃起文火,烧啊烧,烧得心头小鹿著火,胡窜乱跳。
「不必了,我又不是弱柳天仙。」我闷声说。
他听见了,仰头大笑。
他的笑声引起连锁反应,小扇子发呆、抬椅子的发呆、带刀侍卫发呆,所有人全呆成一团。就说吧,他的笑容很桃花,桃花一开,身边的人都会跟著变笨。
「走,回怀恩宫。」
一群人把他抬走了,傻得最严重的小扇子跟著咯咯大笑。「主子、主子……姑娘,主子笑了耶!」
会笑很了不起吗?干嘛惊成这样,会哭才严重吧。
「姑娘,谢谢您。」他两手伸开,果真「扶」起我来。「主子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谢谢姑娘。」
「不客气。」我看看渐行远去的椅子,倒抽气,笑脸道:「公公,我瞧这顿饭,还是不吃的好。请你替我谢谢王爷的盛情邀约。」话丢下,我把手从他手里抽掉,转身就跑。
谨记教训!我这种人缺心机、少心眼,搞恶斗,肯定大输特输,所以后宫、皇子,少踫为妙。真是躲不过了,也让我回去把鹿鼎记从头背到尾,将韦小宝的滑溜功给学齐了,再谈。
「站住!」权朔玉的声音吓阻了我的脚步。
猛地,我停下脚。一停,我就后悔了。
白痴!手脚健全的六皇子叫我停我都没停,这个要人抬才动得了的权朔王又不能跳下椅子来迫我,我干嘛乖乖停下来?
才想通,我抬脚又要跑,却只听见他泠冷地唤了声「常瑄」,然后,我就被一个高大的武夫给……绑架了。
※※※
红墙金瓦,怀恩宫和宫里大部分的楼阁相差不大,院子里假石假山,处处可见长廊,鱼池、花圃,池边的垂杨柳垂进池子中央。
权朔王已封王,早就离开后宫,有了自己的王府,但这次受伤,皇帝特准他入宫,让御医专心照料。他和臭脸九皇子镛晋、帅到爆的靖睿王同是皇后所出。
靖睿王聪明有余、野心不足,对于太子之位不感兴趣,听说他很有个性,除非自愿,否则谁都不能勉强他。也因此,我姊夫禹和王都娶好几位妃子了,和姊夫年纪相当的他,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之前,群臣都看好权朔王接掌东宫太子,尤其在他立下大小战功之后,情势更是一边倒,却没想到他意外受重伤,打乱局势。
我一路被「请」进房里,进了屋,一阵不认识的香味传来。
什么味道啊?我忍不住皱眉。说实话,我不喜欢熏香,生在现代的我,很清楚悬浮粒子会对人类的肺部产生什么影响。
环顾四周,大大的厅堂、大大的桌子、大大的屏风隔去一部分空间,他坐在椅子上,静望我。他犀利的眼光让人招架不住,我浑身不自在,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让空气流通。
「我喜欢新鲜空气。」多此一举解释,也不知道人家想不想听。
「姑娘,这是龙涎香,若非皇上赏赐,不可得呢!」小扇子向我解释。
他无言,光是盯住我不放,眼底流露的,是我不认识的情绪。
很了不起吗?香奈儿的香水在我眼里和明星花露水差不多。我挑挑双肩,走到门边,用背脊抵挡他的眼光。融洽气氛被打散,轻松消失,他难解的表情,教我心跳轻浮。
说不出是他的目光太锐利、态度太严肃,还是权朔王的身份让我退避三舍,总之,勾引他的欲望不见了。我垂下脖子,不自在地扭著手指头,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许久,久到我不耐烦了,他才出声:「说吧,什么叫做光折射?」他开口,话题松弛了我紧张情绪。
原来是对那个有兴趣啊!丙然是智慧男,不像某人直接把我的智慧当成雕虫小技,嗤之以鼻。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我笑笑走回他身边,再不怕被他灼热的眼光烧出洞穴。
「解释完就让你吃。」
这简单,我在安亲班带过小学生,解释光折射不困难。
「有纸笔吗?」
他示意小扇子,没多久,纸笔就摊在我面前。
「公公,我还要一盆水、一些油和一根长筷子。」
「是。」
我在纸上一面画图一面解释:「不管是太阳光、烛光,只要是光,它们都是以直线进行,但当它们踫到不同的东西,就会产生折射或反射的现象。我们的眼楮会看见某样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原理。比方你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看不见桌椅,那就是因为没有光、没有折射反射……」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让他理解,不同的介质会产生不同的折射现象。
然后小扇子把我要的东西拿来,放在桌上,我开始动手作实验。
「水是一种介质,瞧,筷子是直的喔,但当我把它放进水里……」他看见筷子折成两段时,满意点头。
他的笑脸很罪恶,总是会让人看呆,呆得忘记自己痛恨和皇子有牵连。为了他的笑颜,我乐意回到国中、高中时代,把最痛恨的理化好好重新学习一遍,搞出更多的实验,多换他几张笑脸。
「其实筷子并没有折断,是光的折射所造成的现象。现在我再加上油,水是一种介质,油也是一种介质,我们看看在不同的介质间,筷子……」我缓缓把油倒进水里,当油浮在水上面形成一个区块后,我再把筷子递给他,用眼神示意他插进去。
他猛然抬眼,望住我一瞬不瞬。他的眼光像春风,害得我的心暖烘烘,像春天做日光浴,全身细胞都在高声欢唱。有点后悔,为什么我在行李里放武侠小说当枕边文学,却不摆两本「新闻中的科学」?
「你从哪里学到这些?」
「秘密。」我摇头。这种事,解释不清,而且解释比不解释更糟,万一他听不懂,直接把我归类在魍魉那类,就倒霉了。中古欧洲有人在烧女巫,不知道这里烧不烧恶鬼?
「王爷,午膳准备好了。」有小太监进来传话。
听见食物,我的肠胃自动唱起咕噜咕噜歌。
他笑说:「如果你的嘴巴和肠子一样诚实,不知道会怎样?」
「会死得很惨吧!」我想也不想就回答。
「怎么说?」
「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你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你,你算计我的下一步,我暗付你的另一招。人类的脑子就是靠著这样的密集训练,才会一天比一天进步,成为万物之灵,诚实,不是一件好事情。」
「胡扯。」他轻嗤一声。
「我哪里胡扯?话说完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动筷子?」
我盯著小扇子把十几、二十样菜色陆续端上桌,每份的量都不多,但那么多盘也够吓人了。呵呵,人类浪费地球资源,不是从二十世纪才开始。
「吃啊。」他举起筷子,我也跟著做。
熏茶鹅、酱烧鸭、醋溜鱼片……还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菜在桌前对我招手,这时候,还有客气的?一筷接一筷,我吃得挺香,嘴巴太忙,没空说话,即使我知道他对我不雅的吃相很有意见。
「有那么好吃?」
「好吃,你试试。」我把咬一半的鱼片塞进他嘴里。
「放肆!」男人出声制止我,是刚刚绑架我的那个。
我抬头,第一次正视他。
他浓眉方耳,坚毅的下巴处有条刀疤,身材也很高大,如果权朔王和他站在一起,两个人可以当柱子,撑起一扇门。人长得蛮帅,五官很清晰,可惜嘴唇太薄,老妈教过,嘴唇薄的男人最无情,这种人千万别招惹。
他的名字叫做常瑄,是权朔王的贴身护卫,跟著主子出生入死无数回,两人是生命共同体。此外,他对权朔王崇拜得不得了,倘若那年头同性恋流行的话,说不定他很乐意搭上同性恋列车。
若在现代,被人吼叫,我大概会模模鼻子,自我告诚,千万别惹流氓发火,但在这里……最坏的状况是什么,死?死很严重吗?哪会,我在这边死一死,就会回到现代,回到我那个重男不重女的可爱老家。
所以死?唬得了别人,吓不倒我。
「为什么放肆?是筷子有毒,还是菜有毒?这些都是小扇子准备的,不关我的事,要砍,砍他去。」我话说得一派轻松。
瞥小扇子一眼,他的脸皱得紧,十足像妈妈最爱拿来做凉拌的山苦瓜。
「你……」
不懂礼数、不知进退?我在心底替他接话。
「常瑄,退下。」权朔王低声道,他立即站回原位。
我得意地向常瑄送去秋波两眼。他面无表情,明知我在对他挑衅,就是不看我。
「如果你吃饱了,就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气流旋转上升……」他把我夹给他的鱼片吞进去。
「你当我是夫子,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哼,这种学问不外传,传子不传女,若你非要学,就当我……」嘻嘻,当我儿子呗。
眼前人脸色大变,他很迅速地让我明白,玩笑的界线在哪里。
他将筷子重重放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扭住我的手腕,痛得我想放声大叫。
我没出声喊叫,不是因为耐力强、太勇敢,而是害怕一叫,他的手会换个方位,直接扭上我优雅纤细的颈项,窒息不是一种太好受的死法。
瞧,才说嘴便打嘴,不怕死的我,在他的手掌下害怕起死亡。全怪他的气势太逼人,让我的狗胆瞬间缩小。
「你不是说,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他的口气阴森,脸庞向我近逼。
我下意识点头,视线往下移,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在我的腕问压出红痕。
「你很清楚,在这个地方,不把面具戴好,很难活得下去。」他黝黑深邃的双瞳直视我的灵魂,像看透了什么似的。
我又乖乖点头。
「记住,不是谁都可以忍受这种无礼,如果不想丢掉性命,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手放开,随即扣上我的下巴,将之往上抬高。
这是警告还是……恐吓?
「嗯。」我傻傻地、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说不出是他矛盾还是自己矛盾,在他面前,我感到舒服、安心,彷佛做什么都不会有问题,我喜欢同他对话、找他打屁、卖弄知识,喜欢他因为我的话而喜,喜欢我们之间建立若有似无的交情。然他一旦变脸,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就会油然而生,不安、忧郁和恐惧在瞬间将我淹没。
他毕竟是权朔王啊!在这个时代,那是用鲜血、用性命,用常人无法比拟的胆识和能力建立起来的地位,谁都不容侵犯。他可以对你亲和,但不代表你可以大胆随便;他有无数面具,用不同的面容面对不同的人,我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他,即使……他让我觉得安心。
这天,他帮我在古代上了最重要的第一课。